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离婚前夕,三十二岁的谢晁在浴室摔了一跤。
醒来之后,他的记忆回到了二十岁那年。
我看着他冷笑。
「为了不离婚,想出新把戏了?」
之前那次离婚,我因为生病缺席。
谢晁的小女朋友程景就是这么说我的。
现在,我只是把这句话同样送还给他。
可面前的他,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我。
「太好了,原来十二年后我们真的结婚了。」
-1-
谢晁失去了整整十二年的记忆。
医生告诉我这个结果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
「那他明天还能和我去领离婚证吗?」
「虽然 CT 上显示没什么异常,但最好是先缓一缓,不要刺激病人。」
医生仔细看了眼谢晁的脑 CT,才回答我。
谢晁站在一边,无措地看着我。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离婚啊?」
他问。
我嗤笑一声。
「那你得问问你自己。」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诊室。
「幼宁,你告诉我离婚的原因好吗?我们Ṭü⁰不是一直都很相爱吗?」
出了医院的大门,谢晁拉住要上出租车的我。
他对于我们要离婚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他还表现得有点委屈。
「因为你出轨了,你爱上了别人。」
我冷冷地回答他。
然后甩开他的手,上了出租车。
「你的车我之前送你来医院的时候停在停车场了,你自己开回来吧。」
说完这句话,我摇上了车窗。
车辆一路向前,我看见谢晁奋力往前追了几步,但始终没有追上。
-2-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刚洗完澡。
包好湿发,打开门。
外面站着两个警察和谢晁。
「我……不会开车……也不记得车牌……而且我迷路了……」
谢晁说话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我生气。
这些年,已经很少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了。
我有些恍惚,二十岁的谢晁的确没有驾照,没有车子,也没有房子。
跟警察道了谢,我让他进了门。
他站在玄关处,眼神里充满着对这个屋子的陌生。
直到他看见,门口的鞋柜上方,悬着一个用来挂钥匙的磁吸扣。
是一对相拥的小猫小狗图案。
小猫是我的,小狗是他的,两个小玩意碰在一起,就会变成拥抱的样子。
那是二十岁时,谢晁送我的一个小礼物。
只是后来,谢晁嫌这个钥匙扣不上档次,早已经不再用了。
我就把两个钥匙扣都拿了下来,当成装饰品,挂在了家里。
如今这个钥匙扣已经掉漆,变得陈旧。
如同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他凑近看着那磁吸扣。
笑得眼睛都弯了,像终于确认一般:「我认得这个,这里真的是十二年后我们的家!」
我却没来由地一阵心烦。
一下将那个磁吸扣掰下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以后就不是我们的家了。」
-3-
我将「我们」两个字说得很重。
谢晁脸上染上委屈。
「幼宁,你刚才在医院说我爱上了别人,我不会的,我只喜欢你。」
他竭力保证着。
我拧眉烦躁地看着他。
「那你看看你现在能打开你的手机吗?」
谢晁茫然地掏出自己的手机。
试了一次密码,失败。
又试了一次,还是失败。
他不可置信,一次又一次地试,直至手机锁定。
「怎么会不对?明明是你的生日,我的手机锁屏密码明明是你的生日。」
他目光急切。
「因为你把密码换成 241007 了。
「是你和程景认识的日子,你爱她爱得要把你们相识的日子都设成手机密码。」
我冷冷地盯着他。
「这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程景……」
谢晁一边说着,一边输入我说的那个密码。
手机解锁成功了。
屏保就是他和程景的合照。
照片里,两人亲昵地抱在一起。
「啪——」
谢晁手一抖,手机摔在地上。
我看着已经碎掉的手机屏幕,平静地说:
「谢晁,别以为你现在失忆了,做过的那些伤害过我的事就不存在了。」
-4-
说完,我进了房间,用力关上了房门。
谢晁在外面敲了几次门,我都没有开。
最后,门外传来一句低低的:「对不起。」
夜里,我去厨房倒水。
却忽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走到厨房,才发现是谢晁在煎蛋。
他应该已经洗完澡了,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和灰色卫裤。
真的是二十岁时他的穿衣风格。
原本一丝不苟的大背头,顺毛耷拉下来。
见我过来,他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燃气灶。
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个已经漆黑的煎蛋。
见我已经看到了,他认命般道:「对不起,我把蛋煎焦了。
「我这就再煎一个。」
他慌忙又打了一个蛋,要倒进锅里。
我阻止了他。
「别煎了,我不吃。」
我倒完水,要回房间。
「可是今天是你生日!
「你之前不是说,生日一定要吃生日面吗?」
身后的谢晁却叫住了我。
我这才发现,餐桌上,还有一碗煮好的面。
水放得有点少,面看起来已经坨了。
二十岁的谢晁,还不会煮面,也不会煎蛋。
-5-
我和谢晁十九岁在一起,二十八岁结婚,三十二岁婚姻走到尽头。
十九岁的谢晁,会在我翻看菜谱时,笑眯眯地看着我。
「许幼宁,你别看了,以后我们家的菜都由我来做。」
十九岁生日的时候,谢晁第一次下厨,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
上面还有一个焦了一面的荷包蛋。
一盒鸡蛋十个,他已经煎坏了九个,那是最后一个。
「对不起,幼宁,下次我一定会把鸡蛋煎得漂漂亮亮的。」
他嘟囔着,把那碗丑丑的面端给我。
其实那碗面真的难吃,他把糖当成味精了,又咸又甜。
但是当时年纪小,以为有情饮水饱,真心抵万难。
却从未想过,真心万变。
那时我几口吃完那碗面,还说以后每年生日都要吃他煮的生日面。Ŧű̂ⁿ
三十二岁的谢晁,已经能煎出一个漂亮的荷包蛋,也不会把糖当成味精。
可是他已经忘记了这个约定。
去年生日,他带我去了很高档的餐厅。
为了和他相配,我穿着很隆重的礼服。
在顶楼露天餐厅,吃了一顿又贵又难吃又冷的生日餐。
回来的时候,我说我想吃一碗他煮的面。
他看着手机,头也不抬,玩笑似的开口:
「刚才你是没吃饱吗?你也该减减肥了。」
二十岁的谢晁还记得这个关于生日面的约定。
可是,我已经是三十二岁,被他伤害过的许幼宁。
所以我说:
「我不过生日,也不吃。」
-6-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谢晁在我房门口坐了一夜。
见我出来,他原本困倦的双眼,瞬间亮了。
讨好地问:「我煲的粥刚好可以吃,我去给你盛一碗?」
他右边脸上,不知为何又红又肿,好像被人打了一样。
见我盯着他的脸。
谢晁忙道:「刚才洗澡的时候撞到柜子了,我没事,别担心。」
「我没担心。」
我移开目光,才回答他。
谢晁脸上泛起很多失望。
我看着,心里竟然有了一点快感。
因为他以前,也是这样让我失望。
-7-
第一次发现谢晁不对劲。
是在五个月前。
那天我突发高烧,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
怕谢晁回来着急,就准备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但谢晁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我今天要在公司加班,晚饭不用等我,你先吃吧。」
「好。」
我最终还是没有说生病的事。
不想让他更烦。
「嗯。」
谢晁答了一声。
然后就挂了电话。
可是就在挂电话的瞬间,我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一道女声。
「阿晁快来啊,我新学的栗子烧鸡,炖了好久呢……」
那道声音我认识。
是谢晁公司新来的实习生——程景。
谢晁好几次在我面前提起她。
他说:「幼宁,她真的很像年轻的你。」
-8-
有一次我路过他的公司,特意买了点心拐上去。
没想到却在楼下看到了谢晁的车。
程景就坐在他的副驾驶上。
两人一起从车上下来。
谢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给我互相介绍:「小程,这是我太太。」
「幼宁,这是小程,我们刚刚一起去见客户了。」
程景笑着和我打招呼,叫我「幼宁姐」。
我笑了笑,转头却对着谢晁说:
「还说小程像我,明明一点都不像,以后别乱说了。」
程景的脸色瞬间变了。
谢晁当晚就去给我买了一条钻石项链。
他把项链给我戴上,然后解释。
「我和小程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你犯不着在意。」
我对电话里的「栗子烧鸡」如鲠在喉。
用医院的座机打了电话去谢晁公司的保安室。
「我是十九楼的员工,刚才加完班好像忘记关灯了,能麻烦您上去看一下吗?」
保安随即打开了监控。
「十九楼没开灯啊,放心吧。」
谢晁果然没有在公司加班。
-9-
凌晨一点,谢晁才回来。
我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等他。
他一开灯,看见沙发上的我,有些吃惊。
「不是说不要等我吗?怎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谢晁过来摸我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去医院了吗?」
我看着他,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问他。
「栗子烧鸡好吃吗?」
谢晁有一瞬间慌张,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今天只是部门聚餐,程景刚好带了菜来。」
他的语气带着不耐烦。
可是我的眼泪却好像怎么也流不完。
「部门聚餐需要她亲昵地叫你阿晁吗?」
「许幼宁你有完没完啊!」
谢晁烦躁地坐在沙发上。
见我还在哭,下一秒又讨饶般来安慰我。
「我跟她真的没关系。
「我先送你去医院好吗?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
谢晁语气有所缓和。
我依旧沉默。
最后他说:「我明天就写介绍信,让她去别的公司好吗?别生气了。」
他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安抚我。
又说了一句:
「我们先去医院好吗?」
这次,我没有拒绝。
谢晁确实说到做到,程景被他介绍去了他发小沈贺的公司,薪资待遇不变。
我生病这几天,他也请了假,在家照顾我。
我们的生活,暂时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直到,他出了一次差回来。
-10-
收拾完谢晁出差回来的衣物,我身上过敏了。
我的过敏源比较奇怪,是松树上的松针。
翻看谢晁的外套,才发现是他口袋里有一根松针。
「都怪我,出去吃饭的时候不该站在那棵景观松树底下。」
谢晁为此很自责,火速送我去了医院。
我拿好药出来,谢晁正好打完一个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看他面上着急,我问。
「没什么,沈贺有点事,我先送你回家再去找他。」
谢晁将手机放好,牵起了我的手。
开车回家的路上,谢晁的手机一直在响。
他看我一眼又一眼,都没有接。
「你接电话吧,万一沈贺有急事呢?」
最后,是我劝他,他才接了起来。
「我和幼宁在从中心医院回去的路上,什么事这么着急。」
手机开着扩音,谢晁和沈贺的对话一字不差落入我耳朵里。
「我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你能不能来陪我一下,也在中心医院。」
那边的沈贺停顿了几秒,才说出这句话。
「我先送幼宁回家再来陪你。」
谢晁看了看我,眼底滑过一丝为难。
「你调头回去吧,正好离得也不远,等下我自己开车回去,你把沈贺送回家再回来吧,肠胃炎挺难受的。」
我连忙说。
挂了电话,谢晁看我的眼神有点愧疚。
「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沈贺这小子,生病也挑时间。」
「我没事的,你先去陪他吧。」
于是谢晁调头回了医院。
他下车之后,我开着他的车回家。
刚开出五百米,就看见他手机忘在车里了。
于是又掉头回去给他送手机。
就这么来回一千米的距离,沈贺又发了好几条微信给他。
以为沈贺在催他,我停好车准备先回个信息给他,告诉他谢晁已经去了。
却没想到,谢晁的手机换了密码。
之前是我的生日,现在不是了。
-11-
我试了他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甚至家门密码,都不对。
只能先作罢,先把手机拿去给谢晁。
可是我找遍了消化科和胃肠科都没找到沈贺。
后知后觉想起可以用自己的手机打沈贺的电话。
刚拨通,就发现隔壁的急救室里,传来手机铃声。
「谢晁的手机忘在车上了,你们在哪,我把手机送过来……」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我看到急救室里,病床上哭泣的程景正抱着谢晁。
而沈贺,就站在他们旁边。
沈贺转过身,慌忙用一只手遮住麦克风,才继续。
「不用了,我们已经拿了药离开医院了……幼宁……」
他边往外走边打电话,直到看到了站在急救室门口的我。
谢晁听见我名字的瞬间,迅速将程景推离了自己的怀抱。
程宁一双哭红的眼,狠狠地瞪着我。
「所以沈贺,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和谢晁才是好朋友对吗?
「好到能帮对方隐瞒出轨那种?!」
我站在他们对面,问出这句话。
「不是这样的幼宁,我和程景没什么。」
谢晁几步上前,拉住我的胳膊。
生怕我就此离开。
「都抱在一起了还没什么,那什么才算有什么?捉奸在床吗?」
我冷笑一声。
「幼宁姐,你别说这么难听,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和阿……和谢总、沈总没关系,是我喝多了逼沈总找谢总过来的。」
谢晁还没出声,程景先委屈上了。
我懒得听她废话,转身就走。
谢晁追上来,不停道歉。
他说一切都是程景一厢情愿,他是碍于之前认识的情面,才来见她一面。
沈贺也来劝我。
「幼宁,这次真的是我办了坏事,她喝醉了一直说想见谢晁,我只想圆程景一个愿望,她答应我见完谢晁这一面……」
他顿了顿,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又继续。
「就做我女朋友,因为我喜欢她。」
我的脚步顿住了。
「真的?」
我认真问沈贺。
他猛点头,看样子不像作假。
我信了。
也正因为这次轻信,让我失去了和谢晁的孩子。
-12-
我每个月来例假,肚子都会很疼。
家里常备着止痛药和红糖水。
可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疼。
半夜,我把谢晁叫起来送我去医院。
等我穿好衣服下楼的时候,却发现本该等在楼下的谢晁和车都不见了。
我忍住剧烈的腹痛给他打电话。
他在电话那端语气焦急。
「幼宁,程景家里出事了,我去去就回来,你如果实在等ŧű⁴不及,就先打车去医院。」
迟疑了一瞬,他又补上一句。
「反正你每个月都疼,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13-
说完,谢晁开车离开了这里。
我捏着电话站在风里,周身冰凉。
忍着剧痛和寒冷,我自己去了医院。
医生听说我这次例假来迟了两周,竟直接让我去妇产科。
我心里一阵紧张害怕。
又给谢晁打了电话。
三个他都没接。
最后,我一个人做完了检查。
「不舒服为什么不早点来医院?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两周了吗?」
面对医生的询问,我茫然地摇头。
「已经没有胎心了,要尽快进行药流。」
医生叹了口气。
「好在你还年轻,养好身体以后还能怀。
「对了,孩子父亲没一起来吗?」
我想起那三个没被接通的电话,紧紧捏着手机。
「他暂时赶不过来。」
医院的药流室外,我看着来来往往,一张又一张年轻麻木的女孩的脸。
捂着脸大哭一场。
我又开始执着地打着谢晁的电话,直到他的手机没电关机。
我在留院观察室里坐到了天亮。
最后等来了程景的好友申请。
我点了通过,马上发来几条信息和一张照片。
「幼宁姐,真是对不起,半夜还要麻烦阿晁过来帮我。
「我在家摔倒了,身边没什么人能联系,只能找他了。
「听说你身体不舒服,不知道现在好点了吗?阿晁手机没电了,我就帮他跟你报个平安。」
-14-
照片里,谢晁正在帮她包扎腿上那个擦破点皮的伤口。
我手抖得,连一个信息都回复不了。
最后,我拨通了沈贺的电话。ƭű̂₂
「沈贺,我们认识十年了吧?」
我声音很虚弱,引得沈贺在电话那端一直问我怎么了。
我没回答,只问他。
「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谢晁和程景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
然后沈贺开始劝我。
「幼宁,谢晁只是一时糊涂,他会回头的……」
我挂掉了电话。
沈贺没有明说,但是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给谢晁关机的手机发了个信息。
「我们离婚吧。」
-15-
我从医院出来,一路浑浑噩噩往家里走。
路过一家商场的时候,我看见里面一个母婴品牌正在做活动。
「女士,咱们是想买宝宝用品吗?女士?女士?」
等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站在了店里,手里拿着一个奶瓶。
营业员的询问让我回了神。
我下意识摸了摸还在疼的小腹。
勉强扯了笑脸。
「随便看看。」
「好,那有需求记得叫我。」
营业员说完,去服务其他顾客了。
ṱū₈我想放下奶瓶出去。
一抬头,却看见了店对面,站着的程景和谢晁。
程景站在他旁边,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她的另一只手上,抱着一束由玫瑰和松针枝组成的花束。
原来,谢晁口袋里的松针来源于这里。
程景显然比谢晁先看见我。
她挑衅般看了我一眼,然后将脸凑到谢晁面前和他说话。
情到浓时,她拽着他的领带,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咣当——」
我手上的奶瓶落地了。
听声音应该是碎了。
谢晁听见动静回过头,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16-
「幼宁……」
我以为看到这种场景,自己会像小说女主角一样选择逃避。
抑或是,上去大杀四方,小三一巴掌,渣男更是降龙十八掌。
可是我竟然只是平静地走过去。
站在谢晁面前,扶正他那被程景拽歪的领带。
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今晚早点回来,谈一下离婚的事。」
谢晁眼里有震惊。
他下意识想抓住我的手。
但是抓了个空。
程景大概是没想到,我竟然能无视她。
非要来我面前找存在感。
「幼宁姐,对不起,我不是想拆散你们。」
「程景,你既然当了婊子,就别立你的牌坊了。」
我盯着她毫无愧意的眼睛。
「许幼宁,你放尊重点!」
被我戳中痛点,程景暴怒。
伸手要来扯我,她那束花离我很近,松针让我浑身发痒。
所以我一把把她的花扯过,丢进了垃圾桶。
她以为我要打她,下意识惊呼一声。
谢晁竟也伸手替她挡了一下。
小腹传来一阵剧痛,我下意识用手捂住。
「血!」
「她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17-
人群一阵惊呼。
我低头,看见裤子上一片鲜红。
「幼宁!你怎么了!」
谢晁也被吓到了,伸手来扶我。
我脑袋一阵晕眩,只能死死握着他的手支撑。
「怎么了?
「孩子没了,谢晁,我们的孩子没了。
「在你把我抛下,去陪程景的时候,我们盼了三年的孩子没了,你开心吗……」
我扯着嘴角,笑比哭难看。
说完这句话ťũ̂ₑ,我便晕了过去。
-18-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幼宁你终于醒了!」
谢晁双手握着我的手,面色憔悴,胡子拉碴。
看起来像是很久没睡。
我没说话,只是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幼宁……对不起……是我不对……」
谢晁的手僵了一下。
我却缓慢地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谢晁的手在背后停留,再开口已经语带哽咽。
「我只是一时糊涂,程景真的太像年轻时的你了,幼宁我知道错了,别离婚好吗,求你了。」
他试图用喜欢上了一个和我长得像的人,这个理由,来换取我的心软。
殊不知,这样让我更加厌恶。
「谢晁,我说过了,程景根本不像我,她只是年轻,你也只喜欢她的年轻,你今天会喜欢年轻的她,明天也会喜欢年轻的别人。」
「我不会的幼宁,你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念在我们多年感情。」
他哭得止也止不住。
见我不说话,下一秒,他又说:
「而且你现在没有工作,离婚之后吃住行都成问题,我也是为你好。」
「原来你觉得我甚至没用到,养不活自己?」
我嗤笑一声。
「对不起,幼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谢晁慌忙道歉。
可我只觉得烦。
所以我说:「如果你现在答应离婚,我只要我们现在所居住的这套房子和五十万现金,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起诉,分你一半身家。」
-19-
谢晁道歉的声音戛然而止。
挣扎几秒之后,他说:
「好。」
「原来你说的多年感情,敌不过你一半身家。」
我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
谢晁眼神闪躲,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
三天之后,我出院当天就和谢晁去了民政局。
三十天冷静期过后,我们就能拿到离婚证。
不巧的是,领离婚证那天,我发了高烧。
谢晁在那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我。
以为我反悔了,他回家见到我,语气里还透着开心。
「幼宁,你决定不离了是吗?」
可我虚弱得下不了床。
谢晁给我拿了药,又熬了粥给我。
我本来不想喝粥,可是不吃东西没法吃药。
「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熬粥,把粥都熬成了锅巴,你还说可以直接拿去赈灾。」
喝粥的时候,谢晁就坐在餐桌旁边看着我。ṱų⁾
「我们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眼中带着不甘心。
「幼Ṫũ¹宁,我们真的不能不离婚吗?」
他话音刚落,我的手机收到几条信息。
来自程景。
「为了不离婚,想出新把戏了?」
「他连手机密码都换成我们相识的日子了,你以为你还有机会?」
「密码是 241007,不信你试试。」
我将手机录音打开,然后倒扣在桌面上。
看向谢晁。
他以为我被他说动了,激动得双眼冒光。
下一秒,我却说:
「谢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手机密码是什么?」
他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嘴硬。
「是你的生日。」
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谢晁,我是有点后悔了。」
谢晁看着我,语气激动得赌咒发誓。
「真的吗幼宁,我发誓,只要我们不离婚,外面的我马上断了。」
他张开双臂要来抱我,却被我躲开了。
看着他脸上的不解,我一字一句道:
「五十万太少了,我现在要这套房子和两百万。」
-20-
谢晁脸上原本的惊喜荡然无存。
我将和程景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了谢晁。
「这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万,是你对我撒谎的代价。」
说完,我离开了餐桌,回了房间。
我将刚才手机的录音剪辑了一下。
把谢晁那句——
「我发誓,只要我们不离婚,外面的我马上断了。」
单独发给了程景。
外面,谢晁的手机马上响了起来。
他在电话里,和程景吵了起来。
挂掉电话,他答应了我的要求。
第二天,我们再次去了民政局预约。
只是这次领离婚证前夕,谢晁出了事。
-21-
「我不认识你,请你马上离开我家,不然报警了。」
「阿晁你说什么呢?我是程景啊。」
睡到一半,我被外面的争吵声弄醒。
开门出去,才发现程景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我家。
而如今,二十岁的谢晁,只在自己手机的壁纸里见过她。
见我出来,谢晁挡在了面前。
好像生怕程景会对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触动了一下。
「我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我看了眼程景。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程景说着,想要上前去拉谢晁的手。
「阿晁,你们昨天到底离婚了没啊?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却被谢晁推开了。
他的语气很不耐烦。
「不是说了不认识你吗?请你马上离开。」
「谢晁!你什么意思!你们不离了是吗?」
程景顿时气急败坏。
「再不走,我马上报警。」
谢晁掏出了手机。
透过破碎的屏幕,我看到他把壁纸换成了我们的合照。
程景显然也看到了。
她劈手夺过谢晁的手机,一下砸在地上。
「你们夫妻俩把我当猴耍是吗!」
手机屏幕彻底裂了,一小块碎片崩到我穿着睡裙的腿上。
血很快滴了下来。
程景也吓了一跳,飞快逃走了。
谢晁本想去追,最终还是因为担心我的伤口,没去。
他扯了纸巾,替我擦掉腿上的血。
「药箱在哪?」
-22-
「在书房右侧柜子上。」
「还好伤口不深。」
谢晁小心地替我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将东西放回药箱。
却忽然愣住了。
他发现了药箱里的促排药和叶酸,还有那张妇科检查单。
上面显示,我怀孕两周。
「幼宁……你怀孕了!
「幼宁,我们有孩子了是吗?」
他耳尖泛红,面上带着巨大的喜悦。
二十岁的谢晁,以为自己在十二年之后,初为人父。
「是啊,我们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很多努力。」
我看着他笑。
「打了很多促排针,也吃了很多药,才终于有了这个孩子。」
谢晁手里捏着那张报告,眼神慈爱地盯着我的肚子。
「所以,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吗?」
他伸手来摸我的肚子。
他掌心的温热传导过来,我也将手覆在他的手上。
我力道加大,他感受到了不对劲,抬头慌张地看着我。
二十岁的谢晁最爱我,所以我用最残忍的话,狠狠扎他的心。
也在他身上,报复三十二岁的谢晁。
我说:
「本来应该快三个月了,然后它会出生,跟我们组成一个三口之家,如果是男孩,你应该会教他踢球,我会一边帮你们洗弄脏的衣服,一边抱怨你们玩得太疯。
「如果是女孩,或许我会让她去学跳舞,可能学不了几个月你就会反对,因为你会觉得学跳舞实在太辛苦了。」
我说到这里,语带哽咽。
「可是,因为你,它永远不会出生了。」
-23-
谢晁眼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泪流满面,放在我小腹上的手不停地抖。
他的手想要逃离,却被我死死按住。
「如果你那天能第一时间送我去医院,而不是去找程景,孩子或许就不会没有。
「谢晁,是你亲手,送走了它。」
说完这句话,我松开了他的手。
谢晁整个人脱力一般。
他靠着沙发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大哭一场。
就像那天我坐在药流室外面。
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幼宁……」
可是我已经不想听了。
-24-
谢晁最近很少再打扰我。
虽然他还没完全恢复记忆,但已经从我口中得知,三十二岁的自己到底有多混蛋了。
每次他做完饭,都会回客房,等我吃完,再出来收拾。
他的厨艺有了一点进步,没那么难吃了。
这段时间,我和他更像是两个房客。
不同的是,我多次提出要他和我离婚,他都不愿意。
哪怕我威胁他要分他一半身家,他也不愿意。
我们的关系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那天,我在家对面的超市旁,再次遇到了程景。
-25-
我正好拿着一袋水果在等红灯。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从马路对面走来,连红灯亮起都没有察觉。
好在当时车不多。
见到我的那瞬间,她的眼神亮了一下。
然后一把扯住我的胳膊。
「许幼宁!谢晁都不爱你了,你还霸占着他干什么!」
她歇斯底里。
周围的行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我试图挣脱,却被她的手死死钳住。
「你搞清楚,现在是谢晁不愿意离婚,我也恨不得早日摆脱他!」
索性和程景把话讲清楚。
「如果你有能耐,就应该劝他早点和我离婚。」
没想到,我嘴里的实话,到了程景耳里,却是讽刺。
「你明知他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愿意接,你还来笑话我!」
她情绪激动,忽然猛推了一把。
手里的水果袋子落地,我倒退了几步。
「幼宁!」
「嘀嘀——」
谢晁的叫声和汽车的喇叭声同时响起。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赶来的谢晁抱住了。
谢晁抱着我落地,一只手紧紧护着我的脑袋。
他自己的头,却撞在了地上。
血流淌出来的瞬间。
人群骚乱起来。
「救命啊!快打 120!」
有人尖叫起来。
「不是我!和我无关!」
程景吓坏了,窜进人群中逃走了。
「谢晁!」
我的声音都在抖。
我扶住他的脑袋,喊他的名字。
可他没有什么反应。
「谢晁你醒醒啊……」
救护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我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
被抬上救护车之前,谢晁迷迷糊糊醒了一下。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
以为他是害怕我会走,我忙安慰他:「我不走,我陪你去医院。」
可他却极其虚弱地说:
「幼宁……别原谅他……
「别原谅……三十二岁的谢晁……」
-26-
三天之后,谢晁醒了。
准确地说,是三十二岁的谢晁醒了。
醒来的第一句话,他说:
「幼宁,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了二十岁的我们, 我可以把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
我用棉球擦拭他干裂的嘴唇。
「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可谢晁却哭了。
不同于以往,他此时哭得像是永远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
「你还是要离婚对不对?我已经彻底失去你了对不对?」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好像不放开,我就不会离开他。
我没有挣扎, 只是平静地回答他。
「是, 从你对程景心动那一刻, 我们之间就已经完了。」
我不想因为他此刻病了,就说谎骗他。
「而且, 我希望,我们离婚之后,连面都不要再见了。」
他的手骤然松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 他才终于说了一句:
「我答应你。」
-27-
我最后, 还是分得谢晁一半身家。
是他失忆期间,修改了我们的离婚协议书。
既然如此, 我也没跟他客气。
领完离婚证出来。
谢晁想送我回家, 被我拒绝了。
我一个人再走了一会儿, 才回了家。
将离婚证放进家里的证件袋里时,我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拍立得。
此刻,这张照片, 落到了地上。
相纸已经泛黄,看起来像是在这里放了好多年。
照片里,二十岁的谢晁和二十岁的我,站在一张病床前面。
谢晁脑袋上缠着纱布, 一只手揽着我肩膀,另一只手恶作剧般揉乱我的头发。
我站在一旁,表情无奈地举手比着耶。
可我对这张照片和这个场景竟然毫无印象。
我将照片拾起,想看得仔细一下。
却在接触到照片的一瞬间。
脑海里陡然多出一段记忆:
二十岁的谢晁为了救我,被空中掉下的花盆砸中。
昏迷了三天。
醒来之后, 他一把抱住了我。
哭得涕泗横流。
「幼宁, 我刚才梦见自己到十二年后,十二年后的你说我爱上了别人。」
「我为了在梦里醒来, 打了自己两巴掌,但无论如何醒不过来。」
当时的我, 还没从他受伤的担心中缓过劲来。
见他如此生龙活虎描述自己的噩梦。
气得一把掐在他胳膊上。
「脑袋好了吗!你就敢做这么大的动作!」
「嘶——」
他被我掐得叫出了声。
「脑袋倒是不疼,被你掐疼了。」
说完,他抱我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声音闷闷的。
「梦里的我真的好坏啊,如果以后我真的变成了那样, 你不要原谅我。」
二十岁的我一掌拍在他的背上。
「说!你在梦里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谢晁语气里都是庆幸。
「还好, 那只是梦。」
……
-28-
我从记忆里脱离。
回过神来时, 已经泪流满面。
想起谢晁给我熬粥的那天, 他脸上又红又肿,像是被人打了。
他说是撞到了柜子,叫我不要担心。
又想起他出车祸的时候。
虚弱地对我说:「别原谅三十二岁的谢晁。」
原来, 不是三十二岁的谢晁失忆去了十二年的记忆。
而是, 二十岁的谢晁,来到了三十二岁谢晁的身体里。
是二十岁的谢晁,用他一腔赤诚又爱了我一场。
可惜的是, 十二年之后,他还是会变成三十二岁的谢晁。
白瓷有隙,永不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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