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絮果

我被庶妹下了药,推到了心上人裴恒之的床上。
一夜荒唐后,心仪庶妹的他不得已娶了我。
成婚那天,庶妹哭着祝我们百年好合,而后直接失踪,连尸体都没能找到。
我操持裴府上下十余年,呕心沥血扶持裴恒之官拜尚书,最终换来裴恒之与好友推心置腹时一句:
「不知廉耻,逼死亲妹,多看一眼我都恶心。」
重来一次,我把庶妹推进了他房中。
「穷书生和庶女,那就祝你们天长地久。」

-1-
再次睁开眼,看着眼前的闺房场景,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Ťúₛ来。
前一刻,我浑身还在被火舌吞噬。
那种剧痛,刻骨铭心,即便我此刻身处这里,依旧难以忘却。
我同样不会忘记,裴恒之是如何冲进祠堂的火海中,推倒我父亲母亲以及林家一众长辈的牌位,只为抢救出他偷偷藏在最中央的庶妹的牌位。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我,为了活命,我伸手求他带我出去。
他怀中护着林清雨的牌位,连一分眼神都没有留给我。
「滚开,不要挡我的路!」
「卑劣下作之人,你早该给雨儿陪葬了。」
我看清了他怀中牌位上的字。
「爱妻林清雨。」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和裴恒之成婚十年,即便当初成婚时父亲劝我,他实在不是良配,我该有更好的选择,我依旧答应了他「迫于无奈」的求娶。
十年来,我为他尽心操持,他自视清高,结交,设宴,款待,种种打交道的事情全是我做的,我借林家的势为他造Ṱű̂ₚ势,为他铺路,呕心沥血,甚至在他被弹劾玩弄权术结交朋党之时独身跪在殿外为他陈情。
三天三夜。
粒米未进,滴水未饮,直至皇帝相信他的忠心,将他从诏狱释放。
那时京城中甚至传了一阵子的「得妻林清沅,夫复何求」。
我是奄奄一息地被抬着回去的。
大夫说,我的双腿会落下一辈子的伤。
我只满心欢喜于裴恒之终究不再被疑心了。
可到头来,换来他与好友真情流露时长达一个时辰的声嘶力竭的控诉。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她,若不是她,雨儿怎会悲愤离开,连尸体都没能找到!」
「我每日要对着那张脸虚情假意,还要与她同床共枕,我总会半夜惊醒,总会想吐,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我对不起雨儿,我脏了。」
「她甚至妄想生下我与她的孩儿,她也不想一想,她配不配?我早就让大夫给她下了绝育的药,这般不知廉耻的人,这辈子都别想有孩儿。」
「在我心中,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妻子,她不配。」
一句又一句的控诉如同刀子一般扎进我的胸口,让我浑身发软。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一片迷茫之下,进了祠堂,想要与阿爹阿娘说会儿话。
不知道为何起了邪风,刮翻了烛台,几乎是一瞬间火光四起。
如今再回想,这是否是上天给我的暗示,再给了我一次机会?
既然那个人不是良人,我不会再要了。
忽而响起一阵敲门声。
「长姐,听闻你方才什么都没吃,我给你带了些吃食来。」
呵,来了。

-2-
林清雨拎着食盒站在门外,瞧着十分关切我的模样。
「长姐可是身子不适?无论如何,总是要进些食的,我带的都是长姐喜欢的吃食,长姐吃些可好?」
我看着林清雨这副模样,只想感叹自己上辈子实在是太过于迟钝。
连她殷勤得如此反常都未曾发觉,只想与她好好维系姊妹关系。
平心而论,我对林清雨实在不差,也从不在意什么嫡庶之分,我有的我都会给她留一份。
只是她不知为何见了我总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畏畏缩缩。
现在想想,为何爹总是私下里劝我要知书达理,要大度一些,我的地位变不了。
想来就是林清雨这般如此的功劳。
思及此,我忽然冷笑一声。
林清雨提着食盒又是一阵哆嗦。
我的贴身丫鬟冬青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二小姐哆嗦什么,像要吃了你似的。」
我没放过林清雨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
转身坐回主位,任凭冬青将她拉了进来,关上了门。
林清雨无所适从地站着,我好整以暇地坐着,手撑着下颌,淡淡问她。
「你既然说你是来送吃食的,可还记得规矩?」
「你朝我送的食物,可是要跪下自己试毒,我才可入口的。」
林清雨眼眶瞬间就红了。
「长姐Ṭùⁱ难道怀疑我对你下毒吗?长姐,我哪里敢呢,我……」
「不用装,这里没有人吃你这套。」
冬青直接动手将她按着跪了下来。
又十分利索地打开她的食盒,将里面的汤汤水水无论是什么全部都朝着林清雨嘴里灌了进去。
冬青是武婢,林清雨压根挣脱不开。
一番动作下来,她面色通红,更是捂着嘴,一副害怕极了想要吐出来的模样。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推开。
来人立刻冲了进来,一脚将冬青踹开。
「贱婢!你在做什么!」
是裴恒之。
算算时间,若我吃了林清雨送来的东西,此刻就该和裴恒之在床上相遇了。
冬青被踹倒在地,裴恒之将林清雨护在了怀里。
他怒目而视,指着冬青,声音冷凝:「贱婢,早该杀了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强自镇定,不再说话,将林清雨扶了起来。
他的话,倒是让我有些恍惚。
上辈子,冬青死得很惨。
我与她从寺庙上香回来时忽然遇到了劫匪,冬青为了保护我,身中数刀,尸体都被那伙人凌辱,最终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直到葬身火海的那天我才知道,那些人全都是裴恒之安排的。
恨我恨到极点,却又暂时动不了我,只能用这种让我痛苦的方式暂时发泄一下自己的恨意。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爱了十年的男人的模样,青涩稚嫩,周身的气质却十分不同。
像是在权力高位耳濡目染许久出来的从容与压迫感。
我有了个想法。
裴恒之,也重生了吗?

-3-
如果裴恒之也重生了的话,他应该在我之后不久就死了?
我倒是好奇,是什么能让在清明盛世的一代权臣死得这样仓促。
恐怕是他的报应吧。
我冷笑出声,裴恒之锐利的眼神立刻扫过我。
「林清沅,欺负妹妹,不知悔改,你可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这样,成何体统?」
「今日之事,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他眼中满是笃定与自信,仿佛自己还是从前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裴尚书,人人为了得到他的支持与青眼匍匐在他脚下,为他卑躬屈膝。
在上面待久了,如今连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模样都忘了。
冬青从地上爬起来,有了我的示意,毫不客气地抬手给了裴恒之一个耳光。
「你的意思是林相嫡小姐对你个穷书生放肆是吗?」
「好大的笑话。」
冬青使了十足十的力,裴恒之被打得直接偏过头去,险些带着已经神智十分不清醒的林清雨一块倒在地上。
裴恒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又看向我。
「放肆!」
我揉了揉耳朵,懒洋洋道:「你再喊下去,等会我家的小厮们听到了,闻声而来,看着你闯进大小姐的闺房,怀里还搂着二小姐,裴恒之,你这张脸要不要我不知道,反正命应该是要不了了。」
裴恒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期的我会对他说出这样重的嘲讽。
我不是该爱他爱得要死要活吗?
正巧林清雨忽然呻吟出声,十分难受的模样。
裴恒之看着我,沉沉出声。
「林清沅,我不知你又在搞什么把戏试图让我注意到你,我早已告诉过你,我不可能喜欢你这种骄纵善妒又刻薄的大小姐。」
「今日你对雨儿做的这些事,我会记住的。」
「雨儿,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没事的,不要害怕,我在这里,谁都伤害不了你。」
他语气中满是庆幸。
或许是在庆幸自己这一次可以保护住心爱的女人,不会再被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算计了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林清雨但凡有片刻的神智清明,都是想推开他。
只是奈何没有了力气,又中了药,什么动作都像是欲拒还迎。
自以为自己和她是两情相悦的裴恒之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
十年呢。
这可是自己阔别十年已久的爱人。
我朝冬青使了个眼色。
冬青立刻会意。
「小姐,把他们直接关到二小姐房中?」
我点头。
「再去帮我查一件事。」
我始终不信林清雨上一世会凭空消失,连个尸首都没能留下,从此人间蒸发。
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
裴恒之,这一次,希望如愿以偿的你不要后悔。

-4-
第二天,我是被父亲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喊醒的。
我待林清雨好,她的院落离我很近,是后院中顶好的院子了。
此刻我去看戏,倒是方便了不少。
「荒唐!荒唐!」
「家门不幸,实在是家门不幸啊!」
「你这逆女,我实在是太惯着你了,让你做出这般丑事来!」
「取家法来!」
我过去的时候,父亲的鞭子已经握在手中了,母亲站在一旁,不住地摇头叹息。
而林清雨无助地坐在床上,衣衫不整,被裴恒之护在怀里。
裴恒之倒是没有多少慌乱的神色,相反地,我从他的神色之中看到了餍足与满意。
那一鞭子落下来,被他抬手握住。
他自是要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展现一番男子气概的。
「林相何必像个野蛮人一样动粗,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是不愿意认账的人,昨夜,我与雨儿的确……」
也不知是父亲的怒气攒满了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猛地一抽鞭子,还是带着恨意的眼神一直在背后恨不得将裴恒之千刀万剐的林清雨伸手推了他一把,裴恒之话还没有说完,就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下了床。
父亲气得不轻,一鞭子直接抽在他身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和我拿乔——」
裴恒之一声惯性的「放肆」就要出口,忽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与地位,硬生生忍了下去,额头的青筋都憋得暴起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白色的里衣后背因为那一鞭子染了血,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看见我,他蹙了蹙眉。
刚要转头哄一番林清雨,一直低着头的林清雨忽然将他推开,跪倒在了地上。
「爹爹,女儿是毫不知情的,不是女儿的错,女儿昨夜偶感不适早早便休息了,谁曾想,谁曾想……」
她飞快抬头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最终什么有关于我的都没有说。
这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呀。
毕竟那药是她自己下的,现在自己吃了,自食苦果,她又能说什么呢?
只是我曾经以为她和裴恒之真的是两情相悦。
现在看来,大多都是裴恒之的一厢情愿,只是被表象骗得太好了。
即便在此刻,裴恒之也依旧没有多想,只当林清雨是太害怕了。
谁料下一刻林清雨直接指向他。
「是他不知廉耻,是他夜闯女儿的闺房,强迫了女儿,女儿怎能挣脱他呢?爹爹,女儿冤枉……」
这样的场景,倒实在是熟悉。
只是前一世,这样指着人控诉的是裴恒之。
他为了摆脱掉自己的责任,指着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指责,算得上是声嘶力竭。
「林清沅,我怎知你会如此不知廉耻,明知我心悦的不是你,还要用这种下作手段!你怎配得上大家闺秀四个字,你下贱!」
「请林大人明察,我是被她强迫被她下药,我毫不知情,我认为我不该负这个责任,您如果一定要追究,不如将您这不知廉耻的女儿送进尼姑庵一辈子与青灯古佛常伴,好去一去她身上腌臜的晦气!」
一字一句,如同刀子一样砸在还懵着的我身上和心上,让我不知所措,仿佛我真的是他口中那个不要脸的勾引男人的荡妇。
如今,这个被指责的人成了裴恒之自己。
「爹爹,您要为女儿报仇,女儿没有错啊爹爹,女儿是被强迫的,不如将他杀了,女儿的名声也不会被毁掉的……」
原本十分自信的裴恒之此刻满眼的不可思议,愣愣地转头,看向那个不遗余力地控诉着他的女人。
他念念不忘了十年的女人。

-5-
林清雨这样声嘶力竭地撇清关系,大抵是不想父亲直接拍板,定下她与裴恒之的婚事。
但生米早已煮成熟饭,即便真的如她所说,父亲也信了,也不会由着她来,选择杀了裴恒之的。
在这个世道,女子的贞洁与名声就是女子的命,若是没了,放在寻常人家便是活都不用活了。父亲虽然对此嗤之以鼻,可他身后一整个林家,他必须要为全族考量。
若是林家真出了个未出阁就与男人暗通款曲的小姐,日后所有姑娘的婚事便是难如登天,便是嫁了也是让人瞧不起的命,即便他是当朝丞相也无用。
他来时未曾料到这事,没有设防,再晚一步就要传得满城皆知了。
那天裴恒之沉默了许久,父亲同样沉默了许久。
最终父亲挥挥手,声音沧桑:「择个良辰吉日,预备婚事吧。」
林清雨见恳求无望,瘫坐在地上。
复又朝着父亲爬过去,攥住父亲的衣摆。
「爹爹,爹爹!」
「不嫁,女儿不想嫁,女儿想留在您身边……」
父亲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恒之的拳头握紧又松开,重复好几次,最终绷直的身体松了下来,不知道是说服了自己什么,他走过去将地上的林清雨抱进怀里。
「雨儿,我知道,你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卑,不愿意拖累我,所以才会这样推脱,我只想告诉你,同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吃苦,我很快便会出人头地,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会带着功名来娶你的。」
他说得深情,林清雨有没有听进去我不知道,反正眼神中满是厌恶。
我在一旁听着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裴恒之冷冷地看向我。
「怎么,我要娶雨儿了,你失心疯了?」
我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
「可别。」
「你们穷书生配庶女,我自是要祝你们天长地久的。」
裴恒之大约是想到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对后世的许多事情都了如指掌,一定能凭此在这里重新有一番作为,重新回到那个属于他的高位上。
可他忘了。
林家大小姐夫婿与二小姐夫婿的名头,一字之差,便是天差地别。
就像他怎么都不会想明白,为何自己这一次的文章写得比上一世更好,秋闱时却落了榜。
更想不通为何自己会被人蒙住头围在巷子里打得头破血流,被人耻笑。
放榜的那日,我正巧在试院对门的茶楼里吃茶。
手中的茶杯忽然被人夺了。
茶杯碎裂,茶水四溅,沾湿了我的衣袖。
「林清沅!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他看上去惨不忍睹,牙都掉了一颗,眼角乌青,看样子被打得不轻。
饶是实际年龄已三十有余,看惯了许多风雨,他也再难云淡风轻。
「我一身的才华,你私自动用关系,改了我的名次,这是大盛朝廷的损失,你如何担待得起?」
我有些好笑,只是突然想起那一晚冬青截获的林清雨的密信。
「郎君,妾身被侮,实在气不过,郎君可否杀之,一了百了。郎君,妾身自知身子脏了,可妾身的心永远在郎君身上。」
那伙人确实是下了死手。
但裴恒之要是现在死了,死得太痛快,就不好玩了。
「你错了,我要是动手,你不会伤这么轻哦。」
「对了,这茶盏是汝南窑瓷,千金一只,自己摔的,自己赔。」
「走了。」

-6-
我说完便真的走了,任凭脸色难看的裴恒之僵在原地。
这茶楼老板有点背景,寻常人不敢惹他,裴恒之要是真的还不起——
啧,可以想象。
听闻那天最后他把林清雨求过来了。
素日里最要颜面的人,此刻赔不起钱,还得心上人来赎,指不定恨死我了。
只是想想,我都觉得好笑。
我记得林清雨在信中写地,看样子是巴不得他赶紧死,也不知是为何,那一千金,竟也说赔就赔了。
她那位郎君给她传信的方式应当是比她高明太多,以至于我从未截胡成功过。
那封信的后续,也就无从得知。
我总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或许和前世今生的很多事情都能串联起来。
我让冬青继续去查,自己也派了不少人暗中跟着林清雨。
奇怪的是,怎么都查不出她信中那位郎君的任何踪迹。
这边查不到,虽然有些急切又有些担忧,但是裴恒之日日碰壁的消息传到耳中,还是能让我的心情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的。
他自以为自己掌握了前世许多关键消息,甚至不少机密,既然秋闱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那么可以试一试走保荐这条路。
他最先找的就是前世为他官拜尚书出了最多力的谢大将军。
谢老爷子为人孤僻,除了打仗练兵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平日在京中也没什么好友。
唯独与父亲是过命的交情。
也无比疼爱我。
他重情义,从前父亲带着我上山时救过他一命,为了把他背下山父女俩弄得浑身是伤自己都险些被狼给叼走。
这事他记了一辈子。
这也是前世我求他助我,他毫不犹豫就答应的原因。
这些事,裴恒之是不知情的。
他总以为,不管我再会交际,京中人际平衡得再好,那些人愿意与他共事为他所用,助他一臂之力,都是因为他自己过人的才华。
直到他来到谢大将军面前,对着这个上一世见他第一面就对他赞不绝口的长辈,自信满满地开口说出自己的宏图伟愿,被老爷子一杆红缨枪直接打得爬都没能爬起来。
「哪里来的无知竖子。」
第二天,一瘸一拐的裴恒之就又找上了我。
「沅儿,我知道你一直心悦于我,想嫁给我。」
「若你愿助我一臂之力,我可许你平妻之位。」
「雨儿不似你这般善妒,容得下你,我会去同她说清楚的,她不会不同意的。」

-7-
林清雨当然会同意,她甚至巴不得我赶紧替她嫁给裴恒之,自己好一走了ťű⁶之。
我这些时日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我知道了林清雨这位情郎,身份地位绝对不一般。
以至于让先和裴恒之暧昧的她立刻变心,转而对那位死心塌地。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庶女,在父亲面前再怎么伏低做小,再怎么引得父亲的怜惜,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嫁一个多么有出息的男子,不过就是些低位官员,或是裴恒之那样的书生。
林清雨心比天高,自然不肯。
如今我需要知道,她这位情郎究竟是谁。
这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脑海中忽而清明,复现了昨夜那个惊醒之后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梦。
梦里,裴恒之一边喊着林清雨的名字,一边奔跑在一片与盛京城风光完全不同的草原之上。
他看上去十分兴奋。
「雨儿,你真的在这里吗?雨儿,十年了,我好想你,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妻!」
「林清沅已经死了,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连尸体都没能留下。你说林家人对你不好,放着林家牌位的祠堂,我全部毁了,我为你报仇了,雨儿,快出来吧——」
「雨儿,林清沅从来都不是我的妻,只有你才是啊!」
他还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利刃破风的声音袭来。
这个在大盛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玩弄了一辈子权术的男人,竟然就这样被一箭穿心,死在了那里。
他死了,但是这个梦还没有结束。
「这就是你从前那个跟狗一样围着你转一直缠着你的情郎么?就这样的男人,也可以做大盛朝廷的尚书,也可以监国吗?难怪,这几年攻打大盛边境都容易了不少。」
「蠢得连我的狼犬都不愿意吃,真是——」
「看来攻下大盛,时日可待了。」
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我只知道这个声音,我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
「沅儿,怎么不说话一直盯着我瞧,是高兴傻了吗?」
「我就知道你前些日子不过都是气不过装的,也只有我能忍受你这些无理取闹了,日后嫁进裴家,万不可如此,你虽是平妻,但雨儿必定要在你前头过门的,即便你是她的嫡姐,也要尊她敬她。」
「从前你爱欺负她,以后你们都是我的妻,要和睦共处才是。」

-8-
裴恒之还在那里自以为是地向我说明我嫁给他做平妻之后应当注意些什么事。
我回过神来听得直犯恶心。
「啪」地一声,冬青一个耳光替我出了口浊气,省得我自己动手了。
「我们家大小姐门前从不缺仰慕者,以往都是些将军之子、国公之子,再不济都是个侯爷,你算个什么东西?」
「还妄想我们林家唯一的大小姐嫁给你做平妻,你家里没有铜镜也该自己撒泡尿照照是什么德行,自己配不配!」
冬青不止行动力与功夫了得,嘴皮子功夫更是一绝。
骂得我十分舒心。
裴恒之即便是这一世重生,也从未将冬青放在眼里过,此刻他又被冬青扇了一个耳光,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上一世冬青那样惨烈的下场。
全部都是拜他所赐。
他看着冬青,眼神阴鸷,语气更是低沉,包含着无尽的怒意。
「你日后若是想嫁给我,可以。」
「必须将你身边这个丫鬟发卖进教坊司。」
「我今后都不想见到她。」
我一副苦苦思索而后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
裴恒之紧蹙的眉头才松了下来。
他看着我,等着我肯定的答复。
我笑道:「那你可以现在就去死,这样以后就再也看Ţű₈不见我们家冬青了。」
冬青感动地凑上来,跟我上演一出主仆情深,直接将裴恒之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指着我,手指颤抖,最终只能蹦出来一句:「沅儿,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如果想通过这样的反差吸引我的注意,我只能告诉你,物极必反,我不会喜欢这般的女子,永远不会。」
「还有你,他日我若登临高位,定不会忘记你这些时日对我的羞辱,定要叫你百倍偿还。」
他说完,转身就走。
其实走的时候还有想回头的动作,应该是仅剩的自尊心作祟,让他死死忍住了。
我和冬青相视一笑,心情非常好,直接头也不回地回府了。
距离定下的婚期越来越近,裴恒之许给林清雨的承诺却迟迟未能兑现。
说好的要带着功名利禄来娶她,不叫她受任何一点委屈,现在别说聘礼了,连进入官场的门都没有摸到。
他自然着急,他本来就清高要面子,话已经放出去了,若是誓言不能兑现,届时自己哪里还有脸面来娶心爱的女子。
他急也没有用,官场上的都是人精,人人都知道我不待见他,林相对这个未来的女婿也不甚在意,谁愿意多看他几眼呢?
裴恒之处处碰壁,大抵经历了上辈子一生都没有经历过的挫折吧。
偶然碰见他,他眼下乌青已经十分重,显然夜不能寐许久了,人也消瘦了许多。
见着我,还有我身后跟着的几名书生,他神色阴郁,最终什么都没说,与我擦肩而过。
令我比较意外的是,原本寻死觅活表示绝不肯嫁给裴恒之的林清雨,这些时日忽然安分了,而她与情郎的书信,我觉得还在继续,但再也没能截获过。
我心中有些不安。
直到裴恒之与林清雨大婚那日,远在边境的齐王忽然出现在林府,声称裴恒之已是他门下客。
我脑海中一团乱的线,忽然以一个可怕的速度串联起来。

-9-
我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是我和裴恒之大婚,齐王和裴恒之更是毫无交集,此刻他该远在边境,并且在不久之后因抵抗边境来袭战死沙场,被老皇帝盛赞。
而林清雨,同样是在这时杳无音信,派出寻她的人都说她暴毙了,却连个尸体都没能见到。
而且齐王的声音,和我梦中那道本该是敌国首领的声音重合了!
我思绪越来越乱,不由得有些慌乱。
我想过这个设想是否过于离奇,可这如果是真的,那大盛或许会万劫不复。
因为裴恒之,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皇宫里那条以防万一的密道。
比如京城的布防图,守备军换班的时间。
没有人比上一世身处高位那么多年的裴恒之记得更清楚了。
这种信息,如果落入敌国奸细的手中,我不敢想。
或许是我的表情实在太过于慌乱,裴恒之心情十分好,还趁着敬酒时特地来与我耳语一番。
「怎么,我早告诉你,我这样的才能,在哪里都会发光,那群不识货的老头子,迟早会被我所替代。」
「后悔了吗?现在已经晚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今日之后,你再想嫁给我,便只能做个侍妾了。」
我心烦意乱,直接推开了他,趁着大家推杯换盏之际拉着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父亲直接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我直截了当地问:「爹,你平素准林清雨进你书房,是不是从来都不设防。」
父亲作为当朝宰相,书房中有多少机密,那是数都数不清的。
父亲被我问得摸不着头脑,但看着我的表情十分严肃,知道我不是吃味,于是郑重点头。
「你也知道,她小娘生她时难产走了,这么多年府中虽然只有你娘,但她还是自卑,也不敢在府中抬头做人,林府那么大,难免有下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欺负她,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待她平等,不在意嫡庶,她的日子才……」
「再说,沅儿,她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即便是进了书房,还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成……」
我不禁扶着额头连连摇头。
「爹,你在朝堂上那么精明,政绩传得天下皆知,怎么后宅这点事能把你骗成这样呢?」
「爹,我知道接下来我说的你可能不信,你不要打断我,听我把话说完。」
时间紧急,我怕被人察觉出不对劲,只能尽可能简明扼要地向父亲说明一切。
包括我是重生回来的,上辈子嫁给裴恒之的是我,以及林清雨和齐王的事情。
前世林清雨估计是在父亲书房中窃取了不少机密,但不足以帮着齐王立刻倾覆大盛,但如今不一定了。
我知道父亲难以接受,所以说完这些我将上辈子这个节点之后不久他即将着手推行的新政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了。
这种事情,除了皇帝,他和内阁几位重臣,此时不可能会有其他人知晓。
此时,父亲才逐渐相信了我说的所有话。
「沅儿,为父明白了,这种事,便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这些时日为父会让人留意齐王的行径。」
「还有——」
「守住那条密道,避免打草惊蛇。」
我们异口同声。
这是属于父女之间的默契。

-10-
那天之后,父亲进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多。
林清雨和裴恒之住得离林府不远,她经常回家,以尽孝道为由寻父亲,依旧如往常一般自由进出书房。
父亲依旧如同往常一般许她进入,更会装作有意无意地将一些机密让她看到。
但这次的,都是假的。
而裴恒之如今作为齐王的门客,和齐王同进同出,齐王似乎已经将他当成了知己。
我猜测,那些秘密,或许已经被他循序渐进地透露给了齐王。
否则齐王不会在本该回边境的期限里忽然因为救骑马受惊的老皇帝而摔折了腿,被老皇帝恩准继续留京休养。
腿伤休养起来,需要很久。
他在边境的军队,他敌国的军队要伪装进京,同样需要很久。
我知道,父亲和谢将军几乎是赌上了一切相信我。
若是错了,那就是滔天大罪了。
直到中秋宫宴那日,我再次与裴恒之夫妇相遇。
林清雨今日瞧着格外高兴。
往日与我相遇总要想尽办法膈应恶心我一番,虽然都失败了就是了。
今日竟也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一礼。
行礼之时,眉梢还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裴恒之意味深长地瞧着我。
「今日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若再拿乔,从今往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
远处的天,黑云压城,一股浓重的压迫感油ţü₁然而生。
我有预感。
有什么事即将在今夜发生了。
宫宴上,齐王兴致高昂,与以往在老皇帝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大不相同。
给太子敬酒时,更是口出狂言,直言太子在其位不谋其事,思想太过中庸,以后也难当大任。
气得老皇帝直骂他是混账。
「放肆!你是两口黄汤下肚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混账,闭嘴!」
太子不语,只是笑着让人扶着齐王下去休息。
谁料本该瘸着腿的齐王忽然推开身侧扶着他的几个宫人,拿剑抵在了太子脖子上。
「兄长不会做太子,不如让我做。」
老皇帝直接气得目眦欲裂,让人拿下这个孽障。
齐王笑得轻狂。
「大盛皇帝,你不如瞧瞧,这京城里里外外,哪里还有你的人。」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个皇帝同样做得不好,不如让我做。」
「你问哪里不好?你儿子死了,被我替代了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发现,可不是不好吗哈哈哈哈——」
老皇帝被这样的消息砸得瘫坐在龙椅上,连呼吸都困难。
此时方才一直在给我使眼色的裴恒之摇了摇头,看了我最后一眼,站起身。
「诸位,想必现在的局势诸位不够明朗,无妨,只要听我的,臣服于齐王殿下即可,我可保诸位能臣不死。」
没人能想到从前他们瞧不起的裴恒之如今敢站在这里与他们这样说话。
看着脸色铁青的那些大臣们,裴恒之那曾经被踩在脚下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仿佛大仇得报。
他让林清雨站在他身边,一边盯着我一边说:「雨儿,从今往后,我会让你受万人艳羡,做最风光的女人。」
只是这样的喜悦持续不了多久。
在齐王的剑即将割喉太子时,利刃破空而来。
他反应同样迅速,Ŧűⁿ手中的剑被打落,人没受伤。
但他十分不可置信。
「是谁!是谁想死!」
我的心脏跳得飞快。
「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京城叛军已全部被拦截,请陛下放心。」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从八大营调来的兵马,已将京城团团围住。
直到听到谢将军的声音响起,我才安下心来。
齐王与裴恒之全都面色大变。
「不可能!」
「那密道……」
方才还惊慌失措的老皇帝面色阴沉地站了起来。
「拿下吧。」
那三人这才意识到大势已去,想要逃跑。
裴恒之反应很快,拉着林清雨就想逃。
见林清雨一直关注着齐王的方向,他有些疑虑,但来不及多想。
直到一箭朝着他们的方向射过来。
裴恒之下意识就要挡在林清雨身前。
可他还没动作,就被林清雨更快一步地推向那只箭的方向。
「润郎小心!」

-11-
林清雨不顾一切地扑向齐王,一眼都没有看中箭的裴恒之。
如果说计划莫名其妙地全盘败露,裴恒Ŧú⁻之都能冷静想逃跑的对策,那么此刻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女人, 将另一个男人护在身后,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雨儿, 你,为什么……」
「你是这段时日和他接触太多所以……」
林清雨红着眼指着裴恒之, 尽管磕磕绊绊, 但还是大声道:「我们,我们,我们都是被他逼迫的,我们不知情,一切的主谋都是裴恒之!」
齐王受不了她这般愚蠢的辩驳,直接伸手将她推开。
「我草原男儿,可杀不可辱!今日是我棋差一招, 死了也罢了!」
齐王捡起地上的长剑自刎, 鲜血飞溅,染红了林清雨的脸。
「啊——」
林清雨崩溃尖叫,扑到齐王的尸体边大声哭喊, 而后忽然暴起朝着躺在地上已经心死的裴恒之而去。
她重重扇了裴恒之好几个耳光。
「都怪你!都怪你!你毁了我的一切!」
「若不是你, 我本可以和润郎远走高飞,去草原做他的王后!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你最该死!你才是最该死的!」
林清雨拔下头上的发簪,捅了裴恒之好几下,即使被阻止了也不忘踹他几脚。
裴恒之一边吐血一边流泪,眼中唯有失望与自嘲。
尘埃落定,叛军全部被清理, 主谋全部落网, 死伤惨重。
林清雨疯了,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老皇帝准她留个全尸,有个体面的死法。
裴恒之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朝他走过去, 他想朝我伸手, 到底是失败了。
「为, 什么……」
我看着他, 十分好笑。
「怎么,只许你重生, 我不行么?」
「给你铺的路太顺了, 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事了,真以为自己是一代能臣了。」
「上辈子也是被自己给蠢死的,这辈子还是,裴恒之,怎么样, 还高兴么?」
他空余绝望, 一边吐血一边艰难道:「沅儿, 我,辜负,你, 对不起……」
我嗤笑一声,起身离开。
「不必道歉,也不必设想若是下次重生自己要怎么做, 怎么补偿,我早已准备好了阵法——」
「祝你永世不得超生。」
「好死啊,裴恒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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