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去乡下杀猪,捡了一个小公子。
他识文断字,出口成章,瞧着就和这破落的县城格格不入。
养了四年,刚养熟就被接走了。
临走前,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二丫头,我一定回来娶你!」
我瞧着手里带着牙印的金锭子,哪里还听得见他的话。
只是胡乱点头,打发他走。
早就该走了,再不走,我可要被他给吃垮了!
-1-
我十四岁那年,扛着杀猪刀下乡杀猪时,捡到了一个小公子。
他长得好看,细皮嫩肉的,瞧着比我还像是小娘子。
两巴掌把人拍醒,他眼下坠着两行泪,肚子叽里咕噜地叫着。
得,还是个饿死鬼。
「吃吧,这年月,也就咱们杀猪的还有点油水吃了。」
他捏着表皮焦黄的烧饼,吃得直翻白眼。
狼吞虎咽地咬着饼,吃得飞快却也有些好看。
「你爹娘呢?」
他咬着饼子的速度顿了一下。
然后垂着头摇了摇头。
我就没再问了,把腰上的水袋递给了他。
这年月日子不好过,上头的老爷们个顶个的难伺候。
就我今天杀猪的马家村里,前些日子就出了事。
十六岁的李兰花年后刚定了亲,上县城去买丝线绣喜被,结果就被县衙的小公子看上了。
说什么都要纳了兰花当妾室,当天在县城里就把人给抓走了。
兰花爹不同意,带着他哥哥去府衙要人。
被衙役们带进了县衙里,晚上丢出来时,人就只剩了一口气。
街上倒卖石灰的牛大叔用牛车把人拉回来时,父子俩都没挺住,双双都去了。
兰花娘直接撅了过去,生死不知。
隔天,我要去临县杀猪,路过乱葬岗。
就听到有几个县令府里的下人说:「我听说这李兰花家里一家四口都去了,真是造孽啊。」
另一个颇为年长地叹了口气。
「咱们都是当下人的,你就是难受又能怎么样?
「听说今年县衙还要再加一成的税,要不是咱们在县衙做工,给了减免,谁家又能吃得起饭呢?
「哎,都是命苦的,添把土把人埋了吧。」
我没有停顿,脚步飞快地去了邻村。
李家一家四口没了三个,是村长做主替他们办了丧事。
听我说李兰花也没了,六十来岁的老村长身子晃了晃,最后摆了摆手。
「你们几个带上胆大的媳妇,把那可怜丫头带回来收拾收拾,同她爹娘埋在一起吧。」
李兰花在县衙待了三天,人人都想得出会遭遇什么。
有人觉得她脏了身子,心里不愿,也有人听了直跟着落泪。
老村长最后用拐杖敲了敲地,定了章程。
「活着多做点仁义的事,就当给死后积德了,去吧。」
事儿办完了,我转身就往临县走。
山路七八里地,到了天都黑了。
要杀猪的人家本来心有怨怼,一听原委,人人都不出声了。
人心是杆秤。
一头是天理,一头是公义
可权利是秤砣,总是违背了天理,压弯了公义。
-2-
我把这小子带回了家。
隔壁的胖婶吓了一跳,立马拉住我:
「二丫头,你这是哪里带回来一个小子?你也十四了,孤男寡女可怎么行?」
我是没想过嫁人的,可众口铄金,我也只好想个由头。
「我爹娘在我小时候给我说了个娃娃亲,后来他爹娘去了别的县,失了消息,就没提起这事了。
「我也没想着会再碰见,他家里那边遭了水灾,爹娘送他来的路上没了,他就一路乞讨着来找我了。」
胖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闻言叹了口气:「唉,也是个可怜孩子。」
见我转身要走,立马又拉住了我。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一穷二白的,二丫头你可不能犯傻啊。」
「婶子,我晓得这些道理,可我一个杀猪娘,我想挑,也要别人不挑我才是。」
听完胖婶又泛起了愁容。
爹娘去世后,也就胖婶把我当自家孩子照顾了。
「婶子你别担心,我俩都小呢,日子还长,还要慢慢看的。」
胖婶心疼地摸了摸我的ṱũ⁴头发。
「也是,我们二丫头才十四呢。我贴了饼子在锅上,还给你温着,我去端了给你。」
我乖乖点头。
回头去看乖乖坐在凳子上的小公子。
「你叫啥?」
他唇蠕动了两下,没说出来。
我心里明了。
要么不能说,要么无法说。
「你也听到我和胖婶说的话了,你以后就是和我有娃娃亲的男娃了。
「你就叫……李福年吧,小名元宝,你爹叫李虎,你娘王秀梅,你把这几个名字记住了,知道了吗?」
我是想给他起名叫王二狗的,但是看他清秀的脸,怎么也说不出二狗这个名字,只好绞尽脑汁起了个福年。
「我晓得了。」
-3-
李福年在我家里一养就是四年。
我也从十四岁的杀猪娘,长成了十八岁的杀猪娘。
可养了四年,这小子却连一声姐姐也不肯叫。
「二丫头,你瞧,我写一封信比你卖一斤猪肉还贵。」
我瞥了一眼他弱不禁风的身板。
一把将半扇猪肉扛上了肩膀。
「二丫头,二丫头的,我是你姐!
「一顿能造我三碗饭,怎么偏偏就是不长个子?」
李福年瞬间红了脸,站上了凳子和我据理力争。
「个子矮怎么了?县里的大夫也说了,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些,才能厚积薄发!」
「咣」。
我一杀猪刀狠狠劈在猪肉上,和骨头碰到一起,骨头应声而断。
「哦,那你慢慢发吧。」
李福年在一旁气到跳脚,见我不理,还故意绕到剁肉的案板对面。
「再说了,我是你相公,娘子厉害就是相公厉害,长不高又能如何?」
我瞥了他一眼。
「假话说多了,你还当真了是怎么?」
把猪头卸了下来,朝他一使眼色:「去,把猪头上的毛烤一烤。」
他憋着气不肯动。
「我不去!」
「那就去把夫子给你留的课业再抄一遍。」
李福年冷哼一声。
「我去烤猪头!」
干着活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不消停。
「当初是你自己说我是娃娃亲,现在我听了,你却不认账了,真是不讲道理!」
我又是一刀剁在猪肉上:「四个猪蹄子也烤了,傍晚醉烟楼的人会来取。」
「知道了!」
-4-
这年月女子少有单门独户的。
我是个例外。
早年我爹是个杀猪匠,可他没收徒弟,也没儿子,这手艺就只有我学会了。
旁人都说刽子手和杀猪匠的杀气重,会损阴德。
可我爹不怕,他总是一边砍猪肉,一边笑着跟我讲。
「世道艰难,咱家二丫头也要顶天立地才是。
「什么杀气ƭū⁶重不重的,我只知道咱们杀猪匠要眼疾手快,心也要狠,要不然是学不成手艺的。
「这做人做事和杀猪没什么分别,你只要比别人狠,那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我乖巧地在一旁点头。
我娘笑着搬起来半扇猪肉,瞧着不胖的婆娘,却一身的力气。
说起这个我爹总会吃着猪杂,喝着大酒,一遍一遍地讲和我娘定亲的事。
我娘人能吃,家里又有弟妹,大姐的她到了十七瘦的好像都能被风吹走。
人人都说我娘体格弱,生不了男娃。
就是我爹,一眼就看中了那个不爱说话的姑娘。
就问她:「我是个杀猪匠,你要不嫌我,我就去你家提亲。你嫁给我别的没有,能吃饱饭。」
「真的?」
「男子汉大丈夫不说瞎话!」
我娘见他一身疙瘩肉,腰上还别着把刀,挺威风的,就嫁了。
我娘的眼光是好的,家里不富裕,我爹人也糙,但每年我和娘都有新鞋新衣新布头。
日子眼看越过越好了,我娘染了重病,要用野山参当药引子。
家里的钱都用光了,没办法,我爹就打起了上山挖山参的主意。
然后,我爹失足坠了崖,我娘突闻噩耗也跟着去了。
一家三口只剩下了我自己。
安葬了爹娘后,我就扛起我爹的活计来。
刚开始没人信得过才十二的我,可有我爹的旧客,想着让我能吃上饭,就用了我。
我也念着恩情,少要了银钱。
刚开始刀刺进吱哇嚎叫的活猪的脖子时,我也害怕,手也会抖。
后来我漫山遍野地杀,杀得猪多了,就不怕了。
有人见我年纪小,还是个姑娘家,漫山遍野地跑去村里杀猪,就有浑人打上了我的主意。
十三那年,我路过乱葬岗,有三个男子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们淫笑着围成一圈,想把我当成猪一样剥皮抽筋。
我从怀里掏出两把刀,一把尖刀杀猪放血,一把剁骨刀剥皮砍骨,腰间还有第三把小刀,那把刀是用来处理碎肉的。
他们见我年纪小,不怕我。
然后我就把尖刀戳进了一个人的胳膊,剁骨刀砍进了一个人的肩膀。
最后一个人见到血后吓得尿了裤子。
我看着三人相扶着逃跑,鞋子都跑丢了。
看着刀上的血第一次意识到:「人和猪也没什么分别。」
一样贪婪,又一样胆怯,连血都是一样红的。
-5-
当年十三岁的我,砍伤两个大男人的事情传了出去。
有人心疼我小小年纪Ṫùₓ可怜,有人说我女儿家煞气那么重,有人说我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也好,我倒是省了一桩心事。
谁想到第二年,我就捡到了李福年,成了有亲事的女子。
李福年长得细皮嫩肉,说话温和有礼,还会读书认字,在这小县城里简直是神仙人物。
可惜,这年月光是长得好看可当不了干粮。
于是那些小娘子,小嫂子也就只是干看着过过眼瘾罢了。
毕竟人人都知道,李福年就是再好看,那也是个吃软饭的。
胖婶见他这样,简直对我操碎了心。
「二丫头你都十八了,元宝也十六了,我瞧着啊,他除了长得好也没啥用处,你不如再找个汉子好了。」
我筛了筛簸箕里的豆子。
「婶子,元宝是读过书的,私塾的夫子也说他是有天分的,我总不好丢下他不管。」
说到读书,胖婶不赞成地皱起了眉。
「我说你啊,别是被那小子好看的脸,哄花了心了!
「咱们这般人家,吃喝拉撒就不容易了,你还要供他去读书,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再说了,你没听那客栈说书的说的书生高中,抛妻弃子的故事了?」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第一次辩驳了胖婶的话。
「李福年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是,我养都养了,也不后悔。」
胖婶哎呀一声,戳了戳我的额头。
「真是笨丫头,我再也不管你了!」
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我没多在意,胖婶这人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气来得快,忘得也快。
别看现在生气了,晚间与她说句好坏,她就立马笑弯了眼睛。
胖婶刚走,李福年就背着书袋跑到我的面前。
我低着头继续筛豆子,见他没动,以为他要买些书本,不好开口要钱。
我就解开口袋,掏了三十文钱给他,他没接。
「不够?」
他垂着眸子看我,眼神定定地,唇角撇着,看起来像是鼓气的鱼。
好半晌,他才说了一句:「二丫头,我不会抛妻弃子的!」
我有些好笑。
生这么大的气,原来是听到了胖婶的话。
「嗯,我信你。」
李福年一瞬间就开心了起来。
眼睛唰地亮了,丢下书袋,就一屁股把我挤开了。
「豆子我来筛,你去喝碗水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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攒了两年多的钱盒子被打开,里面零零碎碎丁零咣啷的。
我一个个地耐心称了,量了,又数算了铜钱,一共十八两三百七十二文。
我看着钱盒子没动,最后还是伸手把十八两都拿在了手里。
李福年是个聪明的,又有基础,今年的生员考试我想让他下场。
可……一想到李兰花一家的悲惨遭遇,手死死地攥住了钱袋。
「李福年,你去考秀才吧。」
正坐在灶坑前面烧热水的少年愣了下,脸上还带着一块黑灰。
我拉着小凳子坐在了他的旁边。
「县试府试院试,府试和院试我打听过了,知州和知府都是好官,不会为难科举的学子。
「至于县令……我会为你想办法打点好的,你别担心。」
十六岁才考童生有点晚了,但我信李福年。
若是今年连考三次都能过了,那也就追上了旁人的进程,不算晚。
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像是和心境一般不平静。
「二丫头,我看到你数钱了。」
我点了点头。
「打点要用。」
他瘪了瘪嘴,最后把手里的棍子丢进了火堆,抬眼看我。
「李长庚你赚钱那么不容易,为什么会愿意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我用,我只是你捡回来的……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仰着头看他。
他红着眼睛的样子,像是我第一次遇到的那般。
那般好看。
「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
「……」
我拿了根小木棍,在土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李福年教我写的名字。
李长庚,天上金星,文绉绉的又陌生,是我爹提着鸡蛋去请教书先生提的名字。
天上的长庚星,地上的二丫头,天地之差。
「我们从出生在这方土地开始,人生就已经定下了,我们生活在怎样的世道里,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可你会读书识字,你能科举考试,你和我们不一样。
「李福年,你去科举,去当官吧,当个天大的官!」
到时你就有了改天换地的资本,只要为官的心正,百姓就能有活路。
权势若能吞我骨肉,那我就也咬他入骨。
李福年不吭声,也不点头。
我就隔天带着他去了马家村,站在山坡上,我遥遥地指了指一处小鼓包。
「那是什么?」
李福年转头看我。
「坟。」
我和他讲了李兰花一家的ƭü⁸故事。
讲她年轻貌美,讲她婚事将近,讲她父兄惨死,讲她母亲吐血身亡,讲她暴尸荒野。
也讲她青梅竹马的未来夫婿,去府衙状告的路上,被贼人乱刀砍死。
「坟里埋着的不只是人,还有公理和正义。」
世道凄凉,我把它摊开给他看。
我扭头看他,有风吹过他的眉眼发丝,有一滴泪从他眼角划过。
他说:「李长庚,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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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银子买了三头活猪,杀了,分割好,托人送进了县衙。
又把剩下的十五两也包了送了进去。
所幸本县的人想买学历的有钱人不多,不然真怕只有十五两连个开门钱都不够。
不求县令直接给李福年过了,只求考试期间无甚大碍,能让他凭实力顺利地Ŧŭ̀ₐ过了县试。
考试过后,我忐忑的在家等了些日子,童生过得有惊无险。
接下来就是去府试,我跟胖婶借了些银子,准备陪李福年去考试。
从铺子回来,有队列整齐的人马排在家门口,声势浩大。
胖婶满眼担忧,我伸手攥紧了怀里的杀猪刀。
扬声喊了句:「李福年!」
李福年步履急促地从屋内跑了出来,站在大门内停住了,看着我时眼圈泛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二丫头……」
见他没事,我暗暗松了口气。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又高又壮的男子,眉宇间带着杀气。
和我的不同,我杀的是猪,他杀的大概是人!
那人面色黝黑,手上还带着常年握兵器的老茧。
我垂下了眼,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我一把拽过李福年挡在身后,警惕地看他:「阁下来找我们何事?」
见我如此,那男人却朝我一抱拳,竟然朝我行了大礼。
「多谢李姑娘救我家公子性命!!」
我心头一跳。
回头去看李福年,他抿着唇,朝我点了点头。
早就知道他来历可能不一般,可能会有离开的这么一天。
可事到临头,却还是心里酸涩难受。
-8-
我和李福年在屋子里,外面满满的都是来接他的人。
沉默了好半晌,我开口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依旧如幼年那般抿着唇不肯开口。
「那你叫什么?」
他晦涩地开口:「李淮。」
「确实比李福年好听多了。」
我看了一眼外面,还是有些不放心:「确定真的是来接你的?」
他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
他突然就蹲到了我脚边,毫无规矩地坐了一屁股土。
「二丫头,我不告诉你,是怕因为我家里的事情连带上你,不是故意不说。
「等我回去安顿好了,一定回来接你,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这是我说的!」
我没忍住抬脚踹了他的屁股。
「我是你姐姐,谁是你媳妇?」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声音都大了三分。
「我们是娃娃亲,你就是我媳妇!」
门外的那个高个汉子没忍住往这边看过来,我皱了皱眉,训斥了他一句。
「你不是李福年,少往自己身上揽事。」
他又不吭声了,只是拿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最后才哽咽地说出口:「你就是嫌弃我个子矮,还比你小,你不想嫁给我了!」
我干脆利落地点了头,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对,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
泪瞬间就从他眼里落了下来,他第一次对我吼出声:「李长庚你没有心!」
我心里难过,却不敢露出来。
我起身走到那汉子面前,声音干脆利落:「把他带走吧。」
那汉子点头,直接走向李淮,不顾他的叫骂声,直接把人扛着就往门外走。
李淮瞬间就慌了,声音撕裂地喊着我:「李长庚,你等我回来!你等我回来娶你!
「我一定会回来的!
「李长庚!」
马蹄声越来越远,最终带着嘶吼着的少年,一同离开了我们的家。
只剩最后一个人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
「头儿让我把这个给李姑娘,算是这四年的酬谢。」
伸手打开,两巴掌宽的木盒里,是一排八个金锭子。
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临走前,那人还留下一句叮嘱。
「为了保全自身,头儿让姑娘尽早搬离此处。」
我顿了下,点了点头。
「晓得了,多谢。」
人都走了,我捧着一盒金子,拿起一个金锭子咬了一口,是真的。
本该是开心才是,养了一个人四年,得了一盒金子。
再也没有比这一本万利的事了,可心里终究还是闷疼闷疼的。
我再一次,失去了属于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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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一锭金子塞给了胖婶,胖婶眼睛都要冒出来了,立马警惕地把金子塞回到了我怀里。
「二丫头快收好了,要叫旁人看到,小心害了你的性命!」
她的眼神有惊喜,有惊吓,唯独没有贪婪。
我拿着一块破布将金子包上,又再次塞进了胖婶的手里。
「李福年叫他家里人接走了,我俩的亲事也就吹了,这是他们给我的酬金,算是我俩两清了。」
胖婶皱眉地看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
「这是他们给你的,你拿着,你日子过得苦,二丫头你年纪小,还不知道这些钱都能用来做什么!」
我拿着小布包,看着她眼睛酸涩。
「我爹娘去得早,旁人都当我是累赘,只有婶子你,操心费力把我当成自己闺女。
「李福年对我,婶子你是知道的,可我俩现在身份天差地别,早就没了指望。
「为了断了他的念想,他家的人让我从这里搬走。我收了钱,就等于答应了这事,婶子,我要离开这了。
「这一别,说不准就是一辈子。我知你为了我着想,可你家大勇哥也二十了,也该成个家了,你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填补哥哥了。」
胖婶泪眼婆娑地看我,攥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我苦命的丫头。」
我将自己埋进胖婶的怀里,也跟着哭了个痛快。
当晚我就连夜收拾好了东西,敲了隔壁的门时,胖婶红肿着眼睛递给了我一个包裹。
「知道你走得着急,我给你烙了几张饼,你路上记得填饱肚子。」
声音哽咽地点头应答。
临走前,我轻声地告诫了胖婶几句。
「我走之后,你们也带着钱早早离开此地,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开间小铺,别怕背井离乡。」
胖婶心善但不是傻的。
她自然知道,都是一般贫困的街里街坊,她却陡然而富,只怕要被有心人盯上了。
「我晓得的,二丫头,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我点头,然后强忍泪意的大步的转身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地方。
身后的胖婶哭成了泪人,打开了我留给她的猪肉,却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布包。
人一愣,伸手拿过拆开,却见里面还有两个金灿灿的金锭。
她捧着钱,哭声越发大了。
-10-
我穿着一身男子的粗衣,头发被粗布的帽子遮挡,腰上带着我吃饭的家伙。
走到哪里,只要往集市上一站,杀猪刀往白布上一放,三五天总能接上一单。
我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杀猪。
转眼三年就过去了。
我从偏僻的小县城,一路杀到了京城。
原本也没想着要来这种人事复杂的地方的。
这么名贵的地方,哪里是我这种只会杀猪的下等人该待的地方。
可我路过江城时,接了一个大单。
一个饲养了几百头猪的商人,要往京城给贵人送肉。
江城到京城要走许久,肉送过去早就坏了,他就四处招了许多杀猪的匠人,一路跟着进京,活猪现杀。
这一路上都是按天算钱,算一算光这一趟到手就能拿几十两。
我擦了擦杀猪的刀子,颇为满意地将刀抱进了怀里,倒下睡觉。
出门在外不是没有人看出我的女儿身,可那又怎样?
按我爹的话,只要刀子出得快,手够狠,胆子大,杀猪和杀人也没分别。
时间久了,人人都知道有个叫李长庚的杀猪娘,人狠话不多,杀猪的手艺炉火纯青。
有人想来招惹我,我就请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凶名打出去了,就再也没人敢拿色欲的眼神看杀神。
一路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京城。
-11-
休整了两日,十几个杀猪匠杀气腾腾到了富商的杀猪场。
一堆汉子里,一个面容冷漠的杀猪娘是个例外。
手脚麻利,刀口平整,虽然身材不如男子高大,却速度更快更稳。
贾富商见状眼睛一亮。
「李师傅这手艺厉害啊。」
我没抬眼看他,手上分肉的动作不停。
「杀得多了。」
一连十几天的杀猪结束后,人人都得了应得的银子。
只有我,被贾富商单独叫了谈话。
「让我替你管屠宰场?」
他一口一个李师傅,还拿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来重金聘我
「李师傅也看到了,我这屠宰场不小,人手却少,我就是看中了李师傅的手艺。
「平日里你来这转转就好,重活不用你来,你就帮我教出几个手脚利索的徒弟就成!」
他想花钱买我当师傅,可教会了再用不用我,又是两说。
我垂下了眸子半晌,还是点头答应了。
「但我有一个条件。」
贾富商:「你说。」
「徒弟我可以教,但我不在你的屠宰场做活。
「我要在京里开一家肉肆,你给我供肉要优惠,而且每个月要三十两的学费一分不少。」
贾富商利索点头。
我垂下眸子,有些懊悔刚才的价格太低了。
我就这样留在了京城,在东门附近开了间肉肆。
京里的人多,新鲜事物也多。
在别的地方,我从前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读书人。
他们背着书箱,相伴而行地一起走进修整文雅的书院里。
墨味儿会随着风吹出来很远,闻着却有些香甜。
每当看到读书人,我脑子里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李福年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此时过得怎么样?
可还有在读书,抑或是马上就要参加科举?
想到这,手上剁肉的动作一顿。
我蹭了蹭手,脚步急促地关了店门,抬脚就往贡院跑。
前些日子听闻今日会科考,可忙着忙着就给忘了。
李福年……不,如今怕是要叫李淮了。
李淮若是来参加科考,没准也会出现在门口,说不准,还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12-
我跑到贡院门口时,大门已经紧闭,人也都开始散开了。
我气喘吁吁地看了门好一会,眼睛竟然被风吹得有些酸涩。
一个人生活,难免孤寂。
我不愿承认,但我的确靠着不断怀念着过往的生活,活着。
李福年,我有些……想你了。
我垂下眉眼放任自己陷入情绪,随后冷静了片刻。
又觉得自己肉都没卖完就跑了,当真是脑子都坏掉了。
我转身往肉肆的方向走。
没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了身后有酒杯摔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我顺着声响抬头,贡院对面的酒楼二楼,正坐着一个眉目冷峻的白衣公子。
四目相对,他却不顾形象的红了眼睛,站起身时,还掀翻了桌上的酒壶。
唇颤抖着地看我,喊了一句:「二丫头!」
一袭白衣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一个地面上浑身粗布还沾染油渍的杀猪娘。
天上的云朵,地上的泥巴。
我瞳孔一缩,第一次忘记了我爹的教诲。
退缩了。
我转身就跑,佯装自己有急事在身,抑或是……他认错了人。
他没追上我。
而我却无心做工,满脑子都是刚才的惊鸿一瞥。
我从前就知道他长得好看。
如今他长大了,更是眉目如画,宛如戏曲里唱的天上仙君。
家里没有铜镜,我就端了盆水。
朝水里面的人儿看过去,里面的女子面无表情,眉眼间还带着三分狠厉。
不像时下娇柔的女儿家,反倒像是凶狠的夜叉。
我Ţû⁹沉默地伸手掀翻了水盆。
任由水斑斑点点地洒在了地面上。
「李长庚,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天差地别?那你还在难受什么?」
可就是知道,太过理性,才会深陷痛苦不可自拔。
人有时候就该活得愚笨一点,才会快活。
我在灯下枯坐了一夜。
天亮时,我终于静下心来,想明白了一切的因果。
李福年说要娶我时,我从没否认过。
如果他一直都是李福年的话,也许我们真的可以。
可现在,那人叫李淮,他不是我养大的李福年。
我也接受了自己是二丫头。
只是二丫头。
一个面目凶狠的杀猪娘。
-13-
本以为不会再见,可当我洗了把脸,打开门板时,却看到李淮站在肉肆的门外。
他一身白衣被露水打湿,黑色的发丝紧贴在额头上。
清冷的丹凤眼,此刻眼尾泛着红。
好似在门外苦等了一夜。
我愣了下神。
几乎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脾气倔又好哄的李福年。
他长大了,又似乎还带着旧时的影子。
他抿着唇,死死地盯着我不肯吭声。
门外他带来的人紧紧地守着肉肆,想买肉的人也不敢进来。
见不能做生意了,我叹了口气,抬手又抱着门板把门给扣上了。
「只有白水,你喝吗?」
他还是不肯说话。
我就端了水递到他的面前。
碗里的水被一滴水珠滴入,随后宛如大雨倾盆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水面泛起止不住的涟漪。
李淮哭得宛如一个泪人。
边哭还边哽咽着控诉我:「李长庚,我说过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你还说会等我。
「你这个骗子!我回去找你时,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房子,连胖婶都离开了。」
心脏猛地一抽。
他……真的回去找我了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委屈,俊秀的下巴上坠着泪滴。
他猛地攥住我端水的手腕,手腕一紧,碗里的水就撒了一地。
连带着碗也跟着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半。
「李长庚,你不要我了吗?
「你说过的,你说过相信我不是抛妻弃子的人,可现在你却丢下我。
「李长庚你抛夫弃子!」
我只感觉额头一痛。
我哪来的夫和子啊?
唇动了动,我想说些什么给自己解释几句。
一抬眼,就撞进他被水浸过一般的眼睛,水汪汪的,黝黑黝黑的好像小狗一样盯着你。
我熄了声音。
「李淮,我没想丢下你。」
他垂下了眸子。
再抬起时,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黝黑的眸子满是浓烈的压迫感。
他声音还带着鼻音,控诉一般地开口。
「可你就是丢下我了。」
我无可辩驳。
-14-
李淮又变成了当年的跟屁虫。
可他如今长大了,不止不帮忙,反倒拉着我也不让我做活。
「你们好好卖肉。」
下属齐声:「是,殿下!」
殿下?
我眉心一跳,抬眼去看李淮。
他没反驳。
我咽了咽口水,声音喑哑:「当朝太子……李淮?」
他点了头。
我脑子嗡了一下。
难怪第一次我问他他不肯说,太子这种身份若是暴露,随时会没了性命。
他那时处境如此危险,自然要好好遮掩。
后来回京,暗害他的人还未找出,为了不让我牵扯进来,他只能对我闭口不言。
我本以为他只是个富商家的少爷。
可他……竟然是太子!
脚下一晃,我只感觉头昏眼花。
再也没了指望。
他不顾男女大防地伸手攥住我的手,细长秀白的指尖和我粗糙的手放在一起,对比得让人面红耳赤,又心里酸涩。
我不是个容易自我贬低的人。
可李淮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高到我就算踮脚,跳起,甚至爬上屋顶都够不到。
我想把手收回来,他却攥得很紧。
不再哭的李淮,脱离了李福年的影子,有了大人的模样让我有些陌生。
见我生了退缩之意,那人第一次在我面前露了锋芒!
「李长庚,我们成亲吧?」
我眸子一颤,只觉得李淮怕不是疯了。
「你是太子!」
他轻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
「太子又怎么了?太子若是连个心心念念的女子都不娶,又Ŧű̂₂算是什么太子?」
他执起我的手,双眼诚恳地和我四目相对,满满情意。
「我是太子,也是你的李福年,是你的元宝,而你,也只是我的二丫头!」
我心有顾虑,目光躲闪。
却被他伸手掐住了下巴。
「二丫头喜欢我长得好看,喜欢看我撒娇耍宝,喜欢我,却又总是嘴硬地想当我姐姐。」
我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可一看到他的眼睛,反驳的声音就小了。
「我只把你当弟弟……」
「骗子!」
下巴被捏起,李淮的脸缓缓放大,最终落在唇上蜻蜓点水。
「你!」
面色一红,想骂他登徒子,可我却……是心甘情愿的。
他的眼眸锁着我,眼睛有些委屈的发红想哭,声音却还硬气的佯装霸道。
「你说得对,我现在是太子!
「太子现在要对你强取豪夺了,你应Ṫű̂ⁱ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话说得不讲道理极了。
我却没忍住地笑出了声。
「傻子。」
他眼里又泛起了水雾,声音带着宠溺回应我。
「嗯,是我。」
-15-
李淮想娶我。
可太子忙是忙得很的。
白日要上朝,下朝了也要和臣下一起讨论家国大事。
而且,李淮十九了。
就连我一个杀猪娘都听说了,满朝文武只要家中有适龄的女儿的,没有不想把女儿嫁进东宫的。
剁肉刀在案板上砍得「咣咣咣」的,血肉横飞。
正一心剁肉,却猛地听到有人说起当朝太子。
砍肉的声音一顿,就听那人唾沫横飞地说起了今日的热闹事。
「我有个亲戚在国公府当下人,你可知怎么的?」
那人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国公今天竟然没有下朝还家!」
「这算是个什么大事?你别是唬我们的吧?」
有人质问,那人就不乐意了。
「我胡大从不说假话,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今日上朝的大人有几个归家里的?全都在宫里圈着呢。」
凑热闹的人一听,紧跟着打听:「这是要出大事?」
「咱也不知道太子爷怎么想的,听说满京城的大家小姐都没看上,偏偏要娶一个杀猪的娘子。
「你说这杀猪的娘子得是什么模样,太子怕不是失心疯了?
「听说陛下生了大气,连带着满朝文武都不能回家,太子若是不服软,说不成废太子也有可能!」
我心头猛地一跳。
凑热闹的人一听愣了下神。
「厨娘花娘倒是常见,这杀猪的娘子,满京城也找不到几个,更别说模样好看的了。
「要说长得好看,还适龄的,呀!肉肆的李娘子不就刚好合适!」
说罢,几个人的目光从隔壁摊子看向了我。
自以为小声地讨论着。
「要说李娘子年岁也合适,模样也不丑,就是总是杀猪还不爱笑,看起来倒是凶得很呢。」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别看李娘子年岁不大,却是敢独自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
「贾富贵那人鸡贼的都出了名,几十个杀猪匠里,就挑了李师傅一个杀猪娘子去教徒弟,要我说,比男子还强三分。」
后面的话我没在听,状似什么都没听到般的继续卸猪肉。
可只有自己知道,心跟着乱了。
-16-
李淮胆子大得很,陛下不同意,竟然直接叫人贴了帖子在布告栏中。
里面详细地写了他少时被人陷害落入险境,一个孤女,是怎么靠着杀猪把自己养了四年。
她甚至拿着自己的全部积蓄,去给一个陌生人打点前途。
她用普通人的法子,教导了一个皇室子弟。
李淮看着对面的皇帝,目光没有半分退缩。
「父皇当年为了顾全大局,将我母后的生死大事,举重若轻,身在局中我不怪您。
「可李长庚不同,她是母后去世后,唯一一个愿意为我倾尽所有之人。
「不是皇子,也不是太子,在她面前,我是李福年,是元宝,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人,是她的家人。」
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悲痛,转瞬又被掩藏。
「你若真的感激她,就该给些银钱,送一处宅院,而不是圈一个自由身来这身不由己的皇宫,被逐渐吞噬。」
「那是父皇,不是我。」
李淮抬起衣袍双膝跪地。
「儿臣此生只会娶李长庚一人!
「她活着,我就娶她,她若是……死了,儿臣愿意放下李氏基业,陪她同去!」
少年人重重的一头磕在地上,转眼就红肿起来。
态度决绝。
「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气急:「你!」
可最终还是甩了袖子,同意见我一面。
……
进宫见驾自然不能随身带着杀猪的家伙。
放血和砍骨头的被收走,出宫才会还我,随身的小刀要被收走时,却被李淮一把握住。
宫人愣了一下,为难地小声劝道:「殿下,这于理不合。」
李淮攥着我的手有些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
他目光灼灼地看了我好一会,伸手替我理了下发丝。
声音很轻地笑了:「我就在这等你回来,二丫头不怕。」
忐忑的心被安抚,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我转身进了殿内,大门缓缓合上,把我和李淮两个人完全隔绝。
我以为皇帝会为了李淮,好好地斥责我,抑或是……取我性命。
可他没有,他只是仔细地打量我半晌,才问了一句:
「他被你救的四年里开心吗?」
我愣了下,缓缓点头。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说了句:「那就好。」
而后就摆手让我出去,我迟疑地转身要走,却最终停下脚步。
「陛下就问我这一句?」
皇帝的目光看向我,眼里闪过一闪而过的赏识。
「你胆子是大的。
「我倒是不想太子娶一个杀猪娘,可只怕我刚对你动了手段,外面的太子就要抹脖子威胁我了。」
我心头一跳,想起了李淮手里的刀。
「去吧,别辜负了他。」
我心里乱糟糟地出了门。
一出来,就看到李淮眼睛红了,发抖的手颤着,连刀都掉在了地上。
心一下就安定了。
「李淮,我们回家吧。」
-17-
满京城都传遍了,太子爷要娶杀猪娘,天大的新闻。
婚礼那日,铺天盖地的红。
我被小宫女套上了红嫁衣,绾发簪花,看向镜子里时,竟然生出了陌生之感。
「这真的是我?」
小宫女嘴甜得很:「都是太子妃娘娘长得好看。」
我抿嘴笑了。
对未知的恐惧被冲淡了。
婚礼之事本就复杂,更别提是皇家了。
一日下来, 我脑袋都快炸了, 比我连续不断地杀一天的猪都累。
李淮一身大红喜服走到我面前, 红色的腰带近在咫尺, 我难得地生起了羞涩之感。
心跳得飞快。
上次跳得这么快时, 还是爹娘去世后, 我第一次亲手杀猪时。
一晃,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了。
红盖头被挑下, 我羞涩地微微侧头,不敢看他。
李淮不知怎么的,竟然就这么看我看得呆住了。
「二丫头今日真好看。」
他托住我的下巴, 四目相对, 那人眼里带着痴迷地朝我吻了下来。
唇齿相交,呼吸交融。
他的手缓缓解开了绣着鸳鸯的腰带。
雪白的肌肤,大红的衣被,墨色的长发。
颤抖青涩的我们, 还有急不可耐的欲望。
床边龙凤烛的烛苗在帷幔上摇晃, 一如躁动不安的新人。
-18-
大婚的事我有给爹娘上香告知,李淮却不满意。
「我是正经的姑爷,自然该礼数周全。」
于是就跟皇帝请了假,带着我和大队人马, 一路赶着回了安和县。
太子驾到,县令自当出门迎接。
可来得却不是当年的县令, 而是一个目光澄澈的年轻县令。
我们换了衣服,李淮带我走回我们曾经的家。
街上的还如往常一样, 好像有些地方变了, 可有些地方又能看到曾经的痕迹。
走过熟悉的街道, 我竟然在巷子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胖婶!」
「哎, 谁叫我啊?」
胖婶声音清脆的应答了一声, 一转头, 却在看见我的瞬间泪如雨下。
「二丫头!真的是你吗?不是胖婶做梦了?」
我摇了摇头。
细聊之下才知,当年李淮回来找我, 我却早就走了。
他派人仔细地调查了县令的种种罪行,将他革职查办下了大狱,已经与一年前秋后处斩了。
胖婶一家原本是走了的, 后来被李淮的人找到, 说明缘由,竟然又回到了此处。
现在的胖婶, 已经是有了两个孙子的奶奶了。
李淮陪我给爹娘修了坟, 郑重地上了香。
往回走的路上, 路过了马家村的外围。
「停一下。」
马车停下, 我牵着李淮上了山坡, 从上往下看,刚巧能看到李兰花一家的坟茔。
从前荒芜的草地, 此时正开满鲜花, 生机勃勃。
我勾了勾唇角。
「李淮, 当个好皇帝吧。」
他牵着我的手收紧了下。
声音带着笑意:「有姐姐时刻叮嘱,我自然会是一个好皇帝。」
我愣了神,猛地扭头看他。
「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想了许久的称呼, 就这么轻易地松口了?
他眼神滚烫地看我。
「想听?今晚……让你听个够。」
我耳根一红,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两人相携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好似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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