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一个书生讨封:「你看我像神还是像人?」
书生反手掏出大宝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我看你像我娘子。」
我:「我是公狐狸。公的。」
书生:「很好,冷天可以暖床,饿了可以当粮。」
我:「……」
救命啊,有两脚兽吃狐狸肉了!
-1-
我的黄鼠狼兄弟告诉我,乱葬岗上有一个弱鸡书生,一看就很好讨封。
「速去,手慢无。」
我夸他绝世好兄弟,自己都顶着骷髅头没化形呢,有好事先想到我。
黄鼠狼说:「哪里,为兄弟两肋插刀,是我的荣幸。」
我赶过去的时候,果然有一个俊俏书生弯腰在坟地里扒拉什么。
后丘很翘,要是母狐狸,一胎肯定能生五只幼崽。
我乐颠颠地莽上去讨封。
然后,我就华丽丽地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一丝不挂的……人。
没有了皮毛的庇护,夜风一吹,那叫一个凉爽。
我学着两脚兽的样子,想要直立行走,结果没走两步,就咚的一声摔了一个狐啃泥。
有道是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可应不染啪一剑鞘就抽我后丘上。
「好不容易化形,趴着做什么,站起来走两步。」
走就走,谁怕谁。
我回头怒瞪了应不染一眼,开始稳稳当当四肢前进。
很快,我就领先应不染一大截。
我回头看了应不染一眼,他的脸色又黑又红,愣在原地没动。
我趁着他失神,疯狂爬行逃窜。
蠢狐狸才给卑鄙的两脚兽当口粮呢。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然后唰一条鞭子像闪电袭来,卷住了我的腰腹。
我直接倒飞摔到了应不染的怀里。
他身上有着一股好闻的清香,胸肌也很结实,一点都不弱。
-2-
「普通两脚兽的视力不可能那么好!」
「你是修士!」
应不染又好气又好笑。
「黑夜中那么雪白一条,晃得瞎子都能看见吧。」
「瞎说,我是赤狐。」
我辩驳了一下。
别说我化成两脚兽皮肤还挺白。
应不染脱下外衣袍垫在倒下的枯树上,把我抱坐了上去。
我不习惯人类的坐姿,下一秒就换了狐狸的姿势。
应不染无奈笑了笑,掏出一个瓷瓶为我的手脚上药。
我才发现两脚兽的皮肤实在娇气。
我刚才那么一跑,手脚都磨破了。
之前精神高度紧绷,不知道疼,现在药膏一碰,我疼得眼泪直掉。
「轻点,疼。」
应不染好像和那些坏两脚兽不一样。
我一叫,他本就轻柔的手更轻了。
药膏凉丝丝的,还有点舒服。
「啊呀,那里也疼,也给我抹一抹。」
应不染脸色更红了,把药瓶塞到我怀里,偏过头去。
「那个地方,你自己抹。」
两脚兽就是小气,大家都是公的,帮我抹抹怎么了。
不过,疼痛让我没有太多时间抱怨,拿起药膏就抹了起来。
但没过多久,应不染就被声响震惊地转过来。
「你……你做什么!」
「抹药呜。」
我眼泪花花,嗓子像吞了炭一样,沙哑得厉害。
「你这什么破药,我怎么越抹越难受。」
应不染的脸色变得像调色盘一样,五花八门。
他鼻翼冷哼一声:「不知羞耻。」
「嘤嘤,两脚兽,你给我用假药还有理了。」
「嘤嘤,我要你治好我。」
见我哭得太惨,应不染总是有点良心治好了我。
原来不是药有问题,是我涂药的手法不对。
应不染给了我一套男子的衣服,强行给我套上。
我被禁锢得很不舒服,一直撕扯。
应不染耐心地给我系着腰带。
「狐狸,你听我说,你现在化形了,必须要像人一样穿衣裳。」
「你想想看,你们狐族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似你这般野性的。」
我想了想好像也是,还真没有谁,光腚到处跑。
就听了应不染的安排。
应不染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胡黎,又像教婴儿一样教我行走。
在我学会走路后,他就带我去了人间,说是红尘历劫。
-3-
我们走到繁华的城镇。
我看什么都神奇,最重要的是人类居然有这么多好吃的。
难怪大家都想做人。
皮薄馅大的红油抄手,撒上一大把翠绿的葱花,喷香。
应不染教我拿筷子。
可我手笨,一夹抄手就一滑,除了溅一衣裳油,什么都捞不到。
气得我把筷子一扔,直接就要上手抓。
「别动。」
应不染捏住了我的手腕。
他端起抄手,用筷子边夹边吹,一个个喂给我吃。
「真好吃,道长哥哥,我还要。」
周围人猎奇鄙夷地看着我们,窃窃私语。
应不染却好似未觉,还是继续喂我。
「慢点,小心烫。」
在我连吃了十碗抄手后,应不染才吃上自己又冷又硬的抄手。
我让他给我喂了一个尝了尝,没有热的好吃。
-4-
吃饱了之后,应不染就带着我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我们看到一个卖艺的在耍猴。
围观的人都夸那猴子聪明。
就连应不染都说那猴子有灵性。
我突然很讨厌那只猴ƭű₀。
于是我趁着应不染不注意,变成了狐狸,在猴子旁边,表演起了后空翻。
引得人一阵喝彩。
应不染一下冲进去,把我抱了出来。
买艺的一看这么聪明的狐狸是应不染的,立刻问他卖不卖。
应不染冰冷地瞪了他一眼。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没趣地离开了。
去客栈的路上,我拽着应不染的衣袖摇晃。
「道长哥哥,你说我厉害还是猴子厉害?」
「你说你,没事儿跟只猴子比什么。」
「我不管,到底谁厉害!」
应不染塞了一块糕点到我嘴边,温柔地笑道:「你厉害,你最厉害。」
我嗷呜咬着糕点。
「那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夸别的生灵,背后也不准。」
「好。」
清风吹起应不染的白衣长发。
我虽然没有见过所有的人,但我相信,应不染绝对是最漂亮的人。
我决定,我要娶他给我当母狐狸。
-5-
我们到了客栈,住了一间上房。
结果那么宽的床,应不染居然打地铺。
我坐在床上,对他发起了召唤。
应不染红着脸,不敢看我。
「胡黎,你能不能穿上衣服。」
「我穿了衣服的啊。」
我的狐性还是很排斥衣物。
所以我进了房间就脱个精光。
不过考虑到应不染不喜欢,我就扯了一件中衣穿上。
「我……我的意思是,你把裤子穿上,中衣系好。」
应不染的脸已经要滴血了。
我以为应不染生病了,赶紧下床从背后抱着他,嗅了起来。
我如实道:「道长哥哥,你好像繁殖期到了。」
我虽然没有参加过种群繁殖,但每年春天,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味道。
我绝对不会闻错。
应不染拳头紧握,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跳。
「……我是人……」
「可人也要生幼崽啊。」
应不染没有理我,倒头就睡。
现在天气还凉,所以我就从背后抱着他,把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搭在他身上给他取暖。
可是我好像也不太对劲。
「道长哥哥,我又生病了,好难受,你给我治治。」
我贴得他更近了。
好像这样可以缓解一点。
应不染叹了口气。
「胡黎,我之前说让你给我当娘子的事,是戏耍你的。」
「我知道。」
我说:「你是想给我当母狐狸。」
应不染:「……你放开我!」
-6-
应不染把我震开,抱到床上,一招手刀,将我强制入睡。
但下一刻,我就被痒醒了,抓了抓后丘。
应不染看到我的动作,眼睛骤然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胡黎,你在做什么!」
「没啥,就之前小二偷偷送了我一盒东西,香香的,让我洗澡的时候擦擦,说对我们很有好处。」
「我兄弟黄大仙说过,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就用了。」
「真不该听他的,现在痒得厉害。」
「道长哥哥,你帮我瞅瞅,看我是不是起疹子了。」
说着我撅到了应不染面前。
「说话啊,到底什么情况啊?我爪都酸了。」
应不染的牙都要咬碎了。
「胡黎别什么东西都往身上乱抹,你中毒你知道吗?」
我中毒了?什么毒,痒痒毒吗?
不待我追问。
下一刻,我的两只前爪就被应不染用东西捆起来了。
应不染朝我施展了治疗灵力,逼出了我体内的毒素。
不痒了,但为什么,我感觉空落落的。
「胡黎,下次不准再乱抹东西,也不准……不准再这样对着别人。」
应不染沙哑的声音又冷又凶。
我扭了扭,委屈道:「我没有那样对着别人,我就对着你。」
「你……不知羞耻……」
应不染没有再理我,而是叫小二打了冷水洗澡。
我想跟过去,他一道结界把我隔在外面。
我委屈巴巴地蜷在床上,摇着三条狐狸尾巴。
我不明白应不染那么凶是做什么。
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啊。
-7-
应不染带着我在大街上支了摊,说要带我除祟积德。
应不染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
我贴在他后背,好奇道:「道长哥哥,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像你一样仙气飘飘啊。」
应不染递给我一袋糖炒栗子。
「你把头从我肩膀上拿下来,坐在旁边,不说话就行。」
我听应不染的话,乖乖坐在一边,吃我的糖炒栗子。
很快一个脸色苍白、两眼乌青的男人便找了上来。
我一眼就看出他被怨气缠身,兴冲冲道:「道长哥哥,你快看,他要死了耶。」
应不染:「……」
男人:「……」
男人扑通一声给应不染跪下叩头,求应不染救他一家老小的命,斩了那害人的邪祟。
应不染掐指推算后,冷漠地看着男人。
「你要怎么个除法?」
男人阴狠地道:「那妖妇屡次滋扰我妻儿,我愿意拿出全部身家换她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8-
我和应不染找到了纠缠男人一家的邪祟,才知道在男人口中十恶不赦的妖妇,其实是男人前世的爱人。
男人前世和蝶妖相爱。
可惜凡人寿数短暂,于是临死前,请爱人一定要找到他的转世,两人再续前缘。
蝶妖找了他三百年,好不容易找到,男人却已有娇妻爱子。
蝶妖放不下心底的执念,便对男人百般纠缠,惹了男人怨恨。
蝶妖根本不是应不染的对手,但又放不下对男人的情爱,竟绝然拿着两人前世的定情信物,自焚而ŧű̂ₗ死,神形俱灭。
而男人则和这一世妻儿相拥庆祝终于摆脱了瘟神。
男人带着妻儿感谢我和应不染时,应不染冰冷地告诉男人。
「你可以准备后事了。」
男人脸色煞白,恼怒指责应不染咒他。
「情债命偿,你私自欠了蝶妖的因果,所以要拿寿数来偿。」
应不染说完,不顾男人的哀求,带着我扬长而去。
-9-
蝶妖的死让我心里闷得慌。
「道长哥哥,我不明白,明明那个男人的前世可以为蝶妖豁出性命,怎么转世会变成那样?」
「太过分了,让蝶妖找他再续前缘的是他,伤到蝶妖绝望自焚的也是他。」
应不染轻叹道:「生命太短,承诺太重。今年的梅花开得再和去年一模一样,也到底不是去年的梅花。」
「前世永远不是今生,今生也不是来世。爱别离,求不得。这便是轮回的可怕之处。」
「所以胡黎,你一定要飞升正果,摆脱轮回苦楚。」
我不是很懂,但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天应不染有可能会变得和那男人一样,我的心就钝疼到无法呼吸。
见我皱着眉头,应不染从背后,变出了一串糖葫芦给我。
糖葫芦很甜,但我的心甜不起来。
「道长哥哥,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吗?」
「傻狐狸,凡人不可以选,但修士可以。」
「我们不会有那么一天。」
应不染温柔笑着,让我上他的背。
应不染的背很宽很暖,我贴着很踏实。
「道长哥哥,我一定会努力修炼,早日长齐十条尾巴,给你当被子盖。」
我笑得眉眼弯弯,把晶莹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应不染低头咬了一口,缓缓吞咽入腹,笑意温柔。
落梅翩翩,堆砌如雪。
-10-
「胡黎,你又偷鸡!」
我舔了舔嘴角的鸡血。
「不,是狗吃的。」
应不染说,我既然要学做人,就必须要吃熟食。
但是那只肥鸡已经被应不染拔毛烫洗过了,应该已经熟了吧。
而且我只生吃了一只鸡腿,不影响他烧烤。
「你啊。」
应不染把肥鸡另外一条腿也扯下来,塞到我嘴边。
「下不为例。」
我点了点头。
嗯,下次还敢。
「大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黄衣娇俏的女修御剑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没有ṱū́₆文化,只觉她看见应不染,就像狗见到了屎,上来就扑。
应不染一个转身,她就扑了个空。
应不染告诉我,这是他宗门的小师妹。
女修来了之后,应不染就把她带到房间里谈话。
我很讨厌女修看应不染的眼神,所以偷偷跟了过去。
-11-
女修扑到应不染怀里,哭得十分委屈。
「大师兄,你既然找到了这个畜牲,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他?」
「还跟他隐居,莫不是对他动了真情?」
应不染拍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
「瞎想什么,且不说他是只不能传宗接代的恶心公畜,但就他是我命定劫数这一条,我就绝不会放过他。」
「飞升在即,我怎么可能会为一只狐妖前功尽弃。」
原来应不染的师尊推算出应不染飞升之前,尚有一个生死大劫,就是我。
所以他才会半夜跑到乱葬岗上假扮书生,引我出来,要亲手杀掉我这个祸害。
「你不知道,那畜生虽然蠢笨,但是逃跑速度极快。」
「这样稀有的三尾火狐要是逃了,我拿什么给你炼丹筑基。」
「直接炼了可惜了。火狐皮最是抗寒。」
「大师兄,你到时候把他的皮剥了给我做一件狐裘好不好?」
应不染宠溺地在女修脸上捏了一把,「都依你。」
应不染的话像深海巨浪一样,一层一层朝我袭来。
我天旋地转,一阵耳鸣。
原来,他对我所有的好,都是骗我的。
为的是让我放松警惕,好剥我的皮,拿我给他的小师妹炼丹!
-12-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没力气了,摔在泥坑里才停下。
是我愚蠢,是我自作多情。
高高在上的修士怎么可能喜欢一只低贱的狐妖,尤其我还是只公的,不能给他生幼崽。
我趴在泥坑里哭得凄惨。
突然有人把我拉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我的脸。
我以为来人是应不染,高兴地冒了个鼻涕泡,结果是我的黄鼠狼兄弟。
「狐狸,别难过了,他们人类不都是那样的吗?」
我和黄鼠狼在山中修炼的时候,他就经常给我讲两脚兽有多坏多坏,骗钱骗色还骗命,专门伤害妖怪。
我不是很懂。
可蝶妖活生生的例子就在那里,应不染和他小师妹的话也一遍又一遍地冲击我的大脑。
「狐狸,别哭了,负心的人类就该被杀掉。」
黄鼠狼给了我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要我悄悄接近应不染,然后趁应不染不注意的时候,狠狠捅他一刀。
-13-
我一身是血,步履蹒跚回到了我和应不染的家。
女修已经离开了。
白色的洋槐树下,应不染坐在小马扎上,捋着竹篮里的槐花,准备给我蒸槐米饭。
见到我的瞬间,他立刻眉头紧锁,缩地成尺来到我面前,冒着圣光替我疗伤。
我推开他的手,跪在他面前,腰弯到了极点,颤抖着举起我血淋淋的火狐皮。
我本来想缝成狐裘再送给应不染的。
可我的爪子太笨了,连针线都拿不稳。
把狐皮弄坏了的话,应不染会不开心的。
「应不染,我把皮毛送给你,你让我晚点死好不好?」
「不继续对我好也可以。」
「我不想那么快离开你。」
「我可以给你当妖仆,可以卖艺给你挣灵石……可以给你带幼崽……」
「别不要我啊……」
我抽噎着,泣不成声。
我Ţũ̂₈是应不染的命劫。
错的是我,不是他。
他要拔我的皮是该的,要杀我更是该的。
我不恨他,我只是太舍不得他了。
柔软温热的指腹轻柔地擦去我脸颊的泪水。
应不染把我轻拥在怀里,心疼哽咽:「蠢狐狸,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蠢的狐狸?」
-14-
应不染将我抱到床上,为我穿上了狐皮,替我疗伤。
他贴着我的额头,看到了我的记忆,又气又心疼。
「蠢狐狸,你鼻子那么灵,怎么关键时刻连我的气息都分不出来?」
「你被骗了,那根本就不是我。」
我愣了一下,难怪那个时候的应不染一点都不香,原来是假的啊。
「太好了!我被骗了!」
我高兴地蹦了起来,一下就被应不染扯到了怀里。
「蠢死了,被骗了还这么高兴,伤口不疼了Ṫû₊?」
我嘶哈了两下。
「就是被骗了才那么高兴嘛。」
「你又没有不要我,被骗骗怎么了。」
「就是还有点疼,道长哥哥,你给我全身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我以为应不染会像平时一样拒绝我。
但这次,他没有。
「胡黎,我说过,你不准再在我面前摆成这样。」
「你不听劝,那我就让你长长记性。」
应不染这记性让我长得很满意。
所以我一直缠着他让我长记性。
「胡黎,把腿从我身上拿下来,不想吃饭是不是ţū₀?」
「我不饿,我要长记性!」
「狐狸精。」
「对,我就是狐狸精,我要长记性。」
应不染揉了揉我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你啊,这份执著,要是用在我教你读书识字时就好了。」
「你要是这样教我,我早就成为文坛圣手了,不至于还是个文盲。」
应不染太小气了。
我不过抱怨了一下。
他就把我教训了好久。
不过我好欢喜,每天都要……
只是我如果不是公狐狸,很多次都怀疑我是不是怀崽了。
-15-
应不染打伤了挑拨离间的小师妹,又牵着我的手回到了他的宗门。
但是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无一不充斥着尖锐的鄙夷。
「什么绝世天骄,居然是个断袖。」
「真恶心,断袖也就罢了,还是和妖怪。」
「不要脸,怪物。」
我不知道,我和应不染在一起,会让那么多人瞧不起他,又慌又愧,想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
应不染却不肯放手,温柔地拍了我的手背。
「不怕,我在。」
应不染的师尊见应不染和我如此亲密,气得脸都黑了。
「不染,你可知你牵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应不染紧握我的手掌,一字一句道:「胡黎是我的妻子,亦是我的宿命。我认命。」
「你这个蛊惑人心的妖孽!」
应不染的师尊暴怒,要取我的命。
应不染立刻将我护在他身后,和他师尊拔剑相向。
灵力全开之下,应不染为我刺伤了他的师尊。
「混账东西!为师问你,回不回头?」
「不回!」
「回头!」
「不回!」
一声不回便是一剑。
应不染为我,被宗门凌迟了九十九剑。
白骨铮铮,跪在地上成了血人。
他师尊被这个犟种,气得吐血,袖袍一挥,将下山的路变成了刀山火海。
「胡黎,上来。」
锋利的刀尖刺应不染的双脚鲜血淋漓,每一次抬脚都是刀锋刺穿骨肉的声音。
但每一步,他都走得很稳,生怕颠簸到了我。
我心疼得不得了,让应不染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
应不染不肯。
「蠢狐狸,成亲都是要跨火盆的。」
「火越旺,婚后的日子才越红火。」
「信你夫君,我们走得过。」
应不染背上我,艰难走上了我们回家的路。
此后,他就从修真界的天之骄子,成为了与妖私通的宗门弃徒,遗臭万年。
-16-
因为和应不染双修,我很快就生出了第四、五条狐尾。
但同时,我也迎来了恐怖的雷劫。
天雷把我的狐母当着我的面劈成了焦炭,还劈死了很多和我一起修炼的妖怪朋友。
我要是被劈中一定会死得渣都不剩的。
应不染却抱着瑟瑟发抖的我,走出了屋门。
「胡黎,不要怕,到雷云里去,主动迎劫。」
「你……亲亲我……我就不怕。」
应不染知道我赖皮惯了,就在我脸上亲了个遍。
「道长哥哥……我死了之后,你可以找女人,但绝对不准找别的狐狸,尤其是公狐狸。」
「就……就是要找公狐狸……也不准找红狐狸!」
「我埋在地下没有知觉,也会吃醋的。」
我越说越难过,索性不说了,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哆哆嗦嗦地朝漫天紫雷飞去。
我死了,应不染的劫数就过了吧。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早知今天要应劫,昨夜洗漱完,就该把狐皮剥下来,至少冬天来临的时候还可以给应不染取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雷声震天,我双手捂脸。
就算是一撮灰,我也希望,被劈得好看一点。
然而惊雷一道比一道响,催人心肝,却没有一道落在我身上。
应不染举着剑,挡在我的上方,替我迎接了所有雷劫。
血液滴滴答答落下。
染红了他,也染红了我。
血雨中,我竟然齐齐再生了五尾,化作了十尾赤狐。
-17-
替我挡雷劫后,应不染足足昏睡了大半年。
零嘴瓜果,三餐夜宵,陈酿美酒,四季衣裳,成山的灵石,应不染都早早给我备好,用灵力保存在了储物戒指里。
我就是当只懒狐狸,躺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一百年都用不完。
可是我无时无刻不想应不染到发疯,根本就食不下咽。
所以,他醒来后,我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了许久。
「呜呜呜……道长哥哥,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应不染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咳嗽道:「蠢狐狸,我不醒,你那么蠢,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啊。」
我抽噎道:「早知道被欺负,你就会醒来保护我。我早就该被人欺负了。」
应不染的眼泪滴到我的脸上。
「蠢死了。被人欺负又不是什么好事。」
「这么瘦,一看就没好好吃饭。」
阳光顺着窗棂照了进来,我隐隐看到了应不染好似有了白发。
-18-
我替应不染梳头的时候,发现他的头发好多已经变成了灰白。
可是他昏睡的时候,我也替他梳头,根本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为何醒来后,会变成这样?
慌乱间,我手稍微用力一抖,梳子竟然带下了应不染大把的头发。
那些头发就像枯草一样,一碰就断。
「怎么了?」
「没事。」
我赶紧把断发藏起,心里却想,应不染这样大概是伤重所致。
只要伤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胡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应不染不似以前那般闲暇时,就给我做好吃的,而是一有空就给我讲世道险恶,残酷事实。
他的脾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不准我开小差。
趁我做功课的时候。
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雕刻什么。
然而灵药对应不染并不管用。
他还是在我面前,快速衰老。
我急得团团转,应不染却温柔淡定安慰我,「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直到我和应不染挽着手上街。
人们看我们的眼神不再异样,而是背地里夸赞我是个孝子,走哪都把爹拉着。
他们都一致认为应不染是我爹!
我猛然意识到,自从应不染醒来后,我和他亲热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急剧缩短,最近半个月,更是一次都没有。
而每次他都要拿布条蒙住我的眼睛。
-19-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喘不过气来,趁着应不染洗澡的时候,冲了进去。
我看到的不是清瘦健壮的青年,而是一具干瘪苍老,布满褐色斑点的躯体。
无边的惊恐悲伤,朝我像潮水一样将我吞没。
我想起了蝶妖和那个凡人的故事!
我不能接受自己变成那个蝶妖,更不许应不染就这么衰老死去。
我该怎么办?
对了,应不染的师尊!
他一定可以救他!
我仓皇转身,去找应不染的师尊求救,丝毫没有看到应不染混浊眼眸中的凄苦和自卑。
-20-
「你还有脸求本座!」
「不染变成那个样子都是你这个妖孽害的!」
应不染的师尊告诉我,应不染应劫就应在我这里。
我如果想要应不染重获青春和生命,就要拿自己的妖丹喂他。
但如果我失去了妖丹,就会十尾齐断,变成没有神志的野狐,再修不得道,死后魂魄永远消散在天地间,不入轮回。
「我和道长哥哥之间注定非要死一个吗?」
应不染的师尊长叹。
「你前世罪孽滔天,血债累累。所以今生投了畜生道,注定早夭。」
「可不染偏要你得道超脱。」
「所以他必须承担你的因果。」
「不然以他的资质绝对可以ƭű₈飞升上仙。」
我不懂什么前世因果。
我怕疼,怕死,更怕离开应不染。
可现在我最怕是他那么意气风发的人,会凄凉老死。
告别应不染的师尊后,我急匆匆赶回家。
今天是元宵节,夜市的人很多。
我想买一碗应不染最喜欢的元宵给他带回去。
提着食盒在回家的路上,蓦然撞到了一个佝偻的白发老人。
他虽然遮住了脸,但一身腐朽的死气,明显快要死了。
生老病死,本是凡人常情。
我如今是十尾狐仙也无可奈何,只得将老人扶起,匆匆道歉离去。
身后苍老残破的咳嗽声响起,我竟觉有点熟悉。
「老伯?」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停了一下。
看着前方家里亮着的灯火,我犹疑了一下,拎着元宵快步朝家里走去。
背后似有雪风呜咽,渐行渐远。
-21-
震惊的是应不染居然倚靠在门口,白衣猎猎,风华绝世。
「蠢狐狸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狐狸贩子拐跑了呢。」
应不染笑得温柔,身上清香阵阵。
他告诉我,他找Ṭṻ³到了解决衰老、青春永驻的办法,但代价是散灵。
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但应不染和他师尊之间,我永远相信应不染。
「蠢狐狸,我没有了灵力,以后全靠你保护我了。」
他把他的命剑扔给了我。
我轻轻一拔便拔了出来,上面似乎还有强劲剑魂波动的气息。
「你真的是道长哥哥?」
应不染无奈笑了笑,说了很多我们之间才知道的事。
「蠢狐狸,我今天让你长长记性。」
应不染恢复如初,我很开心。
红被翻滚,我感觉都要在他怀里融化了。
「蠢狐狸,喜欢吗?」
「喜……喜欢……嗯……很喜欢……」
「叫夫君。」
「夫君……」
窗外雪风呼啸,我迷乱地扣住床沿时,脑子莫名其妙想起了那个老人,下一刻就被应不染冲散。
-22-
应不染什么都和以前一样,对我很好。
可我总觉得心里有一根刺。
直到我发现应不染用不了他的命剑。
「我的道长哥哥去哪里了?」
「蠢狐狸,莫不是睡懵了。」
应不染想要摸我的额头,我愤怒地一把拍开他的手掌。
「告诉我,他在哪!」
应不染收敛起了笑容,哀伤道:「你非要知道吗?」
见我目光锐利地望着他,应不染叹息地指了指自己。
「我是他用神木雕刻的灵偶,他把自己的记忆和对你的感情给了我,让我生了灵智。」
「我只是他的一小部分。」
「当初对你封正,让你化人,他已经失了一魄。」
「为了替你抵御雷劫,祝你修成圆满的十尾,他又没了两魂四魄。」
「后来他拿自己的一魂一魄和毕生修为注入到了命剑里,化作剑魂保护你。」
「最后元宵节当天,他用还未消散的一魄,驾驭着濒死的身体,找了个离家很远的地方等死。」
「现在,尸体怕是已经腐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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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那天我撞到的那个老人竟然是应不染。
我真该死,居然没有认出他。
「为什么要骗我?」
灵偶用指腹擦了擦我的眼泪,叹息道:「胡黎,他太老了,老到连和你行房都做不到了。」
「试问腐朽枯木又怎能配鲜活美人呢?」
「一团腐臭的淤泥非但滋养不了花朵, 还会弄脏它。」
我仿佛当头棒喝。
应不染是觉得我嫌弃他吗?
可他都不嫌弃我是只狐狸,我又怎会嫌弃他老呢。
「你天真又固执,很容易被人欺负。」
「如今这种局面,对你而言是最好的。」
「胡黎,你不必像蝶妖一样苦苦追寻虚无的来世。」
「我永远在你身边, 不离不弃。」
灵偶想要把我揽入怀抱。
我推开了他, 夺门而出。
「你不是我的道长哥哥, 我不要你!」
灵偶的眼神无限哀伤。
他喃喃自语:「可我就是为了爱你而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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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地方,终于在初见的乱葬岗找到老死的应不染。
他一身霜雪,骸骨裸露,靠在当初替我抹药的那块石头上, 手里还攥住我们成亲当天我头上盖着的红盖头。
我化作赤狐朝他拱着前爪。
「书生书生,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啊?」
应不染没有理我。
我蹲在应不染身边,对着空气道:「我看你像我娘子。」
我铛铛跑过去立定, 「可我是公狐狸……」
「很好, 冷天可以暖床,饿了……」
唱双簧好累, 我唱不下去了。
我靠在应不染身边哭了起来。
「坏两脚兽,我受伤了, 你要治好我。」
应不染还是没有理我。
他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气我嫌他老, 气我明明还扶了他一把,却认不出他。
他的身体真冷啊。
我要让他暖和起来。
于是我用身体和狐尾裹住了他。
以往冬天的时候,我把他这么一圈。
他很快就暖和, 可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暖和起来。
他身上的冰雪融化后,还散发了一股淡淡的尸臭。
「道长哥哥,我真没用,明明只是想让你暖和起来的,却把你捂臭了。」
「我又蠢又笨……」
我哭得很伤心,用爪子去扒身上的狐皮,流了很多血。
「道长哥哥,我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好疼啊。」
一道剑光闪过, 我的伤口瞬间恢复。
一把仙剑斜插在雪地里, 身上我亲手编的小鸡剑穗随风飘扬。
「是你吗?道长哥哥?」
我把命剑抱在怀里,可无人应我。
灵偶撑着伞走来。
他弯腰把伞倾斜到了我身上,自己淋了一身大雪。
「胡黎,他的一魂一魄是没有意识的。」
「我不同,我永远爱你。听话,忘掉一切,跟我回家。」
「不!你不是他!」
我掀开灵偶,抱着命剑和应不染躺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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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雪化了,应不染也成了一具白骨,再后来白骨也没有了,成了一捧灰。
唯有一人风雨不动,跪坐在我旁边, 为我撑伞。
他和应不染哪里都一样。
可我知道,沧海桑田,我的道长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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