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合欢宗最受欢迎的女修。
男修们仰慕我,豪掷千金购买灵酒只为讨好我。
女修们爱戴我,勾人的时候都不忘记捎上我。
原因无他,只因我是合欢宗里唯一的体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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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票选最受欢迎的修士。
我以两千九百一十九票,断层第一。
全宗一共两千九百二十二人,除了两票弃权,唯一没投给我的人,是我自己。
结果一公布,宗主抱着我娘的牌位哭了一宿。
「甄师姐啊,我没有辜负你的所托啊,如果你感到欣慰,能不能到梦里看看我啊?」
是了,这修仙界风华绝代、男女通吃的合欢宗宗主,是我娘的舔狗。
我娘曾是合欢宗最漂亮的女修。
宗门对娘寄予厚望,就等着娘学成下山把名扬,结果,娘在万花丛中选择了从良……不是,嫁人。
消息传回宗门的那天,合欢宗哭声震天,其中最大声的是宗主。
娘嫁人之后就没了音信,等再收到她的消息,就是托孤。
宗主赶到娘在传音符中说的山间小屋,我那骗人骗心的渣爹已经没了踪影,只有吐血的娘跟吐奶的我。
娘至死也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所以宗主让我跟娘姓,给我取名一个「柔」字,希望我日后能像娘一样温柔。
但事与愿违,长大后的我,跟「温柔」差了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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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我应该跟大部分合欢宗女修一样,主修双修之法,辅修魅惑之术,再选修点杂七杂八。
可偏偏到了灵根显现的那年,我被确诊为空有灵根但灵脉堵塞。
修士身上一共有多少条灵脉,我就堵了多少条。
没可能,没一点好的可能。
像我这种人,跟修仙是无缘的,最合理的处置方式,就是将我送到世俗界过普通人的生活。
宗主不服,因他在我娘的牌位前发了誓,只要他活一天就罩着我一天。
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几十年后,他这个黑发人送我这个白发人。
宗主拉着一众长老商量了大半天,终于有人灵光一闪。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或许,可以让甄柔试试……当体修……」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
在这法修、剑修遍地走的修仙界,体修本就是个冷之又冷的职业。
从上古传到现在,这修仙界也就只剩下那么一个正宗的体修门派,金刚门。
但它也因为常年招不到生,百来年前就宣布关门了。
据说那门主觉得有负先辈所托,常年精神压抑致郁,临死前放了一把大火,将整个金刚门连人带门烧得一干二净。
现在市面上流传的炼体之术,不过是修士用来强身健体之法,顶多算是辅助。
如果我想走正经体修的路子,至少还须得一本完整的修炼功法。
于是,那一年,合欢宗的修士倾巢出动。
就连一向以惧内著称的五长老,都不顾她那剑修夫君的再三阻挠,趁其不备将其放倒,摸黑下了山,只为寻找体修的修炼功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寻找了大半年,终于有了消息。
但是我们合欢宗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宗主以以身饲虎三个月为条件,终于从一个宗门的太上长老那里,换来了一部高阶的拳法。
功法到手的那天,瘦了一圈的宗主抱着我娘的牌位哭了一宿。
「甄师姐啊,看在我为了甄柔如此尽心尽力的份儿上,能不能到梦里看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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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体修,我跟合欢宗其他人的修炼方式也大有不同。
别人对月打坐,吸收空气中的灵气。
我挑灯泡澡,利用药浴让自己变得更有力气。
别人在练习如何用眼神勾人,我对着沙袋练习如何用拳头伤人。
别人在谈论风花雪月,我对镜独自比画如何把Ťũ⁴人打吐血。
别人在钻研如何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我跟妖兽对练,学习如何一拳一个,拳拳挥出破空声。
总之,合欢宗修炼,讲究的是以柔克刚。
而我修炼,讲究的则是硬刚硬刚。
拳头在手,天下我有。一拳不行,那就多来几拳。
我的勤奋努力不是没有回报的。
七岁,我能扛着四长老那几百斤的炼丹炉子满山跑。
因为个子小,被不了解内情的人目睹,宗门内甚至一度传言,四长老的炉子成了精,长了腿。
十岁,我一不小心捏碎了宗主最喜欢的杯盏,被他罚去思过,一脚将那思过洞的封门石踹出了一个窟窿。
十二岁,我能徒手将合欢宗广场上那块矗立了千年的石碑掰下来了一个角……
合欢宗内拉帮结伙的现象很严重,而我,因为没有同道中人,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修行。
毕竟强者都是孤独的,打从我开始炼体,宗主就给我做好了心理建设。
可是这金子,光芒总是遮不住的。
那年炼体初成,我下山恰好目睹了宗门的一个师兄被他心仪的女修拒绝。
那女修说的话又狠又绝。
「我的理想型,是能将我护在身后的,而不是你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会问我饿不饿、渴不渴的细狗。」
师兄伤心欲绝,整个人都要碎了。
我实在看不过眼,一拳直击对方胸口,将她打到了隔壁的山头。
事情传回了宗门,在男修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男人至死是少年,但凡是少年,就没有不慕强的。
拥有大大的力气的小小的我,在男修中形象瞬间变得高大。
他们一个个排着号上门与我相交,有人甚至不惜豪掷千金购买灵酒,只为了讨好我,期望如果有一天,他们遇到这种情况,能拜托我挥出正义的一拳。
我打妖兽归来,路经一片小树林,发现一个师妹强压不成,反倒被对方嘲讽。
「我乃出身名门正派,万万不可能与你们合欢宗的人搅和在一起。」
「姑娘若是再纠缠,只会让我更加看轻你。」
师妹伤心欲绝,整个人都要碎了。
我趁对方不备,一个手刀劈了下去,带着恍恍惚惚的师妹,拖着昏迷的男修,回了宗门。
后来,那师妹终于俘获了对方的心,那人加入了我们合欢宗的赘婿大军。
经此一事,我在ťųₒ女修中的声望甚至一度超越了宗主。
但凡有师姐师妹搞不定的人,定会请我出山。
在对我的态度这件事上,合欢宗的男修女Ṭůₔ修前所未有地和谐。
「之前一直以为甄柔师姐不好亲近,是我们着相了,那是一个多么义薄云天、古道热肠的人啊。」
「体修怎么了,合欢宗连一对多这种事儿都能接受,还接受不了体修了?」
「干得多、吃得少,撑得起场子、打得走破鞋。合欢宗能有甄柔师妹,真是太好了。」
至于宗门的那些长辈……
嗐,谁还没有个需要人干力气活的时候呢?
合欢宗最受欢迎的女修,我实至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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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体修,大部分人的印象都是粗鲁莽撞,威武雄壮。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宗主都很担忧,怕我日后真的长成那样的人,会丢了合欢宗的脸面。
毕竟在外人眼里,合欢宗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男修温柔体贴、女修柔弱娇媚。
幸好宗主付出极大的代价换回来的功法够高级,我虽说力拔千斤,但是身形看起来,跟寻常女修没什么差别。
我更是用实力证明,我并没有丢了合欢宗的脸面,反倒是成了合欢宗的门面。
各宗门联合举办擂台赛,在其他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一轮游的情况下,我异军突起,孤军奋战,凭借着一双拳头,杀进了决赛圈。
入围名单一出来,各宗都震惊了。
「这合欢宗,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宗主一高兴,大手一挥直接包下了最大的酒楼。
「这可是咱们合欢宗自打参加擂台赛以来,最好的成绩了。」
「甄柔师妹加油,看着以后,谁还敢管咱们合欢宗的叫『细狗』?」
「甄师妹,师姐们Ṱű̂ₒ早就知道,只要是你出手,必定不会空手。」
「师姐,你是否想要找个人双修——」
「闭嘴,甄柔师妹是你一个刚入门的能沾染的?」
「说!你是不是对面派来的卧底,想要在决赛前坏了我甄师妹的身子?!」
……
在这举宗同庆的日子,酒醉的宗主又抱着我娘的牌位哭了一宿。
「甄师姐你看啊,甄柔如今多么优秀,如果你也觉得痛快,能不能到梦里看看我啊?」
嗯,没错,就是牌位。
为了不错过我参加擂台赛这种重要时刻,宗主出门的时候,把我娘的牌位也给带出来了。
决赛的那天,观众席上座无虚席。
一是因为众人都好奇我这匹黑马,二是因为我的对手是被称为年轻一代剑修第一人的聂远舟。
聂远舟是太阿宗宗主的徒弟,天生剑心剑体。
作为合欢宗女修定期推选的最难撩男修榜上的常客,我对聂远舟此人一直有所耳闻。
百闻不如一见,在聂远舟飞身到擂台上站定的那一刻,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宗门里那些女修对他念念不忘。
因为是剑修,他周身多了一股锐气,好看的眉眼尽显清冷。
我似乎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句话。
「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
合欢宗女修喜欢挑战,更享受使神人落下神坛的快感。
在合欢宗女修眼里,这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无不在散发着「快来征服我吧」的气息。
我是合欢宗女修,我也不能免俗。
第一眼,我被他只比宗主逊色一丢丢的长相吸引。
第二眼,我被他那疏离的态度折服。
第三眼……
「这位师妹,认输吧,你是打不过我的。」
啊,第三眼等打完再说,毕竟合欢宗的体修,永不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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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远舟手持长剑,我赤手空拳。
他剑剑不落空,我出拳必定听到「咔嚓」声。
从白天到黄昏,看着台上面目全非的两人,场下人无不为之恻隐。
「我们聂师兄何时这么狼狈过?」
「合欢宗这个叫甄柔的女修,怎么能如此粗鲁,一点没有女孩子的样儿?」
「哎哟,她竟然敢打聂师兄的脸!」
先说话的是太阿宗的弟子,合欢宗的弟子也不落下风紧跟其后。
「我们甄师妹也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你看她那张小脸儿,都跟魂儿画的似的。」
「女孩子家的脸有多重要,你们的聂师兄怎么没一点怜香惜玉之情呢?」
「怜谁?这甄柔哪里需要被人怜惜?她能怜惜别人就不错了。」
「那你们的聂师兄,也不需要你们可怜。」
太阿宗弟子跟合欢宗的弟子在台下你来我往时,台上,我跟聂远舟的这场对决,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聂远舟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ẗü₍「之前是我轻敌了。」
「师妹,我的灵力已剩不多,想必你的体力也已经告罄了吧,不如我们就用一招一决胜负如何?」
这聂远舟不管是从年龄还是修为,都要长于我,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我拼尽了全力。
而他,明显还有余力。
这提议,说实在的,还真是给足了我体面。
怎么办?对他印象更好了。
最终,这场足以记录进史册的擂台赛,以聂远舟剑尖指着我的脖子结束。
不过他也没好到哪儿去,断了好几根肋骨,毕竟我可是体修,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在分别被各自的宗门抬下去前,聂远舟一脸郑重地看着我。
「甄柔师妹,你很好。」
嗯,你也很好。如果能跟我回合欢宗加入赘婿队伍,那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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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看上聂远舟并且想把人拐回合欢宗这事儿,一众师兄弟姐妹态度很一致。
不理解,但是精神上支持。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劝说我放弃,可不等跟我开口,就被其他人劝放弃了。
「那可是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每日扛着四长老那几百斤的炉子绕着合欢宗山上山下跑个百八十圈的人,咱合欢宗就是刨地三尺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你劝她放弃?趁早跟你的小情人儿洗洗睡吧。」
这事儿自然也瞒不过十分关注我成长的宗主。
「多碰碰壁也好,最起码能擦亮眼睛,不要像你娘……」
哎。
从宗主身上,我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有些伤,需要用一辈子去治愈。
表面上看起来好了,实际上早已经深入骨髓。
不能提,一点不能提。
一旦触及,一哭就是一宿。
打人我在行,但是勾人这事儿,我确实经验不足。
宗主那边也指望不上,毕竟他自打出道以来都是别人主动找上他,唯一的一次主动出击,是我娘。
铩羽而归不说,还得帮别人养姑娘。
在勾搭剑修这事儿上,合欢宗没有人比五长老更有发言权。
可五长老因之前偷偷下山那事,现在还被她那剑修夫君关着禁闭没放出来。
是的,没错,之前票选合欢宗最受欢迎的修士,那两张弃权票,就是五长老夫妻俩。
无奈之下,我只能求助于三长老跟七长老。
这两人也不差,年轻的时候驰骋情场从无败绩,一个人送外号「女修杀手」,一个号称「百男斩」。
阅尽千帆再归来才发现最合适自己的一直在身边,两人一合计,结为了道侣。
合欢宗产,合欢宗销。你知道我过去有多花,我能忍受你曾经出去乱勾搭。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两人也算是合欢宗的一段佳话,引得众多弟子效仿。
三长老面前摆着古琴,随着琴声响起,一身红衣的七长老翩翩起舞。
两人头顶的树无风自动,花瓣洋洋洒洒落下,落在两人的肩上、琴上、地上,以及……糊在我的眼睛上。
一曲毕,三长老看着七长老一脸温柔:「以真心换真心,不要想着一味索取,要足够包容,更要给够对方安全感。」
七长老勾住三长老的脖子,含情脉脉。
「有时候适当示弱也没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对方知道,纵使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
示弱?安全感?快展开说说。
我刚想出声,就看见那两人先是深情对视,然后越来越近,再然后……
我:「……」
喂喂,你俩干啥呢?我人还在呢,你俩尺度那么大合适吗?
就不怕我长针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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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我琢磨明白三长老跟七长老话中的深意,聂远舟那边就出了事。
修仙界紧挨着魔界,因那魔族动不动就来攻打修仙界,万年前,不胜其烦的修仙界的大能联手在两界的交界处设置了结界。
在魔气的侵蚀下,结界早就不像当初那么坚固,时不时会有魔族钻空子过来。
像是探查结界这种事情,向来轮不到我们合欢宗头上,毕竟在修仙界其他人眼中,我们合欢宗的人除了会勾搭人,一无是处。
但是他们太阿宗不一样。
聂远舟带队去探查修仙界跟魔界的结界,但是一行人遭遇了魔族,他为救同门魔气入体,修为尽失。
太阿宗开始还瞒着,眼看着聂远舟无法恢复,这才将消息放了出来。
宗主找到我:「阿柔,那聂远舟如今都那样了,你要不要换个人?」
换个人?不不不。
我一不想从聂远舟身上图名,二不想从他身上图利,我图的,不过是他那张脸罢了。
如今他只是修为尽失,脸又没坏,我为何要换个人?
再者说,这人哪能说换就换呢?要是真的可以,宗主也就不用在我娘身上蹉跎那么多年了。
当然了,最后一句话,我是放在心里说的。
毕竟宗主也是好意,我不能惹他哭。
聂远舟如今正处于人生中的低谷,这种送温暖拉近我俩关系的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太阿宗山下的镇子,ŧû₀本想着先找个地方洗漱一下,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见聂远舟,却不想正好看到聂远舟跟人对峙的一幕。
显而易见,这段时间聂远舟过得并不好。
脸色苍白,两眼无光,身形消瘦,半点见不到之前擂台上的意气风发。
简直……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对面五六人,而聂远舟这边,只有他一个。
怎么看,怎么弱小无助又可怜。
「聂远舟,你如今就是废人一个,凭什么还要占着内门弟子的资源?」
「你还以为你是太阿宗的天才大师兄吗?连宗主都说,你不再是他的亲传弟子了。」
「承认吧,聂远舟,你被宗门放弃了。宗门现在养着你,是情分。你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卷铺盖走人。」
这话属实过分,但偏偏聂远舟一言不发。
体修都是急脾气,他聂远舟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我「嗖」的一下从围观人群中蹿出来,三下五除二,放倒一片。
好歹我也是本届擂台赛最大的黑马,回过神之后,那些人立马将我认了出来。
「甄柔?是合欢宗的甄柔!」
「好呀,你一个合欢宗的,竟然跑到我们太阿宗的地盘上来当街伤人。」
「聂远舟,你竟然跟合欢宗的勾结在一起,纵容她伤害同门。」
「你等着,这件事情我们定会上报宗门。」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我跟聂远舟。
聂远舟露出一个苦笑:「让甄柔师妹看笑话了。」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刚才那几人临走前放的狠话。
「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聂远舟望着太阿宗的方向摇了摇头。
「倘若他们真的因此事发作我,那也不关师妹你的事,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还要谢谢甄柔师妹你今日出手相助。」
他顿了顿,轻声自嘲:「我自问对同门关爱有加,刚才在人群中的,也有不少我的熟人,但是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帮我的,竟然是个外人。」
「抚养我长大的宗门弃我,朝夕相处的同门排挤我,我这个人,可真是失败啊。」
之前从其他师姐师妹那里翻来的话本子中的美强惨男主角,在这一刻照进了现实。
怎么办?聂远舟他……好像快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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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合欢宗虽说看起来是一盘散沙,偶尔还会因为情感纠纷发生同门相残的事件,但是在护犊子这事儿上,要比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强不知道多少倍。
就拿我来说,当初为了给我找修炼功法,合欢宗众人整日在外奔波,其中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有见过我。
还有宗里的二长老。
合欢宗一直对外宣称二长老闭关,但是实际上她是因为年轻时识人不清,被情郎哄骗掏了自己的内丹去救对方的白月光。
可就是这样,合欢宗也没有放弃她,想尽各种法子给她续命。
所以,在合欢宗长大的我,是真的理解不了这样的做法。
有用的时候当块宝,没用的时候是根草。
但这种现象在大宗门屡见不鲜,聂远舟不是第一个被宗门放弃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不过,太阿宗做得更绝罢了。
不仅当根草,路过的时候还得踩几脚。
太阿宗山门口,脱去那身内门弟子服,身穿单衣的聂远舟,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似的,被人随意丢在路边。
这下,他是真的碎了。
丢他的人我有印象,就是之前被我揍的那几个人其中之二。
「聂远舟,刑堂鞭子的滋味好受吧。我呸,给脸不要脸。」
「宗主看你可怜,让你去当外门弟子,你不知感恩就算了,还说要脱离宗门,断了跟宗主的师徒情分。」
「如今没有了太阿宗的庇护,等死吧你。」
看着那两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搜出聂远舟身上的储物袋揣进怀里,我只觉得身体里的正义之魂在熊熊燃烧。
他聂远舟死不死先不说,但是眼下,我想要你们死。
先不说这聂远舟是我看上的人,就是今天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我势必也要帮对方讨个公道。
一拳击开一个,一脚踹走另一个。
守门的弟子赶上来帮忙不敌,又去叫了巡山弟子,巡山弟子被打飞,内门弟子又加入了进来。
来一个,我飞一个。
我打不过聂远舟,我还打不过你们这帮菜鸡?
想用人海战术耗光我的体力,不好意思,我有四长老专门为我炼制的回力丹。
回力丹,体修专供,原材料采用天然无公害的珍贵灵植,历经三七二十一天小火烹制,恢复效果是市面上普通回春丹的十倍。
服用一颗,满血复活。
「合欢宗山下十八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小样儿,还想偷袭我。」
聂远舟醒过来的时候,我正将太阿宗一个内门弟子的脑袋摁在地上被我不久前刚砸出的坑里。
「甄……甄柔师妹,住手吧。」
明明周围围了那么多人,聂远舟的声音也不大,但是不知道怎么,他这句话就这么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他就这么颤颤巍巍走到我跟前,拉住我已经抬起的拳头。
「别打了,我们走吧。」
「若是因为我,挑起两宗的纷争,实在是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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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么被聂远舟拉着,一路下了山。
心中有太多疑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想问问他,真的就这么离开太阿宗了。
他现在没有了修为,以后怎么办?
他们太阿宗这么欺负人,难道真就这么算了?
我心中隐隐生出一种预感。
如果我今日放聂远舟离开,恐怕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所以,当走到镇口,眼见聂远舟松开我的手腕,我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
「既然他们不要你,那聂远舟……你要不要跟我去合欢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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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拳打太阿宗弟子,脚踢太阿宗山门,还捡了个太阿宗不要的废人回来这件事,宗主大为恼火。
「遇事光想着动拳头,怎么就不想动动脑子?这要是上升到门派间的争斗怎么办?咱们合欢宗可打不过他们太阿宗。」
「我总算是知道你们体修日渐衰落甚至绝种的原因了,就你这种鲁莽的行事方式,现在还没被人打死,都是你娘在下面为你积德了。」
「若是那太阿宗派出修为比你高的人怎么办?我辛辛苦苦将你养大,是想让你给我养老的,不是为了给你收尸的。」
「行吧,既然人已经带回来了,这段时间就安置在你院子里吧。」
宗主嘴硬心软,一边骂一边倒豆子似的,往我怀里塞药丸。
主打的就是,不管有用没用,让聂远舟吃下去再说。
宗内的弟子对于这件事情,倒是都拍手称快。
「早就看他们那帮太阿宗的不顺眼了,平日里狗眼看人低,把我们合欢宗当成修仙界的毒瘤。甄师妹,打得好。」
「不愧是甄师姐,实乃吾辈楷模,说把人拐来,就真的拐回来了。」
当然,这些话他们也不会在聂远舟跟前说。
要论揣摩别人的心思、看别人的眼色,这修仙界没有人比得过合欢宗的弟子。
除了我。
我们体修想做就做,从来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也不知道是这一场祸事让聂远舟性情大变,抑或是他之前的高冷是他宗门大师兄的假面。
熟悉了之后,我发现他这人出乎意料地好相处。
对于这件事情,我喜闻乐见。
聂远舟会在我练拳的时候在一旁静静坐着,偶尔还会指出我招式中的不足。
我的院子整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也丝毫没有不耐烦。别人找我去出头,他甚至还想搭把手。
合欢宗使剑的人很多,见聂远舟这么平易近人,有人尝试去找聂远舟讨教。
他也不藏私,把自己用剑的小技巧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他人。
因此,他在合欢宗内的口碑直线上升。
就连宗主看他都顺眼了很多,跟我感叹白瞎了聂远舟这么一个剑修的好苗子。
「可惜了,可惜了,这聂远舟的天赋,也就只比你五长老家的那个大冰山差那么一丁点啊。」
聂远舟没出事之前,可是年轻一代剑修第一人,就这,还差一点?
那五长老的夫君,天赋该有多高?
这么厉害的人,不在修仙界大放异彩,反倒是整日猫在合欢宗守着五长老?
「我们体修虽说不喜欢读书,但是你可别骗我。」
「你懂什么,那是你五长老驭夫有道。」宗主赏了我一个白眼,「不像你,人都拐回来这么久了,现在还是个雏儿。」
这话我还真没法反驳,毕竟宗主说的是事实。
我能感受到聂远舟对我的特殊,他虽说对别人没有什么架子,但是却只会在我跟前笑。
甚至好几次,我不经意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我。
宗主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你可得小心,错把恩情当成了爱情,日后又冒出个真爱,这种事儿咱们合欢宗也不少,多少人最后成了怨侣。」
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恩情是一码事,喜欢又是一码事。如果聂远舟因为报恩委曲求全,那真是对我的侮辱。
思来想去,我决定等下次再抓到他偷看我的时候,问个明白。
毕竟拐弯抹角,不是我们体修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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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我的目光太过火热,还是聂远舟发现了什么收敛了很多,我连着盯了三天,竟是一次都没抓到。
本想继续盯,但魔族再不给我机会。
无数大能耗尽毕生修为联手布置的结界,经过魔族一代又一代的不懈努力,终于厚积薄发被捅成了筛子。
在这三天里,魔族迅猛又猝不及防地连续攻下了两个小宗门外加三座城。
消息是被灭宗了的修士拼死带出来的,整个修仙界都为之震动。
以太阿宗为主导,各大宗门联名发布手令,召集修仙界大大小小的宗门组成临时同盟,共同对抗魔族。
我们合欢宗虽说平日里浪荡了些,不着调了些,在男女关系上过于开放了些,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的。
宗主第一时间响应号召,召集门内弟子,除了老弱病残以及正在自己关自己禁闭的五长老夫妻俩,其余人皆要参战。
宗门内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很严肃,我也一样。
临出发前,我找到聂远舟。
「聂远舟,我要走了,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是不知道刚来合欢宗的时候,你瘦得有多吓人,我好不容易给你养回来点肉,我不在,你可别给折腾没了。」
「院子里的花,你要帮我浇一浇,宗主说那是我娘最喜欢的,要是宗主回来看到花死了,一定又要哭了。」
「合欢宗有护山法阵,你在宗门里待着很安全。如果前线顶不住了,魔族攻过来了,你就往五长老院子里躲。」
「她那个夫君是个剑修,据宗主说修为也不错,应该能护你一阵子。不过,如果真到那个时候,护不护得住也无所谓了,毕竟这修仙界都被魔族占领了,大家一起完蛋……」
也许是因为马上要上战场,生死未卜,我的话格外多。
这要是平日里,聂远舟一定会笑着说我是小话痨,但是这次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直盯着我。
最后,见我不再说话,他半天冒出来一句。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这就完了?
我说了那么多,马上就要去出生入死了,你一句「记住了,你也是」就完事儿了?
心凉,透心凉。
聂远舟怕不是对我只有感恩?
我怀揣着一颗凉透了的心转身,刚走到门口,身后再次传来聂远舟的声音。
「甄柔,一定要活着回来。」
「等你回来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
凉透了的心因他这两句话,掉进了热水里。
聂远舟,你可真是懂怎么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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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那一丝对聂远舟要说的话的期待,我加入了对抗魔族的大军。
跟合欢宗的其他人负责后勤或者打辅助不同,我因在擂台赛表现突出,被特许加入正面战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等到地方才发现跟我组队的,除了我之外,全是太阿宗的人。
不管是揍过的还是没揍过的,对我都没好脸色。
别的小队在战场上互帮互助,到我这里,是太阿宗的人互帮,我无助。
不过不打紧,我可是合欢宗唯一的体修,最不怕的就是单打独斗。
战场上,身边的人每天都在减少。
有的直接死于魔族之手,全尸都没能保留,有的因为重伤不治,还有的如同聂远舟那样,被魔气侵蚀了灵脉,变成了一个废人。
不过一个月,我所在的小队,就从原来的二十人,变成了三人。
本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场生死之后,太阿宗的那些人,能摒弃先前的隔阂跟我携手奋战,但是很明显,我高估他们了。
三天三夜的酣战,眼看着那两人即将被魔族包围,我杀出一条血路赶到他们身边,可那两名太阿宗弟子,却是毫不犹豫地弃我而去。
走之前,他们还不忘记推我一把,让我帮他们挡住魔族丢过来的一团团魔气。
不体面,好歹也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这么做可真是不体面。
魔气入体真的好疼啊,也不知道当初聂远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将最后一粒回力丹塞进嘴里,我拼尽全力想要杀出重围,可是扑上来的魔族却越来越多。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身体上的疼痛外加精神上的疲惫,似乎让我出现了幻觉。
我似乎看见了一边大叫着我的名字,一边御剑而来的聂远舟。
「甄柔!甄柔……」
「聂远舟,对不起啊,我要失约了。」
「那些你要说给我听的话,就烧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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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以为我死了?
嘿嘿,不好意思,我还活着。
再睁眼,我躺在后方专供伤员休息的帐篷里,周围围着的,是以宗主为首的合欢宗众人,以及……聂远舟。
对于「我以为我死了,但其实我还活着」这件事,四长老是这么解释的。
「那魔族没有多少脑子,你这段时间整日跟它们厮混,把你的脑子也混没了?濒死跟力竭都分不清了?」
「你当你从小泡的那些澡、入口的那些药都白泡、白吃了?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天材地宝,要真是让你就这么轻易死了,我第一丹修的名头也不用要了。」
「别说是被那魔族抓几下,信不信,我现在就是把你全身的骨头都敲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躺上一阵子,就又能活蹦乱跳?」
倒也不用这么残忍,我信,你说啥我都信。
宗主说,我所在的这个战场,是魔族等级最高、数量最多的一个,其他的战场,早在几日前,就已经结束了战斗。
结界虽说已经破了,但是经此一战,魔族实力大减,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来攻打修仙界了。
「战场人员名单是太阿宗分配的,我知道他们靠不住,但是没想到他们这么离谱。」
宗主带着合欢宗一众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说是要去找太阿宗的算账。
之前挤得不行的帐篷,瞬间就剩下了我跟聂远舟两人。
「那个,你……」
「那个,我……」
我跟聂远舟几乎同时开口。
「要不,你先说?」
聂远舟倒是没有跟我谦让。
不过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终是红了脸。
「我叫聂远舟,今年七十八岁,目前暂居合欢宗,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会一直在合欢宗。听闻合欢宗内有个叫甄柔的女修心仪我,恰好我也钟情她,所以我想问下,这位叫甄柔的女修,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甄柔,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心中的小鹿扑通扑通乱撞,名为「甄柔」的花园瞬间开满一朵朵名叫「聂远舟」的花。
救命。
聂远舟,这是谁教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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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聂远舟在帐篷里足足待了三天,出来后,众人看我俩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过这三天我俩也不是光内啥。
从聂远舟嘴里,我知道之前见到他御剑而来不是幻觉,他的修为是真的恢复了。
在我们大部队出发不久,五长老家的大冰山就给五长老解了禁。
大冰山只不过是宗主起的外号,五长老的夫君,真名叫云不归,是千年前修仙界的第一剑修,太阿宗曾经的太上长老。
只不过这修仙界更新迭代太快,已经很少人提起他的名字。
因为不喜欢太阿宗如今的氛围, 在太上长老之位有了继任者之后, 云不归立马脱离了宗门,四处游历。
后来, 他遇到了五长老,跟着五长老一起到了合欢宗。
「五十岁真的不算多, 」聂远舟这样说,「你看云不归,他可是比五长老大了一千多岁。」
云不归出来之后发现了聂远舟, 在得知他为救同门丧失修为之后,看中他的天赋跟品性,决定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 并用半生修为,替聂远舟清除了体内的魔气。
这种清除魔气的法子,是太阿宗从上古传下来的秘术之一。
聂远舟这才知道,不是没法子治,是太阿宗的人不愿意给他治。
天才又怎样,为宗门付出再多又怎样?在太阿宗那些人的眼里,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终究比不上自己那一身修为。
聂远舟修为恢复之后,三人一起出发,到了前线。
在帮其他战场扫尾之后,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我这边,刚一到,就看到我正在被一群魔族围攻。
那两个弃我而去的太阿宗弟子也没落得好下场,他们最终也没逃过魔族的魔爪。
为了庆祝我终于抱得美人归, 也为了庆祝我们合欢宗在这一战中除了我之外, 再无任何伤亡,宗主大手一挥,包下了合欢宗山下十八街上最好的酒楼。
当天晚上, 宗主又抱着我娘的牌位哭了一宿。
「甄师姐,你看啊,咱们家甄柔终于不是雏儿了, 如果你也开心, 能不能到梦里看看我啊Ťų₍?」
聂远舟说, 其实宗主背着我找过他一次。
宗主问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对我究竟是喜欢,还是因为报恩。
原话是这样说的。
「甄柔是我带大的,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女儿。」
「看在甄柔的面子上,我接受你留在合欢宗, 我也愿意竭尽所能满足你的要求, 甚至帮你寻恢复修为的法子,但是只有一点。如果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那麻烦你离她远一些。」
看着宗主那痛哭流涕的背影, 我心想。
算了, 看在你对我好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今天一整天都把我不是雏儿挂嘴边这事儿了。
你把我当女儿,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当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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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再一次票选最受欢迎的修士。
我仍是断层第一。
只不过这一次我的票数是两千九百二十一, 比上一次多了两票。
那多了的两票分别是聂远舟跟五长老。
巧了吗这不是?这两人还分别以一票的成绩并列第二。
聂远舟那一ŧű¹票是我投的,五长老那一票,是她那个隐藏大佬的夫君投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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