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成任务脱离世界后,向来乖巧的裴倦黑化了。
他和我的尸体同吃同住。
「姐姐,就算死,你也只能是我的。」
我被火化,他甚至发疯。
时隔五年,我被迫重返。
第一天就被他捉住,咬住锁骨。
听见我喊疼。
他笑容越发邪肆,拉着我的手。
「就这点疼,哪里及得上我的万分之一?」
「姐姐,因为想你,我每晚可疼得睡不着呢……」
-1-
裴倦带着一群小弟踏进夜总会的时候。
我就躲在暗处偷偷看着。
他的变化很大。
相比五年前,如今的他精壮了许多。
黑色的衬衣穿在身上。
行动间,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将他原本清冷俊逸的脸染上几分欲色。
光是走过,就让我身边的几个女生红了脸。
「天哪,是裴倦,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进一号房包厢了!今天一号房是谁当值?我出两千,和我换换。」
「死心吧,这些年也没听说他身边有女人,你就算进去也没用……」
她们叽叽喳喳地,都在想着怎么往一号包厢凑。
只有我,默默退后。
我不想见裴倦。
至少在弄清他的黑化原因之前,不想这么快见他。
因为这本书中的时间虽然过去了五年。
但对我来说,上次见他却只是在三天前。
三天前,我一直以为裴倦性情温润。
是那个会一脸乖巧地唤我「姐姐」的少年。
但我按照剧本下线脱离这个世界的一瞬间。
最后一眼看见的,却是他吻上我冰凉的唇时,逐渐疯狂的眼神。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是我就不可以吗?」
「姐姐,就算死,你也只能是我的……」
-2-
「你,跟进来倒酒,伺候好裴哥。」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直到被人拉着进入一号包厢,对上裴倦的视线,我都没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转折。
愣神间,手中已经被人塞进一瓶酒。
「小裴啊,来都来了,别板着脸嘛。」
「都是我底下的人不懂事,砸了你的场子,咱们同为老板做事,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来,喝酒……」
一个梳着背头的男人,将我推到裴倦身边坐下,示意我倒酒。
可被裴倦冰冷的眼神盯着。
我不自觉手抖了一下。
酒便飞溅而出,洒在他的裤子上。
他皱了皱眉。
还没说话,就见推我的男人朝我高扬起手。
「妈的!倒个酒都能出错!还不快跪下向裴哥道歉!」
那人的巴掌重重落下。
我下意识抬手挡。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耳边反而传来裴倦微颤的声音,惊喜又疑惑:
「姐、姐姐?」
-3-
一声「姐姐」,令我的呼吸狠狠一窒。
我下意识想否认。
但猛然意识到,自己用的并不是以前那具身体。
好不容易才忍住,慌忙拿纸去擦他西装裤上的酒渍。
「裴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紧张了……」
我装作慌乱,企图蒙混过去。
可那个背头男,却又把话绕回了这个话题。
「小裴,你认错人了吧?她就是咱们这儿一个给客人倒酒的,哪儿有资格当你姐姐?」
裴倦没说话,紧拽住我一只手。
视线落在我脸上,像是在搜寻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半晌,他竟然缓缓扯起唇角。
语气笃定:
「姐姐,真的是你。」
「小裴,她……」
「嘭」的一声闷响。
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压根儿没看清裴倦做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时候,背头男已经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了。
-4-
「申哥ṭūₛ!」
一群人惊呼着围上去。
又是捂伤口,又是着急地拨打急救电话。
哄闹声中,有人围上来质问:
「裴倦,我们申哥诚心向你道歉,你就是这种态度?」
「就是,把咱们申哥伤成这样,今天你必须给个说法。」
可即便被人团团围住。
裴倦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他眸眼微垂,看着地上的人反问:
「说,刚刚进来的时候,你是用哪只手推她的?」
那个被人唤作「申哥」的男人,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气得。
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头,一手指着裴倦。
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他答不出来,裴倦似乎也没在意。
只是忽然转头看向我:
「他说不出来,那你来说好了。」
裴倦眸眼弯弯,语气轻柔。
明明笑着,但唇角的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用哪只手推的你?还有进门的时候,又是谁拉着你?」
「那些碰过你的手,我都砍了,你说好不好啊,姐姐?」
-5-
裴倦的话,仿佛一道闷雷。
令我心中寒意顿起。
虽然被遣返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知道裴倦已经黑化。
但在听见他说这句话之前。
我一直对「黑化」这个词没什么实感。
毕竟,以前的他笑容干净爽朗。
除了我完成任务脱离世界那天,他行为反常,表情有些骇人之外。
其余时候,他都只是那个会跟在我身后,乖巧地唤我「姐姐」的少年。
没错,姐姐。
原书中,裴倦是孤儿。
而我原来那具身体,是他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姐姐」。
我按照剧情设定,在孤儿院里保护他。
也按照剧情,带着他逃离孤儿院后,打工赚钱供他念书。
尽职尽责地扮演他的家人,他的长姐。
和所有寥寥几笔描绘,却能给主角带来转折的角色一样。
原本的剧情里。
「我」死后,裴倦会发现我的致命伤和他父母的致命伤一模一样。
他会为了查清真相,顺利毕业,进入市局工作。
然后破获发生在海市的一桩桩大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成为动辄砸人脑袋,威胁砍人手脚的地头蛇。
-6-
裴倦那句话,似乎并不是在问我。
因为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门外便涌入一群衣着统一的黑衣人。
他们将申哥和他的一群小弟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仅仅片刻,包厢便空了。
我也想走。
可手腕被裴倦紧紧捏着。
五颜六色的灯光交错,落在他带着笑意的脸上。
和着门外此起彼伏的号叫。
气氛既诡异又昳丽。
我心中微紧,没忍住皱眉:
「你真的砍了他们的手?」
「姐姐有心思担心别人,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他似乎笃定我的身份。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又贴近些许。
虽然从小到大,和他这般贴近的时候数不胜数。
但此刻的他,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他的眸子里仿佛氤氲着风暴,压迫感十足。
仅仅只是看着我,便让我的呼吸不由得微紧。
连思考都来不及,只能本能否认:
「裴先生,你认错人了。」
五年前,他亲眼看见我那具身体死去。
而我现在用的这具身体,和以前没有半点相似。
按理说,他应该不可能认出来才对。
可我的话音才刚落。
就被他用力推倒在沙发上。
愣神间,只见他俯身而下。
下一刻,我的锁骨处猛地一疼。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狗日的裴倦!竟然咬我!】
-7-
裴倦这一口,是真的狠。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我的呼吸猛地一顿。
下意识脱口而出:
「裴倦,你疯了!」
等喊完,才惊觉不对。
果然,裴倦松口了。
他一只手撑在我的身侧,将我困在沙发上。
另外一只手,一寸寸抚过我渗血的肩窝。
染血的唇角缓缓咧开,瞧上去邪肆阴狠,危险极了。
「裴倦?这名字你喊得倒是顺口……」
他笑着,手指掐上我的伤口。
听见我疼得倒吸凉气的声音,又突然俯下身来贴近,轻笑着问:
「疼吗?就这点疼,哪里及得上我的万分之一?」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耳边。
令我耳后那一寸皮肤一阵战栗。
「疯子!」
我忍不住咒骂。
伸手去掰他掐住我伤口的手指。
可不仅没掰动,反而被他反手握住,放在他的胸口。
「咚咚咚……」
我的掌心传来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你就不问问我哪里疼吗!」
他唇角的笑意逐渐疯狂。
虽然是问,却并没有等我回答。
而是自问自答似的,拉着我的手腕,沿着他的腰腹渐渐往下。
温热的呼吸再次靠近。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抽手。
可他的力气太大。
我挣扎未果。
一抬头,就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姐姐,你不知道,因为想你,我这里每晚可疼得睡不着呢……」
-8-
意识到他正牵着我的手往哪儿探,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耳边也像是有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几乎条件反射,我抬腿就往他身下踢。
但速度太慢,没能踢中。
反而被他握住了腿,贴在腰间。
「姐姐,你可真够狠的,刚见面就想要我的命?」
裴倦的声音低沉。
仿佛故意似的,又贴近我些许。
若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我主动贴上去似的。
他唇角挑起的弧度,令我莫名一阵恼怒。
我忍不住骂道:
「裴倦!你他妈的变态!赶紧松开我!」
挨了骂,他却没Ťū́₌生气。
虽然没有放开我,但好歹拉着我手的动作停了。
「姐姐,这你就冤枉我了。」
「久别重逢,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伤而已,明明变态的是你,不知道想到什么龌龊的地方去了,倒还反过来骂我……」
他似乎笑了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在他的腰腹处轻轻按了按。
果然如他所言。
隔着衬衣薄薄的一层布料。
我的手下,明明应该平坦光滑的皮肤,却是凹凸不平。
-9-
那是一条几乎横贯整个腰腹的伤。
离肚脐不过几寸。
即便不去看,也能从它凹凸不平的程度,知晓其可怖程度。
这伤是哪里来的?他是怎么受的伤?
为什么来之前,系统资料中并没有提过这个?
我心中微紧,忍不住思索。
愣怔间,裴倦忽然抚上我的眉眼:
「表情那么难过,心疼我?」
「骗子,还说你不是姐姐……」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
他在诈我。
无论是装疯激我情绪起伏也好。
还是卖惨博我同情也好。
他都只是在逼我承认,自己是他曾经的「姐姐」——夏薇薇。
-10-
这个世界是一本唯物主义的刑侦小说。
和那些修仙世界不同。
不管是死而复生,还是重生变成另外一个人。
都违背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
虽然不知道裴倦是如何一眼就怀疑我是夏薇薇的。
但他作为男主,无论黑化与,都不能让他有规律之外的认知。
想到这里,我迅速调整呼吸。
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裴先生,你认错人也要有个度吧?」
「第一次见面,就被你这么对待,我不能生气难过?难道还要笑给你看吗?」
「还是说,你以为在这里工作,我就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闻言,裴倦微微愣了愣。
他死死盯着我。
眸中黑沉的风暴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愈来愈烈。
「不承认?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承认……」
说着,他猛地起身将我捞起,像扛货物一般将我扛在肩上。
他的动作太突然,我一时没有防备,胃狠狠撞在他肩上,引起一阵不适。
骤然而起的恶心感让我下意识挣扎:
「放开我!」
可他却不为所动,甚至拍拍我的背:
「乖,别闹。」
明显威胁的语气,让我心中一阵火大,忍不住爆粗口:
「你他妈……」
可话还没骂出口,便被他笑着打断:
「姐姐,你要是喜欢这里,我也不介意在这被人围观。」
我闻言,动作一顿。
回身望向门外。
果然,包间门口的玻璃窗边,一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往里偷窥。
-11-
裴倦将我扛出去的时候,门外的哀号声还没停。
听见我的挣扎呼救。
刚刚在门口偷看的人不仅没有帮忙,反而一脸谄媚:
「裴哥,这是……相中咱们场子里的人了?」
裴倦没说话,脚步微顿,轻瞥他一眼。
立即有穿黑西装的人上来交涉。
他们后面说什么,我没听清。
等被裴倦塞上副驾驶座的时候,身着西装的人才又上来,附在他的耳边。
西装男的声音很小。
能依稀听见「封口」「搞定」一类的词。
如今的裴倦,让我感觉陌生。
我不确定他变了多少,又要把我带去哪里。
本想趁他们说话的间隙,偷偷溜走。
但被他人高马大的小弟堵着车门。
我根本没有溜的机会。
路上,裴倦一言不发。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面无表情。
直到将车停好,他才转过头来,缓缓勾起唇角,语气也轻柔至极:
「姐姐,欢迎回来。」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12-
被裴倦连拖带拽,拉上城中心的破旧居民楼时。
我还有些愣怔。
因为这里,是当年我们从孤儿院里逃出来后一直租着的房子。
房间里的布置,和我脱离剧情前一模一样。
就连我当年随手摆放在阳台的小叶赤楠盆栽,位置都没有变化。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裴倦说这话的时候,关上了防盗门。
仿佛怕我逃走似的。
他当着我的面反手将门锁上,拔掉钥匙。
然后打开窗户轻轻一抛,将钥匙从六楼扔了出去。
我的呼吸猛然一紧。
下意识问:「你做什么?」
可他却没答。
自顾自地边解自己的衬衣纽扣,边说:
「我冲澡的时间一般是十分钟。」
「你有十分钟的时间考虑,是选择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是选择骗我?」
他说完,竟当真就这么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水声哗啦。
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杂乱无比。
我猜不到他想做什么。
但直觉,如果我不承认自己是夏薇薇。
他会做出无比疯狂的事。
-13-
这种老式居民楼的防盗门。
从里面用钥匙反锁后,如果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趁裴ťū́₂倦冲澡的时间。
我把一切能想到的方法都尝试了。
但是没用。
防盗门纹丝不动。
以前放在客厅门柜里的备用钥匙也不知所终。
好不容易想起,从裴倦的裤子口袋里摸到手机。
但还没来得及点亮屏幕。
浴室门便被再次推开。
「怎么?想报警抓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我的动作猛然一顿。
我一回头,就对上裴倦似笑非笑的眼神。
此刻,他唇角微勾着,眼眸也微眯着。
湿答答的头发耷拉下来。
让他少了几分凌厉。
乍一看,像极了那个在我面前笑容乖巧的少年。
但我知道,他不是。
因为说话间,他已经朝我走来了。
「看来,你还是选择继续骗我啊……」
他从我手中抽走手机,往身后一扔。
然后往前逼近,直至我退无可退,被他困在墙面和臂弯之间。
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时间。
下一瞬。
湿热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14-
这不是裴倦第一次吻我。
脱离世界前,我也瞧见他用这样疯狂的眼神,轻轻覆上我的唇。
那时候我还能骗自己说,他或许是承受不住打击。
可现在,唇上真实而带着情欲的触感,让我猛然意识到。
曾经裴倦看我时,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占有欲,都不是我的错觉。
我的心跳飞快。
脑中一片混乱,耳中也嗡鸣不断。
直到唇上一阵刺痛,才回过神来,瞧见裴倦阴沉得可怕的眼神。
「又是在想哪个狗男人?接吻都不专心?」
他掐着我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是五年前天天缠着你的那个同事?」
「还是你宁愿抛下身受重伤的我,也要去民政局领证的那个混混?」
他笑着低声质问,手上的力气却骤然发狠。
「为什么?」
「为什么你宁愿要他们,也不要我呢?」
-15-
裴倦的话,令我心中「咯噔」一声。
「身受重伤」四个字,也像针扎似的,令我胸口蓦地一疼。
脱离世界前,我的确按照剧情,和一个男人「相爱」,并相约去民政局领证。
那段时间,裴倦对我要结婚一事十分抗拒。
不仅几次当着我的面,差点和那人动手。
还几次三番离家出走,以此威胁。
领证前一天,我接到他的电话。
电话里。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小心翼翼问我:
「姐姐,你不要结婚,来找我好不好……」
当时我并没有去。
因为按照剧情,我必须在领证当天被人拖进巷子里,并被一刀捅进腹部身亡。
我原以为,我死后裴倦会按照原定的剧情轨道。
经过长达十年的追查,渐渐找到我和他父母的死亡线索,找到幕后凶手。
但之后的剧情,却和原来的完全相反。
他不仅没有发现我的死并非偶然。
还从警校退学,自甘堕落地沦为他口中的「混混」。
甚至越混越起劲,短短三年,就混到了原文凶手的手底下。
剧情是从哪里开始变的?
是从他本不该出现的那道伤吗?
这么想着,我按捺住心中的异样,错开他滚烫的视线。
稳住呼吸问:「你的伤是哪里来的?」
闻言。
裴倦的表情忽然愣了愣。
紧紧盯着我看了良久,他突然咧唇笑开: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16-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裴倦。
他明明笑着。
语气却嘲讽。
而望向我的眸子,暗色浓重,仿佛风雨欲来。
「也对,你不是姐姐才好,你要是她,我可不敢对你做这种事……」
愣怔间,他已经重新埋头朝我覆来。
这一次,我反应过来了,挣扎着推他。
推搡间,他宽大的浴袍松开了些。
露出原本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伤口。
虽然仅仅只露了些许。
但也足够了。
足够我看清,它有多恐怖狰狞。
-17-
我是个职业快穿人。
在不同的世界里,扮演着主线剧情里的背景板角色。
我去过大大小小无数个世界。
也接触过形形色色,无数个主角。
但从来没有人,能像裴倦这般,令我的情绪如此起伏过。
说不清此刻是一种什么感觉。
像是愧疚一般,我的心中有些酸涩,连挣扎都放弃了。
「没错,是我,我是夏薇薇。放开我吧,裴倦……」
话音落下,我感觉他的动作顿了顿。
可他不仅没放开我,手上的动作反而越来越急躁。
「是就对了。」
他低声笑着,笑容邪肆。
「但是我撒谎了,我从成年开始,没有哪天夜里不想……」
「啪」的一声脆响。
是我落在他脸上的巴掌。
和他相处十年,这是我第一次对他动手。
大约他也蒙了。
瞪大眼睛愣了许久,才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他紧握住我的手,将头缓缓放在我的肩上。
语气艰涩,身体也轻颤着。
「我太害怕,我太害怕了……」
他没说害怕什么。
但这一刻,我莫名就是知道。
他怕我是假的。
-18-
裴倦松开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
明明方才口不择言,什么浑话都说。
这会儿,却窝进沙发里,将头埋进抱枕里不敢看我。
他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像极了一只被人抛弃的大狗。
瞧上去可怜极了。
我轻叹一声,想了想,还是坐了过去。
「疼吗?」
我问的是自己扇他的那一巴掌。
可他没回答。
而是从抱枕中露出印有五个清晰指印的半边脸,反问我:
「你呢,还疼吗?」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落在我的锁骨上。
那里,被他咬出血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
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牙印。
「还行,疼倒是不疼,就是没想到,你会那么疯。」
他眸光闪了闪,眸中暗色一闪而逝。
不知想到了什么。落在我锁骨处的目光,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又多了几分灼热。
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他的喉结动了下。
心底「咯噔」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迅速用衣服遮住伤口,挡住他的目光,岔开话题:
「你肚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没说话。
只是用他那双微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被他盯得心慌。
想了想,换了个问法:
「你为什么从警校退学?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闻言,他动了动。
身体后仰,换了个舒展的姿势靠上沙发。
行动间,他身上的浴袍散开了些许。
露出他肌肉结实的胸膛,和蜿蜒在腹部,狰狞却艳丽的伤疤。
「想知道啊,坐上来亲我啊。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他微勾的唇角和轻佻的语气,让我心跳一阵加速。
我忍了许久,才忍住在他另外半边脸上,留下一个对称巴掌印的冲动。
「裴倦,你能不能正经点?我没工夫和你开玩笑。」
我轻叹,无奈扶额。
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轻笑着捉住我的手,和我十指环扣。
但也只选择回答了其中一个。
「不是你教我挨打的时候,不要一味地抱头,得趁机抓住对方的手腕反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温润乖巧。
要不是他望向我的眸子里,那浓得快要化为实质的占有欲。
我几乎都要以为,他分毫未变。
还是从前那个,会乖巧地唤我「姐姐」的少年……
-19-
我的确这么教过裴倦。
那时候他刚来孤儿院不久,生得瘦小,性格也孤僻。
因为家里发生命案,父母当场死亡,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所以他来的时候,院里便有人传他是扫把星。
不仅院里的小孩儿欺负他。
就连负责日常起居的阿姨,也时常对他拳打脚踢。
大概因为命案,让他不好被领养。
所以院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放任。
这段剧情,在书中虽然只有寥寥数语。
但在正文中,不到一章的设定。
便要让他在孤儿院中,遭受长达八年的欺凌。
按照原文剧情。
我原本不用教他这些。
只需要在他被打时,偶尔冲过去替他挡下鞭子。
让他对我打开心扉,渐渐和我拉近关系就行。
可当年,看着被关在惩戒室里,被牛皮腰带抽得蜷缩在墙角的小小身影。
我还是没忍住,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打你,你不知道还手吗?」
「你光抱着头有什么用?拳头还不是要落在你身上?」
「下次拳头一落下来,你就抓他们的手腕,咬也好,还是用其他办法也好,你得反击。」
「反击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他们疼了,再动手自然就会顾忌。」
-20-
裴倦很听话。
让他反击,他便反击。
当年不过实践了几次,便让那些欺凌他的人不敢再动手。
对我来说,教他反抗只是一时恻隐。
并没有改变多少他被孤立被嫌弃的剧情。
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应该早忘记了才对。
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还因此笃定我的身份。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些怅然。
等从记忆中回神,我才发现裴倦已经睡着了。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沙发一角,似乎睡得很不稳,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我想将衣角抽出来。
可瞧见他紧皱的眉头,最终还是不忍。
-21-
第二天醒的时候,裴倦已经不在了。
餐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位置上还贴着一张便签。
上面只有两个字。
【等我。】
不出所料,大门被紧锁。
明显裴倦有办法出去,扔掉钥匙,被关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看着便签上,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
我忍不住轻叹。
这次被迫重返,我需要弄清楚裴倦黑化的原因。
想办法将剧情拉回正轨。
但昨晚发生了太多事,我的大脑到现在都仍有些混乱。
我自顾自地躺下,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进展。
思来想去,还是打定主意。
既然身份暴露,就先从裴倦这儿旁敲侧击地查问。
可是等到夜深,也没能见到他的人影。
不仅如此,之后一连几天,都没见到他的人。
一日三餐倒是有人来送。
可只要我开口说话,问及裴倦。
对方就跟成了哑巴似的,避我唯恐不及。
直到第四天中午,撬开门的人变成了几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们将我团团围住,语气丝毫不客气:
「老大想见你。」
-22-
我是主动跟他们走的。
在装修得堪称金碧辉煌的别墅里,见到申世奇时。
我并没有多少意外。
毕竟,就目前我已知的情报来看。
和裴倦同在幕后真凶手下做事的申世奇,没少让人找裴倦的乱子。
我还没忘记在夜场包厢里,他被裴倦砸中脑袋后愤恨不甘的眼神。
如果除了裴倦和他的人,还能从谁那儿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那这个人,一定是申世奇。
果然,看见我,他毫不拐弯抹角:
「那天听裴倦叫你姐姐,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以前认识?」
我想了想,摇头,装作悲愤: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是他莫名其妙,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一直叫我姐姐……」
「姐姐?」
申世奇的目光闪了闪。
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仔细打量许久,忽然咧唇笑开:
「难怪,难怪姓裴的那个龟儿子会为了你开老子的瓢……」
他说着背过身去,给我看他头上还没有拆线的伤疤。
可我的注意力停留在「龟儿子」这个称呼上。
皱眉的瞬间,他刚好回过身来。
他抽了一口雪茄。
缭绕的烟雾中,我听见他嗤笑一声:
「高莉莉,别怪我没提醒你,在裴倦眼里你就是个替身,等他意识到你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姐姐,你迟早会被他抛弃。」
「我和他不一样,我好心借你钱,也给你安排工作,只有我才是你的靠山。」
-23-
好心?
怎么可能是好心?
半年前,这具身体的母亲重病,急需一大笔钱换肾。
不得已,找上申世奇手下放贷的小弟。
虽然她妈妈没等到手术就病逝了。
但欠下的巨额利息,却逼得原主高莉莉不得不签下合同,在他的场子里陪酒还债。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对不谙世事的高莉莉来说,就是个吃人的魔窟。
她无权无势,被压得喘不过气,却也毫无办法。
能想到的最狠的报复,不过是在夜总会的厕所上吊自尽,毁了申世奇一个小小的赚钱门路而已。
看着眼前笑得满嘴黄牙的男人。
我心中一阵厌恶。
但为了任务,我还是装作愤恨:
「申哥,您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裴倦囚禁我,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恨死他了……」
「您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只要我的债……」
我垂头掩下表情,装作温驯。
闻言,他果然拍手大笑出声:
「你既然这么上道,那我也不拐弯抹角。」
他顿了顿,又狠狠抽了一口雪茄,才继续:
「我要你趁他对你还新鲜着,替我查清他每天都和谁联系过,见过什么人。」
「或者,从他嘴里套出『蓝水晶』的配方。」
「只要你能拿到配方,我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下半辈子荣华富贵,怎么样?」
-24-
蓝水晶。
这本刑侦文里,贯穿始末的一种新型化学毒品。
是二十年前,作为化学工程师的裴倦父亲,在一次实验中偶然合成的。
在原文剧情里,裴倦的父亲在发现其危害后,便打算上报,并销毁处理。
但被其同事觊觎,东西上交警局没几天,他便因配方丢了性命。
幕后真凶这些年一直在尝试复刻蓝水晶。
但由于没有配方。
复刻出来的东西纯度低,成本也高。
不得已,他们才选择从裴倦下手,想利用我逼问他配方的下落。
在原剧情中,这些都是裴倦查案到后期,才渐渐了解的东西。
就算剧情偏差,配方绝不可能在裴倦手里才对。
我心中狐疑。
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可一时也想不清其中的关键点。
只能装作不解,试探问:「蓝水晶,那是什么东西?」
不出所料。
问到关键,申世奇不仅不答,反而脸色一沉: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起身朝我走来。
一只手放在我肩上,轻轻揉捏几下,语气才缓和:
「放心,只要你能找到那东西的配方,哥哥以后一定好好疼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朝我贴近些许。
混着烟味的口臭扑面而来,令我胃中一阵不适。
我强忍着恶心,朝他挤出笑容:
「没问题,但您也知道,想要获取他的信任并不容易。」
「我总要知道点什么,才容易接近他吧?比如,他肚子上的伤……」
闻言,他眯了眯眼睛。
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嗤一声。
「那道伤啊,那是……」
话头才刚开始。
忽然被门外一声哀号打断。
紧接着,门外一阵骚乱。
还没反应过来。
办公室的门「嘭」的一声被人踢开。
好几天不见的裴倦,就这么站在门口,眸光冷冽:
「你的脏手,还不拿开吗?」
-25-
门外哀号声阵阵。
这场面,同那天在夜场中莫名相似。
明明刚才提起裴倦还咬牙切齿。
这会儿见了,申世齐倒是笑出了牙花子。
他起身迎上去:
「哟,小裴啊,你不是忙着和霍小姐筹备婚礼吗?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了?」
「婚礼」两个字,令裴倦面色骤白。
他飞快看我一眼,眼中慌乱一闪而过。
却没有辩解。
半晌才眸眼阴鸷,咬牙望向申世奇:
「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竟敢跑到我家里抢人?」
申世奇笑容不变: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莉莉本来就是我的人。她被你带走,我几天没见着她,实在担心,总得想办法知道人是死是活,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拍拍裴倦的肩:
「还有,上次的事,我是看霍先生的面子才不和你计较。」
「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你试试,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他的话嘲讽十足。
其中的威胁之意,就连我都能听出些许。
果然,裴倦冷笑一声,拍开他的手:
「行,这次我就试试,看你是怎么不放过我的。」
说完,不等申世奇反应,一拳朝他脸上揍去。
-26-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裴倦和人打架。
他将人摁在地上,表情凶狠,一拳接着一拳。
几乎是单方面碾压,申世奇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只能听见他断断续续地骂:
「你给老子等着,总有一天,老子会弄死你这个龟儿子……」
可裴倦充耳不闻。
直到人晕过去,他才起身放下卷起的袖子,过来拉我。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走得也很快,脚步有几分慌乱。
我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他没有带我回家。
而是一路驶出城,开往人烟稀少的市郊。
途中,他一言不发。
直到将车停在水库边,将我带至水声潺潺的出闸口。
才掐着我的肩,眼神阴鸷:
「不是让你等我吗?为什么你总是想逃呢?」
他的状态不对。
大约因为刚揍过人,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狠戾。
「我没逃。」
我摇头解释。
可他根本不信。
「还想骗我?家里根本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姐姐,你明明是自愿跟他走的!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说,你是他的人?」
「他碰过你了?除了肩,他还碰了你哪里?」
-27-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说话间,也往前渐渐紧逼。
我退无可退。
一个没注意,后背磕在闸口护栏的石墩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是因为他喋喋不休的质问。
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
我突然也没了耐心:
「对,我是自愿跟他走的。」
「毕竟他不像你,不会一言不发就关我几天,还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
我没好气地推他一把。
没推动。
但好歹他的脚步停了。
「果然,刚刚就该……」
水流声潺潺。
他后面说什么,我没听清。
下意识抬头,对上的却是他和方才完全不同的,猩红的眸子。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裴倦。
即便前几天已经见识过他的疯狂。
即便就在几十分钟前,我还亲眼瞧见他将人按在地上,拳头凶狠。
但那时候的他,远没有此刻骇人。
他想杀了申世齐。
这个念头,令我的心狠狠往下一坠。
没工夫细想,解释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去套话……」
话音还未落,我就被他捏住脸颊,一口咬在唇上。
-28-
唇上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我的呼吸猛然一窒。
我伸手推他:
「裴倦!你疯了!」
可裴倦像是着了魔一般。
不等我再骂,再次俯身上来。
他的力气很大,一只手攥住我的两只手腕。
另一只扶在我脑后,不让我后退。
铺天盖地的吻接踵而来,将我含糊不清的咒骂尽数吞没。
初时,他吻得急躁。
仿佛暴躁不安,极力寻求安抚的兽。
我被他禁锢在怀里,退无可退。
只能被迫仰头承受。
直到尝到我唇上的血腥味。
他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缓,动作渐渐温和。
「套话?你想从他那里知道什么?有什么话不能问我?」
「你就是想逃,就是像五年前一样,不想要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抚上我的眉眼。
动作也算得上缱绻温柔。
可他微眯的眸子,眼神幽暗。
明显,我接下来的话如果不能让他满意。
他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肿胀疼痛的唇,让我心中怒气骤长。
我抬手,想要再次推他。
可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就被他捉住,笑着轻轻吻在手心。
「姐姐这是还想打我?」
「没关系,你尽管动手,我最喜欢姐姐对我动手了……」
裴倦说这话的时候,怒气已经彻底散了。
他的声音很轻,也带着尾音。
仿佛蛊惑,又仿佛期待着什么一般的眼神紧紧黏在我唇上,让我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我倒是想再给他一耳光。
但他此刻的眼神,却令我莫名慌乱。
「裴倦,你他妈的有病?能不能别搞这套!讲点道理好吗?」
「这几年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从警校退学?」
「这些我问你,你说吗?你自己不长嘴,还不许我想办法从别人那里打听?」
-29-
大概被我骂蒙了。
他的表情愣了一瞬。
随即笑容又深了些。
「你问他这些了?」
接二连三的亲吻,令我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没有,只来得及问他你肚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闻言,眸光微动,终于往后退开半步。
「他告诉你了?」
「这倒是还没来得及说,不过……」
我顿了顿,视线又重新落在他脸上,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让我盯着你,想办法探清你见了什么人,从你这里偷什么蓝水晶的配方。」
听见「蓝水晶」。
他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
见他始终神色如常,我才又补了一句:
「别误会,我没同意。」
明明我解释得够清楚了。
可话音落下,却见他眉头一拧:
「还有呢?」
他反问:
「他不是还告诉你,我要和别的女人结婚吗?听说我要结婚,你就……一点都不在意?」
他目光灼灼。
眼神仿佛试探。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几拍,下意识岔开话题: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那个蓝水晶你碰了没?」
裴倦没说话。
可表情却忽然柔和下来。
他双手环住我,将我揽进怀里。
「真是可惜……」
他轻叹一声。
语气惋惜极了。
「放心,我没碰,那东西害人不浅,就算被人用枪指着脑袋,我也没碰。」
「结婚是假的,除了你,我可不会和任何女人结婚,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也没关系。」
「很多事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不过很快就结束了,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什么都告诉你……」
-30-
裴倦说,再等半个月,就将一切都告诉我。
可终究还是没来得及。
那天他没再带我回家。
而是带我去了城北的一间电梯公寓。
仿佛怕我又被谁带走似的。
他没再一连几天见不到人。
虽然仍旧早出晚归。
但只要他出门,就会叫来之前给我送饭的小孩儿,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那的确是个小孩儿。
十七八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
乍一看,还以为没成年。
明明之前在我面前,一句话都不说。
这次却像个话痨,第一天来,就打开了话匣子。
「姐,裴哥是真喜欢你,那天你没瞧见,回来没见着你人,他那脸哟,唰的一下就白了。」
「你别看我这样,我可得过全国散打冠军。上次是我不在,我要是在,你看谁能带走你!」
「裴哥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你别生他的气,他看起来是挺凶,挺不好惹的,但他是个好人……」
他每天张口闭口都是「裴哥」。
满脸都写着对裴倦的崇拜。
可明明就是个乐天憨直的小伙儿。
却在半个月后,裴倦一夜未归时。
看着新闻里,凤凰山「油罐车爆炸导致山体塌方,全路段戒严」的新闻,哭得像个泪人。
「姐,我害怕,裴哥会不会死啊?」
-31-
裴倦在凤凰山。
爆炸绝不止油罐车自燃那么简单。
可大约他知道得也不多。
边哭边说,断断续续地,不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让我有些心烦意乱。
水库那天之后,我心中一直隐隐有个猜想。
原本打算等裴倦坦白的。
但就眼下的情形来看,他似乎有危险。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孩儿的哭声影响,我心中渐渐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直觉如果现在不去见裴倦,或许就等不到他的坦白了。
思虑再三,我果断将人弄晕,从他口袋里找出手机。
然后用他的指纹解锁,拨通了半个月前,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对面接得很慢。
拨号被挂断好几次,电话才被接起。
「他妈的!都这个时候,谁给老子打电话!」
怒气冲冲地叫骂,混着嘈杂的说话声传来。
隐约间,似乎有人喊了一声「找到姓裴的了」。
还没来得及细听,就被打断:
「别让老子知道是谁!再打电话,小心老子弄死你!」
闻言,我回过神来,稳住声音:
「申哥,是我,莉莉。」
「我好像找到你说的蓝水晶配方了,但事关重大,我得亲自交给你。」
-32-
蓝水晶配方,完全是我胡诌的。
我只是在赌。
赌申世奇对它的看重程度。
果然,话音落下,对方只是沉吟片刻,便道:
「你等着,我让人来接你。」
申世齐的人来得很快。
不出所料,接上我以后,车便一路往凤凰山开。
但离凤凰山还有好几公里地,那人就拐了弯,将车开进隐蔽的小路停到路边,然后带着我往林子里钻。
山路蜿蜒。
林子里蛇虫鼠蚁也多。
那人带着我一路绕来绕去,并没有往山上走,而是往一处荒无人烟的山沟里带。
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随意用破布扎的帐篷里,七八个人,有站有坐。
远远望去,其中一个蓝眼睛、鹰钩鼻的白人,正用流利的中文质问对面的男人。
「没带货回去,我们会死的!但现ťū⁶在带着货出去,让我们像我的同伴一样,被你们的警察抓走吗?」
「我千里迢迢来,诚心诚意和你们合作,这就是霍先生你的待客之道?」
霍先生,霍启。
这本书里的最大反派,也是指使人杀死裴倦父母和我的幕后真凶。
四五十岁的男人衣冠楚楚,长得也慈眉善目。
如果不是早知剧情。
根本看不出,他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此时,霍启微眯着眼睛,正朝着那几个外国人笑。
「少安毋躁,咱们的位置很隐蔽,他们想搜过来不容易,咱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内鬼出在我们这边,我不会让你为难,等这件事完了,我会亲自上门,给詹特宁先生交代的……」
他说着,往人群后面瞥了一眼。
顺着他的视线。
我终于看见人群后头,额头渗血,被蒙着眼睛绑在树上的裴倦。
眼下的情形,几乎证实了我心中那个猜想。
裴倦根本就没黑化。
剧情虽然偏离了原定轨道,但他仍旧在以自己的方式,接近案件中心。
-33-
这个念头既起,就像拨云散雾般。
重返这个世界的一幕幕在我脑中不断回放。
那些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在这一刻令我豁然开朗。
难怪他要那么谨小慎微。
仅仅被申世奇的人找上门一次,就立即换住处。
就算有话要说,也要将车开到视野空阔的水库边,带我到水流声湍急的闸口边。
因为,他身份特殊。
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
他隐藏得太好,也演得太好。
好到连能洞察剧情的我们,都以为他黑化了。
一想到他这几年都是这么谨小慎微过来的。
我的胸口便有些发紧。
一个没注意,脚下踩到一截枯木。
下一瞬,我的眉心就同时被几杆枪口对准。
「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
申世齐几乎是小跑着迎上来的。
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手上也还打着石膏,跑来的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可他仿若未觉,一边问,目光一边在我身上逡巡:
「东西呢?你真的找到配方了?」
他语气虽然着急,但神色仍有几分狐疑。
ṱű̂₋
我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他。
而是装作警惕,往后退几步,视线缓缓环视一圈,皱眉反问:
「申哥,为什么选在这里见面呀?」
出声的瞬间,我余光瞥见裴倦猛地抬头。
虽然隔得远,也没听见他出声。
但隔着他蒙眼的布条,我仍能感觉到他几乎化为实质的眼神。
担心被人瞧出端倪,我没敢看他。
视线落在申世奇身上,我稍稍稳了稳心神。
继续道:
「这里荒郊野岭的,万一我把东西给你了,你……」
我故意留着一截话没说完。
其中未尽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闻言,申世奇的表情明显不悦。
他回头看了一眼霍启,压低声音道:
「咱们是不得已才躲在这里的,放心,我答应过你的ťũ₉,就绝不会亏待你。」
这么说着,他又问了一次:
「东西呢?」
「我记在脑子里了,随时都可以写给你。但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总得先要点什么好处吧?」
似乎没料到,我会那么快谈条件。
申世奇的表情微愣。
随即捧腹大笑出声。
「好啊!没问题,你想要什么好处?随便开,只要我能给。」
闻言,我也笑。
手指向人群后被绑着的裴倦,目光凶狠:
「我要他。」
「他把我当成别的女人囚禁玩弄,我得在他身上开两个窟窿,才能解心头之恨!」
-34-
我说要拿裴倦泄愤,自然是假的。
申世奇收敛了笑意,不知道信没信。
他将信将疑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
他终于回头和霍启对视一眼。
在对方的授意下,他从其中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手中,接过一把枪递给我:
「也对,你是该恨他……」
他把玩着枪支,没有立即给我,而是带着我走向裴倦。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问我:
「知道他把你当成谁的替身吗?」
他自问自答似的,「嘿嘿」一笑。
「那个女人和他是同一个孤儿院里出来的,人家把他当弟弟,赚钱供他读书,可他呢?半点没把人家当姐姐。」
「男人嘛,你知道的,每天晚上隔着一堵墙,不知道想着人家做什么龌龊事呢……」
他的语气猥琐至极。
话音还未落,就听裴倦咬牙一声怒喝:
「闭嘴!」
昏暗的火光中,他额头暴起的青筋肉眼可见。
可申世奇不仅没住嘴,反而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脸,调侃道: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当年你哭着打电话求人家来看你一眼,那情形,我躲在库房外头,看得可是一清二楚,到现在还记得呢……」
「但人家心里压根儿就没有你,你怎么求都没用。」
他笑完,又感叹:
「不过你也是长情,就是那个女人命不好,咱们原本没想要她的命,但好死不死,她挣扎的时候,刀刚好就扎进了她的腹部。」
「早知道那女人对你那么重要,当年我们绑她的时候,就该动作轻点……」
申世奇的声音不大,但却字字惊心。
他转过头来,朝我咧开嘴笑。
然后将枪塞进我手里,托着对准裴倦。
仿佛蛊惑一般:
「莉莉,你应该不知道吧?他啊,就是个爱而不得的舔狗,疯子!」
「这个疯子当年把尸体从殡仪馆偷走,和尸体同吃同住了两天。警察找到他的时候,尸身都臭了,可他还抱着不撒手。」
「他把对那个女人的爱和恨都转嫁给你,这段时间应该没少折磨你吧?」
「你想怎么泄愤都可以,就算杀了他,都不会有人怪你。」
-35-
耳边,是申世奇的声声催促。
他甚至迫不及待一般,压着我的手指逼我开枪。
但我怎么可能真的对裴倦开枪?
「申哥,这种事让我自己来吧。」
我侧身一步离开他身边。
装作不会用枪,举起看了看,才又重新对准裴倦。
而此时,裴倦却突然笑出了声。
他笑得很大声,也笑得瘆人。
「申世奇,你就这点本事?自己不想沾上人命,就怂恿一个女人动手?」
「没错,我就是把你当替身了,否则像你这样的女人,连我姐姐的一根脚趾都比不过,我连一眼都懒得看你。」
他第二句话,是对着我说的。
「你呀,有本事最好杀了我,否则让我活下来,就算只剩一口气,都会想办法在床上弄死你,哈哈哈……」
他的浑话,令在场众人一阵低笑。
有人甚至小声调侃:
「看,条子怎么了?不也是男人?」
可他充耳不闻。
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露骨,一句比一句直白下流。
但我知道,他只是在激怒我,逼我动手而已。
因为他不想牵连我。
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
有些酸胀,又有些发软。
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我深吸一口气,装作愤恨。
「好,我成全你。」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裴倦的叫骂声停了。
若仔细看,甚至还能看见他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丝弧度。
可下一瞬。
他唇角的笑意就消失在惊天的枪响声里。
-36-
我自然不可能冲裴倦开枪。
这一枪,我是对着不远处的霍启开的。
开枪的前一瞬,我甚至卸下了消音器。
震天的声响,惊飞一群鸟。
可霍启的反应太迅速,我没能一击即中。
不出所料。
第二枪,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趁众人慌忙上前查看的间隙。
我迅速从衣裳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刀,一刀割开了绑住裴倦的绳子。
同时低吼:「跑!」
裴倦瞬间明白过来,揭开眼睛上的布条,拉着我开始拔足狂奔。
申世奇率先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老子就知道,女人信不过,还好留了一手!」
「还不快给老子追!」
话音落下,立即有几个黑子壮汉持枪朝我们追来。
子弹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几乎擦着我的耳边。
可我却当看不见,叮嘱裴倦:
「别躲,只管跑!」
只要不被人追上捉住,子弹就不会击中他。
因为,他只要没黑化。
就还是这本书里的主角。
-37-
追来的人,大约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即便子弹都用完了,但Ṫùⁱ仍旧穷追不舍。
他们的速度很快。
裴倦身上有伤,一个人逃跑尚且吃力。
更何况还要带着我?
眼看离得最近的那人朝我伸出手来,就要抓住我。
我的脚下却突然一空,往前扑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裴倦护在怀里往山下滚了好大一截,摔进了无水的山沟。
「快,捉住他们!」
追来的人还想跳下来。
但忽然远远听见有人喊:
「快回来,刚刚那声枪响好像把警察招来了,先生让咱们先撤!」
那几人愤恨不甘。
有人问:「那姓裴的和这女人怎么办?」
又有人催促:「警察来了,你我都得没命,这个节骨眼上,你管他们是死是活?」
几人的脚步声踟蹰,窸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离开。
直到确认对方的脚步声没有折返。
我才稍稍放松心神。
卸下消音器开的那一枪,我当然是故意的。
我知道警察就在这座山附近。
只要听见动静,一定会闻声赶来。
还好,他们来得和我预料中一样快。
黑暗中,我轻舒出一口气。
彻底放松下来,便感觉浑身一阵发冷。
尤其后腰处,衣裳黏答答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伸手想去摸。
然而还没动作,就听见裴倦慌乱颤抖的声音:
「姐姐,你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
-38-
裴倦是主角。
只要没真的黑化变成反派,裴倦就还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还有主角光环。
他可以无论身受多重的伤,都能保留一丝生机。
也可以在逃跑过程中,不被子弹击中倒地。
但我不是主角,不会那么幸运。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裴倦如此慌乱。
他几乎手足无措。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不用看,也能从他僵硬的身体,猜到他此刻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我刚刚中弹了。」
我的声音平静,但比我想象中气若游丝。
这些年因为任务,我穿行在大大小小的世界里。
需要死的次数太多,痛觉早就被屏蔽。
所以这会儿我其实根本感觉不到疼,能感觉到的,只有失血带来的冷意而已。
「姐、姐姐,我、我带你下山,你受伤了,我们下山……」
裴倦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样。
他拼命去捂我后腰流血不止的伤口,试图将我抱起。
可我却摇头:
「没用的……」
从这里下山,再找到车辆进城,需要好几个小时。
我撑不了那么久。
可话音落下,裴倦却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般。
嗓音瞬间沙哑至极:
「所以……你又要抛弃我了吗?」
大约因为太冷。
又大约因为,裴倦此刻的声音,听上去过于委屈。
我的心口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令我也不自觉跟着鼻尖发酸。
这一次,我没有思虑太多。
主动缩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
「裴倦,说说话给我听吧,我想听……」
-39-
裴倦的怀抱很暖。
心跳得也很快。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说一他不二的时候。
他很听话,立即将我搂进怀里。
「你想听什么?想听我的伤是怎么来的对不对?这是被那个哄骗你领证的男人伤的。」
「你不知道吧,他根本不是什么商界白领,他就是霍启手底下的一个混混。」
「那年我跟踪他,却被他带人捉住,他说只要给你打电话,只要你能来找我,他就不骗你,不和你结婚了,可你没来……」
「所以,我ṱŭ̀³故意挑衅他们,故意撞上他们的刀子。」
「我就想知道,你看到我受伤,会不会有一点心疼愧疚,会不会后悔没来找我!可没想到,后悔的人变成了我……」
「那个姓申的有一点倒是没说错,我的确想要你,每天都在想,想到几乎发疯。姐姐,这样的我,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恶心?」
他在问我。
我也想回答的。
可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连开口说话,都觉得费劲。
【原来,剧情是从我开始偏离的。】
这个念头仿佛一柄重锤落在我胸口。
恍惚中,我有些想哭。
一滴雨水滴落在我的眼皮上。
好像下雨了。
可裴倦的声音却没停: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知道你来我身边是为什么。」
「所以啊我就想,如果你看见我和你的期望背道而驰,会不会再回到我身边?」
「我退学,当混混,当一个坏人,可我又不敢坏得太彻底,怕你真的回来,会讨厌我……」
「那段时间我很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却又选择不要我。」
「你看,你现在又不要我了。不过没关系,这次我可以……」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渐渐语无伦次。
声音传进我耳里,也开始断断续续。
后面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
耳中的嗡鸣声盖过一切,我的眼前短暂地清晰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我看见面色惨白的裴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我那把割绳子的小刀捏在手里。
此刻正对准自己的喉咙。
眼前这一幕,令我心中大骇。
电光石火之间。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他的手。
「不要!你不能死。」
「裴倦,只要你不死……」
一句话未尽,我却再也没有力气。
-40-
再次睁眼,我已经回到了公司。
短暂的休整过后,部门迅速就裴倦的问题召开了会议。
会议上,他们谈论着裴倦是如何忍辱负重, 又是如何在反派眼皮子底下,和警方接头,斗智斗勇。
也争辩主角虽然没有黑化, 结局虽然和原著相似, 但剧情和原定的完全不一样。
这么看, 我这次的任务,是否算成功。
我没参与讨论。
只将大屏幕上,我脱离世界后发生的事情看了又看。
我死后不久,裴倦被警方找到。
他受了伤, 原本应该跟着医疗队回城。
可他却不眠不休, 跟着警队在山上搜了三天。
终于捉到了以霍启为首的一众毒枭反派。
他同霍启对峙父母和我的死亡真相。
像疯了似的, 揪着霍启一拳接着一拳泄愤, 直到被人拦住才作罢。
这个案子完结,他作为卧底的任务也结束。
为了保证他的安全。
他本应该在警局的安排下改名换姓,换个身份生活。
可他没有。
后台系统的画面,并没有解释原因。
戛然而止在他回城中心居民楼的那一刻。
愣怔间, 我听见有人唤了一声:「079。」
猛然回神, 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我。
身边的同事小声提醒:「你怎么了?主管都叫你好多声了,问你自己的任务,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
我喉头发紧。
明明以前述职,我能侃侃而谈, 说上好几十分钟。
但此刻,我的喉咙就像被一只大手掐住似的, 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
我欲言又止。
裴倦落寞的背影在我脑子里不断闪烁。
往事也历历在目,仿佛倒带一般, 不断回放着。
踟蹰再三,我终于鼓起勇气:
「我想休年假……」
主管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
俊美的长发男人,脸上的笑容万年不变。
「你年假攒了多少天了?」
「三十天。」
「五十年呀?」
主管沉吟片刻,忽然点头:
「也差不多, 去吧, 不用写申请了。给自己取个好听的名字,年轻人嘛,就得好好放松放松谈个恋爱……」
-41-
恋爱?
其实, 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自己对裴倦究竟是种什么感情。
也不懂这几天因他而起的, 缤纷繁杂的心情,是不是喜欢。
可就像裴倦说的。
抛弃他两次,我不想再抛弃他了。
「谢谢主管。」
我起身离开,脚步匆忙, 却也轻快。
为了节约时间。
重新加载进入世界,我甚至直接将地址选在家门外。
敲响房门,等了很久里面才传来脚步声。
门开的瞬间,裴倦的表情错愕陌生。
我却不在意,扬起唇角朝他笑:
「我承诺你的,只要你不死, 我会……」
话音还未落,我已经被他揽进怀里。
他的心跳如雷似鼓,嗡嗡的声音隔着胸膛传来:
「姐姐,欢迎回来……」
感受着他温暖厚实的怀抱。
我那颗原本不确定的心, 仿佛落到了实处。
「嗯,我回来了……」
还好。
这一次,没有让他等太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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