蛭女

父母死后,留给我下了万贯家财。
竹马不嫌弃我肥胖如猪,亲自上门提亲。
不成想婚后,原本慈爱的婆母强占了我的嫁妆,而竹马天天往小姑子的房里钻。
小姑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将滚烫的汤水泼在我胸口。
可她不知道我衣服下黑色的蠕动……

-1-
我叫林笙,林家孤女,手握万金之财。
凉州城,大家都唤我为「千金」。
而见过我的名门公子,则悄悄称呼我为「硕人」。
只因我身材高大,且肥胖,一步三晃,宛如肉猪。
林府失火,爹娘离世的消息传出后。
我被表姑母接到了商州,与表哥岳千帆成婚。
表哥与我,有着竹马之情。
且儿时差点溺水,便是表哥救的我。
他生的俊朗非凡,满腹诗书,我早已心悦于他。
只是,娘还在世时,却是极力反对。
连家里下人都说,岳府已经落寞,表哥根本就配不上我。
但在我看来,我生的肥胖,是我配不上清隽的表哥才对。
「笙儿,真真是苦了你。」
姑母轻抚着我满是肉窝的手背,满眼疼惜。
姑母与我们家,算是远亲,出五服的那种。
多年前,她曾来寻我爹爹接济,娘却不允,以至于她们家彻底落败。
「姑母。」
我抿唇,低低的唤了一声。
「还叫什么姑母?今后,你同千帆成婚,那便一同唤我阿娘便好。」
姑母亲厚,不似娘那般严苛,目光之中,都带着慈爱。
「嗯。」
我微微颔首,羞怯的唤了一声:「娘!」
姑母立刻笑开了花儿,亲自挽着我的手,入岳府。
「小姐,这也太小了!」
丫鬟翠云,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这岳府,宅子小,一眼就望到头了。
不过,前院种花草,后院修了假山鱼池,还算风雅。
姑母面露歉疚之色,直言委屈了我。
「娘,宅邸大小我不在意,只要能与表哥在一处便好。」
我的眸光已在院中掠过千万次,却都不见表哥的踪影。
姑母自是瞧出我在寻什么,立马告诉我,表哥一早就去醉云楼订吃食,一会儿就回来。
「笙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的心头一颤,立马转过身去。
只见表哥着一袭浅青色长袍,如墨的黑发简单用玉珏束起。
那张温润如玉般的面容,任凭谁家女子瞧了,都会心神荡漾。
「表,表,表哥。」
我抿唇,心突突的跳着,磕磕巴巴羞怯不已。
表哥却好似没有瞧出我的羞怯,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笙儿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原该是我亲自去接你才是。」
他带着歉意。
「我知晓,表哥马上要科考。这些琐事,断不能烦扰你。」
我抿唇说着。
表哥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心,好暖。
「笙儿善解人意,真是千帆之福!」
姑母含笑望着我们。
「这便是凉州第一千金,林小姐?」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我这才惊觉,表哥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长的好生标致,肤若凝脂,明眸善睐。
那微微张的唇,是淡淡的桃粉色,瞧着清丽又纯净。
此刻,她正打量着我,唇角带着一丝讥讽之色。
「这位姑娘是谁?」
我从未见过她,但她那晶莹的眸子里,却好似透着几分敌意。

-2-
表哥拉过那姑娘,到我的跟前。
「笙儿,这是我的妹妹小芙。」
说罢,他又看向那姑娘:「小芙,唤嫂嫂。」
一句嫂嫂,让我的脸变得滚烫。
小芙盯着我,许久,都未开口。
我见她似乎不愿,忙说道。
「择了吉日,成了礼,再改口,也不迟。」
结果,这句话,却让表哥和姑母面色一滞。
「笙儿,我们家中情况,你应当知晓,婚事,我们无法大操大办。」
姑母叹息着:「昨个儿,让千帆将我祖传的玉镯子卖了,也就只能布置成这般模样。」
姑母拉我入厅堂,这厅堂只简单的贴了「喜」字。
正中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套红嫁衣。
「笙儿,委屈你了。」
表哥剑眉微蹙,满脸愧疚。
我忙安慰,「说什么委屈,我瞧着甚好。」
「还是咱们笙儿懂事,算命的先生,也说了,择日不如撞日,今个儿就是好日子,咱们一切从简,拜了天地就算礼成了。」
姑母一脸笑意。
「什么?你们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不摆酒宴,就成婚?」
翠云气恼,立马开口。
姑母望向翠云,翠云的唇颤了颤,țũ₃又闭上了。
表哥微微叹息一声:「笙儿,我们岳家,本就没落了,穷在闹市亦是无人问,故而,成婚也请不到什么宾客。」
「哥,看来,这位林小姐,和她娘一般,看不起我们岳家。」
小芙鄙夷的撇了我一眼。
「不,我愿意的,一切从简,无需在意那些繁文缛节。」我忙开了口。
翠云蹙紧了眉头,我则朝她微微摇头。
来商州前,我便已思量清楚。
只求一心人,旁的都无所谓。
……
嫁衣粗糙,磨的我皮肤微红。
「连一件首饰,都没置办!」
翠云替我不满,喋喋不休。
「翠云,岳府不比我们林府,今后这些话,不可再说!」
我郑重的,提醒着翠云。
翠云忙摇头,替我梳妆。
身为凉州豪商之女,玉器珍宝,我都不放在眼中。
只要表哥一心待我,真情可抵万金。
红盖头落下,我被翠云扶着,到正厅拜了天地。
没有喜炮,没有宾客,没有恭贺,但我有表哥。
……
表哥入了夜,才进了喜房。
我坐在床沿边上,抿唇含笑。
但身上却干燥难受,轻轻一搓揉,掉下一片片发皱的皮屑。
忙走到铜盆前,将胳膊浸泡在冰水中。
如此,才缓和了些许。
听到脚步声,我又连忙坐回床沿边。
「吱嘎!」
门打开,紧接着,便「嘭」的一声。
只觉得,什么东西倒下,将床榻压得一震,转而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不由一愣,轻轻挑开盖头,朝着身侧一看。
发现表哥竟已躺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了。

-3-
我年少的绮梦。
那年冬日长街里,对我许下诺言的少年郎。
如今,却真的就躺在我身侧。
我望着他熟睡的侧脸,自是不忍将他唤醒。
小心翼翼的为他脱靴,擦脸。
但这一俯身,却嗅到他身上的气味。
那是一股子低劣的脂粉香。
表哥的脖子上,还有些许红痕。
待我准备看清些时,他突然一翻身,吐了。
我手忙脚乱的收拾,又端了铜盆在一旁备着。
担心他醉酒要起夜,我一夜都不敢合眼。
次日一早,表哥见我坐在床沿边,当即抬手,狠狠的拍打着自己的脑门。
「我真该死,笙儿,昨夜我高兴,就陪着娘,多喝了几杯。」
他一脸歉意。
「表哥,不妨事的,你先喝杯热茶,解解酒气。」
我将备好的热茶,端到了表哥的面前。
「你怎还唤我表哥?」
他的脸上显出不悦,转而,将杯盏放下。
「笙儿,如今,你我已经成婚,你该唤我相公。」
他一脸肃然,凝视着我。
我脸颊泛红,十分顺从的点了点头。
「叫一声听听。」
他捧着我滚圆的脸,一双星眸,满是宠爱。
「相公。」
唤出这一声,我只觉得耳热的厉害,羞涩的不敢与他对视。
「哥!都什么时辰了,该给娘敬茶了!」
屋门外,传来了小芙的声音。
「糟糕,我怎忘了时辰?」
我连忙走到门前,打开门,告知小芙,我们立刻就去正厅。
转而,开始唤翠云。
「她已经外出采买了,你快些伺候我哥梳洗,然后做羹汤!」
小芙冷冷说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去。
我一怔,忙开口:「小芙,翠云是我的贴身丫鬟,不做粗重杂事。」
「贴身丫鬟?你懒怠,都卯时了还不起来给婆母敬茶问安,做早膳,就只能差使你的丫鬟了。难不成,你是想让婆母照顾你?」
小芙充满敌意的盯着我。
她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转而想,她是这个家的幺女,应当被宠惯坏了。
我初入府,不必与之计较。
回屋,简单梳妆,就与表哥一同前去给姑母敬茶。
姑母没有半分责怪,反而询问我,昨夜睡的可好。
至于敬茶,也不舍让我跪,只需端茶给她便好了。
「娘,我不会做羹汤,不如这样,多买几个丫鬟,负责洗衣做饭。」
我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
「笙儿啊,咱们家中,实在是没有那般多的银两。」
姑母一脸歉疚,起身就要去给我做羹汤。
「娘,银子我有,无需您忧心。」
我忙伸手,扶住姑母。
小芙则是冷哼一声:「有银子还不快拿出来!别人家的媳妇儿,都拿嫁妆贴补婆家,你可倒好,抠抠搜搜都藏起来了!」
「不是,我是想着,打理府中事务时,再添补的。」
我知晓表哥家中情况,自不是来养尊处优的。

-4-
来时,我就已经想好了,一定当好表哥的贤内助,让他无后顾之忧,好好科考。
小芙闻言,当即斜睨了我一眼。
「打理府中事务Ṭű₄?看你一身囔肉,想必也做不了什么。更何况,这岳家的主母,可是我娘啊!」
姑母此刻,唇角的笑,也渐渐隐去。
「娘,我既是岳家的儿媳,今后,就由我来操持家务。」
我想着,姑母年岁也大了,无需让她再劳累。
「笙儿啊,你如今,与千帆新婚燕尔,当务之急,就是抓紧,为我们岳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姑母拉过我的手,轻拍了拍。
我垂眸,想着昨晚的新婚之夜,心中难免有些落寞。
只是,对上姑母慈爱的目光,我稍作迟疑,还是应下了。
「是,娘。」
「那你带来的嫁妆,就交由我娘打理。」
小芙立刻提议。
姑母抚着的手背,笑问道:「难道,笙儿你不放心将那些嫁妆,交由娘打点?」
我摇头:「娘打理,笙儿自然放心,只是娘受累了。」
「不累不累,现在,就带娘去瞧一瞧。」
姑母急着立马去清点。
我带着她,到了喜房之中。
喜房不大,放了十口樟木箱子,加之我体态肥硕,立在一旁,显得愈发拥挤了。
「怎的这般潮?」
小芙一入喜房,立马朝着四处环顾。
很快就发现,喜房的墙上,都冒出了一片片水珠。
「许是大雨将至。」
我撇了一眼水珠,用身体挡住了床角一块还未捡起扔掉的黑色皮屑。
岔开了话,示意她们看箱子里的嫁妆。
「这些都是银票,珠宝,不如先存钱庄。」
我想,放在家宅之中,自是不安全的。
以前娘,大都是放在钱庄里。
「娘知晓该如何安置妥当,无需你操心!」
小芙呛声。
「诶,你这丫头,怎么跟你嫂嫂说话的。」
姑母训斥小芙,转而望着我:「笙儿莫忧心,娘啊会帮你打点好一切,待你和千帆生儿育女,娘就把这些全部交还给你。」
「娘,都是一家人,什么还不还的太见外了。」
「娘做主便是。」
我抿唇笑着。
银两,我并不在乎。
……
过了数日,娘并未雇佣丫鬟伙计。
除了翠云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外,姑母也开始教我,切洗肉菜,做羹汤。
「笙儿,并非是娘非要你做,只是如今,你已为人妇,给自己的相公做羹汤,是天经地义之事,你多做几次,就能愈发娴熟了。」
姑母见我笨手笨脚,也不责难,反而安抚起了我。
「我知晓,娘。」
我应着声,却又不小心切到了手。
只是伤口,并未流出血。
并转瞬间,伤口迅速愈合。
姑母,并未留意到。
我亦当无事发生。
……
我淘米洗菜,确实愈发利落。
只是,表哥甚少同我一道用膳。
我与他成婚转眼已月余,但他夜夜都在书房苦读。
根本无暇来见我,更别说圆房了。
所以,这子嗣只怕是一时半会也怀不上。
「笙儿,就你这膀大腰圆的,娘觉着,生个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
姑母说到这,便高兴无比。
圆房之事,于我羞怯难言,实在说不出口。
思索良久,我炖了人参鸡汤,送至表哥的书房。
「吱嘎!」一声,我推门而入,就见表哥和小芙,脸颊泛红,似乎很慌张。
「怎么不敲门!」

-5-
表哥抬高声调,冲我呵斥。
但很快,又收敛了怒气。
我的面色,却一沉。
眸光盯着表哥和小芙,心宛若被揪起。
表哥冲着小芙轻轻挥手。
「小芙,你先出去吧。」
小芙凝着柳眉儿,狠狠瞪了我一眼,疾步离去。
到门口时,她还将书房的门,摔的极响。
「小芙为何在这儿?」
表哥之前说,他读书时,不喜有人打搅。
「哦,小姑娘家家,贪玩,想让我陪着她去泛舟游湖,你看,我如今哪有那空闲。」
言语间,表哥已经接过了我手中的鸡汤。
打开炖盅盖儿,他便笑着夸赞。
「真香啊,笙儿,你坐,我正欲寻你,你便来了,看来,你我是心有灵犀。」
他伸出手,让我坐在一侧的圈椅上。
除了成婚那日,他拉过我的手,这些日子,他从未这般亲昵。
只是书房中的圈椅不大,我一坐下,腰间的软肉便从两侧溢了出来,颇有些难受。
「相公有何事?」
我望着表哥。
「都说,林府是巨富之家,你更被誉为凉州第一千金,这千金,指的便是林府的家财对么?」表哥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点头,确实如此。
而且,我们林府比外头传的还要富有。
「娘子,既是如此,为何你的嫁妆,清点之后,只有万两银?」
他凝视着我,眸中带着一抹落寞之色:「莫不是,笙儿你信不过我娘,也信不过我?」
我摇头:「其余的都是些铺面,还有田地,这些都在凉州。」
「哦?」
他听罢,若有所思:「那不如我们回去,将那些都变卖了,如今,你已出嫁,是我岳家妇,留着那些在凉州也无人打理,还有你们林府的大宅,也卖了吧,咱们在商州买最大的庭院可好?」
「可……那些是祖业,不能随意变卖。」
我思量片刻,望着表哥。
「笙儿,我是真心疼惜你,不想你那般辛苦,打理那么多铺子田地。」
表哥疼惜的望着我。
「可……」
我游移不定。
表哥立刻伸出手,拥住了我的肩。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小指头上的红绳戒指。
这是儿时,他送给我的。
「就似娘说的,如今,你我的当务之急,便是生儿育女,其余的事儿,你就莫要操心了。」
「我们回去,将那些都变卖了。」
「笙儿,我说过,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永不纳妾,将来我们会有孩子,会有一个和睦,有爱的小家!」
他的这句话,让我原本黯淡的眸光一亮。
有家,有孩子,夫妻恩爱!
但转而,又望向,眼前木桌上一摞摞的书简。
「可你还需苦读。」
我知晓他如今疲累,根本就无暇与我圆房生子。
「笙儿,这段时日是我不好,冷落了你,今夜我便好好补偿你。」
他说着,轻轻将我的发丝拨弄到耳后。
我能感受到他那火辣直白的目光。

-6-
表哥将我揽入他的怀中,我躬身,蜷起身躯,才能勉强将头侧靠在他的肩上。
他抱着我良久,才松开手。
「我去洗漱洗漱,再为你准备,你最爱的菊花酿。」
我闻言,亦是去准备冰凉的泉水。
将自己置身于水中,把皮肤上即将生出的皮屑抚平。
转而,又去了后厨。
「咯咯咯!」
公鸡低鸣,寂静。
我的脸颊变得愈发红润。
浅勾娥眉。
表哥来时,他的身上已带着酒气。
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了烛台前。
将烛火吹熄后,不由分说,扯去我的衣裳。
「相公!」
我的手,挡在他的胸口前。
表哥则直接捂住了我的嘴,紧接着,并非我想象中的温柔缱绻。
表哥动作粗暴。
侧着脸。
不与我对视,也不许我出声。
我身上的肉肥嫩,被他按的生疼。
我宛若置身死水寒潭,说不清的冰冷难过。
明明表哥弥补了新婚夜,与我圆房。
可是为何,有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我忙双手捂住脸颊,拼命擦拭泪痕。
想着,这定是因为肉体上的疼。
不消片刻,表哥便竭力躺下。
我欲开口,他却突然起身。
「笙儿,你先睡吧,我一身汗,出去洗漱洗漱。」
他只套了一条裤子,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相公!」
外头,夜风大,他这般定会冻坏身子。
我披上寝衣,又为表哥拿了衣袍,追了出去。
表哥的身影从长廊一侧,一闪而过。
但,那不是小浴堂的方向。
我狐疑的跟上前去,岳府很小,几步就追上了。
恰好瞧见,表哥推开了小芙的屋门。
小芙虽是表哥的妹妹,可是,她已是大姑娘了。
如今,这深更半夜的,他怎直接进了小芙的屋子?
我回想着今日在书房的那一幕,一步一步,朝着小芙的房间靠近。
「笙儿!」
突然,姑母的叫声,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一回头,就瞧见姑母也只穿着寝衣,手中拿着烛台,悄无声息的立在我的身后。
「娘。」
我止住了步子。
「夜深了,你在这作甚?」
姑母的神情,似有些紧张。
「我给表哥拿了衣袍。」
我手中拿着衣袍,目光则移向了小芙的屋门。
「吱嘎!」
小芙的房门,此刻,也打开了。
表哥穿着衣袍,走了出来。
看到我,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笙儿,你怎在这?」
他刚问了一句,又看到了我手中的衣袍,立刻笑了:「就是怕吵醒了你,所以才到小芙这取衣裳。」
「相公,你的衣裳,为何会在小芙屋中?」
我疑惑开口。
「你带来的那些衣裳,将我哥的衣箱都占满了,他的衣袍,只能放在我这!」
小芙也走了出来,穿戴整齐。
「原来是这样,相公,明日我再让人定制一个衣箱给你。」
「只是,哪怕如此,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总是不好的。」
我望着表哥,一字一顿的提点道。

-7-
表哥一愣,忙说是自己思虑不周。
又抚着我的脸颊,细细安慰,「女为悦己者容,你带了那么多衣裳来,不就是穿给我瞧的么?不必再制衣箱,我的放在小芙房里便好。」
他拉起我的手,要带我回去歇息。
我望向姑母,发现,她狠狠的瞪了一眼小芙,想必是在怪小芙多嘴。
回到房中,表哥也不洗漱了,躺在我的身侧,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
我拦住了准备外出采买的翠云,让她寻个匠人来,制个衣箱。
翠云立着,许久也不动。
「怎么了?」我望向她。
「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蹙着柳眉儿,迟疑了许久。
「何事?」我问。
「前两日,我瞧见,咱们姑爷,去了芙小姐屋里。」
翠云一字一顿,说的极慢,好似是担心我听不清一般。
我听了,点了点头。
「小姐,那时奴婢起夜,应当是亥时。」
翠云见我毫无反应,补充着。
「嗯,所以才要制衣箱。」
我将昨夜的事儿,同翠云说了。
翠云半张着嘴,望着我:「小姐,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不等翠云再多说什么,就催促她去寻木匠。
木匠来了,量了屋中尺寸,便要一两定银。
因是定制,所以,若是我们不要,他也不好卖给别人。
我点头,
翠云在屋中翻箱倒柜,却寻不到一文钱。
这才记起,自己所有的银钱,如今都在姑母的手中。
于是,携那木匠,去寻姑母。
姑母此刻,正在拿着白布,仔细的擦拭着一只通透无比的上等翡翠镯子,脸上满是喜悦。
听闻,我命匠人制衣箱,她脸上的笑,当即隐去。
「笙儿啊,你如今,已是我们岳家的媳妇儿,应当知晓,何为勤俭持家,这般奢侈,浪费,实在不该。」
姑母说罢,直接将那木匠打发走。
语重心长的告诫我,今后的日子还长,处处都是要花销的,不能什么都只顾着眼前。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翡翠镯上,微微颔首。
「娘说的是。」
「嗯,知晓便好,去炖汤吧,今日就炖那燕窝百合汤。」
姑母一边吩咐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将那翡翠镯子,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含笑欣赏。
我去后厨,很快鸡的悲鸣声传遍了整个岳府。
表哥要喝人参鸡汤,姑母要喝燕窝百合。
小芙昨个儿就说了,她只喜欢花胶乌鸡。

-8-
「真真是怪了,他们岳府不是破落户么?怎的日日早膳就吃的这般奢侈?」
翠云一边帮忙添置柴火,一边不满的嘀咕:「她们这几日,绸缎衣裳,钗环首饰,可都不重样,那些可都是花的小姐您的嫁妆。」
我将已无半滴血的鸡,收拾后丢入了炖盅里。
「翠云。」
我开口,不许翠云继续说下去。
姑母昨日,也给我添了一条手帕,还有表哥,今早还给我熬了一碗白粥。
那是他亲手熬的,他待我确有真心。
「翠云,今后,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我提醒着,将熬好的羹汤,放在了托盘上。
翠云眉头蹙的紧紧的,不再言语。
饭桌上,姑母让我多喝粥。
我点头,一口口品着。
「你若喜欢,明早再给你熬。」
表哥贴心无比,替我又盛了一碗白粥。
我忙摇头:「相公辛苦,今后这些活,就由我来。」
「只要笙儿你喜欢,这些都是小事,不过昨日,同你提起的事儿,你可想好了?」
他为我,夹了几根咸菜。
见我一脸茫然的望向他,他忙笑着说:「关于卖铺面,田地的事儿。」
「哦,那些需我回去之后,才好处置。」
我细细品着白粥,回答着。
他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而道:「你三朝回门,便未曾回去,明日咱们就去凉州吧。」
明日回去?
我不解的望着他。
毕竟,如今,凉州我已无亲人了。
「给长辈上一炷香,也是应该的,礼节不可失。」
表哥觉得,哪怕我娘家已无人,但还是需有礼数。
爱我,便要为我思虑周全。
「我也去!」
小芙面色一沉,立马开口。
「你去作甚!他们都是要去办正事儿!」
姑母凝眉,盯着小芙。
「无妨,小芙想去,便去吧,没了这个小丫头,我还不适应呢。」
表哥望向小芙,宠溺的笑着。
姑母轻摇着头,目光瞟了我一眼:「今后日子还长,别只顾着眼前。」
「嗯。」
表哥和小芙只相视一笑,就开始静默喝汤。
我回房,收拾好包袱,便劝表哥早些睡下。
但表哥要回书房苦读,只让我先睡。
他走后,我自是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于是,片刻后,我起身,煮了茶水,送往书房。
「呵呵呵!」
立在通往后院的长廊边,我却听到了一个无比欢愉的笑声。
笑声虽不大,却极为放肆。
「芙妹,我想要你。」
表哥的声音,紧接着也传了过来。
我的心猛然一沉,手中的托盘一晃,滚烫的茶水也跟着荡漾,泼洒到了我的手上。
耳畔嗡嗡嗡响了许久之后,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9-
我的喉咙发干,一步步朝着小芙的屋子靠近。
立在门前,我迟疑许久。
最终,还是抬起手,戳破了门上的纸,朝里望去。
那点着昏黄烛火的屋内,正是一片春色。
衣裳裙褂,洒落地上,两个赤条条的身影,纠缠在一起。
我的双眸里好似起了雾,喉咙也哽得生疼。
心头百感交集,仿若有一股血腥火气蔓延开,涌上来。
「咚咚咚!」
一阵极为悠长的木鱼声,不知自何处起,让我心中的怒意渐渐平息。
我转身回房,将自己浸泡在冰凉的冷水里。
目光则死死盯着手上的红绳戒圈。
……
表哥回来时,已是次日寅时。
见我端坐桌前,将他吓了一大跳。
「笙儿,你为何还不睡?」
他询问着,温柔的将手搭在我的肩头。
「相公今夜,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我抬起头,望向他。
他许是被我的神情给吓着了,立刻将手抚在我的脸颊上:「怎么了笙儿,是谁欺负你了?」
我惨然一笑,泪盈于睫。
「我都瞧见了,你和小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你的亲妹妹对么?」
「原来相公你夜夜不归,不是苦读,而苦修啊。」
表哥下意识想要摇头,但对上的我的目光,又怔住了,喉头动了动。
「笙儿,你听我解释。」
他蹙着眉头,竟「噗咚」一声,给我跪下了。
「此事,我也知晓瞒不了多久。」
表哥红着眼眶,满脸歉意。
声音,已然哽咽。
「笙儿,当初你的娘亲曾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将你嫁给我,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可能让岳家断了香火,所以,才勉为其难娶了芙妹为妻。」
他说到此处,将我的手握紧。
「为妻?那我是什么?」
我突然想到,嫁过来时,没有宾客,没有酒宴,没有喜婆。
那不是一切从简,那是因为,岳家已经娶过亲了。
我入门,最多,只能算是个妾,又或者是,无媒苟合!
「笙儿!在我心中,你才是唯一的正妻,你我自小就认识,并非旁人可比。」
表哥说着,伸手抱我的腰。
「笙儿,求求你,原谅我,我真的仅仅只是因为孝道才娶芙妹,若你不愿,我现在就休了她。」
表哥不住哀求,希望能得到我ṱṻ₉的谅解。
「那就立刻休了她。」
我说着,脸上泪水滚落,满心悲戚。
表哥突然变得静默,许久,抬起头,已是满脸泪水。竟比我还要凄惨几分。
「笙儿,芙妹不似你,她出生微寒,我若休了她,她便是无处可去。」
「只怕大家也会认为是笙儿你善妒,容不了人,」
表哥痛苦的闭着眼,似无比纠结。
「我给她银两,要多少都可以,只要她愿意离开。」
表哥握着我的手,一颤。
「好!到时候,就将咱们凉州的一半铺面,补偿给芙妹。」
表哥细细思量了一会儿,提议。
见我点头,他才站起身来,帮我擦拭脸上的泪痕。

-10-
「笙儿,莫要再难过了,你是我的妻,今后还会是我孩儿的娘亲,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
表哥说的动情。
我浅浅依靠在他的怀里。
「表哥,若我没有万金之财,你还会三番五次,到林府求娶么?」
「傻笙儿,我爱的是你,与那些俗物何干?」
表哥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你敢赌咒发誓么?」
我的话音落,就见表哥抬起手来,「我岳千帆发誓,此生挚爱唯有林笙,此情至真,万金不换!如若变心……」
「如若变心,千刀万剐,以命抵之。」
一定是没想到我会如此说,就见表哥张着嘴,良久,才冲我郑重点头。
……
天亮之后,拿上包袱,我们准备回凉州。
卖了铺面田地,给小芙赔偿。
这个想法,表哥似乎已经同小芙说了。
马车中,她毫不避忌的伸出手,勾住了表哥的胳膊。
我的目光望向表哥,他轻咳一声,将手收回。
小芙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那眼神,恨不能剜了我的肉。
凉州离商州不过一日路程,翠云驾车,到林府门前时,天已经完全暗下。
小芙这一路,是吐着过来的。
表哥又是给她喂水,又是给她拿燕窝糕,照顾的无微不至。
凉州是繁华都城,已近傍晚,街市上仍还热闹喧嚣。
可靠近林府的长街,却无一人影。
大宅阴沉,似有一股浓浓的黑气。
「嚯!」的一声。
林府沉重的大门被翠云推开。
我迈步踏入,并侧过脸提醒表哥,林府极大,莫要乱走,会迷路。
「怎的这般闷热?」
小芙不耐。
越往里走,就越是闷热,还带着一股子,焦味儿。
「大惊小怪,如今这月份,本就又闷又热,也没人请你来,不想住,就立刻回去。」
翠云立马冷声,回了一句。
「翠云,去将屋子收拾出来。」我吩咐翠云。
「是!」
翠云不情愿的应声离去。
我携着表哥,表哥搀着小芙,到了林府正厅。
「这宅子,不是被烧过么?如今瞧着,好好的。」
表哥朝着四处环顾。
「林家宅子极大,烧毁的,只是内院一侧。」
我解释道。
「这大宅,肯定值不少银两。」
小芙的目光,不住的在正厅和前院来回扫视着。
我淡淡一笑:「大抵也能卖出千两银吧。」
「时候不早了,吃点干粮对付对付,便回屋歇息吧。」
我略过表哥,望向小芙。
不等小芙开口,表哥就先应承下。
「一会儿,翠云会领你去西厢房歇息。」
我将小芙安排在客居的厢房,眼不见心不烦。
表哥却面露迟疑之色:「笙儿,芙妹胆小,这林府甚大,容易迷路,不如,就安排在我们隔壁屋可好?」
「相公既如此说,那就这么安排吧。」
我眸色不变,淡淡应下。
「咚咚咚!」
又是熟悉的木鱼声,响起。
我的视线,朝着这府内环顾,却不见有什么异样。
表哥闻言,笑着过来,扶着我回房。
在长廊上,依旧不住感叹:「笙儿,我儿时来ẗùⁿ,就觉得林府极大,如今瞧着,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上数倍。」
他那时来,是客,根本进不了内院。
「我喜欢这儿,亭台水榭,很是风雅。」
表哥入了内院,看着哗啦啦的流水,更是满意无比。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栏杆处,冒着丝丝缕缕黑烟。

-11-
我静默无言,回到自己的闺房时,翠云已经收拾妥当。
「翠云,去给芙妹打热水洗漱,再炖个花胶乌鸡汤。」
表哥吩咐着。
翠云的视线望了我一眼,见我点头,这才退下。
我入屋坐下,表哥还在同那小芙说着什么。
小芙的目光越过表哥,朝着我这瞥了一眼。
转而,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那好似是胜利者的笑容。
表哥闭门入屋,殷勤的替我沏茶倒水。
又走到我的身侧,为我捏着肩膀。
「笙儿,这一路,乏累了吧。」
他关切的询问着,手中的力道恰到好处。
「嗯。」
我低低的应了一声,便要歇息。
表哥则是握着我的手,温声道:「笙儿,你乏累了,就好好歇息,家中的地契房契,都由我来清点。」
「好。」
我从梳妆台的柜中,取出了两个黑木匣,将木匣上的灰烬抚去,转身递给表哥。
表哥打开木匣时,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情。
「这,这,这,可不止万金啊!」
他惊呼出声,又立刻知晓自己失态,忙捂住了嘴。
「相公,还是明日再做盘算。」
此刻,我说什么,表哥都已听不进了。
只见他迅速的翻动着地契房契,嘴里还不住的算着,一张张纸,值多少银两。
我重回故地,合衣躺下,听着那翻纸声,缓缓睡了过去。
……
「小点声!该被那肉猪听到了!」
好似有人在说话,那声音传ṱũ̂ₗ入我的耳中。
「呵呵呵,这些东西,都拿到了,你还怕她。」
是小芙娇嗲的声音,和肆无忌惮的笑。
虚虚实实,那娇嗲声,更是清晰。
「啊,阿哥好坏,芙儿就快散架了。」
她在另一个屋中叫唤着,一浪高过一浪。
「咚咚咚!」
又是木鱼声。
我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意,再一次被压下。
沉沉睡去。
……
即将天明时,表哥才回来。
他衣衫不整,扶着腰。
见我醒着,他张唇半晌,才露出笑来。
「笙儿,怎的醒这么早?」
他笑着朝我走来,脸上还带着汗水,看来这一夜,极为尽兴。
而我待他靠近后,便作势要拥住他的腰。
他本能的将我推开,眼中那厌恶的神情,根本无法掩饰。
「相公,我们还是早些开枝散叶,让娘安心吧。」
我不由分说,便去解他那松散的衣带。
「笙儿!我累了,明日吧,明日再说。」
他惊的连退数步,想要逃避。
「相公,你我成婚许久,只同房过一次,如此,还如何开枝散叶?」
我眉头紧蹙,目光却落在他那因为卖力,而虚的发颤的小腿上。
表哥见我的目光紧盯着他,立刻露出了一抹笑来。
「笙儿,今日,我真的乏累了,只怕睡着了要打鼾,还是去厢房睡,不打搅你。」
表哥逃也似的,迅速推门而出。
我凝视着表哥的背影,将小臂上已然发黑的皮屑,一块块撕扯下来。

-12-
天光大亮,表哥和小芙均不见踪影。
翠云辛苦做的一桌早膳,自也无人问津。
「再热一热吧。」
我撇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对翠云说。
「小姐,他只怕是拿着匣子,跑了!」
翠云迟疑片刻,又问道:「小姐可是将府里所有的地契、房契,都交给了姑爷?」
我没有回答,目光望着院外。
外头下雨了,虽不大,但热的发烫的地面,此刻再次冒出了朦胧的白烟。
「小姐!姑爷有异心,他同那芙小姐不清不楚,小姐你就休了他吧,莫要再纠缠下去!」
翠云这段时日,在岳府也受了颇多苦楚。
「翠云,你受苦了。」
我拉过翠云的手,那小手上,都起了茧子。
「奴婢无事,就是小姐,您自己瞧一瞧,您的手!」她反手握住我的手腕,一翻。
我的手心之上,应是有茧子,还有油溅到的伤。
食指上,还有刀切后的疤痕。
此刻却光洁嫩滑,无一痕迹。
翠云一愣,话头却未断,继续说道,「小姐,姑爷的心,不在小姐这。」
翠云凝视着我:「咱们何必勉强!」
「嗒嗒嗒!」
而此刻,院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嬉笑声。
「呵呵呵,你真坏,这亵衣未免太过暴露。」
小芙娇憨的声音传来,我听的真真切切。
二人入院,手中提满了东西。
我稍稍瞥一眼,有糕点,有布匹。
表哥一人拿的十分吃力,唤着翠云替他拿。
翠云不情不愿,走了过去,接过了那些东西,堆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我正好饿了!」小芙看着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立刻过来坐下。
「南烟阁的胭脂。」
我扫了一眼,那桌上的胭脂,一小盒便是三百两。
「就他们家的,还入的了我的眼。」
小芙轻哼一声,心情显然不错。
「那锦缎,是锦麟司的?」我又问。
目光转向表哥,他依旧不看我。
锦麟司的锦缎一匹千两,寻常百姓,根本不敢踏足半步。
「你絮絮叨叨的,问这么多做什么?」
小芙开始不满,目光朝着桌上一撇,当即怒意更甚。
「干什么吃的?就拿这些粗野的饭食,来打发我们?」
她口中的粗野饭食,也是上等的食材。
这一桌子的花销,便是五十两。
「相公,林家的那些房契、地契,你都放到哪儿去了?」
「我手头没有银钱,实在不便,不如你先还给我。」
我没有理会小芙,依旧看向表哥。

-13-
表哥闻言,当即,沉下脸来。
「笙儿,你怎这般挥霍?前几日,不是刚刚给了你五两银子么?」
他前几日,是给了我五两银。
但,这一路来的干粮吃食,只这五两银,自是全都花销完了。
「看来,你不懂持家,今后还是由我来管家吧。」
小芙的唇角扬起,挑衅的望着我。
「你?」我则依旧看着表哥。
「相公,之前说好的,只要铺面卖了,便……」
「够了!」
表哥突然恼怒,打断了我的话。
见我的面色暗下,他轻咳了一声,转而望向翠云。
「你,去给芙妹炖花胶乌鸡。」
翠云立着不动,仿若没有听见。
「翠云,你去吧。」我向翠云示意。
翠云叹息一声,愤愤然离去。
待翠云离去,表哥再次开口。
「笙儿,芙妹她有孕了。」
小芙抿着唇儿,将头微微一侧,靠在表哥的肩头。
「大夫把脉,说一准是个男胎。」
表哥抬起手,轻抚着小芙的肚子。
我的目光下移,她还未Ṱû⁹显怀,月份应当还极小。
「这是我们岳家的嫡长子,他的娘亲,怎能被休?」
表哥说着,望向我:「笙儿,你是知书达理的,定不会看着我们岳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稚子无辜,可留下,但她,必须走。」
我面无表情,说的笃定。
「你怎变得这般蛮不讲理?」
表哥气极,质问着。
全然不顾我满眼的失望。
「相公,你曾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还说……」
不等我说完,表哥已然不耐烦。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笙儿,你的那些诗书,礼义,都读哪去了?怎的变得这般善妒?」
「笙儿,你我已是夫妻,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他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扫了数次。
「依你的体型,想开枝散叶,不知要等到何时。如今芙妹有孕,你亦可宽心些,这对你而言是好事。」
他的言语之中,满是嫌弃。
「夜夜不归,说是苦读。如今想来,必定都在小芙的屋中缱绻温存。」
「成婚到现在,你只碰过我一次,我又如何能有孕?」
我沉眸反问。
「你是个女子,礼义廉耻都不知吗?竟和自己的相公,提这个!」
表哥突然大声嚷起:「好好改改你这霸道的小姐脾气,若是改不了,你就给我滚出去。」

-14-
「是谁要滚出去?这是林府!还有,把我们家小姐的嫁妆,房契地契,都还回来!」
翠云已经忍无可忍,从厅外闯了回来。
「哼!你个小贱丫头,你家小姐嫁了人,那些银钱,自然都归了夫家所有,出嫁从夫,你可知晓?」
小芙这话好似是说给翠云听的,但是,那目光却是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呸!还要点脸么,麻溜儿,给我滚蛋!」
翠云叉腰怒骂。
「芙妹说的没错,那些银钱,如今,已归属我们岳家,你若这般善妒,那你我便缘尽于此,从今往后,再也不见!」
表哥护着小芙,瞪视着我。
我缓缓站起身。
冲着表哥微微俯身。
「相公,是我错了,不该成为妒妇,今后,定好好照顾小芙。」
说罢,我又抬眸望向表哥:「你看,我还有机会么?」
他和小芙,皆露出了一抹肆意的笑。
「咚咚咚!」
木鱼声,又在我的耳畔回荡了起来。
开始渐渐远去,不再清晰。
「什么小芙,今后,你需唤我夫人!」
小芙冷笑着,纠正道:「我本就是正妻!你要知晓尊卑!」
「你!好不要脸!」
翠云抬手,指着小芙。
「是,夫人!」
我凝视她片刻,顺从点头。
小芙得意不已,示意我,亲自为她盛汤。
翠云拉住我的衣角,我则将她的手推开,走到小芙身侧,为她盛汤。
手心中泛黄的黏液,却在不经意间,一点点顺着勺柄,滑落到汤里。
自此,她与表哥二人,便再也没有让我落座。
终日,让我做着粗活。
三日后,姑母携着家当来了。
她并未,给我做主。
而是同小芙一般,肆无忌惮的使唤我,训斥我。
「这鸡汤,怎的花胶味儿这般淡,你定是用了不好的花胶吧?若是没有滋补好我的孙孙,我就打死你!」
姑母从前那慈爱的模样,也荡然无存了。
「怎么哑巴了!你这肉猪,身形似猪,脑子,也是猪脑子!」
姑母骂骂咧咧。
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让翠云额侧的经脉,突突跳动。
「娘,莫要同这蠢猪费唇舌,您吃这个!」
小芙与姑母很是亲昵,宛如亲生母女。
其实,小芙是姑母为表哥千挑万选的正妻。
她并非孤苦无依,相反,她的爹,是商州的知州大人。
虽是个庶出的女儿,可表哥娶她,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只是,有了权,便想要钱。
林家的万贯家财,就连知州府,都垂涎三尺。
「还愣着做什么?滚出去,看着便心烦!」
表哥厌恶的呵斥着。
我转身要走,小芙却再一次叫住了我。
「我这有了身孕,身体乏累的很,快过来给我好好捏一捏。」
小芙说着,就示意我过去。
我的目光朝着表哥望去,表哥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于是,我走向了小芙。
伸出手,只轻捏了她的肩膀一下,小芙当即惊呼出声。
转而,端起炖盅,朝着我的身上泼了过来。
那是刚炖好的汤,就这般,泼到我的脖颈和胸口前。
衣服下黑色的蠕动,瞬间暗流奔涌。几乎要控制不住。
「蠢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小芙骂着,将炖盅朝着地上一砸。
表哥当即起身,拥住了小芙的肩。
「芙妹,莫要动气,伤了胎,可怎么好?」
「咚咚咚!」
木鱼声,好似比之前,还要响亮。
可,却声声无法入我的耳。

-15-
午膳后,表哥陪着姑母出去逛街市。
小芙再一次,将我唤到她的屋中。
这原是我的闺房,不过如今,我已经挪到了隔壁。
「给我捶腿!」
她的手上,端着酸枣蜜饯。
都说酸儿辣女,所以,她哪怕吃的直反胃,也拼命吃酸。
见我不动,她又慢悠悠朝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你也别不服气,我是千帆三书六聘,大红花轿抬入岳府正门的,岳家的宗亲,只认我一个岳夫人,至于你?说是纳妾吧,也不合礼数呀?只能说是,一个通房的丫头。」
小芙越说,越得意。
「咚咚咚!」
木鱼声,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听不见。
「知晓在千帆眼里,你是什么吗?」
小芙凝视着我,扯起唇角,笑的肆意。
「硕人!肉猪!哈哈哈!」
她觉得甚是有趣,放声大笑。
……
入夜,我端坐在木桌旁,听着隔壁肆意的叫声。
只是欢愉的叫声,很快就开始变了调。
不多时,就听到表哥从小芙的屋中冲了出来。
「哎呦!你们消停消停不成么?伤着我的金孙了!快,快去请大夫!」
姑母低声叱着表哥和小芙。
大夫来了之后,开了些安胎药。
原是,太过肆意,见了红。
「此胎,只怕是留不成了,只能试一试,三日内,如不落胎,才算保住。」
大夫看着床榻上染的红,连连摇头。
「要是伤了孩子,我看你们俩怎么办!」
姑母闻言,很是气恼。
「什么怎么办,怎么办!我和千帆,都还年轻,若真掉了,就再怀一个便是!」
小芙捂着肚子,神情痛苦。
「怎么跟娘说话的!」
表哥也恼了,扶着姑母。
「都是她,她就是一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不算,还要克我们的孩子!」
小芙将话锋一转,把火引到了我的身上。

-16-
「没错,这硕人晦气,明日寻人,发卖了!」
表哥嫌恶的瞪着我,姑母的视线,也移向了我。
「她这般肥硕,何人敢要。」
姑母担心,无法将我卖出。
「听闻,南边的胡子,最是喜欢,肥硕的女子。」
小芙说起此事,肚子似乎也不疼了。
南边的胡子,我自是听闻过的。
那里的人,也被称为蛮子,以野蛮残暴著称。
多少女子被卖过去,不出半年就被活活打死。
他们那还是「共妻制」,也就是一个女人,要伺候好多男人。
「去那,做了共妻,便宜了你!」
小芙咯咯咯笑着,宛若一只打鸣的母鸡。
「没错,去了那,你也不必独守空房了。」
姑母一把年纪了,竟也因此嗤笑起来。
我没有言语,而是,去给她熬补汤。
手心金黄的黏液,不断落入砂锅里,与奶白的汤汁融为一体。
「这汤倒是鲜香啊!」
姑母嗅着气味儿,不住的吞咽口水。
「嗯,真真是不错的。」
汤很符合小芙的胃口,喝的一滴不剩。
原本也想尝一尝的姑母,只能是悻悻的走了。
临走前,还吩咐我,明日多熬一些。
只是,这汤,我熬多少,小芙便能喝多少。
三日之后,大夫入府,一把脉,胎相已无。
既孩子无法自行落下,他只能给小芙开落胎药。
结果,却被小芙怒叱「庸医」。
「我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你居然还要开落胎药,害我儿子!」
小芙让表哥将大夫赶了出去。
「这凉州,庸医遍地,我们这肚子,都显怀了!」
姑母望着小芙圆滚的肚子,连声说着。
她们的注意力都在那变得圆滚的腰上,却并未注意,小芙的胳膊,脸颊,也都变得圆润起来。
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胖。
渐渐的,表哥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姑母却依旧一个劲儿给她夹肉,说是女子有孕皆是如此。
母体康健,孩子才能长得好。
只是每至深夜,我便能听到隔壁的争吵声。
「为何不行了?你是不是开始嫌弃我了?」
小芙的声调尖锐,还带着几分哭腔。
「不是,你如今有孕,男女之事,会伤了孩子。」
表哥的声音之中满是不耐烦,回答的很是敷衍。
「你是不是,又在外头寻花问柳了?昨日你回来时,身上还带着劣质的脂粉香!」
小芙自不是那般好敷衍的。
「别胡思乱想,我只不过是路过胭脂铺,沾染上的,芙妹,你这是有孕,变得丰腴些,在我眼中很是妩媚勾人!」
表哥讨好的说着,哄了许久才算消停。
小芙爱上了我熬的汤,顿顿都要喝上三碗才作罢。
原本弱柳扶风般的小芙,因为个子小,所以成了小几寸的我。
当她一步三晃走向表哥索吻时,表哥的眼里,是掩不住的嫌恶。

-17-
「她爹是知州,对你的仕途有助益,忍一忍吧。」
姑母心疼表哥,但还是劝说表哥大局为重。
表哥面色晦暗,不发一语。
「儿啊,如今,你手上有那么多银子,今后,什么美人寻不到,且等等吧。」
姑母轻拍着表哥的肩。
「儿子已看上了,如月楼的清倌人丝柔。」
表哥对姑母,并不瞒骗。
「嗯,你喜欢,待小芙生下孩子,就将那丝柔收房便是。」
姑母含笑,应允的干脆。
表哥闻言,脸上才露出几分欢喜之色。
「之前,你让娘问的那事儿有眉目了。」
姑母突然,将声音压的很低很低。
我假意忙着,端饭菜,却听的真切。
「那些胡人,愿意出多少银钱?」
表哥如今,倒是对我没有半分忌惮。
「只有这个数!」
姑母比了一个三。
我原以为是三百两,结果,后来才知晓,竟只是区区三十两!
晚膳后,姑母就携我出府。
「姑母,您这是半点机会都不给我么?」
我凝视着姑母,姑母在河边立着。
这种买卖,就只能在这暗河边上做。
麻袋子一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去了胡人那,好好享受,那是福气!」
姑母说罢,将大麻袋递给了我。
这段日子,我逆来顺受,如今,她让我自己钻入麻袋之中。
我点了点头,打开麻袋口,直接将姑母套入其中,然后打了一个结。
来接应的,不是中间人,而是胡人。
他们确实魁梧,皮肤黝黑,满脸的络腮胡,丢给我银钱扛起麻袋就入了船舱。
「放开我!放开我!弄错了!弄错了!」
姑母挣扎着,不住叫喊。
可惜那些胡人听不懂,他们只会说胡语。
当我安然无恙的回到林府时,小芙满脸诧异。
「你怎么回来了?娘呢?」
她自是知晓,姑母领着我出去,要做什么。
「方才,我瞧见相公和一位身形婀娜的姑娘,进了府,去了东厢房。」
我的这句话,直接让小芙瞪圆了双眼。
林府极大,藏匿一个姑娘,并非难事。
表哥将那位姑娘安置在了东厢房,日日与佳人相守。
「那位姑娘唤丝柔,好似是如月楼的清倌人,表哥想将她收房,姑母应允了。」
我说的不紧不慢,但小芙已经目眦欲裂。
「我堂堂知州府的小姐,要同花街柳巷的姑娘,共侍一夫,岳千帆,我绝不答应!」
小芙说罢,朝着四处环顾一圈。
竟一把抓起桌上削果子的薄刀,就朝着东厢房去了。
彼时,东厢房内,青天白日的,便是一片旖旎。

-18-
表哥不着寸缕,躺在榻上,已是满头的汗水。
一位丰臀纤腰的女子,趴在他的胸膛上。
「好你个岳千帆!我杀了这贱人!」
小芙气极,冲了过去。
那位丝柔姑娘见状,就连衣裳都顾不得披上,连忙躲到了床角。
岳千帆亦是吓了一大跳,起身就要去夺刀。
不过,如今,小芙可不再是从前那个弱质女流了。
她的身形肥胖之后,力气也渐长。
只见她一把将刀子拽回,刀刃直接划破了岳千帆的胳膊。
岳千帆惊呼一声,小芙住了手,转而朝着那丝柔姑娘去了。
丝柔姑娘发出尖锐的叫喊声,岳千帆飞扑过去,死死按住小芙,夺过她手中的刀,朝着地上狠狠掷去。
小芙发了疯一般,要去掐丝柔姑娘的脖颈。
岳千帆反手就是两记耳光,啪啪两声落下,小芙的嘴角溢出了血来。
「呜呜呜!我要告诉我爹,告诉他,你违背了约定!让我爹杀了这个花楼女子!」
小芙呆怔片刻,放声大哭。
「嫁给我之前,你不过就是个寒酸的庶女,你爹有五个嫡女,根本就顾不上你,所以,今后少拿你爹来压我!」
岳千帆已经翻脸不认人了。
我慢悠悠俯身,捡起地上的刀。
这刀杀人够呛,不过净身便是将将好!
挥刀落下,鲜血飞溅到小芙和丝柔的身上。
岳千帆骇然,垂眸一看,自己身下血红一片,竟被净了身,当即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咚咚咚!」
木鱼声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只觉得头痛。
小芙和丝柔,惊叫着,连滚带爬逃出了东厢房。
岳千帆哀嚎着,连连往床角缩着身子。
「笙儿,笙儿,你要干什么?」
他望着我,眼里生出了惧意。
「干什么?」
「我原本,只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与你白头到老。」
「你想要万贯家财,我给你。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拿去。」
「可你却不知足,对我从无半分真心!」
「既无真心,为何要求娶我!为何要骗我!」
「如若变心,千刀万剐,以命抵之。」
「说好的,你忘了嘛,相公?」
我举着血渍未干的刀,踩上床榻,一步步逼近他。
「笙儿,你冷静些,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人!」
他磕磕巴巴,依旧满嘴谎言。
「爱我一人,却将我卖给胡人。」
我不紧不慢的说着。
话落,刀刃已经在他的胳膊上狠狠的片下了一片。
岳千帆惨叫着,立马为自己开脱。
「啊!是,是,是我娘容不下你,是她的主意。」
「哦?原来如此!」
我的唇角,微微扬起。
手中的刀也不闲着,在他蜷起的背脊上,肉片如牡丹花瓣一样,瓣瓣翻飞。
「姑母已去了南边。」
死前,我总该告知他娘亲的下落。
我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岳千帆似想到什么,面色惨白,梗着脖子,开口质问道:「你将我娘如何了?」
「姑母不是说,卖给胡人是享受,我是晚辈,就将这享受的机会,给了姑母!」
我说着,俯身,一张脸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

-19-
岳千帆惊恐万分,此刻的他,不敢激怒我。
一边顺着我的话说,说他娘是咎由自取。
一边却是不老实的悄悄抬起手,想要夺我手中的刀。
我并不在意,他很是轻松的就将刀给夺走了。
并且,毫不迟疑朝着我的腹部,胸膛口,狠狠的扎了十几刀。
一边扎,一边喊:「你这肉猪!你这肉猪疯了!今日,我非要将你抽筋扒皮!」
我漠然的凝望着他,他一顿胡乱发泄之后,才发现我竟毫无反应。
「你,你,你……」
他错愕的瞪着眼,腥香的血腥味,让我的喉咙干渴的愈发厉害,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喉头一动,一股股温热的血,便被吸入我的嘴里。
不过,他的血,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香甜。
甚至不如家畜的血。
表哥很快,就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阿弥陀佛!」
一阵叹息入耳,我却只是嗤笑一声。
转而抛下那干尸,朝着厢房外走去。
小芙此刻,正拿着装满了房契,地契的匣子,准备逃之夭夭。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我悠悠说道,缓缓朝她靠近。
她一回头,看到满嘴是血的我,惊吓的直接瘫倒在地。
「啊,鬼!鬼!你是鬼!」
她语无伦次,指着我大声叫喊。
我舔舐唇角的血,伸手便要掐住小芙。
「住手!」
一声呵斥,周围的一切,开始扭转。
原本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林府大宅,瞬间生出了蛛网。
一个手持禅杖的Ṭű̂¹老和尚,同翠云一起出现。
「哎,师父,还是不成啊!戾气太重,蒙蔽了她的双眼,都瞧不见徒儿了!」
翠云的口中发出极为稚气的声音,下一刻,她竟变成了一个小和尚。
「施主,你心中执念太深,一日日循环往复,只会堕入恶鬼道!」老和尚凝视着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我邪魅一笑:「我已回不了头了!」
心下杀念起,可原本被我掐住的小芙,却消失不见了!
「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
老和尚依旧凝视着我。
「你要护她?!」
我的头微微歪着,齿间咯咯作响。
「不,贫僧,并非为她而来,贫僧此行,只为渡你!」
老和尚说罢,禅杖一挥,四周何止蛛网密布,圈椅,柱子,都是焦黑一片。
「前尘往事,皆过眼云烟,放下怨念,放过自己!」
老和尚满目慈悲。
「过眼云烟,放下怨念,说的轻巧!你看看我如今的模样!再告诉我,如何放下!」
我的身形一旋,瞬间幻化出了,一丈来高的水蛭真身。
青瓦被穿破,我已控制不住体内的怨气。
我是蛭女,可我并非生来如此。
而是,被生生变成了这副ŧůₒ鬼样子!

-20-
自我有记忆起,所有人都说,我是爹娘的掌上明珠。
幼时,我长的清瘦,眼睛圆溜,皮肤雪白。
见到我的人,无不说一声,我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越是这般说,我娘便越是生气。
娘很少同我在一起,只有吃饭时,才会出现。
满桌的荤腥油腻,我早已吃怕了。
于是,悄悄夹了一点,爹爹面前的青笋。
才刚咀嚼两口,就见娘眸色一沉。
「谁让你吃这个了?那些素菜,没有油水,吃了也不长肉,今后绝不能碰!」
爹突然大喊着,掰开我的嘴,灌了两瓶香油。
而后,伸出手指,在我喉咙处用力扣着,见我呕吐,才罢手。
娘见状,冷冷撇了我一眼,又看向父亲:「若还是毫无进展,林府也留不得你这无用之人!」
此话,娘是看着我和爹爹说的。
爹爹是赘婿,府中一切,皆由娘说了算。
娘平日里,也会当着下人的面,毫无顾忌的打骂爹爹。
爹爹总说,在这府里,他无人可依,只盼着我能好好长大。
「林笙,你让爹很失望!爹爹说过多少次,素菜不能碰,且,吃饭时,要狼吞虎咽,要让你娘瞧着高兴!」
娘拂袖离去,爹则是恨铁不成钢,冲着我怒声吼着。
「爹,我错了,以后爹不让吃的,我绝不会碰!」
我哭着,要去抱爹,他将我轻拥着。
「笙儿,爹都是为了你好!你是爹的心头肉啊!爹希望,你长的又高又大,不似那些深闺之女瘦弱不堪。」
爹盯着我的瓜子脸儿,又叹息了一声。
而我的嗓子眼,一阵阵泛酸。
回到屋中,止不住的咳嗽,帕子上,甚至出现了血点。
那一年,我才六岁。
自此之后,每日肥油大肉,我都需吃上一大盆。
渐渐的开始变得圆润,十岁时,就成了凉州城第一「千金」。
这个「千金」,是旁人的嘲讽之词,觉得我似有千金之重。
但,那终日冷着脸的娘,终于对我有了些许笑容。
甚至,还置办酒宴,为我庆贺生辰。
在生辰宴上,一群孩子围着我转圈圈,嘴里还唱着外头传的歌谣。
「林府有一女,身重一千斤,远看似肉猪,近看差不离!」
我立在中间,羞愤的哭着。
「你们……」
爹面色凝重,站起身来。
「哭什么,他们说的也无错处。」
娘却扬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我咬着唇,推开那些人,冲出厅堂。
独自一人,蹲在后院假山边上哭泣。

-21-
结果那群孩子,紧随而来。
为首的男孩儿嬉笑喊着肉猪,将我一把推到了前方的莲花湖里。
看着我扑腾,挣扎,他们嬉笑更甚。
「咕噜噜!」
我挣扎的越是厉害,往下沉的便越是快,湖水很快灌进了我的鼻腔里。
「噗咚!」
就在这时,好似什么东西砸落到了湖中。
紧接着,一双手拽住了我,将我朝着湖边的栏杆拖拽。
我抓着栏杆,终于能借力冒出头去。
望向身侧,瞧见的是一个面色憋的青白,但长相极为清秀的小哥哥。
他先翻身爬上去,然后伸出手来拉我。
拽不动,又大声呼唤家仆丫鬟过来。
那些孩子见家仆来了,才一哄而散。
我已经被方才的落水,彻底惊吓住了。
丫鬟想将我带走,我却紧握着那小哥哥的手。
「你莫怕,没事了。」
他安抚的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便准备离去。
「你是谁?」
我连忙开口追问,在这凉州城里,我还从未见过他。
「我叫岳千帆,我娘是你爹爹的远亲,你该叫她姑母,叫我表哥。」
他笑着,脸颊一侧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很是好看。
「岳千帆?」
我呢喃着。
「千帆!千帆!」
远处,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响起。
岳千帆朝那方向望了一眼,转而,将一个已被湖水浸湿的红绳戒圈递给了我:「这个给你吧。」
「我们家的红绳,可制好多花样,你若喜欢,我还能给你做头花,腕绳。」
他见我盯着那红绳戒圈,忙同我说。
「好!」
我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这才转身离去。
晚膳时,我从爹娘的对话之中,也知晓了。
这岳家,已家道中落。
此次前来,便是希望得爹娘帮助。
得些银钱,在商州开一家红绳铺子。
爹劝着娘:「他们所需银子不多,也就五十两。」
娘的胭脂,都不止五十两,可娘还是拒绝了。
并且,斥责爹爹,今后,这种穷酸亲戚,不许再往府里领。
我听了心中难受,饭吃的也越发慢了。
「还有,从今日起,后厨会炖些滋补汤药,让她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娘瞥了我一眼,命令爹。
爹则是眸色微沉,良久才开口:「这养的,亦是差不多了吧?」
我才十岁,但比我爹娘加起来都沉。
因长肉太快,故而,肚子上,胳膊上,大腿上,都是深深的纹路,瞧着有些可怖。
「冯寅,林府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娘突然抬高了声调,爹便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见爹这般委曲求全,立刻开口:「娘,那汤药我一定会好好喝。」
娘那锐利的目光,渐渐隐去,看着我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点笑。
汤药被端上时,我闻到了一股子,腥苦的气味儿,闻着便欲呕。
爹捏着鼻子,将汤勺递给了我。
「笙儿,多喝些,你娘也是为了你好。」
他说着话,喉头一动,似要吐。
强行忍下后,坐到了离我最远的位置。
他需照娘说的,亲眼盯着我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汤药入口,腥苦也就罢了,还带着一股子比屎尿都要重的臭味。
这种味道直冲脑门,让我一口闷下所有汤后,又呕回嘴里,正要吐出,就看到对面的父亲。
他一脸紧张,目光死死盯着我的嘴。

-22-
我不能吐,否则,爹又要被娘责骂。
于是,强压着恶心,将东西再一次咽回去。
「好,好,笙儿做的好!」
爹连声夸赞。
而喝了这汤药后,我的胃口大开。
平日里一餐七道肉菜,加两个肉羹,也就够了,可如今,却总是觉得饿。
索性,爹贴心的准备了不少炸糕,甜汤,哪怕是入夜了,饿醒,屋中也备着吃食。
若不合我口味,丫鬟也会立马去为我做。
如此又过了两年,腹上的纹路变红。
纹路上又叠加了数十条斑纹,肚腩子肥厚的扒拉开,才能寻到肚脐眼。
「这是肥胖纹,小姐,今后,您还是稍稍,少吃些。」我的贴身丫鬟翠云,在为我洗漱时,压低了声音提醒。
但自此之后,她便消失不见了。
询问爹爹,爹说,翠云的爹娘已经为她赎了身。
林府再好,她也是个奴,赎了自由身,自然是最好的,我替她高兴。
也想到了翠云说的,我身上这纹路是肥胖纹,实在难看,于是,有意的少吃些。
爹发现后,开始,给我添了汤药的剂量。
但我依旧,咬牙克制。
如今我已长大,我知晓美丑。
我不想做一个,别人口中的硕人,肉猪。
「我吃不下。」
当爹端着一大锅红烧肉,入我的闺房时,我摇头拒绝。
「吃不下也得吃!你今日,才吃了多少?一锅子扣肉,都没有吃完!」
他瞪着那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我。
我的喉头动了动,只能端过碗。
将筷尖上,颤巍巍的肥肉,一块块咽下。
这肥肉已经炖的极为烂糊了,嘴唇一抿就化了,吃完后,唇齿留香。
我无法再自控,狼吞虎咽的吃完。
爹立刻接过空瓷碗,满意的笑着,抚摸我的头。
「爹都是为了你好!你多吃些,身子才能养好。」
爹语毕,还朝着我的身上,不住打量,然后满意的点着头。
「爹,外头的人,都说我是肉猪。」
我的鼻头酸涩,很想问清,为何将我养的这般肥胖。
「什么肉猪,他们那是羡慕你,你瞧瞧,如今这凉州城里,哪家闺秀,能过的如笙儿你这般肆意,想吃什么,喝什么,爹娘从不亏待,人活一世,得为了自己,不能活在别人的眼里,爹的好笙儿,爹娘就只想你过的开心便好,无需理会旁人!」
爹宠溺的抚着我的头,唇角带着无尽的爱怜。
「原来是这样。」
我不由释然,爹娘都是为了让我开心。
而我却只顾那些流言蜚语,不知他们的良苦用心。

-23-
良苦用心,还是别有用心。
我第一次来癸水之后,便开始慢慢揭晓。
许多姑娘,及笄之前,就来过癸水了。
可我因为生的肥胖,故而,及笄后两年才来的癸水。
来的当日,娘竟喜极而泣。
立刻拉着我,去往林府祠堂。
祠堂,在林府西角,
祠堂外种了十几颗槐树,哪怕是青天白日,也将此处遮挡的宛如夜晚。
林府未来的家主,才可入祠堂。
下人都说,娘这是要将,林家的万贯家财交付给我。
我望着不远处成片的槐树,止了步。
「娘。」
娘手中提着灯笼,狐疑的侧过脸来。
「这些年,我也未曾读过什么书,算盘也打的不好,您若是把林府交给我,我怕是经营不善。」我望着娘,十分认真的说着。
希望娘,能慎重。
「哼!」娘冷叱一声:「想的倒美!把林府交给你,做梦去吧!」
娘的话语之中,满是鄙夷。
我不想惹娘不悦,连忙闭了嘴。
娘继续朝前走,而我一步一步,跟在其身后。
不知是否是错觉,越是靠近那祠堂,我便越是觉得阴寒。
而且,这祠堂没有窗,像极了一口棺材。
想到这,我的身上,鸡皮疙瘩一片片的冒出。
娘打开门上的锁头,将那厚重的门,一把推开。
一阵阴风,迎面吹拂而来。
我打了个哆嗦,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娘却已经踏入祠堂,并且,用灯笼里的烛火,点燃了供桌上的香烛。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见我立在原地,迟迟不动身,她开口催促。
我迈步踏入祠堂,朝着供桌靠近。
娘身子侧了侧,让我立在供桌正前方。
「这是?」
我本以为,供桌之上,必定是摆放着牌位。
可结果,供桌之上,只有一个白瓷杯盏,和一根银针。
我不明所以,看向娘。
「手!」
娘却是面无表情,示意我伸出手。
我顺从的将手伸出。
娘一把抓住我的食指,然后,用备好的针一扎。
她的嘴里还喃喃自语:「初来癸水时的精血,是最阴的!」
血立刻滴入了供桌上的杯盏里,一共三滴,娘才松手。
命令我今后,每日早中晚用膳前,都需来滴血。
「是!」
我很想问明原由,可对上娘的目光,却又讲话给咽了回去。
「你回去吧。」
娘见我还立着不动,不耐烦的催促。
「娘不走么?」
我狐疑的,看向她。
娘柳眉一蹙,并未开口回应,我已识相的俯身出了祠堂。
走出不远,听到娘在说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
难道祠堂里还住着什么人?

-24-
我悄悄问过爹爹,祠堂之中,是否有人居住,被爹劈头盖脸怒叱了一顿。
说我,胡思乱想。
见他暴怒,我只能认错。
毕竟,在这林府里,也就只有爹爹最是疼爱我,为我着想。
如此往复,七七四十九日后,爹亲自携我去了祠堂。
「爹,我自己可以过去,你陪着我去,娘万一生气了,该如何是好?」
我替爹爹忧心,爹却摇头。
「今日,她只会高兴,绝对不会生气的。」
爹的这句话,好似是在对我说,又好似是在自言自语。
遥遥望去,祠堂的门敞开着,娘应当已经在里头了。
「爹,再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我侧过脸,望向爹。
他的脚步一顿,也看向我。
爹在林府从未过过生辰,娘不在意,爹自己也不敢在意。
「这个给你!」
我将自己亲手绣的钱袋子,递给了爹,里头有我悄悄攒下的银票。
娘对我阔绰,每次出街,都给足了银两,供我吃吃喝喝。
但是,对爹却极为苛刻。
表面上瞧着爹是林府的老爷,但,身上却取不出十两银。
「爹。这是你我的秘密。」
我含笑说着。
爹点头,将钱袋子塞入袖中,继续迈步前行。
我跟在她的身后,喊道:「爹爹慢些!」
爹却好似没有听见般,加快了步子,入祠堂,白烛摇曳。
供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长的矮木桌,
「躺下!」
娘的声音,从祠堂一侧传来。
我朝着声源处望去,只见她的手中,拿着一把足有我半个胳膊长的剔骨刀,如同鬼魅一般立在那。
我心头一惊,本能的想要退出祠堂。
「嘎吱!」
结果,爹此刻已经将祠堂的门给闭上了。
「躺下!」
娘再次开口命令。
「娘,你,你,你要干什么?」我盯着那剔骨刀,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躺下!」
她呵斥道。
换做是平日里,我定是乖乖听话。
可今日,望着那刀,我便说什么也不愿顺从。
娘立刻举着剔骨刀冲了过来,拼命的将我朝那矮木桌上按。
可我这一声囊肉,也并非她可按的住的。
我一挣扎,一把就将她给推开了。
「哎!」
爹在一旁叹息。
娘满眼怒火,再次扑过来。
她手中的剔骨刀,就要朝着我的身上捅。
「你还敢反抗!」
当我抓住她的手时,她呵斥了一声。
我愣神之际,爹找准了时机,绕到了我的身后。
他直接用胳膊肘勒住了我的脖子,将我往后拽。
我看到爹那因为吃力,而涨红的脸,瞬间放弃挣扎。
而娘的剔骨刀,也在这瞬间,扎入我的胸膛。

-25-
她们宛如杀猪一般,拔出剔骨刀,剥去我的衣裳,然后便开始切肉。
许是脂肪厚,没出什么血。
那白花花的肥肉翻出,娘笑的一脸狰狞。
「爹,我好疼,我好疼!」
我疼的几欲昏厥,爹看向娘:「为何不用些麻沸散?」
「用了药,这油还能用么?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这是我救笙儿唯一的机会!」
娘冷着脸,下手狠绝,但刀刀,都避开要害。
渐渐的,有血飞溅到她的脸上。
我疼到痉挛,渐渐失去意识。
闭眼前,我瞧见,白花花的肥肉,被娘从皮上剥离下来。
我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臭水田里。
「为何我会在这儿?」
我茫然四顾,站起身。
「啊啊啊!有妖!有妖!」
一个小童,正在前头的水田之中摸田螺,瞧见我惊呼一声,便跑了。
我呆愣片刻,垂眸朝着自己的身上望去。
发现自己通身漆黑黏腻,再看向水中倒映出的模样,自己也瞪圆了眼。
那是一条巨大的水蛭!
我的脑海之中,不断闪过画面。
想起来,娘将我通身的肥肉都剐了下来。
然后,命爹将我丢入臭水田里。
这些田地,都是林家闲置的,臭气熏天,尸体腐烂也无碍。
爹趁着月黑风高,将血淋漓的我,拖出了马车,直接抛入了臭水田里。
水田里的水蛭,翻涌着,朝我爬来,很快爬满我的全身。
它们在吮吸我的血液,而我突然瞪圆了眼,目光死死盯着父亲。
爹正举着灯笼,瞧这边的情况,结果冷不丁与我对视,吓的立刻爬上马车,驾车离去。
回想起这一切,我心中痛苦不已。
为何要杀我?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啊!为何要杀我?
我的嘴里喃喃着,回到了林府。
因身躯庞大难行,我变成了从前的模样。
到府门前时,无需叩门,就能穿墙而入。
「为何不行!为何不行!不是说了,只要她来了癸水,取其血,滴入笙儿嘴里,供养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将笙儿浸泡在熬制好的尸油中,我的笙儿便可醒来!为什么,如今已经过去七日,我的笙儿,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娘的叫喊声。
「我在这,娘,你亲手杀了我,如今,怎又说要救我?」
我寻声,一路行至祠堂。
就见爹娘都在此处,而供桌之上,摆放着大大的琉璃坛,那坛中躺着一具干尸。
干尸被油脂裹着,仔细瞧,还能瞧的出,此人死时,应当才三四岁。
娘唤她笙儿,抱着琉璃坛,哭的绝望而悲戚。

-26-
「文曼,你莫要心急,再过些日子,咱再耐心等一等。」
爹说着,伸出手抚在娘的肩头。
「再过些日子!再等一等!我已经等了十几年了!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那个孽障,白白养活了她十多年,可如今竟也救不了我的笙儿!」
娘悲痛欲绝,转身发狠的捶打着爹的胸膛。
爹则叹息一声:「早知她这般无用,当初就该让她自生自灭!」
我又想起来了,我一直觉得,如今的娘,似乎同我记忆中的娘不同。
原来,我不是她的骨肉。
我是爹的糟糠妻所生的孩子,爹是个穷书生,屡试不中,意志消沉。
一直是娘,辛苦养活着我和爹。
后来,爹爹在书院之中,偶遇了林府千金林文曼。
林文曼生性跋扈骄纵,虽有万贯家财,可无人敢娶。
故而,常来这书院相看。
已三十有八的她,一眼就相中了爹爹。
爹虽穿着粗布衣裳,可俊朗非凡。
眼前的这位林家大小姐,就喜欢风流才子。
故而,命人前去询问爹爹是否成婚。
爹知晓林文曼的意思,颇为动心。
可他有娘子之事,人尽皆知,只能实话实说。
林文曼却说:「有也不打紧,休了便是,你若成了我们林府的乘龙快婿,就无需在此苦读了。」
一句话,直击我爹的要害。
他果决的给娘写了修书,将她和刚满一岁的我抛弃。
不出半月,便和林文曼成婚了。
并且,一年后生下了掌上明珠林笙。
林文曼有孕时,拼命滋补,导致胎儿过大,许久才将孩子生出。
孩子憋的面色青紫,最后虽救了回来。
可随着渐渐长大,才发现,她是个痴儿。
林文曼为了不被外人耻笑,只将她养在内院。
可这孩子四岁时,竟因吃糖葫芦,噎死了。
林文曼绝望哭嚎,彼时的她都已过了暮春之年,不可能再费精血养育一个孩子。
于是,四处求世外高人,想要复活林笙。
爹爹也竭力苦寻,最后,果真得了一个方子。
那便是将死去的孩子炼制成干尸,然后,用其姊妹兄弟的油脂,熬成尸油,将其浸泡其中,七日后,便可恢复声息。
三百六十日,可恢复原貌,彻底起死回生。
这般不着掉的邪术,他们竟也信了!
而我娘就是在这个档口,将我抛弃在林府门前的。
那一日,下着好大好大的雨,娘亲说,要给我买糖人。
我抱着她,告诉她,我不要糖人只要娘亲。
娘亲掰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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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
我不禁笑出了声。
「谁?谁在那!」
林文曼和爹立刻回过头来,当他们看到立在祠堂门前的我时,吓的惊声尖叫。
「鬼!有鬼!」
爹颤抖着,缩到了林文曼的身后。
林文曼可比爹要大胆的多,虽面色已被吓的发青,可还是朝前迈了一步。
「化作鬼魅又如何,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有能耐,你便过来杀我!」
林文曼瞪视着我,我瞥见了她腰侧挂着的符箓,原是早有准备。
只不过,她错了,我不是鬼!而是妖!
「嘭!」
祠堂的门,瞬间闭上。
林文曼立刻将那符箓紧紧抓在手中,但还是被一股子劲风拍倒在了地上。
我的手一翻,那剔骨刀,已经落在我的手心上。
「你,你……」
她还想叫嚣,而我没有给她机会。
如同,她杀我一般,利落的剥去她的衣裳。
其实,比起她来,我下刀更知深浅。
捅的用力,却又不叫她立刻死去,而是刀刀都要听到她的哀嚎声。
「笙,笙,笙儿,爹,爹,爹一直很痛心,从小到大,爹最是疼爱你了,你,你莫要害爹爹啊。」
爹躲在柱子后,磕磕巴巴,说的小心翼翼。
我处置好了林文曼,伸出舌头,舔了舔剔骨刀上的血,目光锁定了他。
「疼爱我,却要同她一起,杀了我。」
我的声音,很低很低。
他听了连连摇头:「不,不,不是,是这毒妇逼迫我的,笙儿你知晓的,爹若是不照着这毒妇说的去做,这毒妇一定会杀了爹爹!笙儿,爹的好笙儿,你最是孝顺,你一定不想看着爹被折磨。」
他说着话,已经悄悄到了我的身侧,抓起林文曼掉落的符箓,朝着我的额上贴来。
我不禁冷笑出声,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然后将那一大缸尸油举起,朝着他的嘴里灌。
他咕咚咕咚的喝着,小小的干尸滑出,先是趴在他的脸上,转而又滑落到地上。
爹想挣扎,想要推开我,却都无济于事。
那一大缸尸油,他一滴不剩的都喝了。
我这才放开他,他连滚带爬出了祠堂,大喊着有鬼有鬼,并且,直奔自己的卧房。
我浑身是血,吓坏了林府下人,她们纷纷奔逃出府。
爹抱着两个大匣子,此刻,林府已经开始着火。
他却舍不下大匣子,和十多个樟木箱。
匣子里装着的是林府所有的房契地契,樟木箱里,则是林文曼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
他在火中痛苦哀嚎,最后被烧死,死时还死死护着这些东西。
我立在他的身侧,将这些纸,付之一炬。

-28-
当我推开樟木箱,准备将这些金银也消融时,却见,里头不仅仅只有金银首饰,还有凤冠霞帔。
这是林文曼为真正的林笙置办的嫁妆。
我捧着凤冠霞帔,脑海中浮现出了表哥的模样。
他和姑母,没在林家得到帮助,就只能在凉州街市摆个摊。
我次次出街,都去买下好多红绳。
看着表哥亲手为我编成香囊袋,同心结。
我及笄时的冬日,表哥告诉我,姑母身子愈发不好了。
他们决定回商州,他也准备安心科考。
「笙儿,有些话,如若现在不说,我许是再也没了机会。」
他一脸肃然,凝视着我。
「笙儿,我心慕与你,待我高中,必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迎你为妻。」
他说罢,握住了我的手。
「傻孩子,这科考三年一次,笙儿如今都已及笄,你叫她如何等?笙儿,你若是愿意,姑母便上门去提亲如何?」
姑母开口询问我。
我的脸颊绯红,含羞点头。
姑母见我同意,立即上门求娶我。但一次次,都被轰出了门,最后连林府都无法靠近。
我也被禁足。后来,再得以出府时,便发现表哥的红绳摊位不见了。
原是被林文曼,赶出了凉州城。
后多方探听,才与表哥通了书信。
他告知我,他定会努力苦读。
只愿将来能与我匹配。并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纳妾」的诺言。
我痴心的信了。
我带红妆,奔赴于他。
结果,他食言了。
「施主,那些人,都已遭了果报,如今,你该消了这执念,安心离去。若不放下,你还将在这怨戾的幻境之中,继续沉沦!」
老和尚说着,往后退了数步。
随着他的手中,结出佛印,我看到了姑母。
她大着肚子,躺在一张羊皮褥上哀嚎。
卖去了胡人的部落,她成了共妻。
胡人部落有回春汤,喝了之后,老蚌亦可生珠。
她喝了,每年一个,持续不断,就连腹中还揣着孩子,都不被那些男人放过。
她哭喊着,叫着岳千帆的名字。
此刻,只怕还想着,岳千帆去救她。
而小芙,带着一身肥肉逃回家中,终日躲在屋内,神神鬼鬼的哭喊着,说自己不是肥胖,是有孕了,快生了。
但大夫给她把脉,告知她孩子早已胎死腹中。
她却不信,认为大夫亦是鬼怪,疯癫哭喊。
尸胎在她腹中腐烂。
拖延数月,她亦是痛苦死去。
至于岳千帆,不必看,我记的清清楚楚,去了孽根,吸干了精血,成了一具干尸。
「姑娘,我师父日日为你诵经,希望你能放下执念。」
小和尚望着我,眼中是关切。
原来,听到的那些木鱼声,是这老和尚敲打的。
而我,一直都在这怨戾所铸就的幻境之中,循环往复。
「姑娘真的爱那位公子么?」
小和尚微撅着小嘴儿问:「爱他什么?为何爱?」
我的唇微动,目光垂下,落在了右手的小指上。
那是表哥送给我的红绳戒圈。
小和尚的目光,也随之垂落。
「你所珍视的红绳戒圈,一文都不值!因为,它仅仅是用边角料制的!」
「那日,他用红绳制成了许多戒圈,送了七八个家世极好的小姐,你是最后一个!而且,他也并非真心救你,而是因为穿的寒酸,也被人嘲弄,踢下湖的!」
小和尚此言一出,我登时,怔住。
「他对你无一丝一毫的喜欢。以他的学识,想高中很难,但入林府做赘婿,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
小和尚说的直白。
「胡说!」
我厉声叱道,怎么可能……一点点真心都没有?
「小僧从不打诳语,施主这些年,不曾被真心待过,故而,一丁点恩惠,在你眼中就成了天大的好,你急于证明有人爱你,只要他爱你,你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
小和尚说着,似有动容,声音越发低沉。

-29-
我的泪水,扑簌簌滚落。
没错,无人爱我。
我不敢承认,从未有人真心爱过我。
「有的,比如翠云,她因为不想让你变得肥胖,伤身,故而出言提醒,最后,被那林夫人给灭了口!还有你娘,你娘亦是真心疼爱你。」
小和尚宽慰着。
他们已经替翠云念过往生咒了。
我记得翠云那清瘦的面容。
成了蛭女后,寻到了她。
她的尸骸,就蜷缩在乱葬岗里。
至此,更坚定了我复仇的决心。
「血债,就该血偿!」
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着。
「你可曾想过,爱你的人,希望你好,可你却让自己沉沦堕落,翠云和你娘亲看到了该多伤心!」
小和尚蹙着那浅浅的眉。
「别提我娘!我没有娘!」
我的唇,哆嗦的厉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老和尚再度开口:「眼见未必实,所谓抛弃,是给你一条生路!」
老和尚凝望着我,佛印再度显现。
我看到了记忆中,那个脾气虽不好,但却极爱我的娘。
娘白日里卖豆花,夜里做刺绣,经常为了一文钱,同人争的面红耳赤。
周围的乡亲都说她嗓门大,冯家娘子是个母夜叉就此传开。
爹走时,他们便说,是叫娘的臭脾气给吓走的。
可这画面之中,娘对爹,体贴备至,哪怕爹屡试不中,依旧没有半句埋怨。
爹走后,她愈发卖力干活,她说要送我去私塾。
可后来,绣品卖的越来越少,豆花儿也无人问津。
她在我的包袱里,塞了好多好多曾经我喜欢,她舍不得买的小玩意儿。
竹蜻蜓,陀螺,应有尽有。
她将我送至林府,是希望我能过上好日子。
与她一处,怎敌得过做林府小姐,来的风光?
「伊兰,忘了娘,同你阿爹,好好过日子。」
她抛下我时,亦是泪如雨下。
我红了眼眶,哽咽道:「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当什么大小姐。」
「施主,爱你之人,定是希望你过的好,不爱你的人,才会将你拖入地狱。」
小和尚说罢,抬起手,指向远方:「你走吧,入轮回,摆脱这戾妖之身,你娘亲,在等你!」
远处有光,我缓缓走近发现,光的尽头站着的是我的娘亲。
娘死了?我茫然,回过头去。
「是痨病!她不是不要你,而是,命不久矣,所以给你寻了个去处。」
小和尚知晓我的疑问,立刻回道。
我顿时,落下泪来,一把扯落绳戒,奔向娘亲。
娘亲拥住我的瞬间,我又变成了五岁时的模样。
「阿弥陀佛!」
老和尚语毕,亦携着小徒儿离去。
能失去的人和物,从来都不属于你,真正爱你的人,甚至无需你走向他(她),千山万水,都拦不住,他(她)为你而来!
番外:冯家娘子
我叫赵香秀,是冯寅的娘子。
故而,乡亲们都唤我一声冯家娘子。
相公与我,是指腹为婚,我刚一及笄,便嫁给了他。
他也上进,日日苦读。
虽屡试不中,但已尽力,我时常安慰他。
他说待他中举后,一定会让我过上好日子。
还说我的手粗糙了,要为我涂抹手脂。
说我这般艰辛,他很是心疼……
可他最后,却还是舍弃了我们母女。
「我穷怕了!日日住在这破败的屋子里,我无法集中精力考学,我不能一辈子,烂在这穷街陋巷里!」
入赘林府,才能改变他自己的宿命。
「好!」
我没有半分迟疑,立刻应下。
但唯有一个要求, 我想要伊兰。
她是我的女儿,把她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我从未想过与你争她。」
冯寅漠然离去。
家中的任何东西,都未曾带。
准确的说,应当是不稀罕带着。
可入了林府,有了那般豪气的大宅院, 他也未曾考中。
我埋头刺绣, 做豆花儿,忙的无暇再去想他。
女儿伊兰很是乖巧, 我需攒够了银两,送她去读私塾。
望她将来能识文断字,自是多了许多出路。
也不至于像我这般, 日日苦熬。
「咳咳咳!咳咳咳!」
只是,不知为何,最近总是咳嗽。
给伊兰上私塾的银钱, 快要攒够了, 我不舍去动, 只能硬挺着。
直至,咳了血, 才寻了大夫瞧。
大夫说, 是痨病。
我求他救救我, 我的孩子还小,我需抚养她成人。
可大夫摇头,说我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了。
伊兰睡后, 我抱着她哭了好久好久。
次日, 我携伊兰去买了好多好多她喜欢的玩意儿。
从前,她嚷嚷着要买,我舍不得。
那些银钱攒起来,才够她上学啊。
如今, 我将身上所有的银钱, 都买了这些小玩意, 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小包袱里。
并且,夜深后,给冯寅写了一封书信。
信中,我告知冯寅, 自己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伊兰便托付给他。
伊兰脾胃不好,不可食荤腥油腻。
伊兰性子内敛怕生, 紧张时总是抓衣角, 你要好好宽慰安抚。
伊兰总是夜醒,许会哭着要阿娘, 你多费些心。
伊兰……
信写的歪歪扭扭,许多不知如何写的字, 便画图, 写了两页纸。
其实, 还有许多想叮嘱,又怕冯寅不耐烦,只能作罢。
我转身, 轻抚着伊兰的睡颜,呢喃着。
「娘的囡囡小伊兰,你要好好长大呀……」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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