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校园文的恶毒女配,开局就抢了男二的生活费。
1
「我只有七块钱。」
昏黄的路灯下,季听白神色平静,语调不徐不疾。
他的手从宽大校服裤的兜里拿出来,伸到我跟前。
骨节分明的左手,正正好好托着一张五块纸币和两枚钢镚。
夏末的晚风还有几分燥意,吹得那张皱巴巴的纸币上下抖动。
「静姐叫请客,你这打发叫花子呢!」
我身旁的小弟一把打开季听白的手,那些钱也顺势飞出去,硬币在马路牙子上骨碌碌滚了一圈,最后撞上我崭新的、绘有摩天轮的帆布鞋上。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大家目光都齐聚向我。
看看围着自个儿的五六个同样身穿校服的男男女女,他们头上挑染的五颜六色杂毛,在往来的一众学生里,显得格格不入。
不用怀疑,我现在这具身体肯定也拥有同款发型。
非主流,这是多么古早的年代。
放晚自习后带着一帮小弟耀武扬威,结合此情此景,我就是陈文静没跑了。
要死,果然是穿到自己中二时期写的小说里了么。
不死心地问面前神色淡漠的少年:「你,你是新来的转校生季听白?」
别吧,季听白可是被虐身虐心的倒霉男二啊,你这么好看,可惜了。
对面的少年点点头,唇线微抿。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框鼻梁处,用透明胶布仔细缠过一道又一道。
「嘿,胆儿……」
一开始说话的,那满脸青春痘的小弟想拦路,被我制止了。
我俯身把钱捡起来,拍掉上面的浮土,递给季听白:「是我想请你喝奶茶。」
他没接钱,镜片后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睛淡淡扫过我脸。
性子冷又倔,跟我写的倒霉家伙一个德行。
「别误会,老师说你学习好,我想请教几个学习上的问题而已。」
「啊,静姐你——」
「不是吧老大,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话音刚落,季听白还没什么表示,小弟们先忍不住了。
陈文静何许人也,那是宁城一中的扛把子大姐大,突然想起来要好好学习,那可不是脑子有猫饼。
季听白没什么表示,但我知道,他会答应。
因为,他不喜欢惹麻烦,尤其是面对陈文静这种不好好读书,惹是生非的女校霸。
不要跟烂人讲道理,是他从小到大,在无数次家暴里学会的经验。
世上的烂人很多,很不幸,作为我笔下的倒霉男二,季听白一生所遇,基本都是。
除了傻白甜女主带给他过短暂的幸福,常伴他的,唯有痛苦。
你问我陈文静在小说里什么身份,呃,背景板吧,用来说明季听白的生活环境多糟糕。
「热可可怎么样?」我指向校门口的奶茶店。
人来人往,挺安全的。
季听白这才点头,接过那七块钱。
我们一群人呼啦都往奶茶店走,有人凑在我身边小声问:「姐,不是说找几个钱去网吧通宵么,打 CF 啊。」
我看看他,正是满脸痘痘那个,想了想,应该是叫刘东。
「累了,你们几个喝完奶茶也给我睡觉去。」
「可是,姐,你哪有钱?」他小眼睛一瞪,甚是疑惑。
这才想起来,陈文静因为在家把后妈打了,亲爹给停零花钱。
她爹,啊不,现在已经成我爹。
我爹在宁城一中周边买了栋小别墅,请阿姨专门照顾,所以也用不着花钱。
停下,尴尬地跟身后的小弟们使眼色:「身上有个块儿八毛的,都拿出来给我。」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刘东率先从校服口袋里拿出张十块的票子。
剩下的人就一块两块地凑凑。
季听白静立一旁,突然伸手把那七块钱也放进来。
他眼中仍旧没什么波澜,我却总觉得这货在看我笑话。
哎,没事写陈文静打后妈干嘛,这不找罪受!
「行了,这算我借的,过几天请你们吃肯德基。」
这个时候,吃一顿肯德基还是件挺奢侈的事。
我摆摆手:「散了散了。」
等刘东等人走了,我和季听白才走到奶茶店点两杯热可可。
「你要问什么问题?」
坐店里等的时候,季听白冷不防开口。
「呃,就讲讲洛伦兹力吧,物理老师说的不太清楚。」
这是高二的学习内容,一般高三学子,也都掌握了。
对方没有迟疑,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干净的草稿纸,简单给我梳理电学有关知识,然后细讲洛伦兹力,简略画图推导,给我解释左手定则等基本的东西。
几乎是从定理到有关的运算都讲了一遍。
大概是觉得我这类女校霸脑袋空空,所以说得挺细致。
热可可快要放冷时,那张稿纸也被填得满满当当。
季听白字写得端正好看,饶是纸上写满,看着也不乱。Ṭū́⁹
「讲完了。」
他将东西收拾好,独留稿纸在桌上:「不要的话可以丢掉。」
说完,背起书包就往学校里走,连热饮也没拿。
我一拍脑袋,差点忘了。
季听白是住校生,他是下晚自习出来买东西吃。
这下好了,他还饿着肚子。
我赶紧追出去,在对方冷漠地注视下,从书包里掏出一包吐司面包和两颗卤蛋。
爹还是疼人,小别墅里零食满满当当。
不过大部分都分给小伙伴,今天就剩下这些。
「给你,再见,今天谢谢了。」
也不管他收不收,我塞到手里转身就跑。
遵循记忆回到别墅,吴妈在大厅坐着打瞌睡,听到门响,忙不迭地站起。
她打了老长的哈欠,睡眼惺忪地:「静静回来了,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包的云吞还剩点,要不给你煮碗面。」
吴妈是从小就照顾陈文静的人,在她面前,原主也乖顺一点,当然,只有一点。
「不用了吴妈,赶紧睡吧。」
我摆摆手,直接奔向二楼卧室。
洗完澡,坐在书桌边,开始回忆有关季听白的事。
这本小说写于我高一,那时候疯狂迷恋圣母玛丽苏的那种女主,干脆自己写一个。
女主叫顾芸芸,谁见谁爱。
时为了表现她的圣母光环,就塑造了季听白这么一个惨美强的形象。
这么个人都能被女主治愈,女主就是圣母玛利亚转世!
具体季听白有多惨,听我细细道来。
六年级时,父母离婚,被判给酒鬼老爹,每天挨打。
初二,酒鬼爹找他个赌鬼后妈,家里更是穷得揭不开锅,差点没完成义务教育。
高一,后妈骗他去夜总会兼职,险失身,此后心理出现严重问题。
高三,酒鬼爹工作调离,新学校他忍受一年的校园暴力。
高考前夕,其父酒后辱骂他母亲,错手弑父,失去保送北大的资格。因当时未满十八岁,送少管所。
后来参加成人高考,二十三岁入一所不错的大学,遇女主。
毕业后,花了两年时间,贷款建工厂,公司蒸蒸日上,亲妈找上门。
渴望母爱,接受亲妈儿子入公司,接着那人卷款逃出国,破产。
亲妈再次抛弃他。
女主成婚,季听白跳海身亡。
这些都还是大致情节,诸如季听白得病等事情还没算上呢。
回想完这些,深刻反思,我这还是人么,怎么能把笔下角色写这么惨。
至于我是怎么进入这个世界的,说来怪自己手欠。
收拾家里时,偶然发现高一时写的东西,好奇之下就翻开来看。
看后,挺心疼季听白,就想修改一下,让他活得不那么累。
接着,我眼前一花,成为抢季听白生活费的女校霸。
而季听白平静地告诉我,他只有七块钱。
这该死的初遇。
对不起,季听白。
这一次,我要亲手改变你的命运。
2
我是高三(24)班的学生,而季听白昨天刚转来。
适应陈文静的身体后,她原本的一些记忆理所当然地被我知晓。
因家里颇为富裕,捐了一栋楼后,我被塞到这个实验班。
季听白就不一样,他成绩太好,转校也能直接来精品班。
这是高三第一学期,开学第二天。
我不是很能适应早起,幸好原主也不用看老师脸色,一般都是上午第二节课结束才去学校。
等第三节课结束,直接呼朋引伴,一起去小别墅吃午饭。
我很克制,只睡到早读结束,才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荡到教室里。
教室里学生两两坐一起,分成四组,我在靠门的第二组第四排。
现在是下早自习,休息二十分钟。
扎高马尾的学霸女同桌见我来了,无言地撇撇嘴,重新投入到题海之中。
没管她,目光向后扫去,第四组最后一排,季听白在看英语书。
或许是察觉到什么,他随后看过来,正好与我对视。
扬起笑脸刚想打招呼,后者已经移开视线。
行叭,想跟季听白搞好关系,前路漫漫呐。
「老大——老大!」
窗外有人叫我,引得几个趴桌上休息的同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刘东不以为意,继续冲我招手。
嘿,来都来了,手下这几个小弟也顺便拯救一下。
我赶紧从桌肚里拿出一大包零食,走出去。
「没吃早饭呢吧,给,跟其他人分分。」
刘东接过零食包,顺手拿起一盒牛奶拆开来,边喝边说:「姐,今儿有什么安排?」
「上课,准备月考。」
「噗——」
刘东一口牛奶全喷出来,见鬼似的瞧我。
「我爸说了,要我还是全校倒数第二,他就让我自生自灭!」
全校倒数第一的刘东乐了:「嗐,就为这个,没事。」
他小眼睛顿时一亮,神秘兮兮地冲我笑道:「随便抄抄不就行了。」
抄,整个高三年级倒数前四十名都在一个考场,抄谁的。
我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一声嗤笑传来:「陈文静,你还会在乎成绩?」
谁,竟然敢这么跟本校霸说话。
回头一瞧,少年理着齐耳短发,面容白皙,五官清秀,明明在笑,可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显得咬牙切齿。
脑海中闪现出相关记忆,他叫顾晨,是(24)班的班长,年级第一,也是原身喜欢的男孩子。
小说里,季听白第一次月考就将顾晨甩出去老远,年级第一变老二。
心上人丢了面子,陈文静带人揍了季听白一顿。
细算来,季听白一整年的校园暴力,就是从第一次月考后开始的。
原来我随意安排的路人甲,长这样。
见我没说话,顾晨憎恶地皱眉,将什么东西丢过来,砸到我胸口。
「别再缠着我,你烦死了。」
是被揉成一团的粉色信笺。
大概是情书吧,昨天原身确实在顾晨桌肚里塞东西来着。
目前我只想让季听白日子好过点,所以顾晨的行为没给我什么触动。
弯腰把纸团捡起来,展开一看,嚯,原身的字有够丑。
「行,知道了。」把情书塞校服裤里,没再看顾晨,而是对转向刘东。
「先回去上课,中午到我家吃。记得喊上张晓红他们。」
东子瞪大双眼,他可是知道自家老大从高一开始就对顾晨穷追猛打。
今天被这么对待,居然不生气?
他吞了吞口水:「那中午校门口集合。」
转身,发现顾晨还站在那。
他眸中的嫌恶不加掩饰,我眨眨眼,贱贱地问:「怎么,你也想来我家吃饭?」
对方差点没绷住骂人,直接头也不回地走掉。
无意一瞥,发现季听白刚刚似乎在朝这边看了一眼。
之后正常上下课,我翻了翻崭新的教科书,在扉页上郑重地用瘦金体写下原身的名字。
陈文静,这一次,大家一起改变吧。
中午放学,大家陆陆续续奔向食堂,季听白却坐着没动。
下午食堂的饭菜会打半折,他一般都是第一节课结束,用十分钟的时间处理完用餐问题。
有时候甚至不吃饭,久而久之,胃就出毛病。
「刚刚数学老师说的题我没太懂,能不能请你说说。
「不白找你帮忙,我没钱,拿这个抵。」
一盒红枣酸奶和三明治被我轻轻放在他桌上:「我先回去吃饭了。」
吴妈中午准备了不少菜肴,我带着四个小伙伴吃,足够富余。
开饭前,我还用保温盒给季听白留了点,才开始吃。
「刘东,顾晨这小子今天当那么多人面扔我情书,我咽不下这口气。」
东子没开口,扎着马尾辫的张晓红一摔筷子:「弄他,今晚我喊几个……」
张晓红生得瘦高,力气大,因家里重男轻女,没什么人管教,所以也跟着陈文静混。
直接让这些无心学习的孩子好好学习,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准备稍稍转移一下仇恨。
「喊什么人,他不就是成绩好看不起我。」我佯装生气,「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我要被他看不起。」
「那老大你要做啥。」
「这次月考,我要进前一千名。」
宁城一中,高三学生大约有三千人左右。
「总有一天,我会超过顾晨,让他知道我陈文静配得上他!」
宣誓般地指天嚷嚷,再看餐桌上其余人的神情,跟知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似的,震惊的无以复加。
「你们跟我混,也不能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这周末,去把头发染回来。」
于是陈文静月考要进前一千名的事,像风一样迅速传开,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拎着保温盒回校时,教室里没什么人。
宁城一中下午一点上课,在那之前,学生可以再寝室睡午觉。
季听白倒是在教室,但三明治和酸奶却摆在我的桌子上,看起来很像是在嘲讽我。
「季同学。」
我兀自走向季听白:「现在可以给我讲题么?」
他微抬眸,闷闷地「嗯」了一声。
宁城一中高三一整年都是复习状态,几轮复习轮番上阵。
我今天问的,是一道集合题。
其实作为一个准高中老师,这种难度的题简直不值一提,不过能找机会跟季听白套近乎,还要什么自行车。
他先问了我几个有关集合的知识点,确定我能听懂,这才开始分析题目。
前后不到两分钟,他已经说完,低头写资料去了。
「这个,家里阿姨今天做了糖醋排骨,想和你分享一下。」
我把盒盖打开,香喷喷的食物味道顿时飘出来。
但季听白看都没看一眼:「不需要,谢谢。」
「我要是一直站在这里,你会很困扰吧。
「你收下,我就不烦你了呗。」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摘下眼镜,捏了一下鼻梁。
他是冷白皮,生气时,面上浮有浅淡斑驳的红晕。
「同学,你究竟有什么事,是昨晚我的钱没给够么。」
他声音低低的,有几分不耐烦。
「我的钱全在这里,能停止游戏么?」
只听「哗啦」一声,两张二十块钱和五六个硬币被季听白放到桌上。
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他小半个月的伙食费。
「行叭。」我伸手去抓钱,「这顿饭就收你两块钱,吃完记得把保温盒还我。」
拿走两枚钢镚,对季听白扬扬手:「花了钱就不要浪费啊。」
回到座位上,我偷偷用余光去看季听白的方向,他似乎拿起来我给准备的筷子。
很好,肯吃我送的东西,那离我俩成为至交好友还远么!
直到下午第一节课快开始前,我的心情都很不错。
顾晨从进门起,就盯着我似笑非笑,然后径直朝我走过来。
「陈文静,你可以啊,要考全年级前一千名啊!」
他冲我比了个大拇指,紧接着,我听到周围同学嘴里传出的嘲笑声。
「行,进前一千,我就接受你的表白,怎么样。」
他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笑得眼泪都飚出来:「要是进不了,你就站在门口喊,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轰!」
这下班里人都笑疯了。
忍不住嘴角一抽,这货还挺自恋哈,把自己比作天鹅。
看在他是我写出来的人物这分上,没怎么生Ťú₅气:「好,不过到时候你要在升旗大会上大喊,我喜欢陈文静。」
他一哂:「有意思,谁违约谁是小狗。」
上课铃及时响起,这场小插曲也就过去了。
下午放学,季听白破天荒地主动跟我说话。
他把食盒递给我,神色仍是平静淡漠,语气倒没有之前那么生硬。
「洗干净了。」
「饭菜味道很好,这是我应该付的钱,以后请不要自作主张。」
他说完,塞了张十块的纸币。
「所以,这是预付了五顿饭钱?」
我就是要曲解他的意思。
少年眉头微皱,语气再次冷下来:「我不需要。」
他这个人,无功不受禄,同时表面看着不作声,好欺负,其实倔得很。
「其实,我是想让你多教我点东西的,你也看到了,月考我要是不进前一千,就得承认自己是癞蛤蟆。
「实验班的这些好学生都不肯跟我说话,你是新生嘛,就只好麻烦你了。
「我又没钱支付补课费用,只好请吃饭。
「要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走太近的话,可以到我家补课,顺便吃饭。」
毕竟是我塑造出来的人物,我知道他一生虽遭遇种种不公,心肠仍旧是软的。
否则,也不会接受那吸血亲妈。
跟他好好说话,他会听。
季听白默了默,然后问:「你上学期期末什么排名。」
「全年级倒数……第二。」
对方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模样终于有所变化,他深深看我一眼:「好,我考虑一下。」
3
刘东已经盯了我很长时间,连餐桌上他最爱的可乐鸡翅都没动过。
「老大,你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吃饭。」
我话音刚落,季听白就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
他在我身边坐下,接过吴妈盛来的米饭,礼貌道谢。
刘东和其余三个人都很识趣地埋头苦吃,没再跟我有关季听白的事。
吃完,东子他们去我房里打电脑,剩下我与季听白在客厅。
「你功课都不太好,要是想在一个月里突飞猛进很难。」他默默从背包里拿出张写满字的纸,「这是给你的学习计划,语文、英语、生物和化学需要多背,数学和物理要求融会贯通。」
我拿过纸一看,嚯,从周一到周末,季听白结合我班的课程表,把我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什么时间订正错题呀,一天写多少试卷啊……
怪不得他昨天说要考虑一下,原来是在考虑怎么拯救我这个学渣。
说实话,这一刻,心里挺不是滋味。
感动、愧疚,令我拿着计划表的手都有些发抖。
如果我写小说时,多给他一些美好,也不至于会跳海身亡。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错以为我是有了退却之心。
「才不,我要让顾晨后悔!」
来到书房,身旁的少年这才拿出数学书和教辅材料,开始给我讲函数。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妈突然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过来。
「诶呀,静静这么用功的。」
她放下果盘,笑盈盈地看着季听白:「吃点水果吧,谢谢你给静静讲题目。
「她呀玩心重,没想到还挺愿意听你的。」
季听白唇边带着客套的笑容。
他皮相虽好,但眉眼有股锐气,不说话的时候就冷冷的,像是易折的冰凌。此刻薄露笑容,才发现他还有酒窝,看着可爱许多。
「吴妈,不要打扰季同学。」
我做出噤声的手势,吴妈便笑眯眯地离开了,季听白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到函数有关的几个例题也说完,就该我做题目。
「蜜瓜很甜,尝尝。」
「不用,你快写,一会要讲力的分解。」
「那我全做对,就尝尝——」
我拖长了调子:「就当是我认真听课的奖励啦。」
对方没说话,我当他答应了,拿起笔就是一顿输出。
很显然,这种题目写起来得心应手,想当年我备考高中数学老师,做了不知多少卷子。
但为演戏,还是佯装苦思冥想,咬咬笔,抓抓脑壳,拔了几根五彩杂毛。
「请检查。」
季听白扫了一眼,又看看我,难得轻笑了下:「全对,看来你进前一千也并不是没可能。」
不是那种客套的笑,而是发自心底的高兴。
但这笑容,转瞬即逝。
用水果叉,叉了一块瓜送到他嘴边:「都是季同学教得好!」
他没张嘴,伸手接过叉子:「我自己来。」
之后复习力的分解,他顺便带我回忆三角函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快要上课。
我让季听白先回校,之后才同几个小弟慢悠悠地闲逛。
「季同学讲课通俗易懂,你们要是感兴趣,明天一起来听。」
四个小弟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别了吧,老大。」
「随你们。」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心里也知道一时半会无法说动他们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来日方长,不急。
到教室时,化学老师正站在讲台上看同学们前后依次分讲义。
这是位胖胖的中年男人,半秃顶。
「报告。」
这一声挺响,化学老师瞪我一眼,不耐烦挥挥手:「坐下吧,来就是睡觉,你还来干嘛。」
底下同学有人笑出声。
也不能怪老师同学不待见,毕竟原身以前确实不着调。
人不知而不愠嘛,他们也不知道我不是原身。
落座后,开始上课。
真不怪原身要睡觉,这老师上课照本宣科,就对着讲义哇啦哇啦一通说。
实验班怎么有这种老师,走后门的吧。
好嘛,比白噪音还催眠。
直接趴桌上会周公去。
半梦半醒之际,脑袋忽然被什么砸中,瞬间清醒过来。
于一阵哄笑中缓缓抬头,正好与化学老师愤怒的目光对上:「起来,你说物质的量是什么单位,说不出来给我出去站着!」
原身也只能在学生堆里当老大,跟老师,还是不怎么敢顶嘴的。
看大伙笑得这么高兴,我耸耸肩:「不知道。」
所谓扮猪吃老虎,怎么能一开始就崭露头角。
「滚出去!」
秃顶老师暴喝。
得嘞,我把凳子往桌下踢了踢,在众人看笑话的目光中走出门。
有人小声议论。
「就这,摩尔质量都不知道。」
「她呀,抄都抄不进一千名里面。」
……
在三楼栏杆处站到下课,顾晨和他两个玩得好的学霸兄弟走过来。
「啧,陈文静,你要不在这学两声狗叫,我就当赌约不存在,怎么样。」
三人笑得前仰后合,引得来往学生频频侧目。
「不怎么样,听不到你说喜欢我,得不到你,我真的会难过。」
一副死缠烂打的痴女模样,恶心不死他。
顾晨立刻跟吃了苍蝇似的,噎了一下,往后连退好几步。
「走开走开,你想进前一千名,做你的春秋大梦,不知所谓。」
啧,要是原主听到这话,该会伤心吧。
转身欲回教室,冷不防发现季听白在身后,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怎么了,季同学。」
少年长长的睫毛在微风中颤动,他比我高出一个半的头,垂眸看来时,眸色深深。
「老师的问题,讲义上就有。」他语气淡淡,「笔记我给你做好了,想要学习有进步,上课也要多用心。」
「好,好的。」
想不到他会特意跟我说这么多,有些惊讶。
回到自己座位上,季听白的那份讲义正放在桌面,上面的笔记密密麻麻。
其实他没有记笔记的习惯,这确实是为了方便我学习。
谢谢你呀,好心又负责的季同学。
接下来的日子,也都这么过。
中午季听白来别墅给我补习,东子他们打游戏,有时候他们也来听一耳朵。
很快到了周五,这天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
体育课,在操场跑完两圈,同学们不是去一食堂坐着就是偷溜回教室。
我用校园卡刷了杯柠檬水,坐在树荫下发呆。
没有零花钱,校园卡里还有点钱。
顾晨和几个男生在打篮球,有个男生喊我:「陈文静,水呢。」
其余人顿时起哄:「顾晨有,咱们也不能少啊。」
啊,什么水。
特喵的,不接受表白,好处没少收是吧。
我翻了个白眼,狠狠吸一口柠檬水,从校服裤里掏出英语单词的小册子,开始背单词。
其他科目不怕,这英语可是要老命。
「诶,静姐,想不到咱们体育课在一个时间。」
我抬头,发现张晓红喘着气跑过来,一屁股坐我身边。
她是(48)班的学生,传说中的学渣聚集地,里头都是混日子的。
要不是老爹捐楼,我也得在那。
「东子呢,请你俩喝点饮料。」
「他呀,八成躲厕所抽烟。」
说话间,我们重回一食堂,却发现季听白身边站着四五个面生的学生。
其中一个想揽季听白肩膀,但太矮了,只好一手搭在他肩头。
走过去,还能听到他们在跟季听白说话。
「同学,好歹一个寝室的,别给脸不要脸。」
「就是,请客而已,怎么这么小气。」
「什么情况,你俩皮痒了是不是!」
张晓红看我脸冷下来,立刻走上去扯开那人的手。
此时我才看清季听白是被两个人死死按住手,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些人,剧烈反抗反而会更惨。
看到我,他面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跟那天我抢他生活费一样平静。
「张,张姐。」
一个男生磕巴了一下:「没事啊,就让这小子请客嘛。」
另一个男生扬了扬手里的校园卡:「他卡在这呢,张姐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还给他。」
我盯着那人。
「你谁啊——哎呦,东哥,疼——」
刘东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扭过那人手臂,疼得他直叫唤。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周围学生的注意,好些跟我的小弟纷纷站到我身边。
「东子,别打人。」
我淡淡开口:「你,还有你们。」
指了指刚刚围在季听白身边的人:「给我们班的季同学道歉。」
那些学生自然忙不迭地照做,恭恭敬敬地把卡还给季听白。
「对不起,我们新来的,不知道这人是你罩的……
「什么罩不罩,你这是侵害他私有财产,你也犯了校规。
「下周一升旗仪式上,希望能看到你们上台检讨。」
我转向刘东:「东子盯着点,还有,以后别动不动上手。」
人都散开,食堂小店店主长舒了一口气,估计是怕打起来把他店给拆了。
「季同学,你怎么会跟他们一个寝室?」
刘东见他没作声,忙道:「转校生嘛,学校安排住在一起。」
闻言,我顿时头痛起来。
怎么把这茬忘了。
季听白遭受校园暴力,一是因为陈文静,二就是他寝室住的都是些不思进取的家伙,在外头不敢横,五个人集合起来就逮着季听白欺负。
他们嫉妒季听白成绩好,相貌好,不是撕毁他的学习资料就是弄他的衣服床铺。
告到老师那里吧,又不归咱们班主任管。
你说学习好不是会被特别关照嘛,别忘了,咱班除我都是学霸。
生活老师觉得不出人命不是大问题,说两句完事,所以季听白硬是忍受了一年。
有些不敢去看他,鼻子微微发酸。
我真的,我真的没想到笔下的世界真实存在。
来到这里,才切实感受到,季听白过得有多艰难。
「这次,多谢你们。」
少年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我看过去时,他正用手扶眼镜。
三道的红色抓痕,在他白皙得有些病态的左手手背上,格外醒目。
大概是那伙人夺卡的时候弄的,破了皮。
「东子,帮我买点创可贴,要是有酒精喷雾就更好。」
刘东很快从小店里买来要用的东西。
有心帮他处理,但多少有些暧昧,就让他自己消毒后贴创可贴。
季听白默默拿出钱还给刘东。
后者见我轻轻点头,才收下。
少年低头处理伤口,额前的碎发毛茸茸的,看着像某种乖顺的小动物。
或许是酒精刺激,有些疼,他眉头皱起,却很快舒展。
美人就是美人,穿这么丑的校服,理着狗啃似的短发,都这么好看。
「诶,季听白是吧,创可贴借我一个!」
不和谐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不经同意,有人伸手抽了一块创可贴。
循声看去,是顾晨的小伙伴,正给顾晨左胳膊肘贴。
嘿,我这暴脾气。
腾地站起身,扒拉开那人:「顾晨你受伤了呀,我来贴!」
没等他有什么反应,手上使劲狠狠一按,顾晨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很疼吧。」
叫你不问自取。
「陈文静你有毛病啊!」
「对啊对啊,因为你是医我的药嘛。」
「你,你——」顾晨憋了半天,最后冷笑,「你不就是想吸引我注意嘛,切。」
4
陈文静倒追顾晨,算是一中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就连坐在公交车上也能听到同校的学生在说。
坐在前一排的小姐妹,穿着一中高二年级的校服。
「听说了吗,周五在一食堂,陈文静要给顾晨贴创可贴,人家不准,她还哭了。」
「人家是年级第一,煤老板的女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对啊,你看她头发染得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正经!」
作为他们口中不太正经的当事人,我按住了身边要动手的张晓红。
拍了拍前面口若悬河的女同学:「你说,那陈文静的头发是不是跟我一样花?」
两个小姐妹回头一看,空气瞬间有点凝固。
「小朋友不好好念书,吃的都是什么烂瓜。」我好声好气,「明明是顾晨哭了。」
没错,那天他说我是要引起他注意,就被我吓哭。
因为我说让东子和晓红去架着他,要亲死他,于是顾晨当场哭着跑出食堂。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我扭扭脖子,看向车窗外不断变化的街景。
今天是周末,上午自习课,然后有一下午休息时间,晚上还得回来上晚自习。
先带东子和晓红带头把发色染回来。
得知我要染黑发,吴妈很欣慰,给一张红票子。
宁城市中心,先来一顿肯德基,然后直奔托尼老师那。
镜子里的女孩左右看了看自己:黑色的发柔顺地垂落肩头,巴掌脸,面颊有些小雀斑,丹凤眼,尾端稍稍上挑,鼻梁不高,但鼻子胜在小巧,唇瓣丰润,算是小美女。
不过在这个年代,难说。
欣赏完,我随意扎了个马尾。
晓红理了波波头,东子是清爽的平头。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我说完,晓红扭捏道:「前面有照大头贴的,咱们也去拍一个。」
大头贴,在我生活的年代,只存在回忆里。
来了点兴趣,三人一起去附近的照相馆。
十块钱拍十张,先要选背景,然后才开始摆姿势拍。
我们三个有合照也有单人的,我就留了一个边框有派大星的单人照。
大头贴上我手捏着粉色派大星的角,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
没想到回去的路上遇到季听白,他站在公交站台,不知在看些什么。
「诶,季同学。」
我欣喜地跑过去打招呼,后者迟疑了一下,愣了两秒,试探着叫我。
「你是……陈同学?」
「对啊,好巧——你在看什么。」
我往站台柱子看去,那里贴了些招工启事。
「在找兼职。」
他没有隐瞒,语气淡淡:「没有合适的。」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口口声声要救他于水火,到头来,他还是被欺负,还是在为金钱困扰。
谁知道他不靠谱的爹,下个月会不会给他生活费。
「我们学校有奖学金,就每次月考第一名,会有五百块的奖励。」
「从没听人说过。」
季听白说完,东子和晓红也纷纷表示从没这种事。
笨蛋,两个笨蛋,你们看不见我在使眼色嘛!
「新规定,我爸无意间告诉我的,可能这个月考之后就实行吧。」
其实哪有这种规定,免不得要跟我爹求一场。
季听白脸上并未有什么喜色,看起来,他觉得找兼职更靠谱。
「你学习这么好,肯定能拿到奖金!」
我鼓励他,希望他别把精力放在兼职上,过段时间还会有各种竞赛要参加,过了能保送北大的。
「谢谢,希望承你吉言。」
少年礼貌回应。
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讲完话,周五那几个学生便被他们班班主任盯着,走上讲台深刻反省自己。
全篇没有出现季听白的名字,只有五人声泪俱下的检讨。
东子干事很给力嘛。
我不由得侧头去看站在后面的季听白,他脸上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平静得像这无关自己。
晨风吹动他的衣服和发丝,少年察觉到什么,向我望过来。
他的眼睛里无悲无喜,倒映着一众学子,还有我,又像是满眼的虚无。
突然明白,相对于他遭遇的一切,这些道歉都显得无关痛痒。
或许以前,他就遭遇过霸凌。
但我想告诉他的是,从这些人的检讨开始,我会带他离开泥淖深潭,美好的未来在等他呀。
于是冲他甜甜一笑,悄悄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季听白似乎笑了一下,酒窝比晨风更温柔。
周一上午第一节是英语课,老师要求上课前先报听写,然后同桌间互相批改。
错了五个以上的,就得在教室后排站着上。
这可是一星期复习的单词量,我暗暗咬牙,幸好昨晚背了点。
最后一个单词从老师口中报完,班里同学都悄悄松下一口气。
瞥见我听写本工工整整写满,同桌多看我两眼,竟然小声说:「不错嘛,看来你真的有在认真背单词,不是做样子。」
原来她看到了我拿着小册子在背单词,怪不得这几天看到我没撇嘴。
「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她笑笑,抽走我的听写本开始批改。
按照以前的情况来看,全班也只有我会站到教室后面,我连对五个都做不到。
悄悄看了看同桌的名字,原来她叫何青青,也不是很讨厌嘛。
结果很快出来,我跟何青青都只错了两个。
她在我的听写本上用红笔写了「加油」,还有个笑脸。
「错五个及以上的,到后面站着。」
老师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声,在班里扫视一眼:「咦,陈文静没来啊,怪不得没人站起来。」
染成黑发,连老师都认不出了。
「在这。」
我举手。
「那你赶紧站到后面去,要不就出去玩。」
「对啊,陈文静,你别耽误大家学习。」
顾晨等人帮腔。
何青青忙站起来,给我解释:「老师,她只错两个单词。」
这下可炸了锅,前后桌的同学都勾着脖子来看我的听写本,其他人更是哗然一片。
「不可能!」
「她肯定是抄的。」
「念书不行就算了,人品也差!」
议论纷纷,英语老师声音不得不提高三度,大叫着让他们安静。
她径直走过来,拿过我的听写本仔细看了又看:「这是你写的?」
「是。」
我毫不迟疑。
女老师盯着我的眼睛,片刻后让我坐下,她要开始上课。
这时有人小声说不公平,说这是纵容我作弊。
这课是上不下去了。
我缓缓站起来,扫视班里众人:「好,信我是自己写的请举手。」
只有角落里的季听白和我身边的何青青举起手。
「很妙,那么有些人,口口声声说我成绩差,人品不好,请问你们背后议论人就是高素质?
「拿不出证据证明我作弊,诬蔑我,这是高素质?」
「陈文静!」女老师不赞同地呵斥我,「现在是上课时间。」
我又看向她:「既然是上课,作为教师,你根本没做到尊重和信任学生。」
「你说什么!」
她几乎是咆哮着奔到我跟前。
「在还没知道结果前,您就要处罚我,可不就是无尊重、无信任。」
室内静得可怕,我不在意地继续道:「大不了,我就在黑板上重新默给你们看看。
「我敢做,你们这些人敢不敢跟我道歉呢,别到时候不认账啊!」
「行啊陈文静,默不出来就滚出(24)班!」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顿时四面八方都在叫我滚出(24)班。
英语老师说好,留出十分钟给我单独报听写。
五十个单词,我一个不漏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尽数默在黑板上。
其实没写到最后一个,第十个单词被准确写下时,班里就安静极了。
拍拍手上的粉笔灰,众人精彩纷呈的面色映入眼帘。
妙啊,怎么不叫唤了。
「请检查。」
其实在上来之前,我看了那两个原本写错的单词,所以这次黑板上的,全都对!
没人说话,季听白忽然站起来:「陈同学一个不错,很厉害。」
阳光透过窗户,在勾出他面部的轮廓,光晕柔和了轮廓的冷峻,平添几分难言的朦胧。
何青青也小声说:「陈文静一直都有认真背单词,单词册她随身携带的。」
「不早说……」
有人小声嘀咕。
「各位,轮到你们了。」
没等来道歉,倒是等来英语老师让我回到座位的命令。
「原来,都是怂包。」
道歉不道歉有什么要紧,关键骂完人,他们谁敢回嘴呢。
「对不起。」
没想到顾晨竟然第一个站出来,他面沉似水:「我代表全班同学向你道歉,希望你也别太过分。」
「你代表什么啊。」
我好悬没翻白眼:「刚刚好些同学都保持沉默呢,他们又不需要道歉,你凭什么代表。」
搞笑,想借我巩固自己在班级的位置。
顾晨脸色更难看,有些方才旁观没说话的一些同学不太高兴地瞥他一眼,这下威信没立,倒是讨人嫌了。
原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没想到中午回家吃饭,吴妈忧心忡忡地告诉我,晚上我爸要来。
大概是英语老师给我爸打电话了。
「东家打电话来,很生气啊,静静你又在学校闯祸啦?
「晚上回来,别跟你爸戗戗,不然又要打你。
「要是真打你,你就哭,别倔,你越倔……」
吴妈看起来比我担心,吃完饭就拉我到房里嘱咐着。
「别担心,吴妈,我知道。」
安抚几句,继续补课。
进书房时,季听白正在看之前留给我的卷子,仔仔细细地检查对错。
「今天谢谢你为我说话。」
他闻言也只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将检查完的卷子理好放在桌上。
「你挺努力的,不该被那么说。」
季听白这是,肯定我了?
这算不算夸我呢。
又或许,他帮我说话,也是为曾经的自己说话。
小说里,他也有过被污蔑的经历。
那是后妈刚来那一年,女人把一千块,输得精光。
女人不敢说实话,就说季听白偷钱。
酒鬼爹向着女人,不论季听白怎么解释,劈头盖脸一顿好打。
不敢想象,当时才上初中的孩子,是如何蜷缩着身体,忍受来自亲生父亲的拳打脚踢。
他满腹的委屈和痛楚,不敢宣于口,只能用舌头抵着牙齿,从嗓子里发出短促呜咽。
对不起,是我害你遭受这些。
对不起,季听白,没能早点来帮助你。
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我赶紧伸手抹掉,谁知道越擦越多,最后双肩都止不住抖动。
有纸巾塞到手里,忙擦脸,泪眼蒙眬的,就看到季听白无措的神情。
「他们,他们会看到你的努力。」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又给我抽了些纸巾,「其实,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要喝点水么。」
「今天可以晚一点补课。」
听得出他有些紧张,大概没看过女孩子哭。
我心道,幸好还不晚,幸好还有机会扭转他的命运。
5
小说虽然仅仅围绕主角,但现实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作为书里出场不多,但绝对恶毒的女配,陈文静的经历也让人唏嘘。
当然,这属于世界补齐的内容,并非我所写。
陈文静母亲难产,生下她就撒手人寰。
她老爸是煤老板,叫陈大发,家里真有矿,身边美女如云,后来又娶两个老婆。
第二个老婆是模特,对陈文静溺爱无比,好事么,显然不是。
陈文静被养得无法无天。
第三个老婆是个大学生,嚯,能当陈文静姐姐,两人从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陈文静为什么打她,说来离谱,因为有个没眼力见的,夸后妈比文静长得漂亮。
原身,其实蛮缺爱的,也缺少父母的关怀和正确的教导。
但这并不能成为她霸凌别人的理由。
下晚自习回家,就看到陈大发满脸黑线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男人四十五岁左右,眉眼里有股商人的精明味道,有些胖,眼皮耷拉下来,但并不妨碍眸中精光四射。
啤酒肚挺着,格外醒目。
吴妈战战兢兢地在一边冲我使眼色,示意我乖一些。
乖,我肯定乖。
「爸,你来啦,我好想你!」
扬起笑脸,奔过去就是一个熊抱。
这可把陈大发弄迷糊了,自从娶了第三个老婆,陈文静就只喊他「死老头」。
「等会!」
我爹眼一瞪:「又在学校给我闯祸,你们英语老师打电话,说你在教室捣乱,让她根本上不了课!」
没急着辩解,跟这种做惯了一把手的人往来,直接反驳,往往会让事情变得糟糕。
当初原身遇到问题,只会尖叫,不顾一切地骂人,什么问题都没法好好解决。
每次都以挨陈大发一顿竹笋炒肉落幕。
等他说完,我才期期艾艾地从背包里拿出听写本,上面鲜红的勾让陈大发喋喋不休的嘴闭上了。
他看看我,又拿起听写本翻到扉页看名字,耷拉下来的眼皮兴奋地往上掀了掀。
「好,这才像话。
「你老头子我看不懂这洋文,对错还是知道的。
「吴妈说你这学期用功读书我还不信,嗯,不错,你终于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陈大发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不对啊,那怎么还说你捣乱。」
于是我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他听。
听罢,陈大发连声说了三个「好」,猛地站起来,掏出手机:「这种人也配做老师,让她停职。」
这时候已经有手机了,不过不太智能。
我忙拉住他:「别,只要老爸肯相信我就行,这个老师上课其实还可以,再说高三换老师,其他同学会受影响。」
倒不是圣母,目前我只关心季听白的事,况且我也知道,这便宜爹不会让我白受委屈。
之后是父女和谐相处的美好时刻,他直接从公文包里拿出三叠红票子放沙发上。
「好好学习,月考有进步,零花钱再加一倍。」
啧,好歹是三万块钱,就这么给我啦?
暗叹土大款的直截了当,我默了默,就说起给我们学校增设奖金的事。
「爸,零花钱可以不要,但奖金你一定要设立嘛!」
老爸表示,就一通电话的事。
他狐疑地看看我:「小半月没见,静静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那可不!」我面不改色,按照打好的腹稿解释:「我们班新来位转校生,我觉得自己跟他比起来,简直生活在天堂。
「不敢相信,他高三居然还准备找兼职。」
我撒娇般搂住老爸的胳膊:「我不能辜负这么好的条件,要好好念书报答老爸。」
陈大发不愧是大老板,立刻明白过来什么,想绷着脸,但开口仍是话里带笑。
「转校生,就是给你补课的季同学?
「奖金是特意为他求的?
老狐狸,脑子转这么快。
「不要拆穿我!人家自尊心强,靠自己实力拿到的,才肯接受。
「行啊,那就三个年级都设奖金,看那位季同学有没有本事拿。」
第二天中午,各大食堂前的宣传栏上就用展示这一喜讯:「此后月考,各年级凡得第一名者,奖励一千元人民币。」
这个时候一般人的工资,也就两三千吧,学生一天十元就能吃饱喝足,过得很滋润,所以一千元的奖学金足以让一众学生兴奋起来。
此外还有通报批评某位英语老师的通知,说是会扣薪。
「诶,顾晨,你拿到奖学金要请客啊。」
准备叫季听白来看,听见左侧方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顾晨一伙人。
「没问题,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语气,似乎一千元已经拿在他手里似的。
逆子,先让你嘚瑟一会,等我乖崽季听白教你做人。
要不说顾晨是逆子,他扭头看到我,突然走过来,打量一番后,讥讽道:「哟,这不默写全对的陈文静么,你也想拿奖学金啊?」
「拿什么奖学金,我只想拿到你的心。」
「咦,滚!」
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炸着毛跑了。
没劲,一点不经逗。
下午天色还好好的,等下晚自习,居然开始落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我忘带伞,便站在三楼栏杆处等吴妈来接。
家长一般不能进校,但我属于特殊人群。
下雨了,她应该会来的吧。
同学陆续从我身边过去,感到有人靠近,抬头看,季听白手上拿着折叠雨伞,沉默地走过来。
「你没带伞,我送你回去。」
「不用,吴妈一会该来了。」
他寝室那么多人,还是赶紧回去洗漱,早些上床休息要紧。
走廊的灯光打在少年眉骨上,于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嗯,那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然后随人群离去。
过了没一分钟,他竟然又站到我面前:「走吧,万一吴妈睡下,你该淋雨了。」
再拒绝,他恐怕要多想。
于是我们下了综合楼,共撑一柄伞,朝校外走去。
伞是赠品,上头还有某电瓶车的广告,不过印刷的文字已经剥落大半,伞面因此显得有些脏。
这大概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右肩不时触到他的手臂,能嗅到他衣服上洗衣粉被太阳晒干的味道。
清清淡淡的香气,沉浮于周围的水雾里。
「季同学,我可以延长补课时间么?周末也来给我补课吧,当做兼职也行,按小时计费。」
「可以。」他说,「不用计费。」
一路上他抽查了些知识点,不知不觉就到我家。
他送我上台阶,没有进门的意思:「明天见。」
第二周也很快过去,周末先带东子和小红去医院皮肤科挂号。
听我说要给他看脸上的痘痘,刘东很是受伤,觉得我是嫌他丑。
离谱。
「什么丑不丑的,这青春痘一碰就疼,作为你老大,我盼着你好。」
哄了半天,他才到专家那看病。
至于晓红,她的情况特殊。
有次在家带弟弟玩,小孩子手欠,把桌子上的满杯开水弄洒,泼张晓红一胸口。
胸口那块顿时起泡掉皮,现在还有深色的疤。
她家人说衣服穿上不碍事,也不给她瞧。
就看医生有没有法子祛疤了。
结果喜忧参半,东子抹点药,注意饮食就能控制痘痘情况,但晓红的陈年旧疤目前无法解决。
「没事。」我安慰她,「以后医学技术会好很多。」
回到别墅,季听白坐沙发上看书,似乎等了很久。
看了眼手表,下午两点,糟糕,约定好一点半补习。
「回来了,今ŧṻ⁺天先讲化学。」
除此之外,对方什么都没提。
他的情绪向来没什么波动,可能讨厌别人不守时也不会表现出来。
我讪讪一笑,跟他去书房。
「抱歉啊,今天去医院,耽误了点时间。」
他拿化学讲义的手停在半空,然后问:「你哪儿不舒服?」
「不是,给东子看脸。」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拿着有空白的讲义让我填,都是些基础知识,简单且重要。
我写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做自己的资料。
室内安静,听得见二人的呼吸声。
突然——「嘭」的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老大,东子不肯涂药!」
就见晓红拖着刘东的胳膊,把他给拽进来。
「这点事你也告状!」刘东愤愤扭头,「有点疼嘛,一会就抹。」
「东子,要是我动手,可不就是有点疼。要不你们留在这一起补课?」
刘东连忙告饶,两人重新把门给我关上。
「他们一起听课的话,我以后多准备两份材料。」
「不用给他们特意准备,我爸过几天会送打印机来。」
我边说着,才抬头看季听白。
这一看,发现他面颊不知何时浮出两团不自然的绯红,褐色的瞳里,水光潋滟,一看就不对劲。
「你怎么了?」
少年羽睫微轻颤,有些歉然道:「今天可能要提前结束。」
「是不是发烧?」
我紧张起来,又不好直接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有些低烧。」他摘下眼镜,手掌轻揉太阳穴,「回寝室睡一觉就好。」
应该挺难受的,也不知他挺了多久。
「不行,你等会,咱们去医院。」
季听白还要说什么,我直接冲出去喊吴妈:「吴妈,开车送我去医院,季同学有点不舒服。」
一阵鸡飞狗跳,季听白就是不去,没法子我和大伙连哄带拽地把他弄上车。
「呼,生病就要看医生,硬挺是不对的。」
我跟他坐在车后排,老妈子似的唠叨:「原因不明的发烧症状更要注意。」
「可能昨晚受凉。」他神色恹恹,「以前都是吃退烧药,睡会就好。」
「现在不一样,你聪明的脑瓜不能有半点闪失。」
他稍稍牵动嘴角:「嗯。」
到急诊部,医生说他是受凉导致的发热,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听白有肠胃炎的症状,要吊水。
挂盐水,就赶不上晚自习,甚至一晚上得待在医院。
「季听白,晚自习不上没关系的,身体最重要。」
我怕他又犯倔,苦口婆心连珠炮似的劝。
「胃炎一开始没什么,严重会病变。」
「晚自习的事别担心,我有假条,老班签过字的那种。」
还准备说下去,就听他说:「好。」
这么痛快就答应,我心里小小雀跃了一下。
少年仰头靠在医院的塑料椅子上,灯光将他眼睛变成琥珀般的色泽。头微抬,流畅的下颌线连同修长脖颈处的喉结,都好像在发光。
是谁梦里的天使跑出来了。
在视线移向季听白锁骨前,我克制地移开目光。
救命,他真好看到爆炸!
6
时针指向刻度十二,医院大厅里的人少很多。
我扭扭脖子,旁边季听白不知何时睡着。
他身上盖着一半吴妈从家里带来的薄毯,还有一半铺在我膝盖上。
吊瓶里的盐水快没了,我小心站起来喊护士拔针。
「他现在还烧么?」
护士边检查着几瓶盐水是否都吊完,边问我。
我愣了一下,脑子有点宕机,闻言直接俯身,用手背去探季听白额头的温度。
温凉的触感,他额头光洁,摸上去滑溜溜的。
貌似挺正常的。
刚要收回手,季同学悠悠醒转,睁眼就与我四目相对。
后者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
「呃,抱歉,我就看你的体温正常不……」
季听白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可以说有些排斥。
还没解释完,护士姐姐就拿过来一根体温计,适时补刀:「用这个。」
你,我,行叭……
尴尬一笑,好在季听白没什么过激反应,情绪也无波动。
「校门关了,你回不去,今晚在我家将就一下,可以么。
「家里空房间很多。」
我小声建议。
季听白不置可否,把毯子叠好放进纸袋里提着。
「一直陪我到现在,饿么?」
「我让吴妈做了点夜宵,挺清淡的,正好来吃点。」
不知道他干嘛问我饿不饿,但每个邀请他来家里住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你家长同意?」
「当然,吴妈还准备一起陪着你,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他定定地看我好一会儿,然后颔首。
「那就打扰一晚,麻烦了。今晚的医药费是多少?」
「九十八块三角,先说好,等拿到奖金再还我!」
此时我们已经走出医院,我才发现吴妈的车还停在外头,原来她是准备好了宵夜又回头接我们。
季听白给我拉开车门,问:「你为什么坚持认为,我月考会是全年级第一,拿到奖金。」
因为,这本来就是为你而设啊。
「因为你绝对优秀!」
我听到季听白轻笑出声,但他很快关上车门,没能看清少年的神情。
时光飞逝,月考终于结束。
因为月考后紧接着是国庆节,所以月考成绩会在国庆后公布。
届时放榜不说,还会举行颁奖大会,各年级的优秀学生都得上台领奖。
不过今年还得给第一名发奖金。
一考完,晚自习回到教室,顾晨就拦住我。
「明天放假,哎,你好好玩,回来别忘了喊自己是癞蛤蟆。」他说着就笑开来,说实话,这货嘴不贱的话,模样倒还不错,笑起来很灿烂。
他不知从哪摸出个收破烂用的大喇叭:「大会上,你就用这个喊,大声点。」
我点点头,心道,逆子,若非不想惊世骇俗,我直接考全年级第二也行。
你就当万年老三去吧。
我这么沉默,顾晨以为我怕了,眉飞色舞道:「要是你现在学狗叫,就……」
「班长,一会开班会,班主任让你准备一下。」
季听白突然出现,一句话让顾晨转头忙别的,没再烦我。
「我怎么不知道开班会。」
看顾晨走开,我问。
「大考后,放假前班主任都会讲几句,我猜的。」
季听白语气淡淡:「考题不难,有哪些题目不会,可以跟你顺便解答。」
哈,小菜一碟,我还精准控分了,这次应该考五百六十分这样。
「化学倒数第二题,那几个沉淀物,什么白色……」
「一包固体粉末少量入水得到蓝色溶液,第二包固体粉末少量入水得白色沉淀,上层清液无色……」
没想到季听白记性好到这种地步,题目一字不差都被背出来。
「哇,你也太厉害了!」
我由衷赞叹。
季听白没什么喜色,抽出一张稿纸,开始给我分析这些固体粉末是什么。
之后各科老师到教室分发作业,好家伙,放六天,一共给三十张卷子。
被试卷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
老班象征性交代几句话,晚自习结束,学生犹如脱缰野马,直奔出教室。
我莫名其妙被班主任要求留ṭṻ¹下来扫地,季听白也自荐擦黑板,于是我二人是最后离开的。
「国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可能回家。」
季听白说起「家」这个字的时候,无意识地拉了拉背包的背带,没有喜悦,只有无数的不确定,那个地方给不了他安全感。
「可能,也就是说你也可以不回去。」
他点头:「以前兼职的网吧,我认识里面的老板,那里包住宿,平时给客人调机子就行。」
我暗暗记下,这些东西都是我没写过的。
世界把细枝末节补充得很好嘛,这真的是我能创造出的?
「既然能不回去,那能不能到我家来。东子和晓红也在的。
「试卷太多,我真的超级需要你的帮助。
「否则我只能抄抄别人的了。」
季听白从来都是个负责的人,既然答应给我补课,就不会眼睁睁看我抄作业。
终于磨得他同意国庆来家里,真是长舒一口气。
六天假期,我跟晓红睡一块,刘东和季听白一人一间房。
老爸没来看我,陪老婆去迪士尼,电话里还安抚,说回来参加颁奖典礼。
呵,一点都不在乎。
假期第一天,四人去市里看场电影。
什么外星人大战巨齿鲨,救命,我记得没出过这种片子啊。
看来这个世界和我的世界还是有些不同的。
之后的日子无非就是写试卷,加上吃喝玩乐。
刘东迷上了炫舞,pk 总是输。
「艹,又没抢上!」
东子愤怒砸桌,我跟晓红正在教季同学斗地主,俱是被这一声吓一跳。
循声看去,就看到电脑已经黑屏,大概东子一顿操作给电脑整不会了。
「你特喵的!」
我从地毯上爬起来,随手抓了只维尼熊的布偶,作势要砸东子。
「老大我错了!」
他倒是机灵,一下蹲到季听白身后:「季同学救我!」
季听白手里还抓着纸牌,盘腿坐在地毯上。
少年今天穿的浅灰色圆领 T 恤。衣服有点大,水洗得略发白,套在身上,更显得消瘦。
他看看电脑,说:「小问题。」
看来他说在网吧兼职管机子的事是真的。
当然,修完电脑东子一个星期不准碰,以作惩罚。
之后季听白像是想起什么,出去一趟。
他离开没多久,我看家里饮料没了,没麻烦吴妈,自己去附近商店看看。
商店里可以打电话,特意设了小隔间。
我走到冰柜那边时,听到隔间那边传来季听白的声音。
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
大概是跟父亲在通话,只能听到他说:「……嗯,够……我知道了。」
在他挂掉电话前,我赶紧抱了几瓶可乐,走到收银台前付款。
隔间的门被推开,我佯装无意回头,就见季听白已经径直朝这边走来。
「我来吧。」
他付了话费和饮料钱,然后帮我拿可乐。
「家里有电话的,我也有手机,季同学不用跑这么远打电话。」
他摇摇头:「没事,出来走走。」
想问他的酒鬼爹都说了什么,是不是不给生活费,但我还是选择沉默。
没事,反正国庆原定假期的最后一天是颁奖典礼,从此季同学不愁没生活费!
千盼万盼,颁奖典礼这天终于到来!
我前一晚兴奋得差点没睡着。
早起先去教室自习,原本第二节的时间会组织全校同学到操场集合。
顾晨大概在心里钦定自己能得第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教室,很欠揍地跟我说:「还以为你今天会请假,有胆!」
「喇叭带没带。」我毫不示弱,「要让全校师生听到你喜欢我这个好消息哟。」
「死鸭子嘴硬。」
逆子撇撇嘴,扭脸跟高调地跟小伙伴商量怎么花奖金去了。
坐等打脸,看你一会狂不狂。
这时数学老师,也就是咱班主任背着手走进教室,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老班扫视了一圈:「你们自习,陈文静,来一下办公室。」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盯向我,带着种探究的意味。
心里基本知道叫我去干嘛,大概是进步过于逆天,几位老师想私下找我谈话。
果然,几位任科教师都在,手里拿着我各科的答卷。
老班带我进办公室后,轻轻将我往老师那边推了推。
「人带来了,你们问。我反正信这是她写的。」
出乎意料,班主任竟帮着我说话。
他拿从桌上拿起数学答题卷:「她就是抄,也答不到这么工整。
「况且最后一个考场的人什么水平,你们也都知道。」
最后这位一直板着脸的男人才笑着转向我:「不错嘛,进步很大,要加油。」
秃顶化学老师忙拦着:「先别急,先别急,她不一定抄周围人的,抄答案不就得了!」
也对,反正原身老爹确实有法子拿到月考试卷的答案。
可要是这样,她也不至于从高一到高三都是全年级倒数啊!
英语老师保持沉默,自从默写事件之后,她对我和对一般学生也没什么两样。
「你连摩尔质量都答不出,考试化学能拿七十分?」
化学老师把答题卷一下怼到我眼前:「抄都不会抄,简单的不写,就抄大题,以为老师都是瞎子!」
嚯,这位是真生气,口水好悬没给我洗把脸。
物理和生物老师也像是有话要说,我没工夫跟他们耗,一会还得去看逆子被打脸呢。
「随便找张化学试卷,写给你们看。」
目光随意一扫,看到在秃顶工位看到一叠打印好,应是准备发下来做的卷子。
「就这个好了。」
我说着,抽来一张,也不坐下,拿起笔筒的铅笔就开始答题。
当时我还挺得意,心说高中的化学题有什么难的,看我这次做到九十分。
结果,这卷子也忒难了,让我深深怀疑起自己的智商。
约过了三十几分钟,我将试卷推向众老师:「呐,写完了。」
化学老师的脸色很诡异,有点像是便秘,那种要说不说的样子,真的逗笑我。
「嘶——」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知道这是什么卷子?」
「不知道。」
「去年的化学竞赛题!」他很夸张地双手按在我肩膀上,差点给我按地上,「你连这个答案也背?」
我……
搞化学的,脑回路这么崎岖么。
7
老班笑出声,一把拉开他:「行了行了,那你看陈同学答得怎么样。」
化学老师叹口气:「可以去参加竞赛了,但我还是……」
老班没让他说下去,转而问其他老师。
「还要文静证明什么吗?」
物理老师是位老太太,学校返聘的,很受学生尊敬。
「学生是发展的人嘛,我也相信陈同学,继续加油。」
老太太慈祥一笑:「颁奖典礼要开始了,我们也快下去吧。」
(24)班学生在老班的带领下,走到操场上,典礼也正式开始。
校长讲两句后,按顺序,从高一到高三依次给年级前五名发奖品,当然,第一名先保密。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学生和校长还得合照。
上讲台的人也不能马上下来,一会再来张大合照。
「高三年级第五名,(24)班何青青同学,请上台领奖。」
哇,我不由得为同桌高兴,举起手疯狂鼓掌。
何青青嘿嘿一笑,快步穿过班级队伍间的通道,朝讲台走去。
「才第五名,顾晨你肯定是第一。」
左侧有男生跟顾晨咬耳朵,但他说话挺大声。
顾晨眉头皱了皱:「第五名也不容易。」但他很快笑起来,「那还用你说。」
平时跟他玩得好的七八个同学,也立马跟后面起哄:「请一顿吧,班长,别小气!」
接下来陆续念到第四名、第三名,很快就听话筒传来校长中气十足地宣读。
「高三年级第二名,(24)班顾晨同学,请上台领奖。」
「啪啪啪!」
一众学生按惯例鼓掌,掌声很大,顾晨的眼睛瞪得更大。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震惊与迷茫交替出现,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使他的脸「腾」地变得通红。
刚刚的得意就在眼前,此刻他不得不低下头,在讽刺十足的掌声里,走向讲台。
鼓掌,就好像打在他脸上似的。
挺可怜的,所以我笑得更大声了:「顾晨真棒!」
对方飞过来一记眼刀,恨不得扎死我。
没管他,我偷眼去看季听白,谁知他也正好望过来,率先冲我浅浅一笑。
很好,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这算是把我当成朋友了吧!
「高三年级第一名,(24)班季听白同学,请上台领奖。」
「啊!」
我们班的学生闻言纷纷看向季同学,口中惊叹连连。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平日沉默的少年,是匹黑马。
校长说完还加上一句:「季同学的分数一骑绝尘,与第二名拉开二十分,很好,未来可期!」
掌声雷动。
我心道,校长你眼光不错啊,我乖崽那能是一般人?
没想到季听白会从我这边的通道走,与我擦肩而过时,他稍低头对我道:「承你吉言了,陈同学。」
我仰头时,看到他唇角微微上扬,酒窝里承载着清晨的阳光,美好得有些醉人。
这样才对嘛,季听白你要多笑笑呀。
优秀学生发完奖状和奖品后,校长清了清嗓子:「这次月考呢,有一位同学让人刮目相看,进步了两千五百八十三名,她就是(24)班的陈文静!」
「这次月考,她排第九百五十二名!」
全场静了一瞬,然后「轰」的一下乱了套,惊叹哗然一片,远远盖过稀稀拉拉的掌声。
「什么鬼,已经堂而皇之地偏袒她了?」
「这学,不上也罢!」
「有钱就是了不起啊……」
我其实更想看顾晨的脸色,不过领奖台有点远,瞧不真切。
校长连叫了两声「安静」,加上老师维护秩序,学生们渐渐平息下来。
「陈同学上台领奖。」
几千道目光汇聚于我们班。
我从队伍里出来,迎着这些质疑的目光,坦荡前行,手里还提溜着收破烂的喇叭。
校长给我发了奖状,注意到我手里的喇叭,奇道:「陈同学是想讲两句么?」
校长和我爸认识,加上我这次大有进步,说话还算温和。
我一拨开关,边对着扩音器说话,边看向顾晨。
好家伙,他脸色铁青,真怕再刺激刺激会直接气绝身亡。
「顾晨同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喇叭将我的声音放大数倍,甚至还带点回音。
顾晨没动,但手死死掐着奖状,已经将其边缘捏得起皱,脸白得像墙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渐渐蓄泪,好似我对他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
校长等人一脸迷茫,刚要问怎么回事,顾晨一下子走过来,夺走我手里的喇叭。
「什么进步,有谁信!」
他扯着嗓子喊,脖子上青筋暴起。
喇叭一下子发出尖利的噪音,伴随他的控诉,传遍整个广场:「陈文静,考试作假,我不服!」
学生们顿时躁动起来,几千名学生,每个人的抱怨集中,便是惊涛骇浪。
「安静!」
校长赶紧控制场面,连喊好几声。同时我老班也跑过来。
现场有些混乱,我笑容一直荡漾在脸上,笑看顾晨发疯。
「我是(24)班季听白。」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季同学何时拿起话筒:「我是(24)班季听白。」
场下渐渐安静时,他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的声线干净,不似雷霆震慑人心,但依旧蕴含着蓬勃的力量。
「我相信陈同学分数的真实性。」
他语气平静,像在阐述一个既定的真理。
「这一个月,她很认真地对待功课。理科的错题册已经整理完一本,语文和英语会积极背诵。
「陈同学和大家一样努力,一样挑灯夜战,一样苦思冥想。
「她只是在Ťűⁱ努力追上大家。」
人群彻底安静,或许有人还不服吧,但那与我无关。
我的眼中只有身姿挺拔的少年郎,他竟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维护我。
被欺负也不会吭声的人,却肯为我站出来。
远远传来东子他们的声音:「老大从不作假!」
很快被他们班主任压下去了。
顾晨本就因季听白丢了脸,此刻不顾老班的拉扯,双目赤红地怒道:「季听白你捣什么乱,你凭什么?!」
「凭我一张张批过她的试卷。
「凭我一次次抽查过她的知识点。」
「凭我亲眼所见。」
季听白徐徐说。
风轻柔地拂过他的发梢,阳光照在他白色的校服上,铺陈开金辉。
他是星星吧,才会站在光里,熠熠生辉。
大概从未有哪次月考后的大会这么刺激过,校长重新拿到话筒后,组织了好几次语言。
最后才道:「教室里陆续装监控了,陈文静作没作弊我们能不知道?」
老班也帮我讲话:「陈同学甚至在办公室做了张化学竞赛试卷,她的成绩是真实的。」
好,真相大白。
顾晨的小脸也挺白,整个人颓丧无比。
大合照我站在第一排,季听白正好在我身后,我笑得灿烂,比出胜利的手势。
事后,我和顾晨被喊到办公室,老班要求我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听罢,老班抓抓脑壳:「这个,顾晨,你跟文静道歉,怎么能让小姑娘说那种话。」
「早恋不提倡,但也不能侮辱人。」
顾晨低垂着脑袋,「对不起。」有气无力的。
老班还欲训他,我淡淡说:「行,我接受。」
两人都为我的好说话感到吃惊。
继续痛斥顾晨我自然高兴,可谁知道会不会给这货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逆子也是子,希望他吃了这个教训能长点心。
二人离开办公室,顾晨从后面追上来,突然低低又说了声对不起,比刚才真诚。
「你道过歉了。」
我提醒:「以后呢我也不打扰你,你呀,别在我面前舞。」
他张张嘴,我懒得再多说,心里记挂季听白,就打断:「好好学习吧,班长。」
回到教室,物理老师正在讲试卷,同学们却都对我行注目礼。
啧,看来这段时间我会是学校风云人物。
不禁就看想季听白的方向,他没抬头,专心地写着什么。
今天其实是国庆最后一天假,故而下午放学后不上晚自习,给学生时间整理内务什么的。
放学,平时围着顾晨的几个人立刻凑到季听白那。
「厉害啊,不声不响成为全年级第一。」
「那么多奖金,请同学喝杯饮料怎么样。」
「没晚自习,出去吃一顿?」
「对啊,大方点嘛。」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这钱怎么花已经分的明明白白,真够可以的。
凭本事拿的奖金,不请客就小气么?
上一秒跟顾晨身后转,下一秒直接抛弃他。再看顾晨,他已经背上书包默不作声走出教室,头一次形单影只。
顾晨交的都是什么朋友,知不知道什么是捧杀。
「抱歉,我是个小气的人。」
季听白一点不委婉,他站起来,手里拿着包,径直走向我。
「走么,去找刘东他们?」
「好!」
我愣了一下,也抓起包,身后响起刚刚那些人的议论声。
「呃,我名声不太好,你这么跟我走在一块,会被误会。」
以前我们基本是分开走的,白天也不怎么说话。
「是么。」他顺手拿过我的背包,「我认识的陈同学挺好的。」
「况且今天领奖台上说的那些,也足够别人谈论。」
对哦,那就一块走吧。
东子和晓红见到我,直呼,「老大,你就是我的神!」
「神什么神,赶紧跟我回去吃饭,咱给吴妈一个大惊喜。」
每个学生都会拿到月考成绩单,上面是全班学生的各科分数和班级排名还有年级排名。
吴妈看到我在班里最后,苦笑道:「倒数第一,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呀,静静?」
很快她目光一顿,将成绩单往眼前拿了拿,又狠狠揉了揉眼睛,「全年级九百五十二名,我没看错吧!」
她高兴地从沙发上蹦起来,赶紧给我爸打电话去了。
我爹陈大发的欢呼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他让我接电话,并且深刻检讨了自己失约的错误。
没错,他就顾着陪老婆,根本没来学校。
「老爸给你带了维尼熊,超大的,你肯定喜欢。」
「哦,哼。」
真是说话不算话的父亲。
我一把挂掉电话,原身这种情况下肯定生气,咱就装像点。
8
吃过饭,东子他们两个意外没有去玩游戏,而是也跟我到书房。
他们说我上台领奖的样子简直酷毙了,也很想试试被校长夸奖的滋味。
呵呵,可算是钓到你们。
我举双手赞成他们来听课,并把季听白给我的材料都复印两份。
「这都是很基础的东西,多背背,还有东子少抽点烟,会变笨的!」
他俩忙点头,迫不及待看材料去了,当然 ,没一会就原形毕露。
因为现在有理由管他们学习,所以我很严格地督促他们。
两人借口休息,溜出书房。
室内又只剩下我二人,季听白忽然把装着奖金的红包递给我。
「学校只发五百现金,其他的每周打一百到校园卡。」
他给我解释:「给你,医药费和上个月的伙食费。」
我当然是揣兜里,跟季听白也讲不了什么道理,他很固执地要等价交换。
或者说,他不想欠谁的。
大概是因为他爸每次家暴的时候都会说:「打你怎么了,生你养你,你欠我的。」
原生家庭的伤害,是他心理问题的根源,其他的加速了他的死亡,女主的离开,促使他投向大海。
「跟我算这么清楚,那我就要按课时给你算学费了。」
我嘀嘀咕咕:「按照老爸给找的,每小时一百元,我根本还不清。」
季听白没说话。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我知道他每次唇线紧抿时,八成都处于不高兴的状态。
如果再加上视线低垂,不看人,那不高兴的概率直线上升。
现在就是这样。
「要不,你不要我的学费,我们不算这些好不好。」
他这才看向我,点点头。
「这钱就当存我这的,到时候我买个存钱罐,说不定高三毕业,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又点头,突然笑了笑:「难不成,你还觉得我能一直拿第一?」
「是你的话,没什么不可能的。」
第一次月考结束,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得让人害怕。
第二次月考后,我直接步入年级前七百名的排名。
东子和晓红进步了三百名左右,班级里直接进步三十名。
我原以为会打击到他们自信心,谁料他们两学习起来居然比之前更勤奋。
「也不难嘛,这次是我们没用心,你看下次,肯定大有进步。」
他们俩一致这么认为。
行叭,这人和人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转眼到十一月份,天凉王破,啊不,是天凉要多穿衣。
十一月份第二周周末,季听白的酒鬼爹终于现身。
下午原本邀请他一起去逛街,他说有事。
一猜就知道是他爸要来。
远远跟在后面,勉强能看清他爸季刚的脸。
五官还算端正,但是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浮肿,穿着黑色的毛衣,眼泡肿起,说两句话就要打哈欠。
他带季听白吃了碗葱油面,从钱夹子里拿出一张百元纸钞。
付完钱,找的才是给季听白的生活费。
好家伙,他这是两个半月给一百块,季听白莫不是神仙,只用喝西北风。
等季刚走后,季听白在面馆坐了一会,才把桌上的零钱装口袋里,起身出来。
他在前,我在后,漫步于街道。
没想到他突然转身,我猝不及防赶紧躲到电线杆子后面,然而过好一会再探头,发现他还保持着之前的站姿,正看着我。
「呵呵,好巧。」
我尴尬地上前。
「巧么。」他反问,「中午没吃饭,饿不饿。」
「你早就看到我了,我……」
我就是小丑!
旁边是一家面包店,季听白给我买了份肉松面包和一杯热奶茶。
「先垫下肚子,以后不用跟着我,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行。」
他把吸管插入杯中,递给我。
「哦。」
简直无地自容,跟踪被抓包,还有比我更笨的么!
低头小口吸着奶茶,里面的珍珠糯糯的,挺好吃。
「这个——送给你。」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小巧的塑料袋,巴掌大,饰品店里常见的那种花样可爱的袋子。
「打开看看吧。」
见我不动,他有些无措地咬下唇,耳尖逐渐红起来。
实在是受宠若惊,我回过神,赶紧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对维尼熊的钢丝夹。
两只维尼熊,一个抱着蜂蜜罐,一个捂着鼻子怕被蜜蜂蛰,憨态可掬。
「好可爱,我很喜欢。」
确实真心实意的夸赞,我其实和原身一眼,都喜欢维尼熊。
他耳尖反而更红,那种淡淡的绯红色,雾一样蔓延,在他白净的面颊上留下痕迹。
「嗯,喜欢就好。」季听白垂眼看着地面,唇角弯弯,「本来也想送刘东和张晓红一件礼物,但一直没选好。
「陈同学可以帮我选一下么。」
我肯定答应,学校周围这种礼品店超多。
选来选去,就给刘东买了一双半截手套,晓红呢则是小熊围脖,简单实用。
这就不用跟季听白客气,再选便宜的,他肯定暗自不高兴。
我也给回礼,一条浅灰色的格子围巾,他接受了。
这个时候不是特别冷,但东西早晚能用上。
回去后,东子和晓红收到礼物都很惊喜,并表示加倍努力学习。
时间还早,我准备把房里收拾一下,最近降温厉害,好多衣服不能穿,得放起来。
冬衣也需要拿出来洗洗晒晒。
小书柜里的一众小说也稍稍整理下。
一般情况,吴妈未经允许不会到原身房里来,懒惰如我,一般也只用吸尘器吸吸地毯。
两个男生本来要帮忙,但我想到时内衣裤到时都摆在外面,男孩子在多少有点不太合适,就拒绝了。
晓红帮我弄衣柜,我就处理地毯书柜等地方。
整理书柜时,顺手拿了原身喜欢的小说翻看,没想到从里面掉出一张纸。
一张对折的纸,上面用红笔写着:「死老头,做鬼也比做你女儿强,等着你跪我坟前哭!」
这字迹,分明就是原身的。
我的心一跳,突然想到个很关键的问题,我成为陈文静,那原身去哪了。
她变成我,还是消失了?
晓红发觉我神神道道,刚想问怎么回事,我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那天顾晨丢给我的情书。
终于,在抽屉里的一角,发现了它。
心里的猜测会不会得到证实,我摩挲着被抚平边角的信笺,有些紧张。
那天我把它揣兜里,回来准备丢掉时,鬼使神差地整理好放起来。
平复心情,打开来仔细看一遍。情书前面写的都是写的对顾晨的爱慕,我飞速浏览,目光停在中间一段上。
「听到我的死讯,你会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如果跟你一样优秀,老头子会更喜欢我吧。」
接下来还是一大段表露心迹的话。
手不由得抖起来,这哪里是情书,分明是份遗书!
大概顾晨看也没看就当废纸揉了。
她身亡,所以我来了。
可她当时不是还在抢季听白生活费么,怎么会……
「东子!」
我立刻站起来,刘东听到动静立刻跑进来。
「怎么了,老大。」
「那天,就我们抢季同学生活费那天。」我有些语无伦次,「我们之前做了什么事?」
「喝酒,老大你都不记得了。」
东子想了想:「开学第一天,你心情好像不好,大家没敢多问,晚自习都没上,陪你干了一瓶洋酒。」
「除了酒,我吃过别的没。」
「没——啊,对了,你当时吃药来着,你说感冒了。」
我从抽屉里翻出一包铝塑的药:「这个,头孢?」
「好像是的。」
晓红插进来:「当时老大说了让我们以后好好干,晕乎乎的。
「又说晚上干票大的,去抢钱,去包夜。
「还特意洗个澡……」
东子瑟缩了一下:「当时大家吓一跳,以前没干过啊,就拦了季同学……」
大概我有点反常,他们说着说着又盯着我。
「那天我还问老大是不是不舒服,一路上状态都挺奇怪的。」
我没让东子再说下去,而是一个人静待了会。
原身自行了断,那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仅仅翻了以前的小说?
不对啊,这和我写的情节对不上。
原身如果在那晚就去世了,那后来是谁揍的季听白。
头有点疼,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好些都记不起来。
我不是陈文静,我又是谁。
门突然被敲响。
「请进。」
我将两份遗书收到抽屉里,季听白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杯热水。
「你还好么,刚刚我在书房,刘东让我来看看你。」他把水放到我跟前,「喝点么。」
我抬头看看他,再一次怀疑这样优秀的人,会是自己创造的么。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季同学,接下来我或许要请几天假。」
「请假做什么?」他有些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么,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不。」
我要把身份还给陈文静。
既然用了她的身体,就帮帮她。
我做不到让顾晨为她落泪,却能让陈大发在她坟前哭。
事不宜迟,第二天去了趟古玩市场,晚自习的时候,计划就开始了。
先是我自习课上突然晕倒,接着次日英语课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说有人在耳边讲话。
陈大发终于来见我。
见到他我就跟疯了一样,一会喊他死老头,一会又迷茫地唤他爸爸。
去医院查,脑子没事,人却疯疯癫癫,好像有两个人格。
迷信的煤老板终于想到,要请大师帮忙。
他煤矿每次下矿前都会找人做法的。
不明所以的吴妈哭着从我枕头下翻出一张叠成三角的黄符,「静静早都说过夜里梦魇,后来去马大师那买了符,晚上才能睡。」
当然,这都是我编的瞎话。
陈大发不仅请了所谓的马大师,也把平时给他看风水的先生请来,放出话只要治好我,酬金要多少有多少。
什么玩意香灰啊,符灰,给我灌进去不少,最后只有马大师做的法事让我暂时清醒。
马大师何许人也,也就是古玩市场给人看手相的骗子,我跟他讲好的价钱。
按我说的做,他能拿到双倍酬劳。
「大师!」
陈大发都快哭出来了:「我女儿她怎么了?」
马大师口中念念有词,用桃木剑在我头上敲了敲,叹息道:「二魂相争,轻则变成痴呆,重则横死当场。」
「二魂,你是说静静身体里有两个……魂?」
「是,就是人格分裂,其实是生生分出两个意识。」大师继续忽悠,「要送走一个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骗子一字不差将我交代的事说了。
「怎么送?」
「发送死人,起新坟,办葬礼。」大师黄符一甩,用哭丧的调喊,「陈文静,殁!」
「嘭。」黄符无火自燃,吓陈大发一跳,他看看鬼气森森的我,红着眼咬牙道,「行!」
于是陈大发带我回到宁城老家,按照骗子大师的要求,定了水晶棺,让我躺里面。
白事办得热闹,我躺在鲜花簇拥的水晶棺里,面无表情地看亲戚们给我烧纸,献上白菊花。
没想到的是,刘东和晓红居然带着季听白来了。
难为他们,居然能找到这。
不过这幕戏没到最后环节,我保持离魂状态应有的模样,木呆呆地望天花板。
东子他俩给我献白菊花的时候,哭得眼泪鼻涕糊一块:「老大,你别吓我,呜呜呜。」
季听白倒还平静,他把白菊花放在我手边,又拿了一个跟之前一样的饰品袋放我身边:「这是给陈文静的。」
我禁不住瞥他一眼,但他已经转身走掉了。
免去火葬场,直接将原身的遗物葬入墓园。
天下着小雨,众人打着黑伞。
陈大发手捧原身的遗照,缓步走到墓碑前。
我摸摸石碑,突然像是从幻梦中醒来,问:「死老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陈大发声音哽咽:「没有,你是我乖乖女儿嘛。」
「那你打我,骂我。」这一刻我好像真的是陈文静似的,鼻子酸酸的。
水汽弥漫,我的声音缥缈虚幻。
「你只相信别人的话,从来不听我解释。
「每次都是我惹事的时候你才来学校看我。
「我没有打那个女人。
「她骗你的。
「你讨厌死我了,所以为那个女人打我,因为她怀孕了,你不要我了,对不对。」
陈大发双目一红,忽然掩面哭泣,「不是,不是的,爸爸不会不要你。」
男人哭得伤心,眼泪顺着指缝不停地渗出来。
「对不起,爸爸害你变成这样,对不起静静。」
「太迟了,死老头,我要走了。」
「别走!别走!」
陈大发从口中发出凄厉的呼喊,他一把抱住我,冲骗子大师撕心裂肺地叫着:「能不能都留下来,能不能都留下来!」
「此魂心已死,再无转圜余地。」
轻轻地一声叹息,我适时仰头晕过去,耳畔是男人追悔莫及的恸哭声和沙沙的落雨声。
我在医院病床醒来时,骗子大师把陈大发请了出去,眉飞色舞地跟我汇报。
「全部搞定,我跟你爸说了,他命里只能有一个女儿,所以陈文静这个名字你不能再用。」
「嗯。」
我稍稍伸个懒腰,心里轻松许多。
这件事解决,我也能安心关注季听白。
「那给我改的什么名?」
「陈老板说,之前他和你妈约定,第一个孩子随母姓,姓顾。
「又查出来你是女娃娃,你妈说,就叫你顾芸芸。
「什么!」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死盯着骗子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他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迟疑着重复了一遍。
「顾芸芸。
「你叫顾芸芸。」
9
人很蒙,世界很崩。
我不太明白女配陈文静和女主顾芸芸这俩,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又是怎么作用到一个身体上的。
是我小说写得太烂,所以世界才这么崩坏?
不,我一定忘了些什么事情。
回到校园正好参加第三次月考,我以顾芸芸的身份进入全年级前五百名。
不论是当陈文静还是顾芸芸,我都成为学校的考试神话,人封「考神」。
当然关于我的反常行为,有传言说我是鬼上身啊,或是精神出毛病了。
老班给同学的解释是,学习压力大,但我已经参加心理治疗,恢复如初。
季听白他们没过多询问我请假的事,并且慢慢接受我的新名字。
「顾芸芸。」季听白郑重地念了一遍,「我记住了。」
其实他每次念到「顾芸芸」这三个字,总叫我心惊肉跳,生怕替代了原女主。
可能,或许,大概,我跟女主只是同名同姓。
课业逐渐加重,因东子和晓红带头,其他小弟们也都开始投入学习,我就趁势弄了个学习合作小组。
周末一起在食堂给大家查缺补漏。
原本不想麻烦季听白,但他主动加入,也很认真负责,众人对他评价很高。
一晃十二月中旬,这天老班连连叹气,背着手进教室。
「大家安静一下,是这样。」他手拿到胸前,扯开一张宣传单,「元旦晚会,学校要求高三的几个实验班也出节目。」
「啊——」
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谁肯浪费时间排练节目。
「小品怎么样?」语文课代表站起来,「稍微改一下稿子,背背就行。」
老班点点头,让课代表坐下:「隔壁班已经报上去了,也是小品,咱不能跟他们一样!」
他想了想,一指顾晨,:「我记得班长会弹钢琴,是吧。」
顾晨闻言站起来:「是。」
自从第一次颁奖大会道歉后,他就没那么张扬,以至于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
「学校有钢琴,你弹个曲子。」老班目光一扫,到我这突然眼睛一亮,「文静,啊不,顾芸芸你学过舞蹈,新生文艺汇演跳过民族舞。」
我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我本身会舞蹈,原身也会,但并不想和顾晨搭档好么。
事实并不隧我愿,班主任觉得自己的安排妙极了:「就你们两个,顾晨弹钢琴,顾芸芸伴舞。」
你特喵的,跟我扯犊子呢。
我正待拒绝,顾晨已经答应下来,这我要是再说什么,显得不懂事!
老班的面子,不能驳。
也只好同意。
下课后顾晨问,他弹《幻想曲》,我会不会自己编舞。
反正是独舞,走个过场而已,随便跳跳就行。
「没什么问题,你把节目报上去,然后这周末我们排练一下。」
我说完,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后第四组后排的季听白:「季同学,咱们该回家了!」
季听白原本单肩背包,手插在校服裤里,静默地看我与顾晨说话。
闻言,他走过来提起我的包:「嗯,走吧。」
顾晨张嘴还要说什么时,我们已经走远了。
近来季听白气色好很多,精气神也不错,配上他俊逸的面容,简直是高岭之花的真实写照。
我这些时日,走路上偷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多。
我乖崽就是招人稀罕。
「顾芸芸对不对,你是顾芸芸!」
突然有人一蹦一跳跑过来,我一看,这女孩子穿的高二校服。
「嗯,什么事。」
「考神啊,赐予我力量吧!」女孩子一脸崇拜,从口袋里掏出一份便利签还有水笔,「能写句话给我嘛。」
呃,其实你去拜孔子雕像或许更显灵。
面对这种期盼的目光,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点点头。
不过这儿也没地方给当桌子呀。
「在我手上写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季听白突然开口,然后摊开左手。他的手掌肌肤细腻,皮下青色的脉络似是白玉石上天然的纹路,好看得像一件艺术品。
啊这,还没摸过季听白的手呢。
我心里痒痒的,就答应了。
轻握他的拇指,温凉的触感让我心神荡漾,固定住他手掌,右手飞快地在便利签上写上祝福的话,最后署名。
直到松开手,我的心都还在兀自狂跳。
「那,学神,能不能也请你写一句。」
学神,确实,人家月考蝉联第一,不服不行。
小学妹面颊绯红,跟季听白说话头也不敢抬。
优秀学生的照片是放在宣传栏上的,而作为特别进步的我,自然也在其列,这也就是为什么小学妹能认得出我们。
季听白没作声,反而侧头转向我。
「可以么。」他问。
以为他是说可不可以跟我写在一张纸上,忙道:「当然。」
他却突然攥住我左手指尖,向上微抬将便利贴放我掌心,因为个子高,不得不稍稍俯身,然后才开始写。
我惊了一下,发现此时与季听白几乎是脸贴脸,能看到对方的睫毛,根根分明。
他那股清清淡淡的香气蜂拥上来,让我不得不屏住呼吸,免得自己心跳太快晕过去。
「好了。」
说完,慢慢放开我的手。
小学妹脸上的红晕消退大半,但眼睛仍是亮晶晶,目光在我和季听白面上流连,忽然笑了笑。
一副吃瓜的模样。
「谢谢,再见。」
我大概是脸红了,面颊有些发热。
救命,我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回到别墅,东子和晓红已经到家,正坐在沙发上讨论一道函数题。
放下书包,先去给摆在厅堂的遗照上香。
没错,这把是自己祭拜自己。
「静静!」吴妈端着盆排骨汤,马上意识到什么,改口道,「静静和芸芸来吃饭了,孩子们快去洗手。」
现在家里默认有两个女儿:死去的陈文静和活着的顾芸芸。
东子和晓红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也跟着上香。
「文静老大,我们现在有好好学习。」
看他们虔诚的样子,我放下心来,没有人会忘记陈文静。
拜了两拜,回到餐桌吃饭,顺便说了要和顾晨一起表演节目的事。
「周末要跟他去音乐教室排练。」
晓红瞅瞅我,又看看季听白:「呃,老大你开心就好。」
「你哪只眼看到我开心!」
我恨恨地扒下一口饭,刚刚默不作声的季听白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向我。
「周末学习小组的事我负责,你不用担心。」
「我才不担心这个。」
我闷闷道:「没时间练舞。午休时间练习,就不能听你讲课。」
「很重要么,我讲课。」
少年说完,耳尖陡然红起来。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我随时随地吹彩虹屁,没办法,乖崽就是要哄。
说干就干,午饭后我到房间里打开电脑,找到音乐播放器,播放《幻想曲》。
听过一遍后,开始随韵律运动肢体,脑中的经验加上肌肉记忆,一曲之后,我已对大致的伴舞动作有了想法。
这首曲子欢快悠扬,动作自然也要快,突出舞者的欢悦。
套上芭蕾舞鞋,脱掉校服外套,开始按照脑海中的构想起舞。
一曲舞过,有个提裙子的动作,我回旋转身,抬头时正好看到门口那的三个脑袋。
刘东在趴在地上,头探进来;然后晓红弯腰,同样探头探脑,季听白则是好好地站在两人身后。
「被发现了,快跑!」
八目相对,东子率先嗷的一声跑了,然后晓红也跑了,就剩下季听白。
「咳——」他似乎在咬后槽牙,「我来问你喝不喝水。」
偷看我跳舞而已,有必要脸红么,季同学未免太害羞了。
我过去接他手里的杯子,起了揶揄的心思:「水凉了,你在外头站多久。」
他的脸果然爆红,云霞从冷白的面皮蒸腾出来似的,耳朵是粉的,面颊是粉的,连唇瓣都带出一抹艳色。
「那我去换杯热的来。」
季听白要走,赶紧拽住他的校服袖子:「逗你的,我正好缺观众,来给我点建议。」
可他当观众,眼睛就盯着自己脚尖,我问:「跳得不好么。」
「很,很好。」虽这么说,却又不肯抬头看我。
罢了,可能人家面皮薄,我就没再难为他,让他出去看书。
周末很快到来,我中午略吃一点东西,就到综合楼的舞蹈教室压腿,等顾晨。
他没多久到场,坐到钢琴那,弹了两个音,见这琴音准还行,就开始弹奏。
我则按照自己想的动作,根据他的节奏舞蹈。
但第一次彩排显然不尽如人意,因为狗顾晨弹得不连贯。
终于,在他第四次按错音后,我终于忍不住。
「没练习么,没练你上午跟我说一声,我穿这衣服有点冷。」
「我,抱歉。」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感冒挂水,就一直没来得及练。」
「行叭。」
我气恼,对病人也不好发作:「那今天就这样,其实不彩排也行。」
「舞蹈都编好了。」
说完,我到小隔间换上常服:「走了。那个,你不舒服弹一会就休息。」
顾晨点头,离得远我也看不清他脸色。
推开舞蹈教室的门,却看到季听白正坐在门边的长椅上。
「你,这就排练完了?」
他忙站起来,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我:「暖宝宝,穿练功服的时候贴,不会太冷。」
「还有,热可可,刚买的。」他把热乎乎的饮料放在我手里,「怕打扰你们,就没敲门。」
我心里还在为顾晨的行为感到不爽,吸管狠狠插进奶茶里。
「不存在打扰,他自己的任务都没完成」
「走,我们还是去食堂看看刘东他们。」
说着,扯扯他的袖子离开。
背后《幻想曲》悠扬的调子接连传出,就连在一食堂门口都能听到。
等上晚自习时,老班突然「咦」了一声。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顾晨的位置空空如也。
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油然而生,逆子不会这个时间还在练琴吧。
也不对,没听到曲子声。
「班长呢?」
老班环视教室一圈,但没人能回答。
我忙站起来:「可能在舞蹈教室,下午他练琴来着。」
于是老班让我带他上楼看看,并狐疑着问我怎么没和班长一块排练。
说话间,舞蹈教室近在眼前。
推门,里头黑漆漆的。
「顾晨!」
老班喊了一声,教室里静悄悄的。
我好容易摸到电灯开关,「啪嗒」打开,就听身边老班惊呼着,一下子蹿到钢琴那。
就见男人神色焦急,而顾晨则趴在钢琴盖上,一副睡死过去的样子。
「发烧,啧,文静你怎么回事,搭档生病看不出来?」
我……
我不是没有提醒他注意休息。
气顶到肺,奈何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
「来,扶着,我背他上医务室。」
老班语速很快,半是担忧,半是叹息:「也不晓得他晕过去多久,烧成脑膜炎就……」
我帮忙,老班很快背起顾晨,大步往医务室赶。
想了想,我也拔腿追过去。
免得这小子醒来说出什么有歧义的话,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医务室值班老师建议还是带他去挂急诊,没法子,老班托别的班主任看班,然后开车带我跟顾晨到医院。
一阵鸡飞狗跳,大夫说顾晨没什么事,挂水退烧就可以。
「那,我先走了?」
老天,陪顾晨在医院过夜这种事就算了吧。
老班眼一瞪:「给我坐这。」
「我知道文静,啊,顾芸芸你跟顾晨有矛盾。
「这次让你们搭档,就是为了能冰释前嫌。
「结果,你把他一个人就丢在舞蹈教室,你看这多危险。」
是挺危险的,我是说我。
要是顾晨真出什么事,屎盆子不得扣我头上。
「等等吧,晚自习前这几瓶能吊完。」
还能说什么,我只能说,啊对对对。
10
第二瓶盐水挂完,老班出去接了个电话。
我刚接杯热水准备喝,逆子就迷迷糊糊醒了。
他木木地坐起来,迷蒙蒙的:「陈文静——我在哪儿?」
「医院。还有,记得我叫顾芸芸。」
心说你可算醒了,赶紧跟老班解释,放我回去吧!
他没说话,头垂下来,显然还是晕乎。
「热水,喝不喝。」
纸杯递过去,顾晨伸手接了,抬头看看我:「谢谢。」
「别客气,一会老班问什么,你实话说,他总觉得我给你丢教室,害你发烧晕倒。」
他有气无力地:「嗯,给你添麻烦了。」
等老班回来,果然问了情况,顾晨也实话实说,是他自己进度没赶上,一时逞强。
「老师,你看班长这个情况肯定无法参加节目……」不如咱就把节目砍掉。
「我可以。」
逆子果然是逆子,从不按我的心意来。
你可以个毛啊,元旦晚会近在眼前了。
老班倒是很欣赏这种不放弃的精神,笑呵呵地说:「嗯,这样吧,以后你们可以利用最后两节晚自习排练,这样进度能赶上来。」
闷闷不乐地回到教室,最后一节晚自习还剩下十分钟。
何青青很八卦地问我干什么去了。
「一言难尽。」
我下意识地去看季听白的方向,对方并没有看过来,大概是在攻克什么难题罢。
做完数学试卷的选择题,下课铃声恰好敲响。
按照惯例,季听白会跟我们出校门吃点东西。
「今天吃什么好呢,豆腐丸子怎么样。」
「其实鱿鱼串也不错,啊对了,好像有烤红薯。」
看到他,心情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我说半天,季同学一点反应没有。
他今天围着我送的浅灰色围巾,口鼻都藏在围巾里,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怎么了,季同学。」
「没事。」
他瓮声瓮气地回答,垂眸朝我看,暖黄色灯光于他密匝匝的睫毛上铺陈,有几丝光亮漏到他眼瞳中,像是寒夜里的星子,一闪一闪的。
「班长怎么样。」
他眨了下眼睛,目光投向脚下的水泥地。
原来是在为这个不高兴。
我后知后觉,忙站住给他认真解释。
「他挺好的,我不好。
「我是被迫看护他,虽然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但这并不能让我心甘情愿。」
「那次照顾我,就是心甘情愿么。」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当然!」
「为什么?」他忽然刨根问底起来,直视我,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眸中奔涌。
热切地期盼我回应着什么。
「因为你是季听白。」
要改变你的命运,要让你多一些快乐。
我忘了好多事,还记得这个。
回答并没有让少年高兴起来,他默了默,然ẗṻⁱ后隔着校服抓住我的手腕。
「走吧,晚了买红薯要排队。」
此后的生活,除了增加排练以外,倒没有什么其他变化。
学校没有能容纳全体学生的剧场,只好在大操场上搭建舞台。
就这,也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参加晚会,一般每个班派十到二十个代表。
晚会全程拍摄,刻录进 DV,碟片会发给每个班。
大费周章,只为宁城报纸上刊登一下,做宣传。
露天表演,还得穿舞裙,有够冷。
本应是元旦节假期第一天,上午,元旦晚会就开始了。
我外披着厚厚羽绒服,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在后台等主持人报节目单。
晚会应该有二十四场表演,每个年级出八个节目,乐呵乐呵。
后台也是临时搭建的棚子,给演员化妆什么的。
棚子里吵吵嚷嚷,演员们都很兴奋地谈论着什么。
「要不要再彩排一下。」
顾晨走过来,有些紧张地拽了拽黑色西服的袖子:「我这样不奇怪吧。」
人模狗样的,挺好。
「别排了,把最好的状态留到舞台。
「你赶紧穿外套,别又冻着。」
实在不想再经历老班的唠叨,到时又说我不关心搭档。
顾晨闻言套上暖和的呢子大衣,坐我旁边椅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管他,侧耳听了听,晚会已经开始,第一场是高一 4 班的单口相声。
「你,你今天很漂亮。」
他说完,有些不自在地摩挲膝盖:「我之前不该扔……」
「打住!」
我止住他继续说下去:「之前的事就过去了,之后我们也不用多来往。只因老班要求,我才又是提醒你吃药,又是陪你去挂水。
「没有继续缠着你的意思,你也别生出什么感慨。」
顾晨的脸色一点点青灰下去,嘴唇有些发白:「我以前很过分,我,我是想……」
他嗫嚅着,头耷拉下来,显得有几分可怜:「抱歉,以前对你有偏见。
「对不起。」
那要我说什么,没关系么?
「我现在不是陈文静。」我站起来,「顾芸芸不替陈文静做选择。」
或许原身的追求确实曾让顾晨厌烦,是非对错,就让它成为青春里的一场回忆吧。
人总是向前看的。
「放轻松,一会还要上台。」
我留下这么一句,准备溜去外面找季同学。
这时东子笑嘻嘻跑进来,见到我,立刻夸张地「哇」了一声。
「哇,老大,你今天简直是仙女下凡!」
「哪有仙女穿羽绒服下凡的。」
话虽这么说,但哪个女孩被夸不高兴,朝镜子细看今天的妆容。
纱绢做成的小花组成花冠戴在乌黑的发顶上,整体呈现淡紫色。ṱų₇
原本披散的披肩短发部分编成小股麻花辫,亮晶晶的发绳缠在发丝里,灯一照,光华在发间流转。
眉眼细细描画过,朱唇一点鲜红,显得朝气十足。
藏在长款羽绒服下的,其实是罗兰紫的短裙,从陈大发送来的一堆衣服里拿出来的。
也不知是哪家的秀款,类似于蛋糕伞裙,但裙摆材质特殊,褶很大很挺,明明只有一层,却蓬起来。
走动时,像是蝴蝶振翅,颇为轻灵。
臭美两眼,我见晓红也来了,就问:「怎么不见季同学。」
东子小眼睛眯起来,嘿嘿坏笑:「季同学有事,老大你是不是有点失落。」
「有什么好失落的,一会上台他也能看见我。」
「哦——」这两个狗人对视一眼,拖长声调怪叫。
「其实季同学领了拍照的任务,走不开。」
晓红冲我眨眨眼:「拍照哦。」
「你们两个今天是眼抽筋?能不能好好讲话。」然后才回过神,「他会拍摄么?」
「嘿嘿。」东子把手里的热饮给我,「老大有时候笨得可以。」
「季同学就是特意来拍你啊。」
「咚!」我的心好似被鼓槌敲响,然后蓦地红了脸,「你们两个,给爷出去!」
好容易等到我跟顾晨上台。
舞台灯光打下来,我还在搜寻季听白的身影。
钢琴键按下,乐声倾泻,我抬手起舞时,才发现季同学就在台下。
他站在舞台下右侧方,冲我扬了扬手里的相机,于是我回应以一个笑容。
顾晨这次演出没出错,欢快的曲调中止,我收势谢幕,表演结束。
晚会散场时,小伙伴总算齐聚。
我早早换上暖和的冬衣,也凑过去要看季听白拍的照片。
「老大跳得简直完美,季同学你都拍到没!」
东子拿过相机,翻看里面的一张张照片。
「没,拍得不好,就删了。」
「删了!」东子大叫一声,「其他班你不都拍得好好的。」
刘东不信邪,往后翻了翻,才看到我的一张单人照。
那是舞蹈开始,少女足尖点地,手臂微抬,笑得分外灿烂。
不可否认,这张抓拍很有故事感,光影好似都偏爱着画面中的少女,将她描摹得如同精灵。
「好看!」我立刻夸赞,「比真人漂亮太多。」
季听白闻言摇摇头,有些歉然:「就只拍到这一张,其他的太糊,没保存。」
「没什么。」我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糟糕,没拍到顾晨,老班肯定要唠叨。」
「也没事,全程有录像。」
「嗯。」季听白抿唇,没再看我,「走吧,回教室。」
上午表演结束,下午住校生就可以回家了,元旦三天假期。
班主任拿到相机,倒也没说季听白,而是给我和顾晨补拍张合影。
老班临下课嘱咐了些注意事项,终于放假啦!
我与季听白自然是同行。
心里一直记挂着季听白眼镜框坏掉的事,我想悄悄给他配一副新的。
作为新年礼物,季同学应该没理由拒绝。
元旦假期去眼镜店,要怎么让他乖乖测量眼睛度数,倒是个问题。
苦恼之际,发现陈大发乐呵呵在综合楼底下等我,他身边还站着四个一脸横肉的大汉,应该是他保镖。
来往学生无不避开他们走,实在是扎眼极了。
季听白打了个招呼后,便在不远处等我。
「给爹长脸了。」陈大发拍拍我的肩膀,「公司那还有事,我一会就走,放假好好玩。」
「好,再忙别忘了去看文静。」
男人面色一凝,点点头:「知道,昨儿去过。」
他还要说什么时,顾晨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喊了一声:「陈伯父」。
陈家和顾家有点生意往来,两家参加过几次饭局,但交往并不深。
「嗯,你好,是顾晨吧。」老父换上笑脸,「之前常听芸芸说起你,刚刚听你弹钢琴也不错,小伙子多才多艺。」
窒息,那是陈文静常常提起他!
顾晨闻言,不禁侧首看我一眼,脸很快变红:「是,是么。」
「不是!」
我斩钉截铁:「爸,我走了,季同学还要给我讲题。」
然后快跑几步,到季听白身边,抓起他手腕就走。
「怎么?」
对方疑惑。
「摆明态度,我在摆明态度。」
我说着,干脆握住季听白右手。
他的手掌大我许多,我堪堪能抓住指尖。身侧人指腹温热,偏偏灼得我心狂跳。
季听白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反握住我的手,将它拢在掌心。
我们俩都没再说什么,但有些事情似乎已经起了变化。
11
「东子,你需要一副眼镜。」
「不啊。」刘东盯着飞车界面,头也不回。
「我说你要。」
于是,元旦假期第二天,我借口给刘东配眼镜,带众人来到店里。
让大伙都到仪器前测了,得知季听白近视的度数,并暗暗记下。
镜框嘛,选他之前那款,戴久了骤然换,可能有些不习惯。
没想到东子真近视,我正好给他配一副。
刘东陪晓红去买东西,我就手捧烤红薯,等镜片磨好付钱。
付钱时才发现自己手挺脏,身上穿的又是白衣服,只好麻烦季听白帮我把上衣口袋里的钱包拿出来。
「季同学,钱包在这个口袋,顺便帮我把钱拿出来。」
他依言做,打开钱夹子,却被什么东西吸引注意。
我探头一看,原来是之前拍的大头贴。
一张我和派大星的,还有一张跟东子他俩的合照。
季听白默默看了两眼,笑笑说:「很可爱。」
明明在笑,可眼睛里分明藏着一些失落。
是因为没有和我拍过么,还是因为他觉得没融入我们。
从季听白父母离婚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奢望有人爱他,也不期盼任何人的情谊。
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他都不宣于口。
他的失落,以前也不会有人在乎。
其实我不喜欢猜人的心思,不过既然决定闯入季听白的生活,那么就要负责到底。
「这是以前拍的,那时候季同学跟我还不熟。」我用手肘碰碰他,笑弯眉眼,「现在补上,季同学愿意赏脸么。」
少年轻点头:「嗯。」
总算是又高兴起来,乖崽总是这样不吭声也不是办法呀。
之后拿上眼镜,四人一起去照大头贴,等我跟季听白合照时,我准备好好和他谈谈。
「那个,季同学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以后,不,从现在开始,心里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跟我说,行不行。」
他没说话,清澈的眼眸锁定我。
「呐,就像现在,你在想什么,就可以告诉我啊。」
「我在想——」他抿唇,「你会一直在么?」
「一直陪在我身边么。」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渐行渐远。」
「你会一直在么——」谁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低低的呢喃,刺得我太阳穴一疼。
「怎么,你头疼?」身边季听白见我捂着脑袋,踉跄了一下,忙伸手揽住我肩膀。
「没事,可能低血糖。」随口扯谎,按下心中的疑虑,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当然会一直在,我还要再努力一点,这样能和季同学上一所大学。」
「这是你说的,我记下了。」
他几乎是开怀一笑,揽在我肩膀上的手将我往前一带,然后轻轻抱了抱我。
少年身上的香气再次缠上来,明明是个美好的的拥抱,但我却心凉到谷底。
头更疼了,脑海里那个低声的呢喃还在继续,他的语气悲伤,他说。
「你最终还是要走的……」
谁在说话,我为什么要走。
一般放假,我都邀请大家住我家。
晚间,四人一起做完两张数学试卷,互道晚安。
「明天,明天早上可以一起公园散步么?」
季听白临走,忽然叫住我。
这貌似是他第一次提出请求,他真的开始跟我说自己的想法。
「好,我们七点出门,顺便带早饭回来。
对方笑着点头:「晚安,顾芸芸。」
「晚安,季同学。」
到房里,跟晓红说了会儿话就昏沉沉睡过去。
耳畔传来浪潮声,一阵阵,一线银白从于天际滚过来,是巨大的海潮。
这是,海边。
浪花拍在礁石上,发出隆隆巨响,震耳欲聋。
天上的是雨还是飞溅的海水,落在身上凉丝丝。
女孩抓着白色婚纱的裙摆,连高跟鞋也丢掉了,一路狂奔,雪色的头纱被海风吹飞,她的长发在风里纠缠飞扬。
这是临海的山道,下方就是礁石与海。
从女孩的视角看去,有个身影走在礁石上,慢慢走向大海。
「不要过去!」
女孩在喊,声嘶力竭,却远远抵不过海潮的呼啸。
「不要过去,季听白——」
季听白,我的心猛然提起。
这是小说里他跳海的那段么。
梦境里的视角总是奇怪的,我忙看向礁石上走着的季听白,那么远的距离,竟然能看清他的脸。
他的白衬衫湿透,海水滴滴答答地从发梢往下淌。
面容俊朗如初,脸上没什么表情。
又一股掀起的海浪打在他身上,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然后继续朝着海里走。
咸湿的海水漫上他的足背,然后是脚踝……
「我回来了,顾芸芸回来了——」
女孩的声音远远传来,凄厉得令人悲伤。
季听白脚步停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丝苦笑,眼睛里的不舍几乎凝为实质。
「你最终还是要走的……」
熟悉的低语,这是季听白曾说过的话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穿过我的身体,朝着水深处走去。
伸手去拉他,同样不可触及。
「不要,不要下去。」我无计可施,只能哀求,「我这就改写你的结局,你一定会和女主在一起。」
很快,他整个人都没入海水里,白色的泡沫鼓动,他再没有上来过。
「季听白——季听白——」
女孩带着哭腔的呼喊就在耳畔,我回头看去,她,她居然和陈文静长了同一张脸。
她是陈文静,还是顾芸芸。
一股无形之力,我的意识猛地没入女孩的身体。
眼前是灰蒙蒙的天与海,我想也没想,直接跳下去。
「呼——」
我的胸腔剧烈起伏,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背后冷汗淋漓。
「老大,怎么了。」
晓红打开床头灯,一脸关切地询问。
「没事,没事。」我惊魂未定地摆摆手,「梦到自己又变成全年级倒数,吓的。」
晓红狐疑地用袖子给我擦额头的汗:「至于吓成这样?」
我起床,在卧室的卫生间里草草又洗了一次澡,重新躺下。
「睡吧晓红。」
室内重新暗下来,我稍稍平复心情,又一次回想自己所写的这本小说。
现在想想,小说不太像是我的手笔,尤其季听白的结局。
如果我写,必定不舍得让他去死。
毕竟已经吃了太多苦头,结局就算不能和女主在一起,也该好好生活下去。
还有,女主顾芸芸也像是突然蹦出来的人物,她的来历,我想不起来了。
难道,这个世界并非我创造?
可如果这不是我写的小说,为什么大部分走向又都差不多。
为什么偏偏记得要来扭转季听白的命运。
我与他,有过什么羁绊么。
穿婚纱的女孩,她说自己叫顾芸芸,按理说是我的女主,要嫁给男主的。
她说回来了。
她又是从哪里回来。
半梦半醒间,我忽然忆起小说里陈文静原本的结局。
她没考上大学,被陈大发送到国外镀金。
但大一时陈大发破产,她没能完成学业。
追债的人太多,陈大发没想开,去西天取经,独留陈文静一人。
后来她无学历,生活经验也不太行,找工作四处碰壁。
生活的苦楚一下子都涌向她,她也取经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线顾芸芸出场,在大学遇见季听白。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小说里文静殁,芸芸出来。
这个世界也是如此,文静喝酒配头孢,把我召了来。
难道死亡,会触发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看看黑暗中抽屉的方向,那里面静静躺着的药物,或许能给我答案
深深呼吸,罢了,生命可贵,不要做这种可怕的尝试。
不论我是谁,在哪,都会好好生活下去。
次日,顶着两个黑眼圈,哈欠连天地跟季听白一起去公园散步。
「怎么没睡好,要不我们不去了。」
我想起昨晚梦到他慢慢步入深海的样子,决绝的,绝望的,跟现在言笑晏晏、青春恣意的样子截然不同。
梦里的顾芸芸为什么离开不知道,但我会一直在的。
摇摇头:「想到和你散步,有点过于兴奋。」
「说这种话,我会当真的。」
季同学突然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脸红,说话语速很快,生怕我听到似的。
「那就当真好了。」我哈出一口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一团雾。
「包括要和我考同一个大学么?」他问,「以后我会更严格要求你,你会不会不高兴。」
「嗯,当然不会了。」看我下次月考就跟你并肩。
「那,那——」他突然结巴起来,「能抱抱你么。」
哈,这句话跟上句有联系?
我点头,对方俯身将我揽在怀里,头轻轻搁在我肩头,小心翼翼且珍而重之。
「你怎么样都好,不管去哪,我都会跟着你。」他小声说。
带早饭回家,众人吃饭,吴妈却显得有话要说,好几次张口欲言。
最后她喊我去房里,锁上门才忧心忡忡地说,「芸芸,这几天吴妈来接你,你别一个人走。」
「怎么了,我都是跟季同学、东子他们一起的。」
她并不放心的样子,犹豫好久才继续:「你爸生意场上有个对头,抢地没抢过你爸……」
「这,我ťú³爸不会觉得他对手会找我麻烦吧。」
「怎么不会?」
「不是这么简单,应该另有原因。」
吴妈脸一板:「管他什么原因,今天你爸派来的人就该到了,到时候上下学都由我们接送。」
阵仗这么大,我想了想,还是跟季同学他们说了实话。
尤其是季听白,如果我骤然让他别跟着我,或是为了保护他而疏远,他肯定不知乱想到什么地方去。
「我爸惹了麻烦,总之这些天你们也稍微注意下安全,住校的话,暂时别出校门。」
书房里我把该交代的事都说了。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对我的人身安全表示担忧。
「应该没什么问题,出校门专车来接,车上还有我爸的人,放心啦!
「就怕那些人会伤害到你们,尽量在学校待着。」
之后再回学校上课,保镖们直接到教室门口接送,甚至上课期间,还会留下两人在综合楼下。
一个星期都很平静,但我万万没想到,东子在学校被人打了!
12
东子是周六下晚自习出的事,男澡堂里,他正冲掉头上的洗发水泡沫,就被人打了。
伤得挺重,胳膊缝四针,腿轻微骨折。
校方没找到人,通知了东子的父母,并将他送到医院。
我第二天早上到学校才知道这消息,直接带四个保镖去医院探望。
病房里,东子腿打石膏,正吃着护士打来的早饭。
刘东父母在外地做生意,一时半会来不了。
「老大!」他丢下勺子,「嘶——你不上课啦。」
「怎么回事,看到人脸了么?」
「没,估计是社会上的,真是老手。」
我看看他鼻青脸肿的,挺不是滋味:「是我害了你。」
东子想笑,扯动嘴角的伤,「哎呦」两声,才道:「跟你没关系,再说,打了我有什么用呢?」
「哼,当然是诱我出来。」我冷笑,把手里给刘东买的零食递过去,「医院人又多又杂,搞不好哪个拐弯一群人蜂拥而上,就把我跟保镖冲散了。」
「你在医院好好养伤,我留两个人照顾你,等阿姨来了,再让他们回来。」
刘东急了,忙坐起来,牵动伤口又是好一通叫唤。
「那怎么行,人你还是带走。」
不搭他茬,给他削了个苹果。
一直待到中午,季听白他们也来,众人说了点话,我先回去。
就如同我料想的那样,楼下拐弯处人群拥挤,一个保镖被冲散,另一个则是在医院门口被大面包车上的人按住。
我,直接被人捂住口鼻,塞车厢里。
「咚!」
车厢门猛地被关上,我头上套个黑布袋,什么也看不到。
车厢里,尽是烟味。
「艹,有条子!」
有个粗重的声音在我耳边喊。
「妈的,他们怎么这么快。」
车厢里一阵咒骂,能感到车子在极速前进。
警车乌拉乌拉的警笛紧紧跟随。
「妈的,小娘们,敢耍我们。」粗声粗气的男人一声暴喝,有人一把扯掉套我头上的袋子。
我赶紧看了一眼,车里有六个男人。
紧接着一耳光狠狠扇在我面颊。
我直接佯装晕过去,脸上火辣辣地疼。
「说是要活的!」
大概是男人要继续动手,被人制止了。
车厢摇晃得更加厉害,间或能听到刹车时,轮胎与地面巨大的摩擦声。
「走,进居民楼。」车猛地一停,我感到有人在拽我,忙睁眼挣脱。
奈何有两个大汉直接给我拖下车,揪着我头发使我不能挣扎。
我趁乱往后看,三辆警车也已经停下,好几个警察正下车跑来。
这时已经快上二层楼梯,几个男人嫌我累赘,一个道:「算了,直接做掉。」
说着手上弹簧刀一送,猛地往我心窝捅来。
「艹,这娘们穿防刺服!」
原本他们以为我必死,手上也没抓太紧,我一挣脱就往楼下跑。
再追会被警察赶上,他们不知道谁狠狠将我一推,我一头砸墙上,然后直接滚下楼梯。
我甚至听到头骨咔嚓作响,整个人天旋地转,失去意识。
凉风习习过,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尽幽长的通道里。
说是通道,更像是无垠的星空,并不好描述。
该往前,还是往后。
我迟疑,手微微抬起,能触摸到星星般闪耀的东西,每个星星,似乎都和我有着微妙的联系。
「后悔吗?」
「你本不需要经历这些。」
「一生平安喜乐,无忧自在。」
谁在说话,有声音自脑海响起,空灵且缥缈,不像是人类的语言,但可以直接被我接受。
我没回答,环视四周。
「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万物,也是你能看到的每个世界,而你是顾芸芸。」
「世界,指这些星光?」我迷茫地问,「是你让我去季听白身边?」
「不,那是你的选择。」那个声音幽幽然叹息,「你想要拯救的人,或许会将你拉入深潭。」
「他本不该遇见你,你们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我依旧选择去到他身边,不是么。」
我好像明白什么:「不存在小说,那些文字,是对我的提示?」
空灵的声音没有搭话,而是说:「醒来吧,这一次,陈文静不会失信。
「她知错了。」
……
「轻微脑震荡……病人应该很快会醒来。」
耳畔渐渐传来人声,我迷迷糊糊看到陈大发坐我身边,一脸焦色,然后又沉沉睡去。
有关歹徒劫持学生的新闻,在宁城的报纸上刊登。
案发的相关犯罪人员当场被抓,他们供出上头的人,此案也迅速了结。
陈大发对我的诱敌计策很不满,直言要不是看我受伤,他真想一巴掌呼死我。
我倒觉得还好,毕竟报警后警察提前在医院部署,我不会真有什么生命危险。
如果放任这些人在外,下一个受伤害的,不知道是晓红还是季听白,又或是跟我玩得好的哪一个。
陈大发果然没说实话,要我命的不是生意场上的对头,而是曾经的合作伙伴。
那人不按国家标准,私挖煤矿,被陈大发告发,入狱。
出来后妻离子散的,就想让老爸也尝尝这滋味。
现在不仅把他抓了,也顺便扫黑除恶。
留院观察,季听白每天中午下课或是晚自习都会过来看望,东子瘸着个腿也常到我单间病房串门。
周末下午,顾晨代表班里同学来探病时,季听白正在给我削苹果。
他手指灵巧,薄薄的苹果皮连成一线,慢慢剥落。
「如果某同学可以直接投喂苹果块,那就更好了。」
我坐在床头,语气可怜:「我的手好疼,哪都疼。」
大概是这几天叫唤太多遍了,季听白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看了看我,好气又好笑道:「行。」
季听白正用叉子喂我苹果,逆子捧着一束香水百合推开了房门。
「呃。」他往后退一步,又把门给关上,「我忘敲门。」
让顾晨进来,他把百合摆在床头柜上,轻咳了一下:「老班让我来看看你,没想到季同学也在。」
刚要说话,季听白边给我掖被子,边道:「我一直在,顾同学明天就可以出院。」
「那挺好的。」
顾晨双手握了握,向我看过来:「其实之前来过一次,那时候你还在昏迷。」
所以呢?
「谢谢关心,你真是个称职的班长。」我笑笑,「怪不得老班这么看好你,请坐。」
让顾晨坐下,我偷用余光看季听白。
他抿了下唇,然后用叉子轻轻去戳那些苹果块。沉默地听顾晨跟我说话。
这是在默默自闭了。
他表面看上去是不可攀越的冰川,冷冷清清;其实是易折的冰凌,纤弱易碎。
意志很坚强,但心思太敏感。
「季同学,苹果不喂我,是想独吞么?」
我笑盈盈的,他的脸红起来,唇角却是弯弯:「不抢你的。」接着投喂。
这么一来顾晨也没多待,很快告辞。
「季同学,我的态度是不是很明确了。」
「什么?」
「就是我不喜欢顾晨,跟他往来呢,是正常的社交,季同学不要多想。」
「那你喜欢谁。」
季听白突然问,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消失过,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我的模样。
见我没回答,张嘴要咬叉子上的苹果,他手往后稍退:「不说不能吃。」
呦呵,有进步。
我身子前倾,一把抓住他手腕,稍使力,往自己这边拽了拽,一口咬下苹果。
「你猜。」
我还挺得意,知道他拿我没办法,挑眉挑衅他。
此时我们相距不远,他坐在床边需微抬首,而我算是居高临下看着他。
没想到季听白忽然凑上来,他身上的那股淡香也如藤蔓般纠缠住我,让人晃神。
少年急促的鼻息拂在面上,唇瓣触到什么柔软的事物,但一触即分,只余下兀自狂跳不止的心。
好甜,他的唇软得令人心悸。
「你——」
实在是惊呆,谁能想到季听白会主动吻我,虽然只是浅尝辄止。
他不知何时与我十指交握,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眼睛。
「猜测有很多不确定性,所以我要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我喜欢你。
「陈文静也好,顾芸芸也行,名字都无关紧要,只要是你。」
这是正式的告白么,心中的雀跃无以言表。
曾思考过对他的感情,是愧疚呢,还是怜悯多一些。
但后来发现,心动就是心动,它是一个结果,用来宣告你对另一个人的感情。
至于过程,可能是那日他浅浅一笑,酒窝令我沉沦,抑或是领奖台上,他为我辩白,声线撩人。
情不知所起,大抵如此。
「我也喜欢你,季听白。」
不论以前还是现在,顾芸芸都喜欢季听白。
13
临近期末考时,高三一轮复习结束。
课业如此重的情况下,大家居然暗戳戳地寻我跟顾晨的乐子。
说来很离谱,元旦表演我两补拍的合照刚贴在宣传栏上,就有人说:「陈文静得偿所愿,能跟顾晨站在一起。」
一时间,顾芸芸/陈文静之前倒追顾晨的旧事又被翻出来,大伙津津乐道。
甚至学校贴吧还有人写我俩同人文的。
更离谱的,我还有许多女粉,说是以我为榜样,要追求到自己暗恋对象。
啊,不是,季听白那么大个活人你们都看不见么?
我看着宣传栏上与顾晨的合照,对身边的季听白道:「老班给我拍得好显胖。」
「季同学,其实那次你不是没拍好,是压根不想拍到顾晨对不对。」
季同学悄悄捏了捏我手心,耳尖微红,声音低低的:「不许拆穿我。」
「下次不许这样了,私人感情不能带到学习和工作里。」
我也反击,勾住他的小拇指。对方点头,笑着答应。
一切都很和谐,但是很快,从食堂里走出两个高一学生打破了这个氛围。
「顾芸芸,哇,你也来看跟顾晨的合影么?」
「你们两个在一起了么?」
「你为他这么努力学习,顾晨肯定很感动。」
……
救命,为什么会有这么降智的言论。
努力学习是为自己好么,跟顾晨有毛的关系。
你们高一挺闲哈。
还有,嗑 cp 不要在正主面前舞啊,喂!
「打住。」我握住季听白的手,「好好学习,不信谣不传谣,我跟顾晨不熟。」
「这位季同学才是我为之努力的目标。」
两个小学妹吃了一把狗粮,知趣离开。
季听白侧首看了看我,唇边噙着一抹笑:「你也是我的目标。」
可以可以,开始说情话了,进步很大。
「那以后再听到别人说我跟顾晨,你会不高兴么?」
「不会。」
「对嘛,我不想跟你有一丝一毫的芥蒂。」
快放寒假之前,悄悄寻个时间,给季听白作为新年礼物的眼镜配好。
放假这天,四人最后聚了一次。
我新年礼物送给众人,没想到大家也都准备了礼物。
季听白换上新眼镜,他送给我的,是一款维尼熊的钱包,萌态喜人。
寒假只有十五天,季听白说自己会去以前的网吧兼职,并约定与我每天保持通话。
我本想送他一部手机,但季同学很可能拒收,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陈大发带我去海南度假,那边有原身名下的度假别墅。
他没带那位年轻后妈,只是父女一起过年,说是以前亏欠我,想弥补一下。
呃,也行,我也准备问问他生意上的事,免得他以后骤然破产,走了老路。
大概是真的心有亏欠,坐飞机上,陈大发就一五一十说了公司以及最近产业的发展情况。
这里面提及最多的就是后妈家的亲戚,谁谁谁又当了主管之类的。
「爸,她要生了是吧?」我心里打起算盘,「当初是妈和你做海产生意,才有钱又是包矿又是做服装,这些你原本都说要给我的。现在怎么算?」
陈大发嘿嘿一笑;「都是你的,你阿姨呢,想做珠宝生意,就由她去吧。」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破的产,大概率是资金链出了问题。
「呵,珠宝,她懂这个?」
「芸芸,怎么能这么说。」陈大发佯装虎脸,「就当是给你弟弟的。」
「行,没问题。」我只是不想陈大发西天取经去,他的财产想怎么支配都行,「过完年我满十八,该给我的都划到名下来,还有,我妈的公司,资金不能流入那个女人的珠宝行!」
海南热得让人怀疑人生,等到了度假小院,我就更怀疑人生。
这,这房子似曾相识啊。
我站在院中栽种的椰子树下,眺望海面,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如果没记错,后院有一株枝繁叶茂的三角梅,树底下有个时间胶囊。
那是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我爸妈带我埋下的。
里面有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后来家里遭逢变故,院子也卖掉了。
按照记忆走到后院,小型喷泉边上,确实有一株三角梅,绿油油,葳蕤繁茂。
我心一惊,拿了小铲子往下挖。
陈大发也跟过来,笑呵呵地说:「我差点忘了,以前还跟你在里面埋过什么……什么胶囊。」
我的心因激动而「怦怦」直跳,对陈大发看了再看。
父亲在我五岁时就去世了,对他没有印象,然后母亲抚养我长大。
日子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吃穿不愁,加上我学习不错,本没遇到过什么难处或是挫折。
铲子继续往下挖,突然「咚」的一下,碰到什么坚硬的物体。
我忙使劲铲土,用手把那个东西拖上来。
就是个塑料的胶囊状物什,成人两个拳头那么大,隔着粘着土的透明塑料看过去,能瞧见里面卷曲着的照片。
扭开胶囊,塑封照片被我缓缓打开,里面一个男人抱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娃娃笑得开心。
只有两个人。
男人无疑就是陈大发,虽然他现在发福发胖,但五官还是能看出从前的影子。
我稳了稳心神,有个极为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形成,但仍是不确定。
「爸,我妈叫什么名字。」
陈大发目光闪了闪:「不是说不提,以前一说你就哭。」
「快说!」
「顾念,你妈叫顾念,哎——」
他叹口气,我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我妈妈,也叫顾念。
也就是说,我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是相似的,不,是平行的。
母亲没有难产而亡的世界,我叫顾芸芸,反之,就叫陈文静。
顾芸芸和陈文静,是平行世界,两种命运下的两个相同躯体,拥有不同灵魂。
所以,我的意识才能高度契合陈文静的身体。
怪不得梦境里的声音说季听白本不该遇到我,平行的线,怎么会相交。
而我的世界里,也不会去宁城一中,更遑论结识他。
这么看,那所谓的小说并非提示,而是我与陈文静上一世记忆的汇总。
濒死时,平行世界的通道会打开。
上一世,我也跟陈文静调换了世界。
具体发生了什么,再多的事,我也难以知晓。
重新将照片放回胶囊里,用土埋起来。
这一次,陈文静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声音说她知错,或许她在我的世界,努力弥补着什么吧。
生活还要继续,我替她照顾好陈大发,她替我尽孝。
本质上说,我们是一个人。
晚上,终于等来季听白的电话。
他那头很嘈杂,说是在网吧里。
我在二楼阳台,望着皎月倒映在海面,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再听季听白的声音,忽然感到鼻子发酸。
幸好还有这辈子,否则我们前世的遗憾,要怎么弥补。
这次,我是真的不离开了。
那头的季同学察觉到我情绪的低落,问:「怎么了?」
「我想,有机会的话,一起看月亮吧。」
「你等下。」他说完过了一会,才继续拿起话筒,「现在就可以,我看到了,月色很美。」
「你们那里下雪了么?」我听到风声,他大概打开了窗户。
「嗯。」他笑,「在海南可看不到大雪。」
「对啊,好可惜,不能堆雪人。」
「总会有机会的,我们一起。」那头他满怀期待,我同样也是。
确认陈大发就是我那早逝的爹后,跟他相处自在许多,没有那种抢别人老爸的既视感。
除夕守岁,年夜饭前季听白打来电话。
他还没说两句,就有个女人扯着嗓子嚷:「打什么电话,话费不要钱啊,供你上学……」
后面的没听清,季听白捂住了话筒。
我看看来电显示,才发现号码和以前的不一样,他是在家里。
供他上学要花钱么,季同学的次次理科班拿第一,学费会退回。
如果说他爸看他那一次,拿了百元的生活费算很多,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还在么。」
那头终于传出他的声音,我忙应声:「在。」
「抱歉,我晚点出去打给你。」
「没事,我等你。」「明天就是新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季听白笑了笑:「嗯,其实早就好起来了。」
但我一直没等来季听白的电话。
他是个很守诺的人,不会失约。
眼看时间一秒接一秒过去,已经过了十二点,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新年的钟声敲响,我仍然没等到电话,焦躁地在房里来回踱步。
陈大发带老婆出去玩,女人终究还是来了,新年嘛,哪都热闹。
本梦半醒,突然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来,惊得我心狂跳。
凌晨一点半,陌生的号码。
我以为是季听白来电,立刻清醒过来接听。
「季听白,你……」
「诶呦,小姑娘,我不是。」手机那头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是这样,路上见到一小伙子,头上还在淌血,人快不行了,问他家里人信息,他迷迷糊糊就报你的号码。」
「我试了好几次,才算是打通。」
「你是不是叫芸芸。」
我「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失声叫道:「他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在哪,你们在哪?」
「宁城市人民医院,刚送急诊室。」
「好,麻烦你了。」
纵然我心中着急,仍然尝试平复心情,但说话时不自觉带着颤音,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面颊滑落。
「麻烦你在医院等等我,我马上赶过来。」
「求求你,别离开那,求求你,保持联系。」
大概我与不成调的吓到对面,男人连声说「好」。
可我怎么赶到宁城,海南到宁城没有直达的航班另说,现在也不一定能买到票。
吴妈也不在宁城,她回老家了。
最终打电话陈大发,他先派人送我去邻省的一个城市机场,那航空公司有架小飞机能送我赶往宁城周边城市,最后打车去宁城市人民医院。
那个男人先是说小伙子在被急救,过两个小时打电话告诉我人救下来,但是右手食指被掰断,加上在外冻了很长时间,可能保不住。
彼时我在高速路上,车里暖气那么足,手脚却是冰凉。
怎么会这样呢,今天是大年初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怎么就这样了。
春节路上拥堵,整整十个小时周转,到宁城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度假的短裙。
随行的人给我套上羽绒服。
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冷,真的,就是手抖得厉害,害怕去接电话。
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过来,我承受得住么。
到医院,与那位好心人取得联系,他领我去季听白的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我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泥潭中。
病房门被推开,少年静静躺在那,身上盖着蓝白条纹的棉被。
无血色的脸,纸一样苍白。真的就像是即将破碎的冰,稍用力,立刻粉碎。
他双目紧闭,长而卷翘的睫毛覆盖下来,安静极了。
正午的阳光从透明窗户照进,将他脸上的伤口一一展示于我眼前。
靠近右侧太阳穴处,有过包扎,左眼角与眉骨处青紫的瘀块尤其显眼,面颊有冻伤。
他瘦了好多,明明跟我分开的时候朝气蓬勃,最后一通电话时还好好的。
怎么就这样了。
「小姑娘别哭,你是他什么人。」
「同学,我是他同学。」
抽抽噎噎说完,让手下把热心大叔垫付的医药费还给他,至于酬谢,就让他们处理。
季听白原本的衣物放在病床边的柜子里,我拿出来看,上面有斑驳的血迹。
衣服上的雪水化开,湿湿的,同时一股浓重的酒气散发出来。
不像是喝酒后身上带的酒味,更像是一瓶酒都倒在他身上。
心里明白七八分,让人托我爸的关系,在这人民医院做验伤报告。
季听白一直没醒来,我站在窗边,倚着墙,静默地等。
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东子家的座机号码。
「喂,老大,新年快乐!」
他喜气洋洋给我贺新年,那头传来家里人的谈笑声。
「新年快乐。」
我喉头哽咽,咬了下唇,轻手轻脚从病房里退出来,往走廊尽头走。
「嘿,季同学如果给你打电话,记得帮我跟他也说一声。」
「嗯。」
「老大,你声音怎么怪怪的。」东子警觉,「你阿姨又挑拨离间了?」
「不是,感冒。」我吐出一口,尽量让情绪平定下来,「你好好玩,开学再见。」
挂掉东子电话,我站在走廊尽头窗户往外看。
外面街道人潮熙攘,合家团聚着出行游玩,很是热闹。
这份热闹,不属于季听白呀。
如果没有我,他会怎么样呢。
上一世,他是在医院度过新年的么。
上一世顾芸芸要很多年以后才会出现,季听白要独自承受许多。
胡乱擦干眼泪,免得他醒了看到我一脸泪痕。
然而我再回到病房,季听白却不见了。
14
病房里空荡荡,暮色起,室内光线昏暗。
被子是掀开的,我走过去摸了摸,还是热的,人没走多远。
跟我来的人大都张罗别的去了,唯一留下的那个给我准备餐饭,还没回来。
季听白会去哪。
我冲到护士台那问,看到五号床的病人没,其中一个指楼梯口:「好像上楼了。」
记得医院有顶楼天台,忙不迭地追上去。
天台四周有围栏,有几个病人在家人的陪同下透风。
我的目光迅速在这些人里梭巡,终于在西南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放下来,我走过去,季听白正定定面向南方,静默站立。
「季同学在看什么?」
他似乎惊了一下,猛一回头,然后唇角微弯:「你来了。」
他的声带似乎受损,声音微哑。
「嗯,很早就来了,刚刚去接了一通电话。」
看着他明明痛极却笑着的样子,我鼻子发酸。
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腰。
少年的腰精瘦,我的头靠近他心房,能听到他心脏有力地跳动。
「我不知道,抱歉。」
「在看什么?」
「海南,我以为你还在那里。」
于是我忍不住轻轻啜泣,这十几个小时的担惊受怕都在此时宣泄,再没有什么比他活着更好了。
他跟我回到病房,进食、吃药,我没有过问他为什么受伤。
这些事,就交给我处理好了。
将他移送到单人病房,里面有陪床的铺位。
季听白需要多休息,我牵着他的手坐病床边,稍一动作,眼泪就滚到他掌心。
「对不起。」
「害你这么难过。」
他的手指轻抚我眼角:「以后不会了。」
陈大发第二天到达宁城,轻易就查出季听白的家在何处。
附近老爸投资的商场,地下车库。
我坐在轿车后排,车门打开,两个黑衣人分立两侧。
能看到十步开外,季刚哆哆嗦嗦地坐在木椅子上。他身边站了十几个同样打扮的大汉。
「你们,你们这是非法……」
他颤着声,满脸是汗,小声说:「我要报警。」
不用我开口,一个黑西服的汉子笑着拍拍他的脸,十分和善。
「报警说什么,兄弟,我们又没绑你,找你问几句话。」
「问,问什么,我老婆又,又借钱了?」他紧张地望向我,但我坐在里面,他看不清脸,「你,你们找她去要啊。」
「季听白,是你儿子不是。」
我要问的话,都吩咐这人了。
季刚迟疑地点头,突然有些愤怒道:「原来是这不孝子给老子惹的麻烦。」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我还在找他呢,你说哪有儿子打老子的!」
「妈的,跟他那婊子娘一个德行,喂不熟的狼崽子!」
闻言,我心中火起,深呼吸了好几下,实在无法平复,才从车上走下来。
「小姐。」领头的汉子冲我喊了一声,见我面色不虞,一掌扇在季刚脸上。
临了还是笑眯眯的。
「我们小姐听不得浑话。」
这一巴掌实在有些力道,男人面颊立刻高高肿起来。
季刚方才那股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赔着笑脸对我道:「我错了,我错了,可我也不知道那不孝子在哪儿。
「这样,你们要是找到他,随你们是打骂。」
见我仍是不说话,他又道:「打死也行。」
这句终于让我的怒气又上了一个高度,气极,脸上反而带出一丝冷笑。
「也不问问,我们找他什么事?」
「您这话说的,肯定是他不识抬举,惹了小姐你不高兴。」他扯出讨好的笑容。
「这么没眼力见,怪不得一直无晋升。」我慢慢踱步到他跟前,「昨晚上,怎么发生的争执,季听白怎么受的伤,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你不会想知道,错漏一个细节的下场。」
我话音未落,几个黑西服的男人已经靠拢过来。
「你,你是谁——」季刚反问,但另一边脸颊又被扇了一巴掌。
「季先生,小姐不喜欢听废话。」那名保镖还十分好心地理了理他的衣领子,「好好说。」
于是从季刚口中,那晚事情的始末被一一道出。
起因是几天前,学校打电话通知季听白的期末分数,并说这学期的学费退回,话里话外都在夸季听白品学兼优,届时可能有机会会被保送北大。
当然,季刚别的没听到,就是得知原来每次月考季听白都会拿到千元奖金。
这学期,加起来得有五六千。
因季听白一直在外兼职,所以他也没能发作。
直到除夕夜,老婆在他耳边吹风,季刚就问季听白要钱。
「花了。」
季听白这么说。
季刚自然不悦,让季听白交出钱,把兼职的钱也拿出来。
「学生要钱干什么,又没少他吃喝。」季刚捂脸,一边偷看我脸色,一边为自己辩驳,「家里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他哥要结婚,就得帮帮。」
「他还有哥哥?」我倒是从没听说过。
「我老婆带过来的,要结婚了,等着买房。」
真可笑,自己儿子不疼,巴巴上赶着给别人张罗婚事。
真是喝酒把脑子喝萎缩。
「然后,然后我就按着他,让我老婆搜他身。」
「不孝啊,他差点把他阿姨推倒,我大儿子看不过也上来……」
浑身发冷,这种话居然会从一个父亲嘴里说出来。
按住自己孩子,让别人欺辱他。
这种,也配当个人!
「也就是说,你们三个成年人,殴打一个未成年!」
说这句话时,我几乎哽咽,只从牙缝里挤出。
季同学当时会在想什么,他会很疼吧。
「没没没,没打,就按着,然后他就跑了,到现在也没回家呢。」
大概是看我情绪不对,季刚骇然解释。
我稍稍仰首,胸腔剧烈起伏,但这远远无法缓解心中的怒气。
「说谎。」
伴随我这句话的,是响亮的「啪啪」声。
季刚脸肿得更厉害,唇边一丝血痕。
此刻他捂着脸,涕泗横流,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说,我说——」
原来,在按倒季听白后,他剧烈反抗。后妈带来的儿子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在季听白头上。
当时季听白有过短暂的晕厥,三个人以为季听白死了,吓得跑出家,等再回来,就发现季听白不见了。
「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到医院医生问他的伤不,不好解释。再说死了,我老婆怕影响大儿子……」
「呵呵,呵呵哈哈。」我笑,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现在不用怕了。」
「你们,统统给我到监狱里待着!」
我原本还想问过季听白的意见,但现在,无所谓了。
就算季同学因为我把他爸送进监狱而讨厌我,我也不会后悔。
这种人渣,不,这三个人渣,统统都要进监狱!
这些事交给老爸全权处理,务必重判。
后来季听白后妈的儿子判的是杀人未遂,半辈子都要在高墙里度过。
季听白后妈,帮凶,情节较轻,判了一年有期徒刑。
不过她的儿子丈夫都在监狱,下辈子注定不好过。
季刚,严重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加上杀人未遂,数罪并罚,无期徒刑。
当然,这都是挺久以后的事。
回到医院,季听白已经猜到我去做了什么。
「很久以前,每次挨打我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语气平静:「梦里也会反省。
「实在想不到,大概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
季听白笑了一下:「我原本打算,高考后,把户口迁出去。」
「谢谢你顾同学,帮我下决心。」
「我会出庭做证。」
我放下心:「以后,有我。」
一个人受过的伤害不会随时间而减轻,反而,累积愈久,创伤愈难弥合。
发现季听白不对劲,是即将出院的时候,他趁我不注意,把药丸丢到插着花束的花瓶里。
这天被我抓个正着。
我拿起花瓶,晃了晃,里面顿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倒出来一看,约莫是两三顿的药量。
「为什么不吃药?」我尽量放低音量,生怕他是想不开,「怕苦么,我有糖。」
少年摇头,眉骨处的瘀痕消退许多,仍是显眼。
他抿唇:「头疼。」
「头疼更要吃药啊,否则身体好不了。」
我俯身轻抚他眉边的伤痕:「又在为什么不高兴,不是说,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么。」
他眨眨眼,睫根水润,看向我时,有种莫名的委屈。
「出院的话,你要回海南么?」
愣了一下,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我这才有几分笑容:「要回也是带你一起啊!
「快点好起来吧,我们还要考一所大学,你这样可不行。」
季听白点头,乖乖吃药。
不知怎的,就想起那个空灵的声音说,季听白会将我拉入深潭。
所谓的深潭,指的就是这个敏感的少年,一旦汲取到温暖,会不自觉索取吧。
甚至想到伤害自己来留住些什么。
这种病态的心理,相处起来会很累。
不过,那也是因为从未有人教季听白怎么去爱。
我来教他。
教他去爱,感受被爱。
季听白出院后,最后一次回家,拿走自己的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他家,他的房间几乎不能称为房间,而是在阳台上隔出的一小块地方。
一张小床,还有个木头柜子就是全部。
柜子里有一叠画册和几件衣服。
他的手不方便,我帮他装进包里。
无意打开画册,发现里面有几张是我的速写。
「你还会画画?」我惊喜,「季同学,你深藏不露哟。」
「小时候学过,后来没有继续,自学的。」他有些腼腆地笑笑,「这张,你体育课在树下背单词,当时觉得构图挺不错,就擅自画下来了。」
哈,原来在那个时候季同学就觉得我很不错呢。
目光扫到他的手,食指还未痊愈,幸好接上了骨。
「走吧,或许以后我也不会回来。」他最后看一眼整个房间,关上门。
他带我去了一直做兼职的网吧,那里的老板娘是个胖胖的阿姨。
有一次,上初一的季听白半夜被季刚赶出家门,老板娘看到这个凌晨还在外的孩子,就让他进网吧休息休息。
后来她得知季听白的情况,让他有空来兼职,其实就是找个理由资助,给的工钱和一般的网管差不多。
「这就是你的小女朋友,哎呦,漂亮嘞。」胖阿姨笑眯眯的,「你们好好的啊。」
我跟季听白相视一笑,点头。
可能以后我和季听白还会遇到很多难题,会有许多挫折,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本就是为他留在这个世界的。
15 番外
「听白,别——」
唇瓣柔软的触感在脖颈处游移,电击一般的酥麻感迅速蔓延,传遍四肢百骸。
男子灼热的鼻息拂在颈侧,叫我忍不住又软声哀求:「好痒——」
「要嘛。」
季听白的声音哑得令人心惊,抬起头,眼尾带着红,眸中水汽氤氲。
他喉结滚动,睡衣扣子解至第三颗,露出好看的锁骨和白皙胸膛,有些引诱的味道。
「要嘛。」
他可怜兮兮地,又重复一遍,张口含住我下唇,克制地轻咬。
双手箍住我的腰,掌心亦是烫得人心慌。
「不行,一会要去机场接老爸。」
才不上当,自从结婚,这狗人越发会装可怜。
「哼。」
季听白磨磨唧唧地又抱了我一会,恨恨地抓住我推开他的手,一口亲上掌心:「我好难过。」
麻烦把初见时高冷的季同学还给我!
这么黏人真的顶不住!
「适当难过有助于身心健康。」
二人腻歪一会,起床洗漱,去机场接陈大发。
陈大发没破产,但家底都折了。
他那小老婆伙同亲戚,卷钱跑路。
以前是富甲一方,现在顶多是小康,最离谱的,小老婆肚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好歹人活着,现在不忙生意,全世界旅游。
我手头上的一点资金,加上季听白贷款,大学毕业后两人一起办了广告公司,以后可能会往影视发展。
接机回来,路上陈大发发出疑问:「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孙女啊!」
「我跟听白才结婚两年,这么早要孩子干嘛!」
「爸,你听到了。」
季听白手握方向盘,适时插话进来:「公司现在稳步上升,芸芸放心不下,再等两年。」
「呵,你们夫妻两个唱双簧。」陈大发想板着脸,看看我,没忍住又笑了,「行行行,随你们。」
一家人其乐融融,等到家,却发现门口有一男一女等着。
女人和陈大发年级差不多,虽两鬓斑白,但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男的比我小上七八岁的样子,二十岁左右,跟女人有些相似。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就走过来抹着泪,对季听白说:「儿子你住这呢,妈可算找到你了。」
然后拉着我的手:「这是你媳妇吧,诶,我是季听白他妈,往后……」
季听白没等她说完,让她松开我,温声道。
「芸芸胆子小,别吓到她。
「上次见面已经说好赡养费每个月初打到卡上,有什么问题么?」
这事季听白跟我说过,他妈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二十几年没冒头,突然找到公司去了。
每个月的赡养费还是我跟季听白一起商量的。
季母冲我一笑:「这不没见过新媳妇,来看看。」
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份红包塞给我。
我看了看季听白,既然是他妈,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于是礼貌收下。
毕竟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众人互相认识,然后进屋小坐。
「那个听白,给你弟弟安排个工作吧,你现在可是大老板,举手之劳的事。」
季母茶没喝一口,已经第三次开口说起这事。
「妈,这公司芸芸是大股东,而且我也不想随便安排人进来。」季听白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这样,他去看仓库,试用一个月,不行就没办法。」
「他是你弟,看仓库不妥吧,有没有什么轻松点的,最好是坐办公室里。」
「没有,不满意就让他自己找。」再戴上眼镜,季听白眸光微冷,「赡养是责任,我没理由帮他。」
「那你,季听白,你怎么跟你爹一个德行,自私!」女人突然嚷起来,「就顾着自己快活,帮一下你弟怎么,你就是要看他受苦啊!」
不得不说,自从遇到季听白,我彻底见识到物种多样性。
季听白要是自私,还管她养老?
季听白快活么,她怕是不知道他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我看了看一边坐着玩手机的,季听白所谓的弟弟,缓缓开口。
「赡养费和一份工作,选一个。」从沙发上站起来,「听白不欠你什么。」
季母肯定不乐意,随后一番撒泼打滚。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越闹,季听白对母亲的期盼就越低。
好容易送走女人,季听白在沙发上默默坐着。
陈大发突然拍拍他肩膀:「店里我一眼就看中这块表,觉得你戴合适。」
季听白回神,道谢后拆开礼盒。
那是一款法国的小众品牌的表,季听白解下自己手腕上原本的那个,戴上去,意外合适。
「一会陪我这个老头子钓鱼去,行不行。」陈大发一屁股坐季听白身边,自言自语,「不知道,还剩没剩下好坑位。」
季听白自然是笑着答应。
今天是我生日,他们两去钓鱼后我又去新房子那里转了圈。
装潢得都差不多了,过不了多久能搬过来。
季听白一直心心念念带我住大房子,确实说到做到。
离开新小区,接到顾晨电话,他祝我生日快乐。
高三因为「双顾」的话题,顾晨总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跟季听白在一起是为刺激他。
高考完那晚,同学聚在一起唱 K,他趁着酒意问:「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彼时同学们在包厢欢呼,歌声吵嚷,彩色灯光倏忽在我眼前晃过,我反问:「你认真看过那份情书么?」
顾晨醉意蒙眬,着急地想解释什么,欲握住我手。
但我避开了,平静地说:「喜欢你的女孩子,死在了十七岁的夏天。」
准确来说,陈文静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他大概是以为伤透我的心,觉得用行动证明,可以弥补。
大学期间,我们在一个城市。
他展开追求,不过当时我已经与季听白高调在一起。
顾晨,竟然变成别人口里的谈资。
大学,没人记得陈文静倒追顾晨,只晓得有个叫顾晨的,想挖北大校草的墙脚。
后来,拉黑他的联系方式,我们没再联系。
只是大学毕业,创立公司,想不到业务上有往来。
听到他的祝贺,我默了默,礼貌接受:「顾总监,记得定下广告方案。」
对方应声,我挂掉电话。
记忆里,陈文静为顾晨也做过很多看来浪漫的事。
谁的青春没点遗憾。
但和我顾芸芸再没什么关系。
如今我们只可能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
没再多想,听白已经开车来接我回家。
一家三口,简简单单过完生日。
晚上,季听白冲我炫耀他的新表:「你没有,羡慕吧。」
幼稚鬼。
我把老爸的礼物拆开,同款新手表赫然出现:「爸买的情侣款,笨死了,季同学。」
季听白双臂环住我的腰。
「今天抱歉,没想到我妈会找到家里来。
「也没和她说过。」
他语气闷闷的:「我会处理好,不会打扰到我们小家的。」
「嗯。」
我踮起脚在他唇边亲了一口:「我相信你。」
我们已经让生活越过越好啦,一点点小麻烦不算什么的。
他按着我后脑勺,气息紊乱,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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