我将放妻书递给王氏时。
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从容:
「侯爷,当真想好了?」
我点点头,面露难色。
「你嫁进侯府五年无所出,如今和离,倒也不算冤了你。」
她将放妻书轻轻推开:
「大梁律法有言:四十九以下无子,未合出之。
「侯爷正当盛年,莫不是有人等不及了?」
我面上顿觉无光,索性撕破脸皮:
「你既知晓,便莫要以此要挟我。
「她的身份,你是知道的,闹大了……对你没好处。」
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更多的是心虚。
我怕她恼怒之下,将此事广而告之。
虽然她只是太原王氏的旁支。
但到底颇受影响。
她见我恼了,倒也不气。
反而起身走向我。
「侯爷莫忧,此书,我接了。」
说罢与我擦肩而过。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蓦地一痛。
一丝惆怅一闪而过。
可很快,这丝惆怅便被即将到来的喜悦和期待所取代……
-1-
王氏走后,我急忙赶到公主府。
府里的婢女几乎是拖着我进去的。
「嘉儿,你腹中孩子可还闹你?」
见我来了,柔嘉扶着肚子下床迎我。
她脸色惨白道:
「穆郎,你真的来了……」
我急忙上前扶起她。
「怎的如此虚弱?」
一旁的婢女一脸戚容,嗫嚅道:
「侯爷不知,公主近日总是不思饮食,太医说,这是思虑过多……」
「闭嘴,谁许你多嘴的!」
柔嘉打断了婢女。
随即紧紧攥住我的手:
「穆郎,终是我对不住她……我本不想这样的……
「可……可我实在难以舍弃……」
我心痛如绞,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嘉儿不必担忧,她已然接下了放妻书。
「再也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了……」
「真的?」
她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
我用力点头。
低头的瞬间,我才看到她Ṱŭ̀ₜ一双粉白的玉足正赤着踩在地上。
我心中一震:
「怎么不穿鞋袜,你这样我怎能放心?」
柔嘉眨了眨眼,贴在我怀中。
「听到穆郎的声音,我一着急……就……」
我轻抚她的脸:「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不知为何,看着柔嘉的温柔,我想到了王氏那清冷如冰的面容。
若非她纠缠不清,我早已赶到。
柔嘉娇弱,又何须受此苦楚?
柔嘉公主乃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
五年前,蛮夷来犯,我国无力扭转局势,只能和亲。
一年前,沛国公率十万铁骑大破蛮夷。
柔嘉公主弑夫还朝。
只可惜京中贵妇对她褒贬不一。
有人说她巾帼不让须眉,也有人说她心狠手辣。
将柔嘉哄睡之后,我悄声离去。
祠堂内,族亲们议论纷纷。
大伯父齐铭章长吁短叹:
「落衡,你如此对待发妻,恐遭人非议啊!」
周遭响起附和声:
「是啊,我们齐国侯府走到今日实乃不易,那些御史言官岂会放过?」
「那王氏母家虽只是太原王氏旁支,但此事传出去,他们万不会袖手旁观……」
这时,二叔齐铭义推门而入:
「众族亲莫慌,此事尚有转机!」
二叔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出言。
我勾唇道:
「圣上不日便会为我和柔嘉公主赐婚。」
此言一出,众人接连震惊:
「皇家的身份倒也无人敢非议……」
「听说柔嘉公主私产颇丰,于我侯府多有裨益。」
「是啊是啊。」
可这时,大伯父叹气道:
「若非王氏,你们怎能过得这般惬意?
「如今竟浑忘了?」
族亲中有人窃窃私语:
「是啊,王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只是不能生养罢了,日后落衡纳几房小妾,再不行过继宗室子也不是不可。」
族亲中尚有被王氏接济过的,所以有替她说话的我并不意外。
见此,二叔上前一步:
「大哥,我齐国侯府高门显贵,就算没得她王氏,又如何?」
话音刚落,我将二叔往身后扯了扯:
「落衡请问众族亲,公主比王氏又如何呢?」
我和二叔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时的心软换不回齐国侯府荣耀满门。
而齐国侯府虽世袭罔替,内里却腐败不堪。
直到我娶了王氏,这才勉强支撑着。
众族亲听后,终归是无言可对。
唯有大伯父,甩着衣袖离去。
我叹口气。
大伯父一生唯爱大伯母一人。
便是膝下仅有一女,也不纳通房姨娘。
他与心爱之人执子之手,又怎能懂,我心爱之人无法拥入怀中之痛?
王氏性子要强,不似柔嘉娇弱。
所以,只能委屈她了。
想到王氏,我心中闪过一抹无奈。
她那般干脆地接过放妻书,倒是叫我心里愈发别扭。
当初父亲弥留之时,强行逼着我娶了她。
只因她有个持家有方的名声。
相看时,她莞尔一笑的样子倒也很美。
初时,王家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可因着我此前并无通房姨娘,且父亲病重。
这才勉强点了头……
王氏确实擅长打理家事,府内府外井井有条。
想到这,我不由得抬起脚往沁园里走去。
便算是尽最后一丝夫妻情谊吧。
沁园内,王氏正低头练字。
侧眼望去,她眉目温柔。
虽二十有三,可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咳咳……」
我掩唇咳了两声。
她闻声抬头,放下笔:
「侯爷来了。」
我望着她的笔法,强劲有力,实不像闺阁妇人所写。
「想不到夫人竟写得一手好字,只是……锋芒毕露,不似女子该有的。」
王氏笑了笑,可笑意不达眼底:
「那依侯爷所言,柔嘉公主的簪花小楷更得您心意。」
我不由得胸中烦闷。
她这是在怨我,怨我不够关心她?
还是说,她对我亦有情意。
见此,我向前一步。
「夫人,你知我并非无情之人……若你肯,我会禀明公主,你还是可以留在侯府,与她姐妹相称……」
王氏冷笑一声:
「那不知,我是以何身份自处?姨娘?还是平妻?」
我顿了顿,「平妻……自是不可的,你知道,公主为国和亲,归来已是不易……所以……」
「既是如此,侯爷莫要多言,请回吧……」
王氏打断了我,眉间似有愠怒。
我不明白,她为何生气。
要知道,我肯留给她一个名分,已是不易。
二嫁的妇人本就少,何况她还背着难孕的名声。
这些年为了全她贤良淑德的名声,府内大小事我都纵着她。
莫不是她真以此在我面前拿乔?
她也不想想,论身份,论性格,她有几分能比得过柔嘉。
想到这里,我带着些讥讽和怒意留下一句:
「王氏,离开本侯我看谁能要你!」
说罢,我甩袖离开,只望日后她莫要后悔。
-2-
圣旨下得很快,婚期定在了下月十五。
公主府已经开始修葺了。
接旨后,二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落衡啊,日后侯府可都靠你了。」
我淡淡一笑。
斜眼看见了进进出出的仆人,不由得好奇。
「这是在做什么?」
我询问身侧的小厮。
小厮欲言又止:
「这是,夫人的嫁妆……」
嫁妆?她要搬去哪里?
我心头一凛,快步走到沁园门口。
只见院子里堆满了箱笼,王氏正指挥着仆人将东西搬上马车。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裙,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素净的打扮却更衬得她清丽脱俗。
我竟从未发现,她可以如此……迷人。
「你在做什么?」
我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厉色。
王氏抬眸,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自然是回家了。」
「王氏,你如今还是齐国侯府的夫人!」
我不由得声音大了些。
王氏轻笑一声,这笑声里,我竟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侯爷说笑了,和离书已接,我如今是自由身,这齐国侯府的夫人,怕是柔嘉公主更合适些。」
她语气里的冷漠,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让我心中那点本就不多的愧疚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恼羞成怒。
「王氏!你可想好了,离开了侯府,你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王氏重复着我的话。
「侯爷,你错了。离开侯府,我不是什么都不是,而是终于可以做回我自己。」
她语气坚定,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人群。
我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好似从未了解过她。
王氏的马车缓缓驶出侯府大门。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
「侯爷……」
一个小厮怯生生地走到我身边:「公主府来人,说……说公主动了胎气,让您速去……」
我心头一震,一股烦躁感涌上心头。
「知道了。」
说罢,我便大步流星地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王氏离开时那冷漠的眼神,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的心里。
我从未想过,她竟会如此干脆地离开我,离开侯府。
我原以为,她会哭着求我,求我留下她,哪怕只是个妾室。
可她没有,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我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加快了脚步。
到了公主府,我径直走向柔嘉公主的寝殿。
刚踏进殿内,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让我不由得皱了皱眉。
柔嘉公主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见我进来,她虚弱地笑了笑:「穆郎,你来了。」
我心中一沉,难道是……小产了?
我颤抖着手,抚上她苍白的脸。
「嘉儿,出什么事了……孩子……还在吗?」
那可是我第一个孩儿……
柔嘉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身侧的婢女满面愤懑,几乎是咬牙切齿:
「不知是谁将公主有孕之事传了出去,公主听后动了胎气,这才……」
我长叹了口气。
柔嘉倒在我怀中,满脸哀戚:
「穆郎,我没脸见人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谁?」
婢女怨毒地看了我一眼,嘟囔道:
「侯爷,公主府的下人都长了一张嘴。您要不问问您那位王夫人?」
「放肆!还不退下!」
柔嘉虚弱地挥了挥手,屏退了婢女。
她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泪眼蒙ƭṻ⁽眬:
「穆郎,我……我该怎么办……
「她这是在怪我……」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疼不已。
不由得想起她刚回京时,也是这般哀戚。
宫宴上,她一袭素白衣裙,清丽脱俗。
可她眼底的落寞,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弑夫在本朝律法中,是死罪。
所以御史们众口铄金。
有人提议废了柔嘉的公主身份,以正律法。
也有人说柔嘉为国牺牲,实乃大义。
柔嘉听后什么都没说,静静地退下了宫宴。
我向来敬佩忠君爱国之人。
因而免不了和御史们有了口舌之争。
僵持不下时,我实在忍不住一拳挥在了那最迂腐的御史脸上。
被圣上责罚二十大板。
事后,柔嘉派婢女送来了一封信和一瓶药膏。
【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
信笺上的字迹娟秀,带着淡淡的梅香。
我摩挲着那行字,心中五味杂陈。
这诗句,分明是在暗示她无处可去。
我拿着那瓶药膏,鬼使神差地去了柔嘉的公主府。
彼时她正坐在院中,一袭白衣胜雪。
纤细的手指抚弄着琴弦,琴声凄婉,如泣如诉。
我站在那里,竟不敢上前打扰,生怕惊扰了她。
之后,我开始频繁地出入公主府。
公主府的后花园,梅树下,亭台中,都留下了我和她相依偎的身影。
她喜欢穿红衣,像冬日里初绽的梅花,清冷又美丽。
我总觉得她像一株菟丝花,需要依靠着什么才能生存。
而我,心甘情愿做她可以依靠的树木。
柔嘉温婉娴静,与王氏的冷傲截然不同。
我渐渐地被柔嘉吸引,沉溺在她营造的温柔乡里。
王氏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对我嘘寒问暖,反而变得沉默寡言。
我并非全然不觉。
但她越是沉默,我越是觉得她无趣。
柔嘉小意温存,总能恰到好处地抚慰我心中的烦躁。
我开始厌恶王氏的冷傲,觉得她不解风情,不懂体贴。
我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娶这样一个冰块一样的女人。
有一次,我醉醺醺地回到侯府。
王氏难得地没有沉默,她冷笑着问我:「侯爷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我打了个酒嗝,不耐烦地问:「什么日子?」
王氏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她声音颤抖着说:
「五年前的今天,是我们成婚的日子。」
我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氏凄然一笑,转身离去,只留给我一个萧瑟的背影。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我也是真心喜欢过王氏的。
喜欢她清冷的气质,喜欢她不染纤尘的纯洁。
可如今,我却觉得她冷冰冰的,像一块焐不热的石头。
思绪回转,我望着泪眼婆娑的柔嘉。
「此事我会亲口问她,若真是她……我必会给你个说法!绝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说罢,我匆匆离去。
-3-
别院内,王氏正坐在窗边看书。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乌黑的发丝挽成一个简单的髻。
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衬得她愈发清冷。
我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蹿了上来。
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重重地摔在地上。
「柔嘉的事,是你做的吗?」
我开门见山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质问。
她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柔嘉哭得梨花带雨,柔弱无依的模样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相比之下,王氏的冷静自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侯爷不妨说说,是什么证据?」
她不躲不闪,任由我抓着她的手腕。
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慌乱。
我一时语塞。
柔嘉身边的婢女一口咬定是王氏的手笔,可我却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但我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
王氏突然笑了,笑声清冷:
「侯爷,若您有证据自可去大理寺告我,而不是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
「你……」
我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个尖厉的声音响起:
「柔嘉公主到!」
柔嘉在婢女的搀扶下,款款而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衬得她愈发娇弱。
「穆……侯爷……」
她哽咽着,楚楚可怜地望着我:「本宫……本宫没事,您不必为了本宫叨扰王……小姐……」
我心头一软,连忙上前扶住她,柔声道:
「公主,你受委屈了。」
她身子微微颤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可这时,王氏却冷冷地开口了:「公主殿下好一出戏,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柔嘉身子一僵,抬起头,眼眶中泪珠盈盈:
「王小姐,本宫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你要如此污蔑本宫。」
我怒火中烧,王氏的冷嘲热讽,让我觉得她是在故意挑衅柔嘉,更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王氏!你休得无礼!」
我环顾四周,别院清新雅致。
这别院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透着精心布置的痕迹,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莫非,你早就打算好了?」
我逼视着王氏。
王氏依旧神色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侯爷,这是我的陪嫁,怎么打算这和您无关。」
「好好好。」
我怒极反笑,胸膛剧烈起伏。
「来人,给我烧了!」
我的声音在别院中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侍卫们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上前。
王氏依旧面不改色,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轻蔑。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些侍卫。
「都聋了吗?还不快去!」
侍卫们不敢再迟疑,连忙去找火把和引火之物。
柔嘉在一旁怯生生地拉了拉我的衣袖:「侯爷,你别气坏了身子……
「本宫只需一个道歉即可。」
柔嘉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蝇。
我冷哼一声,目光再次落在王氏身上。
「若你跪下向公主道歉,本侯会保全你的别院。」
我最后一次问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只要她肯求饶,会道歉。
我自不会为难她。
然而,她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绝不!」
「点火!」
我彻底失去了耐心,怒吼一声。
「嗖——」
一支箭矢从我耳边擦肩而过。
我连忙护着怀里的柔嘉。
「我看谁敢!」
-4-
来人正是沛国公。
沛国公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队盔甲鲜明的士兵。
个个手持弓箭,杀气腾腾。
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眼神锐利如鹰隼:
「齐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纵火行凶!」
我心头一沉,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沛国公是王氏的表兄,出了名的护短,今日之事怕是不好收场了。
我将柔嘉护在身后,强作镇定:
「沛国公,你来得正好,王氏谋害公主,本侯不过是替天行道!」
「谋害公主?」
沛国公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柔嘉。
「公主,可有此事?」
柔嘉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袖,柔声道:「侯爷,算了,本宫没事……」
随后抬起头道:
「是本宫误会了,沛国公勿恼。」
沛国公将手中的红缨枪对准了柔嘉,锐利的枪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肌肤。
「幸好是误会,否则我都后悔当初,不该让公主……」
柔嘉吓得花容失色,我感受到她在瑟瑟发抖。
我心中怒火翻涌,却不得不强压下去。
沛国公的势力,我不得不忌惮。
「沛国公,你这是何意?」
我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何意?」
沛国公冷笑一声,收回红缨枪,却依旧指着我。
「不是你欺我王氏无人在先吗?」
这时,王氏上前一步:
「沛哥哥,算了。」
王氏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沛国公看着王氏,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他伸手摸了摸王氏的头发,语气宠溺:「阿鸾,这种人就该给他点教训!」
「沛哥哥。」王氏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只是……」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嘲讽:「还望侯爷以后,莫要再来叨扰了。」
沛国公睨了我一眼,冷哼一声:
「今日看在阿鸾的面上,饶你一次。但你记住,若再敢欺辱阿鸾,我定不饶你!」
说罢,他一挥马鞭,带着王氏扬长而去。
尘土飞扬,呛得我咳嗽不止。
柔嘉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柔声道:「侯爷,没事了……」
我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柔嘉,你太善良了。」
她摇了摇头。
我轻揽她的肩膀。
「对了,刚刚沛国公说,后悔让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柔嘉眨了眨眼,睫毛轻颤。
「没……没什么……」
我不由得心中起疑,但很快转瞬即逝。
毕竟柔嘉向来温柔。
她做不出什么坏事。
-5-
几日后,宫中设宴,为沛国公接风洗尘。
我刚扶着柔嘉下了马车,便瞧见沛国公与王氏并肩而立。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柔嘉也发现了不对劲,轻轻地说:
「按理说,沛国公不过是王小姐的表兄,怎的如此亲昵……
「莫不是早就……」
柔嘉话并未说完,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的目光紧紧锁在那两人身上。
王氏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刺眼得让我心慌。
我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柔嘉叹了口气:「若是如此,那王小姐之前……岂不都是作戏?」
我咳嗽了两声,强作镇定:
「她不是这种人。」
柔嘉低下了头,不再多言。
沛国公见我和柔嘉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哟,这不是齐侯爷吗?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敬:
「风大罢了。」
我看向王氏,她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二人径直掠过了我们。
我心里似乎有一团火,没处发泄。
直到柔嘉提醒我该入宫了,我才回过神。
宫宴上,王氏坐在宫宴下首。
我看着她被众人奚落,心中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户部尚书的夫人,我记得她一向势利泼辣。
必然对王氏尖酸刻薄了一番。
我不由得想起身替她解围。
刚起身,柔嘉便拽住了我。
她微微蹙眉:
「我知道你想帮她,可是现在你过去,只会让她更难堪。
「不若等宴散了,再好好和她聊聊。」
「可是……」我有些犹豫。
柔嘉紧接着说:
「她这些天遭受了非议,若是侯爷相劝一二,她答应回府也不是不可能。」
对啊,这些天她经历过流言蜚语。
一定知晓,我是她唯一的选择。
也唯有我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这样,便会乖乖回到侯府。
我不由得踏实坐了下来。
我握着柔嘉的手,心里一阵感动:
「得嘉儿,是我之幸……」
柔嘉温婉一笑,纤纤玉手为我斟满酒。
那温婉的模样,看得我心头发软。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我却食不知味。
只因沛国公竟然不顾男女大防,坐在了王氏身旁。
偶尔为她布菜,那熟稔自然的姿态,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我妒火中烧,一口饮尽杯中酒,辛辣的酒液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火。
忽然,殿内传来一声娇笑。
-6-
舒贵妃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臣妾来迟了,皇上勿怪。」
舒贵妃娇笑着走到皇帝身边。
她一袭红衣,明艳不可方物。
「爱妃今日怎么来迟了?」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
舒贵妃娇嗔道:「实在是因为有些事绊住了脚,想不到法子这才来找皇上。」
皇帝疑惑道:「哦,是何事啊?」
舒贵妃娇笑着走到皇帝身边:「近日臣妾听闻王家小姐为了赈济灾民,散尽家财,如此仁善之举,实在令人钦佩。
「可臣妾实在想不到如何赏赐……若是金银财宝未免太过俗气,皇上您说呢?」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
「这有何难,便封王氏为清河县主。
「食邑 500 户。」
皇帝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我亦是震惊不已,县主可是正二品。
这时沛国公起身,高声道:「恭喜县主,贺喜县主!」
二人的视线不断拉扯着,让我很是烦躁。
我猛地灌下一杯酒。
柔嘉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柔声道:「侯爷,莫要动气,不过是个虚衔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柔嘉说得对,县主又如何?不过是个虚衔罢了!
王氏终究是个妇人,没有家族依靠,还不是要仰仗男人过活?
等她尝到了独自一人支撑门户的苦楚,自然会想起我的好!
只是若想让她回府,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
我正盘算着,却听皇帝朗声道:「清河县主贤良淑德,朕心甚慰。不知县主可有婚配?」
我心头猛地一跳,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王氏低着头,柔声道:「臣女尚未婚配。」
皇帝哈哈大笑:「好!好!朕看沛国公一表人才,与县主甚是般配!不如……」
我猛地站起身,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皇上!臣……臣有异议!」
皇帝的脸色瞬间Ṫü₇沉了下来:「齐穆,你有何异议?」
我踉跄着走到大殿中央,声音颤抖:
「王氏……尚是臣的妻子……」
此言一出,殿内再次哗然。
我看到王氏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沛国公则是一脸嘲讽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说道:
「臣与王氏成婚多年,感情深厚,只是近日有些误会,这才让她暂居娘家。臣……臣这就接她回府!」
我说着,便要上前去拉王氏的手。
她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语气冰冷:「齐国侯怕是记错了吧?你已经写了放妻书,我们早已两不相欠。」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正是那张我亲手写下的放妻书!
我顿时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她,竟然随身带着……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柔嘉也愣住了,脸色煞白。
皇帝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冷声道:「齐国侯此言,置柔嘉公主于何地?」
我这才想起,柔嘉还依偎在我身旁。
她脸色惨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臣……臣……」
我语无伦次,脑中一片空白。
我原以为拿出曾经的夫妻情分,多少能ţŭₜ挽回些颜面。
至少能让王氏有所顾忌,却不想她竟如此决绝,将我逼到如此境地。
沛国公适时地站出来,添油加醋道:
「皇上,齐国侯如此行事,分明是将皇家威严视若无物!柔嘉公主乃金枝玉叶,岂容他如此轻慢?」
他这番话,正戳中了皇帝的痛处。
皇帝最在乎的就是皇家颜面,我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齐穆。」皇帝的声音低沉嘶哑。
「你的家事,朕本无意干涉,可你如今这般行径,将公主置于何地?将皇家威严置于何地?」
我此刻百口莫辩,嗫嚅着唇说不出一句话。
我看到王氏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嘲讽。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皇帝冷哼一声,森然道:「齐穆,你脖子上的脑袋,要不要,全在你一念之间!」
「臣……臣知罪……」
我颓然跪下,心如死灰。
「既然知罪,便将此事妥善处理。」
-7-
皇帝拂袖而去。
宴会草草结束后,柔嘉与我一同回到侯府。
她一路沉默,直至进了房间。
精致的妆容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她哽咽着:「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心乱如麻,疲惫地揉着眉心,却无言以对。
「柔嘉,你听我解释……」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打断我,声音尖锐:「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我是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你写放妻书的时候,怎么不情急?」
她步步紧逼,眼神里满是怨恨:「你为了她,连我,连皇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我被她逼得后退一步,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是!我是后悔了!我后悔与她和离!」
柔嘉身形一晃,捂着胸口道:
「你……你说什么……」
-8-
柔嘉走后,我鬼使神差般走进了后院。
院子里,杏花开得正盛。
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飘落,像下了一场杏花雨。
这景色,曾经是王氏最爱的。
她总喜欢在树下抚琴,我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和她谈论诗词歌赋。
如今,物是人非。
杏花依旧,佳人何在?
我颓然地坐在石凳上,眼前浮现出王氏决绝的眼神。
以及那封刺目的放妻书。
倏忽间,我想起杏花树下,那坛我们一同埋下的杏花酒。
还记得两年前的春日,她笑靥如花:
「落衡,日后你若惹恼了我,这杏花酒,我可一滴也不给你喝。」
我点点头轻笑道:
「夫人若肯原谅,便是全数予你,又何妨?」
如今,一语成谶。
我踉跄着走到杏花树下,疯了一般地刨开泥土。
泥土沾染了我的衣袍,也沾染了我的心。
终于,我挖出了那个坛子。
我紧紧抱着坛子,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府门,一路朝着王府别院狂奔而去。
别院门扉紧闭,我用力地拍打着:「阿鸾,阿鸾!」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癫狂。
许久后,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露出王氏丫鬟惊愕的脸。
「侯爷?您怎么……」
我一把推开她,径直冲进院子。
王氏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看到我,她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你来做什么?」
我走到她面前Ţũ³,将怀中的坛子放在桌上。
「杏花酒……你还记得吗?」
我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乞求。
王氏的目光落在坛子上,眼神复杂。
「你挖出来了?」
「是……我挖出来了。」
我急切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你说过,如果我……」
「齐穆,晚了……」
她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阿鸾,我知道我错了,我后悔了……」
我踉跄一步,坛子险些从桌上滚落。
她缓缓起身,走到杏花树下,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杏花酒,我自然记得。
「可喝酒也不是非杏花酒不可。
「成婚也不是非你齐落衡不可。」
她字字如刀,句句剜心。
我僵在原地,艰难开口:
「阿鸾,你真要如此绝情?」
她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
「绝情?比起侯爷,我尚不足您的一成。」
她转身回了屋,背影决绝,不曾施舍我一个眼神。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杏花树枝叶的沙沙声。
我跪在院子里,露水打湿了我的衣袍,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恍惚中想起第一次见到王氏时。
她一袭白衣,站在盛开的桃花树下,宛若仙子。
我被她吸引,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她回眸,嫣然一笑。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醉意蒙眬中,我仿佛看到王氏站在我面前,她温柔地笑着,像从前一样。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扑了个空。
酒坛从手中滑落,摔得粉碎,酒香四溢,却掩盖不住我心碎的声音。
「阿鸾……阿鸾……」
我抱着残破的酒坛,痛哭出声。
我后悔,我后悔当初的冲动,后悔写下那封放妻书。
第二日酒醒后,头痛欲裂。
我下意识吩咐道:「来人,让夫人备好醒酒汤。」
话一出,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我颓丧地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下床。
身上衣衫满是褶皱,还沾染着泥土和酒渍,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侯爷,公主宣您……」管家轻声说道。
我不由得眉头紧皱:「她又有何事?」
管家思索片刻后应道:
「公主的贴身婢女说,公主近来总是胎动,想让您……」
「有病就让她宣太医!」
我烦躁地挥了挥手。
「可是……公主说,腹中胎儿许是……想见侯爷一面……」
管家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声音越说越低。
「去!告诉她,本侯爷没空!」我怒吼道。
管家吓得一哆嗦,连忙退了出去。
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揉着胀痛的额角。
片刻后,我缓和了些。
罢了,还是去看看她吧。
毕竟木已成舟。
天色渐晚,我坐上马车前往公主府。
刚到公主府门口,便看到一辆灰色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掀起一角,正是柔嘉无疑。
我心神一凛,下意识地吩咐车夫跟上。
-9-
那马车一路飞驰,最终停在一处隐蔽的宅邸。
这宅院看着不起眼,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秘。
我屏退了车夫,独自一人悄悄靠近。
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到柔嘉正和一个男人在院中说话。
那男人身形高大,背对着我,看不清面容。
然而,他脖颈处露出的图腾却令我心头一震——
那是蛮夷王族特有的标志!
柔嘉怎会与蛮夷王族有所牵连?
难道……我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不可能的……
我努力贴近门缝,想要听清他们的对话。
「阿列,齐穆怕是不好操纵了。」
柔嘉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虑,与平日里娇蛮的语气截然不同。
「你都不知道,他最近有多过分,现下他连我腹中的孩子都不在意,倘若他宁死悔婚,我该如何自处?」
男人低沉一笑:
「Ṫú₉公主莫不是忘了我有人皮面具,若他实在不听话,我便先下手为强。」
柔嘉默然片刻,幽幽一叹:
「可我也怕,怕沛国公认出你来,毕竟只有他见过你。」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沛国公应该不会,不然他当初不会放过你我。」
柔嘉轻叹:
「当初你我私情被那呼延契察觉,幸得沛国公灭了他的口,只是我这心里到底……」
男人打断她:「公主勿要多虑,这样可对孩儿不好。」
柔嘉娇嗔一声:
「都怪你,害得我饱受非议。」
男人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暧昧:「阿列感恩公主,待我登上侯爷之位,你我长相厮守,永不相负!」
二人暧昧的声音响起,我不动声色退出。
强撑着摇晃的身躯回到马车上。
车夫见我脸色惨白,关切地问道:「侯爷,您怎么了?」
我摆了摆手,无力地靠在车厢壁上。
我厌恶王氏的清高孤傲,却沉溺于公主的温柔乡。
殊不知,这世上最大的蠢货,竟是我自己。
错把鱼目当珍珠。
我吩咐车夫前往王氏别院。
还没进门,便听到一阵男子声传来。
我侧着身子,透过别院半掩的木门,看到院中灯火通明。
沛国公满脸柔情地望着王氏。
「阿鸾,五年前是我错过了你,如今我定不会再放手。」
王氏眼眶微红:「不怪你的沛哥哥,是我,没能坚持。」
我再也听不下去,转身便走。
我踉跄着走在夜色里,胸腔里翻涌着苦涩和愤怒。
我甚至想放声大笑,笑我自己愚蠢至极,笑这世间荒唐可笑。
柔嘉腹中的孽种,沛国公和王氏的「破镜重圆」……
桩桩件件,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双腿无力,才颓然地靠在一棵大树下。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寒意,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冷汗涔涔。
可我不甘,不甘被人玩弄。
回到府邸已接近子时。
我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烛火摇曳,映照着我阴沉的脸。
「杀了他!」
暗卫接了我的命令后,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天,我日日出入公主府。
对柔嘉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柔嘉孕吐得厉害,我便寻来江南的名医,日夜守着她。
甚至亲手为她熬制补汤,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里。
可她越是依赖我,我便越期待她坠入深渊的模样。
「穆郎,你真好。」柔嘉娇柔地靠在我怀里。
我强忍着恶心,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傻瓜,你腹中有我骨肉,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我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心中冷笑。
一炷香后,柔嘉捂着肚子哀号:
「穆郎,我的肚子,好疼!」
她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可我却缓缓起身道:
「公主病了,睡一会就好了。」
「齐穆!你这是何意?
「这可是你的孩儿!」
柔嘉疼得浑身颤抖,却依然强撑着怒视我。
「孩儿?」我故意拉长了声音,踱步到床边。
俯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公主确定这是我的孩儿?」
柔嘉瞳孔猛地一缩,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无尽的畅快。
她越是痛苦,我便越是兴奋。
我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公主,这只是个开始。你欠我的,欠王氏的,我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说罢,我转身离去,没有再看她一眼。
-10-
沛国公到底求来了圣旨。
成婚前一日,我偷溜进了她的别院。
彼时她正试穿着嫁衣。
霞帔璀璨,凤冠上的珠翠流苏轻轻摇曳,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动人。
我竟一时痴了。
曾经,她也是这般盛装,等着嫁给我。
「小姐,您可算苦尽甘来了。」
丫鬟哽咽着,为她整理着裙摆。
我悄无声息地走近她。
她猛地回头,惊呼一声,手中的红盖头飘落在地。
「齐穆!你来做什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我顿了顿,将怀中的木雕交给她。
「我……我为你雕了像,你曾经说过,你喜欢的……」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王氏垂眸看着我手中的木雕。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木雕的轮廓,指尖微微颤抖。
「你……还记得?」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我的心上,激起一阵涟漪。
我不由得心中一喜:「自然记得!当初我们……」
「既然记得,那侯爷也不会忘了为何我们会走到今天吧?」
她打断了我,将木雕塞进我怀里。
随后背过身去:
「齐穆,齐落衡,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
「明日我便要嫁作他人妇, 请你自重!」
这时身后的丫鬟突然出口:
「侯爷, 求您放过小姐吧。
「小姐当初求您回府,您不理不睬便罢了, 反而让柔嘉公主上门,将你们欢好的衣物摆在她面前!逼小姐和离后,现在又这般给谁看啊!」
我攥紧了手中的木雕, 指节泛白。
「衣物……欢好……」
我喃喃自语, 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王氏惨白的脸。
我心中一阵抽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原来如此……
是我, 是我亲手推开了她。
丫鬟见我沉默不语, 哭喊着继续说道:「您攀龙附凤不要紧, 可现在我们小姐终于能有好日子了,奴婢求您, 别再伤她了!」
丫鬟泣不成声, 跪倒在地上。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 眼前浮现出王氏看到衣物时的场景。
难怪,难怪她能如此平静地接过放妻书。
「够了!」王氏厉声打断丫鬟,「齐穆, 你走吧!」
夜风冷冽, 却不及我心中万分之一的寒凉。
回到侯府,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
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灼烧着我的五脏六Ṭũ³腑,却丝毫无法缓解我心中的痛楚。
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王氏的身影。
她初嫁我时,娇羞可人,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她为我洗手作羹汤, 为我操持家务。
她将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我面前, 我却将它狠狠摔碎, 践Ŧųₑ踏至泥土里。
翌日,我乔装打扮, 混在围观的人群中,远远地看着她。
她盖着红盖头, 由喜娘搀扶着, 一步一步走向花轿。
我的视线追随着她, 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地刻在脑海里。
可就在这时,腹处传来一阵剧痛, 如同尖刀绞动。
我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
身后的柔嘉发了疯似的朝我扑来, 口中嘶喊着:
「他死了!我要你偿命!」
呵, 我竟忘了,还有人恨着我。
我后退几步, 却无力躲闪。
鲜血顺着指缝涌出, 染红了我的衣衫。
不行!我不能倒下!
我不能毁了她的大喜之日!
这是我欠她的……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柔嘉拉到一旁僻静的角落。
死死地钳制住她,任由她抓挠、撕咬。
在她精疲力尽之时, 拔出刀刺向她。
我狼狈地走出胡同。
看到花轿缓缓起行, 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王氏。
她穿着我们成婚时的嫁衣, 笑靥如花,向我伸出手……
「落衡,从此我便是你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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