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帝

我妹妹是我爹的野种。
她一无所有,太子却偏偏爱上了她。
甚至不惜与我退婚,强逼我娘认她为王府小女儿。
我娘不堪受辱,将銮殿前的台阶磕得到处是血。
当天夜里妹妹跳河身亡。
后来太子坐上皇位,将我剜心而死,将我娘火烧而亡。
再睁眼,我回到了太子跪在皇帝面前求娶我妹妹的时候。
我将她往前一推,万分诚恳:「既然太子殿下与她真心相爱,不若陛下成全了他。」
我倒要看看,今世没了我,他们到底能不能双宿双飞!

-1-
在宇文业坐上皇位后的一个月,他以长公主残害皇子子嗣、通敌卖国为由,把平阳王府上下千余口人打入了天牢。
我被他剔骨断筋,剜掉眼珠,像块破布一样扔在了平阳王府外。
他把我母亲五花大绑在烧红的铜柱上,又在平阳王府里烧了一把大火。
滚烫的热浪沿着铜柱灼伤了我母亲的后背。
我睁开空洞的眼与我娘两两相望,血混杂着泪流了两行。
宇文业揪起我的头发:「知道为什么留着你的舌头吗?当然是为了让你叫得大声点,好让你那黑心肝的娘听见!兴许你叫得我高兴了,我就放了你娘。」
我曾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说:「若不是你娘这个毒妇!瑶儿怎么会死!既然她杀了我的瑶儿,我当然也要她体会体会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这些年他韬光养晦,借由我与他的婚事,一步一步蚕食我母亲在朝中的势力,只为了替陆瑶报仇。
可陆瑶的死,与我们何干!
是他的好父亲先皇,亲口让暗卫处理了她,伪造成她跳河而死的假象。
原因仅是因为她是外室女,娶了她不能将我母亲的势力为他所用!
我和他解释过,可他始终不信!
宇文业像只恶鬼,一刀刺进了我的腹部。
疼痛侵蚀了我的理智,我咬牙,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叫啊!为什么不叫!」
我不会叫的,我叫了母亲会心疼。
他又推进了些,拧着刀柄在里头转了一圈。
尽管我的衣摆已经污秽不堪,可仍旧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母亲目眦欲裂:「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放了婉儿!」
「我放过她?你可曾放过瑶儿?」
他恨恨地看着我娘,一刀斩断我的手臂又一刀切断我的双脚。
「这一刀,是为你以权压人,杀了瑶儿!
「这一刀,是为祭奠瑶儿在天之灵!
「这一刀……」
最后宇文业的刀刺进了我的胸膛,他高高挑起将我的心脏扔在了我母亲面前。
漫天火光中,我母亲哭得声嘶力竭,形似疯魔。
意识逐渐涣散。
母亲,别哭。
若有来世……

-2-
若有来世……
再睁眼,我竟站在未央宫中。
宇文业正跪在皇帝皇后面前,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只为迎娶我爹的野种陆瑶为妃。
一切起因皆因他。
既然他要和陆瑶在一起,我便成他美事!
我倒要看看,没了我娘的势,他怎么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我猛地把陆瑶往前一推,万分诚恳:「既然太子殿下与她真心相爱,不若陛下成全了他。」
大殿中无数抽气声在我耳边萦绕。
就连跪在地上的太子宇文业也满眼震惊地看着我。
「陆婉儿,你疯……」
宇文业开口,却又生生忍住。
我瞥了他一眼:「有道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心有所属,我又何必拆人姻缘。」
我朝皇帝盈盈一福:「还望陛下解除我与太子殿下的婚约!」
「姐姐不要!」
「你说得可当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一道陆瑶慌慌张张,后一道宇文业惊喜万分。
陆瑶不顾宇文业劝阻,朝我跪了下去:「还望姐姐收回想法。姐姐是平阳王府的大小姐,与殿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殿下心里有瑶儿是瑶儿的福气,可瑶儿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又哪敢抢姐姐姻缘。」
陆瑶本就长得我见犹怜,眼中涌起的泪花显得她清冷又倔犟。
上一世我与她接触并不多,但也知晓她并不如她外表这般纯良。
一招以退为进,竟让宇文业当众扶起了她,眼中感动又心疼:「你如今身份固然低微,但你与陆婉儿同是陆家女,没道理她在家中做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你却要在外面受尽酸楚!」
皇帝铁青面色,显然清楚我提出解除婚约意味着什么。
但宇文业被美人落泪冲昏了头,「砰砰砰」三个响头为她请旨:「还望父皇准许姑父迎瑶儿认祖归宗。」
上一世宇文业提退婚,我不同意,皇后心疼儿子为陆瑶请旨。
这一世我主动提及,为陆瑶请旨的人变成了宇文业。
皇帝拿起玉玺不由分说砸在了宇文业头上:「朕看你是美色当前昏了头!」
厚重的玉玺砸在他头上,瞬间鲜血直流。
皇后心疼儿子,又惊又怒,高声宣叫太医。
「臣妾与陛下就业儿一个孩子,业儿从小懂事,没求过您什么,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娶个心仪的女子。难道陛下忘了你我曾是如何排除万难在一起的吗?陛下若不同意,妾身就摘了凤冠长跪不起!」

-3-
当今天子在位十八余载,皇后曾是他做太子时下江南时遇上的浣衣女。
两人一见钟情,回来便娶她做了太子妃。
成婚二十年,皇帝对她一心一意,从未选秀纳妃。
为此成就了一段佳话。
可正因皇后只生了宇文业一个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有皇后在,宇文业从小嚣张跋扈。
仗着自己是太子,有皇后为他收拾烂摊子,欺男霸女、殴打他人更是常有的事。
可在我母亲面前,他却乖巧得像只兔子。
小时候我以为他待我与我母亲与旁人不同,是因为我母亲是大雍最尊贵的长公主,曾为皇帝以命挡过箭,而我是皇帝亲自指给他的未来太子妃。
我以为他的乖巧是因为他尊我们、敬我们。
可直到死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的乖巧是装出来的。
他恨我母亲入骨。
每每我母亲在朝堂上有了建树,就越发显示皇后的无能。
我在外多得一分名声,就越发彰显他的无能。
陆瑶是他唯一动过心的人,他不想一辈子活在我和我母亲的阴影下,于是他第一次违抗了他的父亲。
可我与他成亲后,我和我母亲尽心扶持他,为他在朝堂中鞍前马后,从未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他。
最终却落得个家毁人亡的下场。
他就是匹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的额头尚在流血,母亲黑着脸谢绝了他送给我们的提议。
父亲跪在地上,承诺会给皇帝皇后一个妥善交代后,不由分说拉着依依不舍的陆瑶跟上了我们。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让瑶儿抛头露面,让太子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你若不喜瑶儿,我差人在外买处宅院将她养着。」
我母亲回首直接挥手,将巴掌扇到了他脸上。
她脸上尽是愤怒过后的难过:「陆之昂,你还记得成亲那晚你和我说过什么吗?」
平阳王府落魄之时,我母亲嫁给了我父亲。
成亲那晚,我父亲向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唯她足矣。
可成亲不过三载他就负了她,还将他与他青梅的孩子在外面养了整整十五年。
「是我的错,但瑶儿是无辜的。」
陆瑶跟在他后面,眼角的泪珠「啪嗒啪嗒」落在了青石板上:「公主,求您原ṭū́¹谅父亲,只要您原谅父亲,瑶儿自愿离去,永远不出现在您面前。」
说完却又面向我:「郡主,我再也不跟您抢太子了,求您看在与父亲十八年的父女情分上,劝劝公主。」
似乎她这样说,就能体现出她的让步与诚恳。
可她挑拨离间的手段未免太低劣了些。
我趁母亲动怒前,将母亲拉上了马车。
母亲将车内的茶几拍得砰砰作响:「连你也要为你父亲说话?」
「母亲,您觉得太子适合做未来的天下之主吗?」
母亲愣了半晌,道:「这和你父亲背叛我毫不相干!」
我摇了摇头,将上一世陆瑶死后宇文业如何对付她,如何当着她的面杀了我尽数相告。
母亲震惊许久未回神。
沉默良久,她颤抖开口:「婉儿你受苦了,都怪母亲上一世没保护好你。」
我柔柔一笑,酸了鼻尖:「母亲已经尽力了,我也有责任,未曾看清他的心。陆瑶与宇文业的事由父亲一手安排,足以说明他早就对您有了不轨之心。既然他们狼心狗肺,不如让陆瑶成为刺向他们的刀。」

-4-
母亲宣称被我父亲伤透了心,索性府中一切安排交给了我。
父亲不敢对母亲的话有异议,只在晚膳过后拦住了我。
「婉儿,父亲一直知道你很懂事。瑶儿她老实单纯,也没什么大志向,你放心,她不会与你争什么。只等她嫁人以后,我就安心了。百年之后,这平阳王府中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心中冷笑,她若真如他所说,又怎会野心勃勃恳求父亲为攀上宇文业?
不过父亲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我一个当女儿的又怎么会忤逆他。
当天晚上,我命人收拾出了一间偏院给陆瑶住。
那间偏院与我的住院隔得极尽,原是我存放珍奇异宝的地方,因而修缮得十分奢华。
父亲难得地夸了我:「瑶儿,还不快谢谢你姐姐。」
陆瑶朝我盈盈一拜,下垂的睫毛恰好掩盖住了眼中的贪婪和嫉妒:「瑶儿谢姐姐好心收留,只等父亲在外找好院子,我便搬出去,不再来叨扰姐姐了。」
父亲拉下了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婉儿是你姐姐,怎么能说叨扰。」
两人一唱一和,都在等我开口留下她。
上一世我怜她父母之错,祸不及子女。
可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
父亲都带着她舞到我脸上了,我怎会放过她?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柔声开口:「母亲今日情绪不好,定是希望父亲去哄哄的,这边的事交给我,您先去母亲那儿吧。」
父亲不好再说什么,只待来日方长,对着陆瑶好生交代了几番,依依不舍地走了。
我也走了,可我的几个嬷嬷留在了那儿。
她们整理床铺时说:「哎呀,这可是郡主及笄时陛下命人从安夏国千里迢迢运来的云绒丝被呢,若是弄坏了御赐之物,王爷在陛下面前少不了一顿责罚。」
准备热水洗漱时又说:「哎呀,这木桶可是千年阴沉金丝楠料所制成的。想当年太子殿下亲去蜀南视察水灾,总共才得这一方千年阴沉金丝楠料,回来就送给了咱家郡主。只是郡主舍不得,一直没用呢。」
用熏香时又说:「这香是当年郡主出生时,闻名天下的制香高手高决为郡主所制。据说从那以后,高决便昭告天下,从此不再制香。别说这香只有这一小块儿,可是价值连城呢!」
于是被子换成了普通棉被,浴桶换成了竹木桶,连熏香也换成了最低等的竹叶香。
忙完了,她们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听说太子殿下为了个女人被陛下砸了头,禁了足,如今皇后娘娘卸了珠钗,正跪在御书房求陛下开恩呢。」
「真不知道哪家的狐媚子,让殿下放着我家好好的郡主不要,为了她去和陛下生隙。若要我知道,我定抓花她的脸!」
「算了算了,别说了。天家事别讨论,小心丢了卿卿性命。」
陆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中的桃花梳被她捏出了丝丝裂痕,却仍旧强扯出了一丝笑容:「几位姑姑累了吧,不如先下去睡着,有事我再叫你们。」
嬷嬷们道了一声「喏」,合门离开了。
不过据几位嬷嬷说,她们离开时,陆瑶的脸色很精彩。
我嗤笑,这才哪儿跟哪儿呢。

-5-
嬷嬷们每日尽心伺候陆瑶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提起皇宫发生的事。
陆瑶这几日担心宇文业担心得茶饭不思,终日郁郁寡欢。
宇文业绝食已经是第七日了。
皇后终日以泪洗面,闹得朝堂中人尽皆知。
堂堂一个太子,竟然为了个女人闹得朝堂后宫不得安宁,简直让人唏嘘。
不少大臣也在弹劾宇文业,言辞激烈,强烈要求皇帝严惩太子。
但皇帝重情义,皇后哭了好几天,宇文业晕死了好几次,还是软了态度,下旨先命我父亲让陆瑶认祖归宗。
算算时间,离皇帝杀陆瑶不远了。
我带着母亲的牌子去长公主府提了近百名暗卫。
其中五十名左右隐藏在陆瑶身边,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保护她。
另外五十名左右按记忆分布在陆瑶淹死的那条河周围。
但很奇怪的是直到宇文业解了禁足,皇帝下旨让我父亲将陆瑶写上族谱,他却仍旧没有动陆瑶的意思。
难不成我动静太大,让皇帝猜出我的目的了?
不对,那日我去公主府时,打的是为我母亲打理公主府账务的由头,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且我母亲的暗卫堪比皇帝的影皇卫。
即使我叫再多的人保护陆瑶,也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一定是我忽视了什么。
半月后,皇后带着宇文业来找我母亲下棋。
可皇后浣衣女出生,会下什么棋?
不过是找个理由带宇文业见陆瑶罢了。
一到府里头,宇文业迫不及待抛下我们去了陆瑶那儿。
皇后捂着嘴,一脸慈爱:「业儿这孩子还没婉儿一半懂事,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而此时,皇帝尚未同意我与宇文业退婚。
我这个「未来太子妃」的名头还在,她叫陆瑶儿媳妇,明摆着打我和我母亲的脸。
「不过陆瑶那丫头长得漂亮又性子软,最是适合本宫的业儿了。
「女人嘛,要那么强势干什么,家业都是男人去闯的,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如在家相夫教子。你说呢,皇妹?」
我心里咯噔一下。

-6-
我母亲是大雍最尊贵的长公主,先帝在位时曾带她上阵杀敌,先帝过世后到现在朝堂中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最听不得的就是女人当如何,男人当如何。
若有人在她面前,教她怎ṱū́ₕ么去当一个女人,即使是皇帝,那也要被她反驳呛声。
我立刻意识到皇后是故意的!
我母亲可以生气,可以呛人。
但现在不可以。
我慌忙垂下手,走上前不动声色在袖子的遮掩下握住了她的手。
「舅母说得极是,婉儿受教了。」
知女莫若母,母亲用余光瞥了我一眼。
几个呼吸间后,母亲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转而笑着邀请皇后:「几日前府里新得了几匹云川来的蚕丝料子,皇嫂可要去看看?」
皇后假模假样的笑僵在了脸上:「这就不必了,宫中料子多的是,不缺这几匹。」
「皇嫂说的哪里话,宫中的是宫中的,我这儿的是我的。我的一片心意,还请皇嫂赏个脸。」
母亲亲如姐妹地挽上皇后的手,临行前与我对视了一眼。
我松了口气,放心了一大半。
转头匆匆去了主院。
偏院与主院隔得近,靠着墙就能听见宇文业和陆瑶说什么。
「殿下,瑶儿看到你的压力这么大,瑶儿心都快疼死了。瑶儿好恨自己无权无势,不像姐姐那般帮得上你的忙。」
「瞎说,你姐姐怎么比得上你。还不懂吗,你是我的小心肝啊!」
「殿下做的瑶儿都知道,其实您不用专门为我这样子的。瑶儿身份低贱,不值得您这样。」
「你不值得谁值得?」
「见您这样,瑶儿心都碎了。一天天的茶饭不思,就想早日抱抱你您,幸好,幸好您来了。」
「抱,给你抱个够。等你嫁给我,天天让你抱。」
听听这样甜腻的声音,哪个男人听了不心生欢喜?
可我已经顾不上了。
就在皇后来之前,我母亲告诉我,我父亲已经把他手中半数基业交给了陆瑶。
这就意味着,他对于这个女儿的重视程度,已经超过了我和我母亲。
呵,作为平阳王府的异姓王爷,却凌驾于长公主之上。
这是绝对不被母亲允许的!
也不被我允许!

-7-
晚上陆瑶带着一群下人来到了主院。
她一改往日柔弱的模样,得意洋洋地让身后的下人搬来了椅子,指着她们,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道:「这些下人都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赏赐给我的,怕她们动静太大扰着姐姐,我先带她们来姐姐这儿道个歉。若后面真扰着姐姐了,还请姐姐担待着。」
说着她叹了口气,直勾勾地看着我:「宫里的人就是比外面的人机灵,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主子在想什么。姐姐应该理解我说的意思吧?哦忘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应该没给姐姐赐过下人。」
「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可不会随随便便指派宫里的人服侍他人。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待遇。」
我的视线跟随她的话音落在了她身后的下人身上。
的确是平日里侍奉皇后和太子的人。
就几个下人而已,陆瑶未免也太自傲了。
皇后和宇文业的下人是他们不肯给我用吗?是我母亲看不上。
我让人把陆瑶连人带椅扔了出去,然后一脚踩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身份尊贵?就你?」
陆瑶惨叫怒骂:「啊啊啊,我要告诉太子!」
我心情大好,用带血的鞋尖勾起她的下巴:「长得不错却没什么脑子。」
陆瑶狼狈起身,愤恨不已:「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有事除了找男人,好像什么也做不了。男人是你的天,你的地吗?离了他们你活不了?
「即使是一条狗被侮辱了,也会对着羞辱它的人吠两声,你会什么?你的双手双脚,你锋利的牙齿就是摆设!你只会红着眼睛说,啊,我要告诉太子。
「告诉太子之后呢?让他打我杀我?别搞笑了。我母亲是大雍长公主,是朝中唯一一位女官,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他的姑姑,而我是他姑姑的女儿。他为你动我,你猜那些谏官会不会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或者,你让他再给你赐些下人?可你看看你身后这些下人,我扔了你踩了你,她们只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求我开恩。为什么?因为就算她们是皇宫里的人,离开皇宫她们仍旧是下人。而在这座府里,我才是主子。所以你在得意什么?你在优越什么?
「你去告诉太子吧,但那又怎样?」
我不把陆瑶当过对手,那是因为上位者对下位者只有不屑。
可有句话叫:阴沟里翻船。
而陆瑶就是那条阴沟。
我不会让上一世的事情发生的。
所以我屈尊降贵,告诉她什么叫尊,什么叫卑。
我为尊,她为卑!
陆瑶捂着手,黯然离场。
呵,一个小废物而已。
难为宇文业和皇后如此大费周章给陆瑶造势了。
先是让请旨让我父亲将陆瑶的名字刻上族谱,后又安排人来给她撑腰。
尤其是皇后在我母亲面前那得意的样子,还以为皇家有了天大的喜事。
那又怎样?
退婚和封她太子妃的旨意一日不下来,她就一日都奈何不了我。
她一日奈何不了我,我就能将她踩在脚下碾。
不过为什么旨意迟迟不下来?
为什么……
我猛然惊醒。
原来如此。

-8-
几日后皇后设宴秋宴赏花。
我本无意搭理陆瑶,但奈何她想招惹我。
九曲回廊上,她不死心地向我展示皇后当众赏赐她的玉镯。
「皇后娘娘亲赐的帝王绿镯子,据说是皇后娘娘打算在太子成亲时赐给太子妃的,现在赐给了我,姐姐不会生气吧?
「这飘花,这颜色,看了真叫人好生欢喜。可惜镯子就这一只,姐姐怕是无福消受了。」
帝王绿的玉石原料我私库里有块半人高的,难为她把这么细个镯子当块宝了。
我停下脚步,捏住她的手腕放在了我胸膛上。
她一惊:「呀,姐姐,你难道想上手抢?妹妹也想让给你,可这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让了你怕娘娘不高兴呢。」
「陆瑶,你太蠢了,我教你个道理。」我轻笑道,「聪明人藏拙,蠢人炫耀。」
「什么?」
陆瑶愣怔的工夫,我向后倒去,以她推我的样子跌入了湖中。
再醒来时我回到了王府。
「不是我推的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陆瑶跪在地上,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泪汪汪地拉扯父亲的衣摆。
但是在场的贵女仆人都可以作证,是她挑衅我在先,把我推了下去。
母亲眼眶通红,让两个嬷嬷押住她,上去甩了她好几个耳光。
「如果我女儿醒不来,我第一个杀了你为她陪葬!」
陆瑶漂亮的脸蛋儿上留下了几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她向父亲投去恳求的目光,可父亲眼底全是失望。
她白了脸色,摇摇欲坠。
我甚至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如果不是太子和我父亲保下了她,她现在已经进了大理寺,而不是跪在这里被我母亲发了疯似的打骂。
这就是我教她的道理。
我可以有一千种办法,利用她达到我的目的。
因为她没有和上一世一样,在我母亲大闹銮殿后被皇帝派人杀了,从而将她的死栽在我护女心切的母亲身上。
那么这一世我也可以利用她,把我父亲手中的产业尽数夺过来。
如果不是调查到我父亲和太子私底下有密切来往,我大概也猜不到上一世我和母亲的惨死,竟然是我父亲和皇帝联手做的一个局。
利用陆瑶的死,刺激宇文业娶我,实际却为蚕食我母亲手中权力。
等到我母亲的权力尽数归皇帝和宇文业所用,我们没了利用价值,再杀了我们。
先皇曾说过,若我母亲是个男子,这天下当是她的。
只因这一句话,纵使我母亲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但皇帝他仍旧忌惮她。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而我父亲是他最忠心的刀。
只因我母亲下嫁给他,生生拆散了他与陆瑶她娘这对鸳鸯。
陆瑶她娘生陆瑶时难产,我父亲那时正陪我母亲春日游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他恨我母亲,认为如果不是她非要他陪着游湖,陆瑶她娘就不会死。
同床共枕,他日日恨不能杀了她。
父亲他不爱母亲,不爱我,甚至不爱陆瑶。
他只爱他记忆中那个温婉如白莲的女子。

-9-
我落水伤了身子,皇城秋日风大,御医提议我远下南城养病。
我父亲本不愿意,但我滴了几滴眼泪,又有我母亲在旁边,父亲不得不同意,但条件是照顾我的人他要亲自挑选。
说是为我好,实则暗中监视我。
临行那日父亲上朝迟迟未归,陆瑶说我冤枉她也不肯出来送我。
母亲捧着我的手,两眼逐渐模糊:「吾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母亲真是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我仔细擦去她的泪水,将她抱在怀里:「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母亲,婉儿庆幸有这样一位母亲。这一去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府中事务要辛苦母亲了。母亲只需记得昨日婉儿所托之事,还有无论在父亲面前还是在朝堂之上,能不动怒则不动怒,静待婉儿归来。」
我这一去,为的是将来,抗衡的是天子。
本朝从未有女子称帝,只因世道觉得女子该居于内院,相夫教子。
要如只笼中雀儿般,脚上系上漂亮的金链,高兴时打开笼门飞一会儿,不高兴时断食摔笼,剪羽掐脖。
位高如我母亲,纵使是立朝以来第一位女官,也只博得先帝一句「若你是男子」,也要与寻常女子一样嫁给他人。
甚至要被皇帝日日忌惮,被枕边人算计。
因为她从他们手里夺来了权。
可这天下,能者居之,他们坐得皇位,我们为何坐不得!

-10-
在南城两年,我顺利地躲开了父亲的人的所有监视。以顺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走了父亲明里暗里所有生意,连他赠予陆瑶的产业也尽数毁了去。
同时暗中大力囤积粮食,秘密冶炼兵器,培养人才。
母亲那边以长公主的名义引河挖渠,授农生产,办学立院。
皇帝开始慌了。
回城那日,母亲宴请四方。
皇后来贺,同时带来圣旨,立陆瑶为太子妃,择日成婚。
皇后满面春风:「婉儿,你是个好姑娘,又与业儿青梅竹马,可却没能走到最后,你现在年纪大了,业儿毕竟是太子,想必你能理解他的吧。」
怎么不能理解,当然理解。
既要在宴上震慑我娘,又要好名声。
是我配不上他儿子。
可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我娘没有被她打断宴会而心生怨怼,反而笑容满面:「皇嫂说的哪里话,婉儿与业儿一同长大,自然盼着他好。无福之人难居有福之乡,婉儿见太子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她也开心。」
皇后疑惑,为何她都挑衅成这样了,我娘还能笑眯眯地与她亲如姊妹。
她疑惑地被我母亲拉走。
母亲回头朝我得意抬眉,眼带嘲讽。
似在说:婉儿,母亲做得不错吧?
只有我知道,其实我母亲下一句话是: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
宴会过后,又是晚上。
陆瑶又带了乌泱泱一群人来我的主院。
如今她已被皇帝指做太子妃,身份不同往日,住处也随着身份水涨船高,身边的婢女嬷嬷是原来的两倍。
我这主院虽不及偏院金碧辉煌,但真真实实是地位的象征。
但她一上来就要求我跪着离开这儿。
我笑她两年不见,还是没长进。
哦,还是有长进的,手下产业尽数被我抢去,身上没了钱银,偷偷拿了些我的东西卖了。
身旁嬷嬷直接出言嘲讽:「二小姐未免自大了些,名门贵族谁人不知我家郡主出生时满院红光,二十四只鸾鸟在屋顶飞了足足十二个时辰,是天降祥瑞之人。陛下特许了我家郡主,跪皇天后土,跪亲生父母,除此之外谁都不用下跪,更何况你只是个未过门的太子妃?」
陆瑶恼羞成怒,一巴掌甩到了嬷嬷脸上:「本太子妃说话,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插嘴?平乐郡主的下人就是这般没规矩?」
嬷嬷很不服气,但对上我视线的一刻,吓得跪在了地上:「郡主饶命。」
陆瑶脸上透露出一丝得意:「下人不懂事,我替姐姐教训下人,姐姐不会怪我咯?」
我摆摆手:「当然不会。」
下一刻,陆瑶被两个身材魁梧的嬷嬷摁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快放了我,我是太子妃!」
两个嬷嬷左右开弓,直接将人扇成了猪头。
「妹妹真是不懂事,忘了两年前的教训了?你我流淌的血液既然有半数一样,我这个当姐姐的教训不懂事的妹妹,也是应当的。
「本来这巴掌,应该是我这个当姐姐的亲自来教训,但下人不懂事,妹妹却亲自上手教训,想必是把自己放在了与下人同等的位置上。既然如此,就让下人替我这个当姐姐的来教训吧。」

-11-
我打了陆瑶,还威胁她如果不听话,我就绞了她头发让她出不了嫁,把她吓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又去找宇文业了。
宇文业替美人出头,第二天一早就在院子前指着我骂:「陆婉儿!你太过分了!瑶儿是我的将来的妻子!你竟敢下手打她!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我已经整整两年没见过他了,没我在皇城,他性子放纵了不少。
竟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了。
也不想想幼时在太傅处读书,他欺负旁的世家子弟,是谁提着他的脖子将他揍了个半死。
不过倒也在意料之中。
上一世我和母亲惨死王府,是他的杰作。
足以可见,他本就是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性子。
只因为畏惧我母亲,才在我们面前收敛着。
我礼数周到迎他进了院子。
他以为我怕了他,一时狗眼看人低。
摆着架子使唤我给他倒茶。
我一手端着凉飕飕的茶,直接扣在了他头上:「还没过门呢,我教训妹妹太子殿下也要管?不如太子殿下与我同去銮殿,求舅舅判判谁对谁错?舅舅贵为天子都不好插手臣子内宅之事,难道你比舅舅还厉害?」
「就你,还倒茶?脑袋里二两水连条鱼都养不活,还想让我给你倒茶?」
宇文业骂不过我,气冲冲想去陆瑶那儿。
我叫人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堵上嘴,一顶轿子从我院子的正门出去直接送到了皇宫。
他连陆瑶的面儿都没见着。
父亲下了朝,急匆匆来找我。
可这会儿宇文业对我旧情未了,强闯闺房的事早已在皇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
「婉儿,你糊涂啊!太子为瑶儿出气骂骂你,你受着就是了,何苦拿名声去斗。」
我眨眨眼,确定这话是从我亲生父亲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委屈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父亲,你明明知道我昨晚为什么教训妹妹的。两年前她抢我未婚夫,又推我落水,身子好不容易养好点儿了回来,她却又要把我赶出去。我……我只是气不过。」
「可瑶儿是未来太子妃,你这样难道就不想想为父在陛下面前,在皇后娘娘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如何自处吗!」
自从我把父亲手里的产业暗中抢走,宇文业在他这里捞不到好处,与他生疏了不少。
如果不是有陆瑶,估计宇文业早就舍弃他了。
朝堂上我母亲的人明里暗里打压他,纵然皇帝保他,却仍旧被人揪出许多辫子。
他如今仕途不顺,一副身心与未来尽数系在陆瑶身上。
见我得罪了宇文业,恨不得把我杀了才是。
我伤心不已,卑微地说自己知道错了,他这才满意地去了陆瑶那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默默为他计算死期。

-12-
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半个月后北狄会到边境打秋风。
一月后北狄精锐会直冲我大雍边境防线,正式开启与我大雍的战争。
上一世前线焦灼,国库空虚导致粮草未能及时送上。
前线士气低迷,一败再败。
一问朝堂,竟无一人可用。
人人都怕死的时候,是我母亲以女子之躯亲自押送粮草,领兵作战换来大雍百年安宁。
可最后却让宇文业以残害皇嗣、通敌卖国的名义打入大牢。
这一次,我会亲手把宇文业送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要美人或是天下。
宇文业来找我之后陆瑶安静了好几天。
既没在我面前作妖,也没去太子或者父亲那儿告状。
这天我在长廊上看书,母亲派人来叫我:「郡主,长公主得了一块红血石,请您过去看看打个什么样的首饰好。」
我偶然瞥见长廊拐角处一抹湖蓝色的影子,微微一顿:「红血石世所罕见,哪里来的?」
「西域进贡的,皇后娘娘派人送过来,说是为太子赔罪。」
我点点头,正巧前些日子母亲镯子碎了,可以用红血石为她打个镯子。
不过再回来时那本书已经不见了。
我问侍女:「你们谁见着我的书了?」
侍女纷纷摇头。
我道:「罢了,不见了就不见了吧。」
不过是些烽火戏诸侯的话本子,许是哪个下人见着收起来了。
半月后果真战事将至,我母亲却倒在了銮殿上。
这一躺就是两个月。
前线战事告急,皇帝急上心头,在御书房彻夜难眠。
皇后更是三天两头往我跟前凑。
「婉儿,你母亲的病真的很严重吗?」
我在母亲身旁侍疾以来未曾好好歇过,如今两眼凹陷,脸色泛青:「母亲曾上阵杀敌伤了身子,如今秋风一吹,旧伤来得凶猛。太医也说了需好生休养,没个三五年的养不回来。」
皇后愁容满面走了。
等她一走,母亲睁开了眼与我对视一眼。
这皇帝真是虚伪至极!
平日里怕我母亲功高盖主处处提防我母亲,如今边境有个事儿,恨不得我母亲立刻为他卖命去!
又怕臣子百姓说他没用,自己不愿出面,使唤皇后来打听我母亲情况。
真是又好面子,又懦弱,又无能。
宇文业更没用,一听说前线连连战败,就和那些文臣走动得更加频繁。
生怕哪家文臣和他有仇有怨的,推他出来上战场。
但是架不住民间百姓请命,请求天子御驾亲征。
皇帝被逼无奈,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把宇文业推了出来。
把既怕死,又想得一个好名声的虚伪脸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担心儿子的皇后不吃不喝,跪在殿前痛哭整整三日也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13-
出征那日,百姓夹道相送。
城门口,陆瑶扑进宇文业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殿下,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宇文业心疼了,放低了语气耐心哄着:「我会的,瑶儿,等我得胜归来,一定凤冠霞帔迎你进门!」
十里相送,离别戚戚。
只是转头陆瑶却穿了一身男装跟了上去。
临行前她背了个小包袱,来我院子嘚瑟:「姐姐,你不惜败坏名声也要和太子殿下绑在一起,可还不是斗不赢我?太子殿下可说了,他离了我一日也活不下去,现在我要去找殿下啦!」
难为她还记得我,这个时候也不忘来找我茬。
可我毕竟是她姐姐,当劝的仍旧要劝:「军营中,女子不得擅自入内,你可想清楚了?」
能够见到心上人总是很开心的,陆瑶也不例外。
漂亮的脸蛋儿上满满的期许:「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太子自有安排。」
我见劝不动她,好心叫人送来了金鳞甲。
但她看也不看,直接扔在了地上:「谢谢姐姐了,用不上!殿下会保护好我的。不过姐姐就没我这般好福气了。」
我叫人收好金鳞甲。
女人最蠢的决定是把自己的将来,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这种东西最是薄情了,爱一个人时可以为她摘天上的星星,恨一个人时能将她千刀万剐。
他们虚伪,他们狡诈。
他们两面三刀,连最亲密的人都可以利用。
皇帝为了对付母亲,可以利用皇后的愚蠢。
父亲为了对付母亲,可以利用自己所爱之人生的女儿。
宇文业为了对付我和母亲,可以隐忍多年,将我切骨挖心,将她炮烙至死。
生死关头,宇文业又怎么会心甘情愿为她挡刀?
我已经提ẗů⁷醒过她很多次了,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只能祝她,活着回来。
活着看清,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到底是怎样一副丑恶嘴脸!

-14-
不过陆瑶这一走,父亲的计划却被全盘打乱了。
他原本打算让陆瑶在我母亲重病期间,借陆瑶的手把势力安插进世家臣子的后宅,以便削弱我母亲的影响。
等控制了后宅,宇文业彻底把控朝堂,再将我母亲杀了,到时候既为心上人报了仇,也不用一辈子活在我母亲的压迫中。
结果这节骨眼上陆瑶走了不说,我母亲的病好也了不少,甚至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父亲烦闷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和颜悦色地接过我手里的药碗,眼底全是关切。
「夫人可要快些好起来,为夫可还想着与你策马同游呢。」
任谁看了都觉得我父亲是顶好的夫君,可他那托着碗底的ẗŭ₅指尖却泛了白,正巧泄露了他的情绪。
母亲就着他手里的碗喝药,不经意间问起了我偏院的那些奇珍异宝:「过些日子就是婉儿的生辰了,想来生辰礼又要收不少。她那偏院估计快放不下了,过两天叫人去清点下吧,换个大点儿的地方。」
父亲脸上僵了片刻,还上一副心虚的模样:「那偏院已经是府内最大的偏院了,再换地方,只能将婉儿的主院空出来装那些东西,要不还是算了。」
那偏院不少东西被陆瑶拿去卖了,所得钱银大部分给了父亲。
而父亲尽数花在了为宇文业打点上。
若是清点,名册对不上,母亲必定要追究到底。
「怎么能算了?婉儿到底是不是你女儿?府里装不下,难道府外还装不下?理鸣小巷不是有间府空着?让人清理清理,把婉儿的东西挪到那儿去。」
「不行!」父亲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不少,只好讪讪笑道,「那儿人多眼杂,万一有眼红的盯上了,那可怎好!不如我去叫人把偏院再往下挖挖。」
可这个理由却还是没能说服我母亲。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怎么这么没用!既然王府放不下,干脆送去公主府!」
身为男人,当一个女人说他没用的时候,他的恨意已然达到了顶点。
当天晚上,我母亲的药中神不知鬼不觉多了一味附子。
我母亲将那碗药倒进了花盆里,眼神呆呆的:「他竟这么巴不得我死。」
我叹了口气:「为男人伤神的女人是最傻的。」
上辈子,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15-
我父亲病了,中毒。
母亲大发雷霆,大闹大理寺,要求半个月内查到人,否则上銮殿诉冤。
大理寺寺卿战战兢兢,凶手没查出来,倒查出来陆瑶偷卖我偏院的珍宝,把钱交给父亲买卖私盐、走私军火的事。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查着查着,又查出来似乎与宇文业有关系。
谁也想不通,当今天子总共就宇文业一个儿子,将来整个大雍都是他的。
他为什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但如今宇文业在外抗敌北狄,于是只能先把父亲押到天牢里。
母亲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身素裹,以女丞令换一旨恩情,求皇帝父亲一命。
皇帝同意了。
女丞令可是先皇给母后的,是她立足朝堂的象征,是她荣誉加身几十年的资本。
接父亲那日,母亲穿上了她与父亲初见时穿的衣裳。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竟嫁与你父亲这些年了。岁月敌不过时间呐,我也从娇俏的女儿家变成了老女人。」
我为她插好金钗,透过铜镜仔细观察她生了皱纹的眼角:「岁月从不败美人,母亲容颜依旧。」
「就你皮!」
母亲大笑,心情不错。
谁又能想到,她曾经也被人称作过大雍第一美人,曾经也被先皇捧在手心里过。
父亲从天牢拖回来已是白发苍苍,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可见到她时眼底却染上了一层落寞。
「夫人,我是冤枉的。」
母亲柔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父亲一双眼睛顿时亮了:「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你快去陛下面前求求情,告诉他微臣从未有过二心!」
母亲只是摇了摇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元嘉三十六年三月十二,我陪母后去落桃山礼佛遇袭,你为我挡刀。这件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父亲想到了什么,倏地白了脸色,急道:「你听我说,我可以跟你解释……」
母亲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解释,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父亲哆嗦着,爬向她:「夫人,你听我解释,我是有苦衷的。」
「我给过你机会了。」
母亲遗憾地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我低垂着头,恰好对上了父亲的视线。
他就像条狗一样,毫无尊严向我哀求:「婉儿,看在我是你父亲的面上,替我求求你母亲。」
我往后退了半步,冷漠开口:「给我母亲下毒的时候,父亲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父亲变了脸色,死死瞪着我:「果然从那个悍妇肚子里出来的种,和你母亲一路货色!我当初就不该留下你!」
父亲说的是我七岁那年被毒蛇咬的事。
那天母亲不知因为何事和父亲吵了架。
日头快落下去的时候我在院子里摘牡丹,心里想着多摘几枝好看的牡丹,让父亲拿去哄哄母亲。
当我摘完第三枝牡丹的时候,却有只毒蛇缠上了我的腿,本应该陪着我的下人也不知去了哪儿。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父亲出现了。
他替我吸血放毒,叫来太医。
我曾认为父亲是我的守护神,却从未想过,那条毒蛇就是他放的。
小孩子天生爱父母,可有的父母却不爱孩子。
他们只爱他们自己。

-16-
把他关在柴房里,只给了一张垫着草席的木床,一个盛着猪食的破碗。
苟延残喘半个月后,父亲终于快死了。
我捂着鼻子打开了柴房的门。
门里腐烂的气味几乎令人作呕。
「母亲让我来问问,父亲您知错了吗?」
父亲躺在木床上,气息微弱,眼中却恨意盎然。
我默了片刻,自顾自地说:「想是父亲不认为自己错了。父亲最会推诿责任了,怎会认为自己有错呢?」
我轻抬步子,绕着床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一边对心上人许下此生不负的承诺,一边却对我母亲的权势虎视眈眈。一边与心上人颠鸾倒凤,一边与我母亲小意温柔。父亲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这些年可是演得一手好戏呢,竟将我母亲欺骗至此!」
父亲张了张嘴,我快速地将手中帕子嫌恶地塞进了他嘴里:
「算了,父亲还是别说了,女儿知道您一定想说是先皇下了旨给母亲和您赐婚,您也是被逼的。如果不是母亲一定要嫁给你,你早就和你的心上人成亲了。一切都是我母亲的错,让你与心上人阴阳两隔,对不对?
「可是母亲给过您很多次机会了,是您自己贪心不足,既要又要!是您害死了您的心上人才对!
「母亲心善,说毕竟与您做了几十年夫妻,就算您背叛她,害她,她也不忍见您这痛苦的样子,故而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替她来送您最后一程。」
「呀!对了!」我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忘了告诉父亲您,您手里那些产业都是女儿我给夺走了。反正父亲您说过您的东西都是我的,我自己拿也是一样的。」
父亲被堵住了嘴,只能挣扎着发出呜咽声。
我抬抬眸,施施然走了出去,交代了那些下人:「近日天气真是干燥啊,你们仔细些,莫让府里走了水。」
我看着蓝湛湛的天空叹了口气。
不知礼生那儿悼词写得怎么样了。
背后,火光滔天,却无一人上前。

-17-
父亲死得潦草,母亲守孝不外出。
这段时间前线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宇文业为了博陆瑶一笑,竟多次点燃烽火台。
烽火本是御敌紧急报警信号,将士们看到烽火以为北狄破关了,纷纷前去御敌,却只看到宇文业与陆瑶在城墙上弹琴跳舞。
后来城关真的被破,宇文业点燃烽火台,却无一人前来,导致北狄连占五城。
士气更是低迷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宇文业带着陆瑶落荒而逃,一路Ṫų⁽风餐露宿逃到了皇城。
刚进城,两人就被抓了。
一军主帅,临阵脱逃是大忌。
宇文业却跪在銮殿上,声泪俱下:「父皇明察,都是这个贱人蛊惑我!都是她要我点燃烽火台!我只是……我只是被她迷了心智!她就是狐狸精转世!」
陆瑶被五花大绑,心如死灰。
看吧,没担当的男人嘴上说爱你,到了生死关头仍旧会为了自己的命抛弃你。
爱情抵不过人性的自私。
这就是现实。
上一世,皇帝杀了陆瑶,宇文业恨我母亲。
这一世,他亲手把陆瑶推上了断头台,除了他自己,他谁也恨不了!
行刑那日我去天牢里见陆瑶。
曾经吹弹可破的纤纤美人,佝偻着身子仿佛成了老妪。
「你来看我笑话的吧,陆婉儿,我承认你赢了,他说爱我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我的确想笑话你,因为你蠢而不自知。可我又怜悯你,因为你贪慕虚荣,斗争竞逐,这是你从小到大能够接触到的唯一教育。」
我将一小块羊皮纸放在了她手里:「你可以选择活下去,也可以选择在一个时辰后毫无尊严地去死。如果你选择活下去,那么你我再见之时,我可以给你机会让你亲手杀了宇文业。」
「我要活下去,我要亲手杀了他!」陆瑶颤抖着抓紧了羊皮纸,像只饿狼一样,恨恨地看着东宫的方向。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轻嗤了一声,不屑地从她手背碾过:「权当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你施舍的怜悯吧。」

-18-
不久后我母亲以病痛之躯押送粮草,领兵前线。
首战告捷,皇帝再次赐婚我与宇文业,以示皇恩。
成婚那日母亲尚未回来。
我思索了许久,皇帝是在把我当成人质,告诉我母亲我在他手里,警告她别拥兵自重。
他为了控制我,一日复一日对我下慢性毒药。
不过我尽数还给了宇文业,还顺手加了一味石硫磺。
我去南城那两年,母亲找到的与陆瑶相似的几十名女子纷纷被我抬进了府。
宇文业白日里和她们醉酒笙歌,午夜梦回时却对着那些与陆瑶相似的脸破口大骂。
久而久之噩梦缠身,不仅身子垮了,还成了一个废人,再也无法让女人有孕。
宇文业被废了太子位后,皇帝彻底放弃了他,开始广纳后宫。
皇后自然不同意,又哭又闹,宛若泼妇,不久就被打入了冷宫。
我看宇文业被五石散消磨得差不多了,就带人逼宫了。
朝堂中的大臣们早就对皇帝公私不分心生怨怼,很快倒戈相向站在了我这一边。
銮殿țṻ₂上皇帝抓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挡在自己面前,状若疯癫。
「朕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母女狼子野心,都不安分!」
暗处的弓箭手早已蓄势待发。
我穿着龙袍一步一步往前走,眼底尽是戏谑:
「舅舅这话说错了,时至今日走到这一步,不都是您逼的吗?您问问在座的各位大臣,哪一位在您手下做事不是战战兢兢的?元昌三年,江南水灾,大臣们出谋划策,却因你判断失误一拖再拖,导致天灾变成人祸。你却把这件事怪在他们头上,一天连杀百位大臣。
「元昌十年,您与皇后微服私访去岷州游玩,却因岷州知府没认出您和皇后,下旨苛征赋税五年,导致岷州百姓丰收年间食不果腹,饿殍遍野。
「又三年,宇文业为一花魁与人发生争执,失手将人打死。而您却只小施惩戒,将他禁足一月。您可知被宇文业打死那人,是太傅独子。」
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天怒人怨。
若非我母亲为他鞍前马后,整个大雍早就叛军四起,四分五裂了。
他碌碌无为,是非不分,却处处猜忌母亲,提防母亲。
他有什么资格当皇帝!
逼宫的事进行得极其顺利。
宇文业继位,我垂帘听政。
早前囤积的粮食全数送往了前线,冶炼的兵器尽数送到了将士们手里。
培养的人才也陆陆续续进入了朝堂,Ŧų₂去往了民间,他们为百姓惩奸除恶,办实事,谋福利。
不到三年的时间,北狄被母亲赶到了苦寒之地苟延残喘。
班师回朝那日,我站在城门前,高声道:「恭迎太上皇班师回朝!」
我已经归于母姓了,我做了皇帝,我母亲自然就是太上皇。
毕竟宇文业那个废物,被陆瑶一剑穿喉,尸身早就不知被乱葬岗的哪条野狗分食了。
母亲问我为何让陆瑶杀了宇文业。
我轻抬眉尾:「怕脏了手,看狗咬狗。」
番外:
我叫陆瑶,是当今平阳王没名没分的女儿。
我娘死了后,我跟着她的乳娘秦嬷嬷相依为命。
旁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却连我爹爹的面都没见过。
秦嬷嬷是个矮矮胖胖的嬷嬷,她时常把我娘亲和爹爹的爱情当成故事讲给我听。
可到了晚上却指着我娘的牌位骂我娘:「你就是个缺心眼的,连个男人的心都抓不住!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竟留下个拖油瓶祸害我!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喂养你一个还不够,还要替你养你的小冤种!倘若你活着的时候放下你的面子去勾住王爷的心,瑶儿何至于和我活在这逼仄的房子里,连块肉都吃不上!」
秦嬷嬷骂的时候,一边抹眼泪,一边咬牙切齿地。
四岁那年我爹终于来了。
他和我娘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都是一身长衫, 儒雅和蔼。
可是他蹲下身子摸我头的时候, 就像秦嬷嬷早市挑菜时一模一样。
我有些怕,挣扎着躲在了秦嬷嬷身后。
爹爹看了我会儿,失望地走了,秦嬷嬷崩溃地掐着我的肉:「你笑啊!你上去喊爹啊!你不去讨好他, 我们怎么能过上好日子!」
秦嬷嬷力气好大, 我好疼啊。
别人的爹爹会天天抱着自己的女儿讲故事,会下工之后给自己的女儿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为什么我的爹爹不带我走?是我不够好吗?
后来爹爹再来时,我学会了把嘴角扬到最高。
我学会了睁着蒙眬的眼睛, 问父亲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和秦嬷嬷的日子果然好过了不少。
秦嬷嬷说我这叫解语花, 女人就要做男人的解语花。
「瑶儿, 你可记住了。天下男人一个样,而咱们女人就是靠着男人活的。想要过上好日子就得放下面子, 放下身段儿,男人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
我把秦嬷嬷的话奉为圭臬。
我越发地卖力讨好我爹爹。
七岁那年, 我却见到了我爹爹的另外一个女儿。
从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大雍唯一的郡主。
她当街纵马, 惩恶扬善。
她活得肆意张扬, 不用去卖弄, 不用去讨好, 就能获得她想要的一切。
这时我才知道, 我只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种。
我娘甚至连外室都不是。
爹爹来时, 我哭着问他为什么。
他看着我像看另外一个人,我想他应当是想到了我母亲。
他说:「我与她们不过是虚与委蛇, 你娘才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她们是豺狼, 是虎豹, 强逼我和你娘分手,和她娘成亲。她们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你娘是被她们逼死的,她们是你一生的敌人。」
我去和秦嬷嬷说, 秦嬷嬷罕见地沉默了。
「瑶儿,有些人和事, 能争的争, 争不到的, 就算了。」
后来父亲把我送给了太子ẗū́₁。
我第一次接触到权力, 才发觉爹爹的那个女儿陆婉儿不过是沾了皇帝陛下赐予的荣宠,为所欲为。
所以我要牢牢抓住太子!我要做皇后, 我要做天下最尊贵男人身旁的女人!
我还是太高看了自己。
我急于在陆婉儿面前证明太子对我的爱, 可她似乎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
她嘲笑我,讥讽我,把我踩在尘埃里。
然后救了我。
当我一剑杀了太子的时候,鲜血染红了我的裙边。
她说:「杀人很难吗?不靠男人,比杀人还难?」
我又问她:「你明明可以杀了他, 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给我?」
她嗤笑:「他的脏血怎么配染上我的手。」
所以只有我这种肮脏的人才配。
连报仇都是她施舍给我的,而我永远不及她。
再睁眼,我竟然重生到了父亲让我勾引太子的那日。
我从太子怀里挣脱出来,高声尖叫, 死命逃跑:「啊啊啊,救命啊!非礼啦!」
然后一头扎进了陆婉儿怀里。
「姐姐,救我。」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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