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恐怖世界的 NPC,却违反规则爱上了一个玩家。
只因怕他遇到危险,每次危险任务我都会第一个冲上去。
他以为我可以无限复活,所以在又一次任务中毫不犹豫地抓住班花的手。
「安安,何菲和你不一样。你又死不了,别耽误时间了。」
可他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条命了。
-1-
「何菲今晚被吓坏了,安安,你替她去太平间值班。」
池嘉木的声音在凌晨的病房里回荡。
我怔怔地看着他,门外的恶魂已经苏醒了。
凌晨三点,正是这个医院副本最凶险的时候。
见我不说话,池嘉木放缓了语气,低声祈求:「安安……」
阿彦忍不住插嘴:「队长都安排好了,还和她商量什么!不听话就离开我们队伍啊!」
当初在游轮副本我舍命救下阿彦时,他哭着感谢我的表情和现在判若两人。
何菲走上来,扯住我的胳膊,小声撒娇。
「安安,拜托你了。」
「等你把线索拿到,我们就可以逃出医院了。」
其他人顺着何菲的话,七嘴八舌地劝说我听安排。
我看着一张张被我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面孔,每个人都面露不耐,无声地催促我去送死。
我还是没说话。
病房很黑,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池嘉木还想说什么,下一秒房间外面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踢踏的声响让病房里的人瞬间屏住呼吸,捂紧了嘴巴。
何菲的手正好掐在我的伤口上,我没忍住「嘶」了一声。
脚步声在门口蓦然一停。
谴责的视线悉数聚集在我身上。
池嘉木的声音里带上了焦躁:「安安,这种时候就不要闹脾气了。」
何菲的脸色一变,她跺了跺脚:「安安!」
池嘉木皱着眉思考:「安安执意不ẗũ₃去的话,那我去吧。」
「如果我死了,你们不要怪安安,好好地活下去……」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每次都这样。
他是笃定拿准了我的软肋。
我咬了咬唇,低声说:「开门吧,我去。」
池嘉木的手擦过我的肩膀落在门把手上,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那种清新的柠檬气息曾让我痴迷,在这时我竟然只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气。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护士长手里拖着沾满鲜血的狼牙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看我抓到了什么!」
「一只不听话的小老鼠!」
尖利的笑声让我的汗毛竖了起来,那根狼牙棒上的血是我的。
仿佛苏醒了记忆,我的左手手臂发出剧烈的痛,我下意识伸手向后寻求支撑。
是空的。
我的背后没有人。
我的队友已经躲回了安全的地方。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不让声音发抖。
「护士长,今晚太平间值守的任务,我替何菲做。」
-2-
太平间里的气温很低,我一阵阵地战栗。
门被锁上了,我小心退到角落,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心底闪过的却是池嘉木曾经对我说的话。
「安安,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我们一起活下去。」
可是池嘉木,你一直在保护的人里,到底有没有我呢?
一声轻响打断我的思绪,我绷紧了神经。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那些停放尸体的柜格轮番「叮铃咣啷」地响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向我蔓延。
「嘻嘻。」
「你看她,只有一个人。」
「啊……这样不够分,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不成调的声音此起彼伏。
第一个破开的柜子出现了,尸体艰难地攀爬出来,冲向我。
我咬着牙踹开他,又用手里的道具挡住身后冒出来的诡异。
不知道撑了多久,一道钻心的痛在心口炸开。
我呆呆地低头,看到一只青白色的手从我的左胸膛伸出来,那群诡异的声音陡然兴奋起来。
「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
我跌落在地上,太平间的地面很凉,伤口像一个空洞,空荡荡地漏着风。
这是第几次了?
记不得死掉第几次了,但好像是第一次被掏了心脏。
我轻轻闭上眼睛,祈求这次死得快一点,少疼一点。
「原来不是玩家,是从哪个副本溜出来的倒霉蛋啊?」
护士长去而复返,开口的时候,周围的诡异如烟雾一般迅速消失了。
「你知道吗?你要死了。」
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了,我无奈睁眼:「我知道。」
「不,我说的是,你要彻底死了。」
破碎的心脏在一瞬间收紧,我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呀?」护士长弯下腰仔细看我的脸,然后笑起来。
「小可怜,没人告诉你离开自己的副本的 NPC,会死掉的?」
我垂下眼,感觉身体快要和地板凝成冰。
怎么还不死?好痛。
「所以你为什么要离开你的副本?难道是为了那个看起来高高瘦瘦的领头的男孩子?」
我的声音已经低到自己都听不清了:「不是为了他。」
这是实话。
护士长看我实在没力气说话,笑吟吟地伸手,尖利的指甲搭在我的胸膛。
「好歹是同事,帮你一把吧。」
「啵唧」一声泡泡破碎的声音,心脏彻底化为血沫,我的眼神彻底涣散,只留下她最后嘟囔的那句。
「好好一个小姑娘,眼光真差。」
-3-
如果是过去的我,大概会在复活的一瞬间跳起来大声反驳她,但现在的我已经不确定了。
我和池嘉木是在我的副本里相遇的。
在一周一次的轮回副本里,我的同桌一次又一次地变化。
直到那一天,池嘉木出现在我身侧。
我按照惯例给玩家提供了基础的信息,只等他们去别的 NPC 负责的地区。
但离开之前,池嘉木犹豫地看了我一眼。
「纪安安,如果遇到危险,来找我吧。」
我觉得好笑。
这里会遇到危险的只有你们耶。
下一秒池嘉木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他自嘲笑一声,把手里的糖轻轻放在我身边。
「那我走了。」
池嘉木一行玩家前往了图书馆,按照惯例,那里可能折损一半的人。
我鬼使神差地拆开糖纸,塞进嘴里。
这个副本里的东西都是虚假的,糖的味道吃起来像空气。
但池嘉木给的不一样,是酸的,然后是回味的甜,让我不由自主地翘起唇来。
第二天的时候,看到按时坐在我旁边的池嘉木,我竟然有些庆幸。
想了很久,我说出了剧本之外的话:「那个糖……还有吗?」
池嘉木讶异了一瞬,然后浅浅笑起来:「嗯。」
他从兜里摸出来一小把糖果,花花绿绿的糖纸。
「我妹妹也叫安安,她很爱吃这个糖。」
池嘉木告诉我他和同学是在奥数比赛回程路上遇到的车祸。
他才十八岁,靠顶尖的成绩稳拿保送的名额,他还有大好的年华。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回去见我的妹妹,我说好要给她带京城的糖的。」
我其实没太听懂他说的奥数和保送是什么,但他眼眸里求生的欲望像一把火,灼烫了我的指尖。
他身上满溢着旺盛的生命力,浓烈的情绪,不加掩饰的善意……在一瞬间涌入我的眼睛。
那太新奇了,池嘉木就像昨天那颗柠檬糖一样,在副本一成不变的天空被撕开了一个真实的角。
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无云晴天,都让我着迷。
我把糖纸攥在手心,不经意地提醒他:「嗯……听说校长办公室里有以前的报纸。」
有了我的提醒,池嘉木和剩下的玩家很快揭秘了副本的真相。
他站在学校门口,门外大雾弥漫,身侧的漂亮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袖。
「池嘉木,我们该走了。」
我站在几步外看他:「再见。」
他走出去几步,站定,又匆匆跑回来,停在我身前。
少年的眼神干净清澈,身上有好闻的柠檬的气息。
他对我伸出手。
「纪安安,跟我走吗?」
仿佛神佛蛊惑,我听见心底自我诘问的声音。
纪安安,去看看另一个世界吗?
我把手搭上:「嗯……有糖的话,可以啊。」
-4-
我醒来的时候,太平间的恶鬼都散尽了。
剩下一把沾血的钥匙放在我手边。
我松了口气,有了它,这次的安心医院副本就可以结束了。
我摸了摸胸口,穿心的伤口已经修复好了,只有挥之不去的幻痛提醒我方才死而复活的经历。
护士长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我会彻底死去?
当我把大门钥匙交给池嘉木的时候,队伍的其他人都欢呼起来。
他们相互交谈,讨论这次副本的凶险。
池嘉木面色轻松,温和地宣告回去他会请客,大家都尽情放松。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满身的血迹。
我恍惚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差点摔了一跤。
池嘉木适时扶住我。
他皱着眉,关切地问:「安安,很累吗?要不然等下你不要参加聚会了。」
池嘉木的眼神温柔,奇异地抚平了我心口的幻痛。
我望向他,带着期盼问:「我下一场副本不参加了好不好。」
池嘉木愣在那,沉默了一会儿,他为难地说:「团队里的人本来就对你有意见,如果你还不Ṭůₔ下副本……」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我仰头看他:「池嘉木,我会死的。」
我其实不怕死,之前每一次为他顶在前面,都是我心甘情愿。
但这一次,我不愿意了。
他笑起来,像哄小孩子那样拍拍我的头:「别闹脾气了。」
「今天的事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对了,给你这个。」
池嘉木从口袋里翻出来一个发夹,轻轻夹在我头上。
他笑着解释:「上一个副本里买到的。嗯,很漂亮,很配安安。」
他说完又去招呼其他人。
我默默摘下发夹。
副本里产出的劣质的塑料发夹,甚至都不是道具。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那种柠檬糖果了。
-5-
池嘉木在中心小镇的酒馆里开了庆功会。
我进去的时候,聚会已经接近尾声了。
几个人围着桌子上的道具,兴奋地讨论着。
「这支钢笔是护士长 BOSS 掉的,副作用基本没有!」
「给菲菲吧?菲菲搜索院长办公室很辛苦呢!」
有人突然提到我的名字:「这次给纪安安分吗?」
桌子旁出现了一小块真空,沉默像一个黑洞旋涡,扯着我的心直直向下坠。
阿彦扯了扯嘴角:「给她干嘛,人家和 NPC 关系好着呢。」
我的心底生出一股火来,我径直走过去,抓住那支钢笔道具,冷笑一声:「我要这个。」
阿彦「噌」地一下子站起来,他的脸涨红了,怒声道:「纪安安!」
池嘉木被声音吸引来,他皱着眉站在我们中间,旁边有人小声跟他讲发生了什么。
池嘉木把钢笔从我手心抽走,放回桌面上,安抚我:「我让阿彦给你道歉,好不好?阿彦!」
他喊了两次,阿彦才走上来道歉,敷衍得要命:「纪安安,对不起。」
说完后他又扭头小声对池嘉木说。
「但我真的看到她鬼鬼祟祟地跟 NPC 说话了。」
池嘉木没有接话,只是将这件事糊弄过去,又把道具都分了出去,才宣布庆功宴结束。
酒瓶倾倒,残羹冷炙,我站在光照不到的地方,觉得池嘉木离我好远。
送走所有人以后,他走到我身侧,牵住我的手。
「手怎么这么冷?」他亲昵地责备我,「让你好好休息,你非要来,来了还不多穿一件。」
我站在原地,任由他对着我的掌心呵出温暖的气息。
「池嘉木,我要那支钢笔。」
我根本没看那个道具的作用,只是执拗地想要得到它。
我很少想要拥有什么,甚至在知道我会死的时候,我也没有迫切地求生的心。
但在那个时候,池嘉木把钢笔抽出来的瞬间,我只想要它。
「安安,听话,乖一点。」池嘉木无奈地笑。
「道具给别人更有用。我的安安这么厉害,不需要那些道具的,对不对?」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吃糖,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最后他松开我的手,手心的热度一下子冷却。
我对池嘉木说:「池嘉木,这是最后一次。」
他身上让我迷恋的勇敢、生机、拼死一搏的愤怒……那些已经在越发安逸的副本里消磨殆尽了。
最初是他邀请了我,而现在我要做那个离开的人了。
沉默了很久,我慢吞吞地接过糖。
「嗯,安安真好哄。后天去古堡副本,多穿点衣服。」
-6-
幽森的古堡里所有人都谨慎地靠在一起,检查墙上的油画。
我落在后面,手心摩挲着那颗糖果。
彩色塑料的糖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惹来前面谁不满的一眼。
「纪安安!你能不能小声点。」
我充耳不闻。
池嘉木和何菲去了玻璃花房查探,此刻并不在这里,所以其他人的气势就涨了起来。
「真不知道队长为什么一直要你留在队伍里,每一次最安全的任务留给你……」
「呵……」
我忍不住笑出声。
最安全的任务?
也对,池嘉木是Ṭü⁵这么跟他们说的,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他说:「安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要藏好你的身份。」
「我告诉他们你去做的都是安全的任务,这样能隐藏你的特殊之处。」
当时的我信了,默许他这样对外说。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但我就现在逐渐清楚,池嘉木这样叮嘱我,正是因为他心底是这样想的。
我抬眸看向那个叫嚣着要我自觉离开的队员,冷笑一声:「有Ṭŭ³本事去找池嘉木说啊。」
「只敢在你觉得弱的人面前叫。废物!」
那个人脸涨红,冲过来想打我,却陡然听到远处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
他脸色一变:「菲菲!」
-7-
所有人都拿出道具,跑向玻璃花房。
白日漂亮的花房现在一片狼藉,一株硕大的月季花随风扭动,枝叶上的尖刺上串着几个人,软趴趴的,不知死活。
何菲被池嘉木和阿彦护在身后,惊魂未定。
看到我们来了,池嘉木松了口气。
各种道具同时作用,让月季花连连后退。
池嘉木脸色苍白:「撤!」
我们踩着满地碎玻璃,向外奔跑。
「救命!」身边的何菲突然尖叫一声,「有东西在拽我!」
我侧头看到一根几厘米粗的爬山虎藤蔓缠住她的脚,甚至还在迅速上移。
但我来不及做什么,就感觉有东西也缠住我的脚腕,让我差点摔了个跟头。
在缠紧以后,藤蔓迅速后撤,把我和何菲拖向花房深处。
池嘉木反应很快,握着刀就转身折返,他扑过来,一手抓住我,一手抓住何菲。
电光火石之间,他也抽不出手砍断藤蔓。
鬼使神ṭų⁸差的,我抬头看到池嘉木的眼睛,他正好看向我。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
何菲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哭着:「池嘉木救救我。」
这个时候应该求救吗?
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任务,然后死去、复活,再带着线索回来。
习惯到这个时候开口都显得不合适的沙哑。
我艰难地开口:「池嘉木……」
但开口的一瞬间,池嘉木就做出了选择。
握着我的那条胳膊松了力,他轻声说:「安安,何菲和你不一样。」
「乖乖等我来接你。」
是这样吗?
我和她不一样。
所以我会一直疼、一直死、一直被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我疯狂摇头:「不要!我会死的。池嘉木,我会死的。」
他残忍地放开手:「安安,你死不了,别耽误时间了。」
只一秒,他拔出匕首砍断缠住何菲的藤țũ̂₃蔓,何菲跌在他怀里。
而我被遮天蔽日的藤蔓淹没,绞杀。
骨头被轻而易举地勒碎,脏腑被强行挤成一团,口鼻中溢出鲜血,我说不出话。
池嘉木,我等不到你来接我了。
-8-
这一次的死亡轻飘飘的。
像躺在柔软的云朵上。
「现在走吗?」
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响起。
我摇摇头,有些迟疑。
我在等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看到池嘉木一个人走向玻璃花房。
他撑着伞,手上挂了件厚实的衣服。
他噙着笑,迈过一地碎渣,小声喊:「安安,安安你醒了吗?」
然后他看到了我。
我的身体躺在肮脏的枯叶地上,脸上的鲜血被暴雨冲刷干净,露出苍白的脸。
池嘉木愣了一瞬,趔趄了一下,雨伞歪到了一边。
他半跪在地上为我撑伞,有些颤抖地把厚衣服披在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上。
勉强勾起一个笑:「安安,这次怎么这么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池嘉木脸上强撑的平静终于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彻底崩溃。
「安安!你怎么还不醒!安安!」
「安安,我错了。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他勒着那具破碎的尸体,抱紧我的头颅,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我们回去,我向你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被月季花刺刮破的后背渗出血来,但他完全不觉,只跪在那里喃喃喊着我的名字。
雨停了,有其他人走过来。
何菲蹲下来,难过地说:「池嘉木,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安安一定不想让我们一直为她难过下去。」
她伸出手想把池嘉木拉开,下一瞬池嘉木就像应激般甩Ťù₀开她的手。
「滚!!țů⁹」
「池嘉木……」何菲眼眶含泪,求救地望向其他人。
阿彦神色复杂,犹豫了一下:「队长,纪安安已经死了。」
「都滚!!!」池嘉木目眦欲裂,他一手抱紧头颅,一手握着匕首,谁靠近都不行。
「池嘉木,你清醒点!」何菲大哭,「安安已经死了,你要陪她一起死吗?」
「陪她死……也很好。」他恍恍惚惚,匕首都拿不稳了。
阿彦开口:「队长,通关游戏后能有一个奖励,你还记得吗?」
可是谁这么傻,会放弃复活的机会,选择救另外一个人?
池嘉木的眼神逐渐有了神采。
他喃喃道:「对,我要通关,安安在等我去接她。」
他撑着站起来,抱着尸体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啪嗒」一声,尸体手心里攥着的东西跌落在地。
池嘉木恍惚去看,塑料的彩色糖果滚出去一段路,因为被人握了太久,显得皱皱巴巴黏黏糊糊。
一种撕裂的痛楚从心尖炸开。
池嘉木扑通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眼泪滚落地上,一秒就看不见了。
-9-
当池嘉木一行人解开副本谜题,准备离开古堡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彻底消失了。
但他们踏出副本的那一秒,我好像一缕风一样跟着钻了出去。
我试验后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池嘉木一百米。
我十分郁闷。
纪安安,你说说你,活着的时候非得腆着个脸靠近人家。
现在好了,死了都离不开。
真晦气。
从古堡副本出来以后,池嘉木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
何菲开始还每天敲门,柔声劝他不要难过,后来也就只把饭放在外面。
「池哥他真的喜欢那个纪安安啊?」
「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胆小鬼,只是运气好……」
阿彦烦躁地挠头:「都闭嘴吧。人都死了,你们嘴里积点德。」
被阿彦喝止的人很不服:「彦哥你不也看不惯她!而且要不是因为她,齐大佬会不加入我们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件事是他们的心结。
当初我和池嘉木进入副本,有一个资历丰富的姓齐的玩家想和池嘉木结盟,但他太过敏锐,发现了我身上的问题。
他背着我语重心长地和池嘉木说:「游戏里的 NPC 都是残忍的,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玩弄人心。」
当时我以为池嘉木会被他说服,但他看到我藏在墙角的影子,径直走过来,牵住我的手对他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相信安安。」
那时的少年坚定地站在我身侧,掌心温暖。
我第一次觉得我是活着的。
「齐大佬走之前还提醒我们小心纪安安,我看队长是被勾了魂了……啊!」
那人的抱怨声被破空的声音打断,银光闪过,他捂着胳膊开始哀号。
池嘉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房子里出来了,那道银光回到他掌心。
他脸色苍白,语调平静:「你自己滚,还是我送你滚。」
那人冷汗淋漓:「池……池哥。」
「我重申一次,纪安安是我们团队的功臣。」池嘉木的眼底藏着刻骨的伤痛,像是简单的字句已经牵扯到伤口,痛到不敢呼吸。
他环视一圈,带着艰涩继续说:「再让我听到有不尊重她的话,我池嘉木与他。」
「不死不休。」
-10-
我觉得池嘉木很矛盾。
在我活着的时候,他总是说:「安安,低调一点,不要表现得太强势。」
而我死了以后,他又将我捧上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我曾经黏着他,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总是敷衍回答,只说以后带我出去亲自看看。
现在的池嘉木,在房间里对着一颗脏兮兮的糖果,用最温柔的声音讲他的过去。
可那一点儿用都没有。
迟来的深情只是自欺欺人的补偿。
「安安,我们的学校里有好几只流浪猫,有一只是奶牛猫,特别聪明。」
「安安,以后我们去迪○尼玩好不好?那里和副本不一样,没有血腥的小丑和玩偶,我会给你买最漂亮的发夹。」
「安安,我真的后悔了。」
漫长的、空荡的寂静里,池嘉木扶着桌子弯下腰,手抓着胸口,心痛欲呕。
「你会不会恨我?或者……你带我走吧。」
我轻轻叹息一声。
当初在玻璃花房,是他先松开我的手。
为什么一定要失去一些什么,再去感到后悔和绝望?
池嘉木愣了一瞬,欣喜若狂地抬头:「安安,是你吗?」
隔了很久,他垂下头抽出匕首,冷刃轻柔地在手腕上划出艳丽的红花。
我这才看到他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又想你了一次。」他的眼角沁出一点泪,眨眼时就看不到了。
-11-
从那一天起池嘉木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频繁地进入副本,又带着人伤痕累累地出来。
逐渐有人受不了这么频繁的进本,和池嘉木闹翻。
池嘉木也是平静地任由对方离开,在副本里遇到时,也毫不手软。
「池哥,上个本又没了三个人,我们必须休息了。」
阿彦颓丧地揉乱头发,他不知道怎么了,只感觉一切都变了。
池嘉木把匕首上的血擦干净,收刀入鞘:「我一个人去。」
「池哥!你回头看看吧!」
池嘉木回头扫一眼,剩下的队员都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斗志和希望都被磨灭,只剩下刻骨的疲惫。
阿彦恳求:「现在过副本很凶险,危险性很高……」
池嘉木平静地打断他的话:「你以为副本是过家家?你觉得之前你们每次都能活下来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们运气好?你们很厉害?」池嘉木哂然一笑,「错了,因为纪安安在。」
「每次最危险的任务她去做了,才有你们一次又一次活下来,才有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的错觉。」
阿彦愣在原地,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骗人的吧……纪安安会去做危险的任务?」质疑的人说话声越来越小,「她不是每次都安全回来了吗?都没有受伤过。」
「游轮副本,安安扑身挡下 BOSS 的临死反扑,救了你。」池嘉木看向阿彦,「你当时感谢她,却以为她没受伤,只是运气好。」
「她不是没受伤,她死了。」池嘉木用刀柄点了点阿彦的胸口,「这里,穿胸一击,死了。只是她可以再活过来……」
池嘉木挨个看过去。
「古村副本,她替你去了祠堂做任务,被献祭给邪神。」
「公寓副本,她主动去检查保安室,被活尸折断脖颈。」
「医院副本、古堡副本……」池嘉木一个又一个点名,所有被点到的人都低下头,仿佛这时才想起久远的记忆。
「所以我们一次又一次无视她的付出,把她当作过副本的工具。」
他丢下刻薄而冷冽的一句话:「都是蠢货。我也是。」
我静静地飘在那里,看着他们迟来的忏悔和愧疚,心情毫无波动。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从校园副本出来的第一个副本里,我仓促中拉着池嘉木躲过恶灵的攻击,自己的小腿却被划破了。
那时池嘉木在安全之后,半跪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地把一只创可贴贴在我的伤口上。
我有些瑟缩地想收回脚,难为情地说:「池嘉木,我不用这个的呀。」
「这些伤口会自己好的。」
而且恶灵的伤害,这种普通创可贴根本没有用的。
但池嘉木只是皱着眉,认真地消毒、清创,然后教训我:「下次要躲远一点,知道吗?」
「我知道你不会死,可是会疼的。」
那时他认真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世界上最昂贵的易碎的珍宝。
池嘉木,原来你曾经记得,我是会疼的。
-12-
后来我跟着池嘉木又走过了很多副本。
数不清多少时间,只见他身上添了很多疤,九死一生,愈发寡言。
直到游戏里的排行榜第一变成池嘉木的名字,我才恍然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时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该回来了。」
我循着声音而去,慢慢悠悠地进入梦境。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一个戴着眼镜的飒爽女孩,她抱着胸看我。
「终于舍得回来了?」
无数记忆回归脑海,我被繁杂的思绪冲击到有些失神,却还是下意识喊她的名字。
「纪……婉婉?」
一个暴栗敲在脑门,我吃痛捂住脑袋。
「没大没小,叫姐姐。」纪婉婉翻开手边档案,「嗯,这次调研有结果吗?」
看我懵懵懂懂的样子,她无奈又合上笔记。
「算了,你先休息。晚点再说。」
她挑起一个微妙的笑:「哦对了,我听说玩家那边有个挺有名的人,一直在找认识纪安安的人和 NPC。」
「真巧,他的亡妻,就叫纪安安。」
我看着纪婉婉离开房间,缓缓吐出一口气,才开始整理思绪。
之前和池嘉木一起过副本的时候我还奇怪,为什么我能离开校园副本。
如果所有 NPC 都能随意离开自己的副本,那副本不早都崩溃了吗?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异常的是我自己。
我和纪婉婉是恐怖游戏世界最初诞生的两个意识,一体双生,这个世界的基础构建十分薄弱,无法并入池嘉木在的现实世界,也无法独立成一个世界。
于是这个世界依附在池嘉木的现实世界之外,像水面上的肥皂泡,偶尔就会有死去的灵魂误入。
进入了倒也没事,可以留下来做 NPC,或者选择成为玩家,在完成一定的副本后就能获得奖励,回到现实世界。
这个世界的运转靠的是情绪,越浓烈的情绪效果越好,只是在我成为校园副本 NPC 之前,每一天这个世界的能量都在入不敷出。
所以我选择变成 NPC,近距离观察玩家,想要改善这个现状。
「怎么才能激发人的情绪呢?求生欲、恐惧、欣喜、悲伤……」纪婉婉这样问过我。
当时的我没法回答,但现在,我或许有了答案。
「爱或者恨。」
「人类是靠这种东西活下去的。」
正如曾经我爱池嘉木,正如后来我恨他。
-13-
得到了答案以后,纪婉婉就着手修改副本设定,在其中加入更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据说她有在认真看现实世界的电视剧来寻找灵感。
「13092 副本新修改了设定,多加了个岗位,目前还没安排人,你先帮我顶一下呗。」
我无奈地被纪婉婉推进副本,只一瞬间,眼前换成了安静而璀璨的游乐场。
我看了看手上的传单,从摊位上取了个兔子面具戴上,一边和其他同事打招呼。
「玩偶熊 NPC 是哪个?哦,你。到时候你会在这个位置假死对吧?」我走位了一下。
「那我站在这儿就不会被血浆溅到?」
玩偶熊点了点头,我比画了一个 ok。
「如果玩家恶意抢夺……我能动手吗?这里死亡额度是多少?」
我斟酌着,如果杀掉玩家应该用什么方法,毕竟死掉的玩家以后都是同事,太过分岂不是有点尴尬。
我还在想,突然旋转木马启动了,整个游乐园瞬间活了过来。
玩家来了。
我按照身份在我的一亩三分地转悠,等着玩家过来。
但或许是这个兔子面具有点吓人,路过了两三波玩家,都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我正觉得无聊,想拉着玩具熊唠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请问,传单能给我一张吗?我付钱。」池嘉木的声音平静,像冷冽的风吹过碎冰湖水。
我的脊背僵硬了好几秒,才转过身。
我抿着唇不敢说话,只期待池嘉木能快点拿了传单走人。
他接过传单,却半天没有动。
我低着头,准备离开。
池嘉木突然失控般伸手,把他的三个同伴吓了一大跳。
「池哥……」有人压着声儿惊声喊。
池嘉木充耳不闻,执拗地扣着我的手腕,声音沙哑:「抬头看看我。」
仿佛被什么脏东西缠上,我嫌恶地甩开手,语调阴森:「找死?」
我以为他会动手,却没想到他只是站在那里,唇角翘起弧度,表情却更像哭泣。
他喑哑着低声说:「你想要我的命就拿去。但是,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有病!」我转身想要离开,不想再看他一眼。
真晦气,怎么在这儿碰到他。
下一瞬池嘉木孤注一掷地扣住我,完全不顾我的手已经抵在他的心脏处。
他劫后余生般叹息。
「安安,安安。我好想你。」
-14-
这边的骚动很快引起了玩具熊的注意,他拎着震动的电锯冲向我和池嘉木。
「想参与玩具熊的游戏吗!!」
嗡嗡作响的电锯眨眼间冲到身前,池嘉木被迫松开手。
玩具熊先生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声说:「区域死亡额度满了,下手轻一点。」
我本来想动手的心思只能熄灭了。
下一瞬池嘉木又回到我身边,把我护在身后,横刀戍卫。
「安安,小心!」
他话出口的瞬间,刀尖就从他的腹部穿了出来。
杀是不能杀了,捅一刀不算过分吧?
我面无表情地抽回武器,不管上面沾着的血,冰冷地说。
「违反乐园员工正常工作的玩家,需要受到惩罚。」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左手捂住不断淌出血的伤口,右手的唐刀依然挡在我身前。
「安安。」
池嘉木的眼眸中的光黯淡下来,他吃痛地吸了一口气,低声说:「你躲起来。」
我恼怒道:「这位玩家,请不要干扰乐园员工正常工作。」
池嘉木的队友在这时把玩具熊暂时困住了。
池嘉木手中的刀松懈下来,他踉跄一步,勉强撑住身体,勾出一个笑。
「好,那这位兔子员工,可以给我一张传单吗?」
我匆匆抽了张传单塞给他,板着脸转身。
池嘉木着急地跨步过来要拦,但下一秒就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安安,你别走!」
他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远,我丢掉兔子面具,转身出了副本。
回去后还没等我擦干净手上的血,纪婉婉就拿着她的记录本兴奋地走过来。
她喋喋不休地讲着:「13092 副本刚才爆发了水平极强的情绪能量波动!发生了什么?」
「是我新改的副本机制和背景起作用了吗?」
我回忆了一下她记录的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可能、也许,和你的修改关系不大。」
我诚恳解释。
「那个副本有个疯子。」
-15-
池嘉木就是个疯子。
在我第十三次和他在副本里相见的时候,我确信了这一点。
动物园副本,池嘉木捏着变异兔子的后脖颈递给我:「安安,你喜欢兔子是吗?」
山间旅馆副本,池嘉木用冻得通红的手捧着一团可疑的雪球给我看:「安安,我第一次看见雪!我捏了一个你,像吗?」
花都小镇副本,池嘉木偷偷把我负责的花卉全部换成普通玫瑰,让我准备用花卉杀掉玩家的时候,尴尬地发现道具失效了。
而在循环火车副本……我忍无可忍地推开池嘉木的脸。
「这位乘客请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池嘉木眼巴巴地看我,没说话,只是伸手把手心的东西给我看。
我扫了一眼,怔了一瞬。
那是一颗皱皱巴巴的糖果,塑料的彩色糖纸折射出五彩的光。
「安安,我有在和新进来的玩家去收购这种糖果,但目前还没有消息。」他有些紧张地解释。
「但是你放心,我……」
我打断他的话:「池嘉木,这颗糖已经过期了。」
糖果过期了,我爱的柠檬味道已经彻底消散了。
这是重逢以来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我实在懒得继续和他兜圈子。
池嘉木现在是纪婉婉的头号关注对象,可能是因为他的情绪大多因我而起,所以可以被恐怖世界吸收的情绪能量远比其他玩家要多。
纪婉婉不让我杀他,那就不杀。但他也别想好过。
他愣在那里,欣喜又紧张地喊我的名字:「安安。」
我平静地看他:「别喊我的名字,很恶心。」
「你还有一场副本就可以离开了。」我抬手看了一眼记录,「赶快滚,别留在副本里脏我的眼睛。」
「安安,我不走。」池嘉木蜷缩起掌心,「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你死之后……」他艰涩地咽下那个字,然后继续说,「我努力过副本,想用通关奖励复活你。」
「可后来我发现你的存在和其他 NPC 都不一样,我逐渐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时候我就想,死掉后变成 NPC 也不错。如果通关离开这里,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池嘉木急切地解释:「我知道你恨我,当年的我太年轻,做了太多蠢事。」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报复我,但你别不理我。」
「安安,你别不要我……」
-16-
他想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却只敢虚虚搭在半空。
早些年他在手臂上划出的伤痕已经淡化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凸起。
我看着那些仿佛树根般盘根错节的疤痕,心情却是完全的平静。
「池嘉木,我不恨你。」
我垂眸看了看他握紧的拳头:「池嘉木,当初我爱你,是因为你身上有旺盛的生命力,蓬勃的生机,你鲜活又灵动。」
「但后来的你,沦落俗流,权衡利弊,心底有私欲却懦弱不敢承认。所以我不恨你,我只是不爱你了。」
「就像现在,你爱我吗?你只是愧疚。你的爱和歉意太单薄了。」
池嘉木痛楚地捂住胸口,心脏跳动时牵扯神经,触电般的痛让他仿佛死去。
他艰涩地开口,张开两次嘴,才能吐出破碎的话。
「我是真的爱你,安安。要怎么样你才能信我?」
「我为你去死好不好?你剖开我的胸膛,看看我的心好不好?」
我只是冷静地看他发疯,从容地后退一步,像躲开什么脏东西。
「好,我信你爱我。」我看着他陡然升起的喜悦,突然有一种残忍的痛快。
「但是你的爱好廉价,你也好廉价。」
他眼中的光熄灭了。
我毫不犹豫继续说:「我不要你的爱,也不要你。」
巨大的悲恸在一瞬间转化为情绪能量,连带着我都有些恍惚。
在这时,我发现池嘉木原本还需要一点才能填满的通关记录,走到了尽头。
我看着他。
「恭喜这位玩家,通关成功。」
「你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了,恭喜你。」
-17-
按理说,我一直负责游戏世界对接玩家的工作,纪婉婉一贯是只管研究不对外的。
但这一次池嘉木通关后的奖励,纪婉婉点名要亲自见他。
我有些怀疑地看她:「你不会不把人送走吧?」
池嘉木实在是个绝佳的科研对象。
纪婉婉之前专门针对他定制了几个副本,背着我把我写进去,搞了几次我死去活来的剧情,把池嘉木的情绪榨得彻底。
纪婉婉眨了眨眼,关上门:「会送走的,你放心。」
我不知道纪婉婉跟池嘉木谈了什么。
只知道池嘉木最后离开副本的时候没有再对我说什么。
过了一些日子,我还是好奇地问纪婉婉:「所以他最后选的奖励是什么?」
通关失败的玩家会成为 NPC,为副本打工三十年再获得成为玩家的机会。
通关成功的玩家会被世界送回现实世界,附带一个奖励。
纪婉婉头也不抬:「哦,他说他想保留记忆。」
「其他没了?」
「没了。」
我有点茫然,但思索不出来什么,只能慢吞吞地点头:「哦。」
在我出门前,纪婉婉提醒我:「对了,池嘉木之前的队友,那个叫何菲的女孩在副本死掉了,副本负责人问我怎么处理……」
我摆摆手:「她有点烦人,送去 5014 星际本当 NPC 吧,荒星上的那个。离我远点就行。」
5014 副本的荒星上只有一个 NPC 岗位,没有同事。
除了无聊以外,也没什么大问题对吧。
后来时间过得很快,纪婉婉针对许多副本进行了修改,让玩家对副本的角色产生同情、喜爱、怨恨等等深入的情感,大大促进了情绪能量的提升。
我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各个副本里客串审查。
直到某一天,在一个校园本的课间,我在等待新一批玩家的降临。
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我转过头。
池嘉木的手腕还有着未干的血渍,虚弱无力地垂落在一边。
他轻声喊我的名字。
「这位同学, 我带了好吃的糖,你想试试吗?」
(完结)
池嘉木番外:
我在某个黑夜醒来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真的彻底失去纪安安了。
手臂上的新伤口还没有愈合, 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如果这是在副本, 可能已经有诡异寻着味道找过来了。
但这里不是, 刚好容忍我用这种疼痛保持清醒的思念和……愧疚。
何菲在前一天离开了团队, 走之前她含着眼泪对我说:「池嘉木,你不欠纪安安的。你不要再自我折磨了。」
我没有自我折磨, 爱一个人怎么会是折磨?
我得承认,在危机四伏的无限流世界,我爱上了一个 NPC。
但我只是平静地看她, 然后说:「如果有一天安安说要杀了你才会原谅我, 我会这么做。」
「所以,躲远一点。」
这是我最后的克制, 因为安安曾经说过, 她很喜欢我的一点是我总是善良地保护所有人。
可我没有保护得了她。
我在危险的时候, 放弃了她。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凶手, 那只能是我。
我在手臂上又划下一道。
这是凶手应得的惩罚。
我在乐园和安安重逢的时候, 我看到她被吓了一跳。
头顶的兔子面具也因为她显得可爱起来。
虽然捅我的那一刀有一点痛,但没关系。
我知道曾经她比我更痛。
我在副本里找来所有我能找到的东西献给她, 但安安都不喜欢。
安安喜欢的那种糖,我找了很久, 都没有玩家卖给我。
最后那颗糖已经过期两年了。
不……不是糖果过期了,是我来晚了。
晚在几年前, 我安抚她的时候心底犹豫了一瞬, 只拿出了一枚发夹。
明明想给她一颗糖哄哄她让她开心点的。
却鬼使神差地留下糖果,想着下一次她去做任务不开心的时候再给吧。
一迟就是几年。
或者是一辈子。
纪婉婉问我想要什么奖励的时候, 我先冷静地反问她, 如果再次死掉,还有可能回来吗?
她用着和安安很类似的脸,却带着恶意地笑:「有啊。」
「但更大概率就直接死掉啦。」
她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如果不是安安不想见到你, 我倒是还蛮想多留你一段时间的。」
我没接这句话, 只是一瞬就下定决心:「我要的奖励是保留记忆。」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在医院, 爸妈和妹妹在旁边欣喜地喊我的名字。
后来的一切按部就班。
我是那一起车祸中唯一转醒的人, 何菲和阿彦还在昏迷中。
我上了大学, 两年里跳级读研,又用两年时间直博。
在我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 爸妈旁敲侧击劝说我不要太专注学术,偶尔也要和女孩子出去逛逛。
我浅笑回答:「嗯,有喜欢的女孩。正准备追。」
又过了几个月, 我的专利成果下来了, 这笔钱足够爸妈后半辈子养老, 也够给我的妹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在签署完遗嘱协议后,我网购了一箱子柠檬糖,认真塞满衣服的口袋, 一丝一毫都不落下。
然后我躺进浴缸, 用水果刀划开手腕。
在逐渐失温的水中,我好像看到另一个世界。
会成功吗?
又或者其实那个世界只是我在十八岁的车祸中,由于脑神经活动而做的一场梦?
我不知道。
但这是我离她最近的时刻了, 我透过死亡,去寻找我爱的女孩。
「安安,我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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