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谢言时的第三年。
他依旧只会为女主破了自己的规矩。
我有些厌倦了。
于是死遁前,我将那位清冷出尘的国师囚在公主府内强取豪夺。
又在谢言时沉沦时坏心思地告诉他。
那日我并未对他种下情蛊。
以此破了他的心境。
又彻底成了他的梦魇。
我以为谢言时恨我。
直到后来假死被发现。
素来克己复礼的人在见到我怀中的新欢时彻底失了分寸。
学了勾栏做派,做尽出格之事。
可偏偏嗓音发颤,委屈乞怜:
「李蕴,你说过你只要我的。」
-1-
谢言时出手救醒三皇子李晋承的消息传来时。
我正任劳任怨地在药圃地里锄草。
失神间药刀割破手指。
几滴细小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伤痕处溢出。
我低头瞥了眼,不甚在意地往衣袖上抹了抹,又烦躁地啧了声:
「李清歌又去求他了?」
阿金欲言又止。
最后低声:「九殿下倒是不曾去找过国师。是国师——」
接下去的话他犹豫着看我。
于是我便清楚。
无非就是谢言时这个大善人见不得人受苦受难。
所以身子刚好便去给人医治。
「我在这费尽心思想替人多求些时日来。他倒好,上赶着去给人放血送命。」
堵在心间的酸涩转而变为尖锐怒意。
我冷笑,当即就打算去找谢言时讨个说法。
却在国师府外被拦下。
下人禀告说是国师不在。
「行啊。」
我也没多纠缠。
只让阿金替我寻了把椅子来。
然后慢慢悠悠地同人聊着一些深宫秘闻。
大多是有关李清歌的,真不真的我就不保证了。
没过多久。
一抹月白衣角就停在我的视线之内。
「来得这么快?我还没说——」
我笑意吟吟地抬起头。
却在注意到谢言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猛然僵住。
先前好不容易才养出的一些肉如今又瘦了回去。
我腾地站起,又气又急:「你都做了什么?」
这人当真就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吗?
谢言时没有回答。
一双黑眸清凌凌地望着我。
依旧是那副极为冷淡的模样:
「还请殿下勿要再造口业。」
「你怎知晓我说的就不是真的?」我生着闷气,抬脚走向他时又忍不住怼了回去:「你府上的人也造口业了,先前还诓我说你不在。」
可没走几步就被谢言时身边的护卫拦下。
我停顿:「这又是何意?」
「殿下若还是这般肆意妄为,那便也不用再进臣这国师府了。」
谢言时轻叹,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我难得表情有了一瞬的空白。
谢言时对我素来纵容。
上次说出这般狠话时,还是在得知我设了计害得李清歌被父皇严惩。
他怪我不念手足情谊。
这次又——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却更觉不可思议:「你觉得是我对李晋承动了手?」
谢言时表情不动。
他虽没开口。
可我实在太了解这人了。
「谢言时!」
我忍不住被气笑,伸手就要去抓他。
却在刚触碰到衣角时就被避开了。
纤薄的唇瓣紧抿着。
谢言时目光落下时,眉间折痕不自觉又深了几分。
我这才注意到袖口位置不知何时沾上了药圃的泥和血。
其实这段时日以来我的衣裳都不曾干净过。
那鬼医性子诡谲。
先前便为难我做了许多事。
最近又让我亲自侍弄药圃证得真心,方可同意将那味药材给我。
我来得匆忙,忘了换身干净衣裳。
偏偏眼前这人又是个挑剔性子。
于是我悻悻收回手,忍着脾气同谢言时解释:
「你听谁胡说的,我——」
「阿时!」
慌张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
一道粉色倩影就扑向了谢言时。
月白色的衣裳霎时染上刺眼的血色。
可谢言时只是身子一僵。
而后不动声色地扶了快要摔倒的李清歌一把。
即便他松手得很快。
李清歌不曾留意到,站稳身子后语气焦急:
「阿时,三哥哥又吐了好多血!」
阿时?
我这才注意到李清歌对谢言时的称呼,微微一怔。
那股不曾散去的酸涩不断在胸膛内叫嚣着。
又忍不住升腾起更大的怒意。
他们何时这般亲昵了?
我刚想开口询问。
可所有的话却在目光触及到李清歌发间的青玉莲花簪子时瞬间堵在喉咙口。
「谢言时。」
脸上的笑意彻底隐去。
我抬眸,面无表情地紧盯着谢言时:
「这根簪子,为何会在她头上?」
-2-
谢言时有根极为珍贵的青玉簪子。
据说是他师父留给他的。
我曾讨要过好几次,甚至拿着各种奇珍异宝来换。
谢言时都不肯给,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这不合礼数」。
「行吧。」
我摸了摸鼻尖。
但很快就朝他扬起下巴,语气极为肯定:「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亲自给我戴上这发簪!」
为此我努力了三年。
可谢言时依旧对我不冷不淡。
直到前些日子狩猎时遇刺,我为救谢言时跌落山崖。
因着有我相护,谢言时没有受多大的伤。
可为了让我活下去,他割开手腕喂血。
「你疯了吗?」
「臣不会让殿下出事。」
纤长低垂的睫毛遮住瞳孔。
我瞧不清谢言时眼底的神情,却注意到这人素来紧绷的肩颈松懈了下来。
清冷若玉石相击的嗓音因着要哄人,不自觉带上几分少见的暖意:
「殿下,张嘴。」
那日我知晓了谢言时最大的秘密。
「都传国师大人有天大的神通,如今我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我靠着石壁,感受着体内的生机。
缓和过来了些,就又忍不住习惯性地开口调戏这人:
「你就不怕我用这事来逼你入我公主府?」
谢言时低头在手腕上缠上布条,不吭一声。
「谢言时?谢国师?谢大人?」
我越靠越近,几乎能闻到这人身上清冷的檀香。
却在撞入那双隐隐含着几分笑意的眼眸时,不自觉顿住。
「殿下想说便说吧。」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后。
谢言时无声笑了下,语气依旧包容:「臣总归是要救人的。」
我瞬间哑口无言。
石洞内昏暗的氛围放大了我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于是趁着谢言时再一次给我喂血时。
我拽住他的手腕亲了上去。
「谢言时,」我压下鼓噪的心ƭŭₘ跳声,抬眸笑眯眯地盯着他说,「我心悦你呀。」
这话我说过许多遍。
却是第一次瞧见谢言时因着这句话失了神。
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原以为经历过这番,我离那簪子也不远了。
可回到京城后。
谢言时就关在国师府内闭门不出,说是要疗伤。
他身子弱。
这三年来我也替他寻过不少珍奇灵药,生怕这人哪天咳着咳着就咳过去了。
所以我也就没有怀疑,还想着得尽快找齐能治好谢言时身子的药。
只几日后我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直同我不对付的李清歌是女主。
谢言时是深爱女主不得的男配。
而我。
却是所谓的恶毒女配。
最后被谢言时一剑穿心而死。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醒来后就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看着李清歌头上的青玉簪子,听着那声「阿时」,梦里的情节又一点一点浮现了出来。
仿佛亲历了一遍刺骨剜心之痛。
「为何都不说话了?」
我挑眉,笑意不及眼底:
「到底是我这皇妹偷戴了国师的簪子,还是……
「国师大人心悦九皇妹,所以便把簪子赠予了她?」
一字一句。
语带讥诮。
-3-
府外起了一阵风。
翻卷起谢言时系着的狐裘大氅。
清贵的眉眼依旧波澜不惊。
他沉默了会儿,说:
「是臣主动相赠。」
「这根簪子怎么了吗?」
李清歌下意识抚上发簪。
看向我时怯生生又难掩怒意:
「我只是瞧着簪子好看,阿时也说这簪子配我,难道这便惹到四皇姐了吗?」
瞧着好看。
簪子配她。
我怒极反笑。
余光瞥到阿金皱起眉,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起他前不久也是露出这副纠结的模样,我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我猜错了啊。
不是谢言时见不得旁人受苦受难。
只是他见不得李清歌为了胞兄神伤。
「真丑。」
我扯着唇角,扬手就要打下那根发簪。
却没想李清歌跑到了谢言时的身后,眼眶倏然发红。
又惊又怒道:
「四皇姐如今是想对付三哥哥那般又来对付我?」
这话一出,谢言时的脸色又冷下几分。
我恍然大悟,又觉实在可笑:
「你就是听她说的?」
「天色已晚,四殿下该早些回去。」
谢言时在赶我走。
这个认知让我心底的戾气和怒火烧得更旺。
却又在对上那人黑沉沉的眸底时顿住。
我强迫自己镇静。
谢言时并非不讲理——
「三哥哥出事前就只同你发生了口舌之争,可也是因着那奴仆冲撞三哥哥在先,四皇姐怎能下如此狠手!」
李清歌扯着他的袖子。
像是终于找到了能撑腰之人,就鼓起勇气来揭发我的罪行。
许是还不习惯旁人靠得如此近。
谢言时身子微不可察地僵硬了瞬。
他借着咳嗽抬手压上唇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扯出了自己的袖子,却仍然没有避开。
谢言时在努力尝试包容李清歌。
甚至是逼自己习惯她的靠近。
于是脑子里绷紧的弦一瞬彻底断掉,所有思考和权衡都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
「哈,」我仿佛是见到什么极为不可思议之事,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都说这大奉国师谢大人最是公平公正,怎的如今无凭无据就听了她李清歌一人之言?
「谢言时,连父皇都没说是我动的手,你凭什么就定了我的罪?」
我不错眼地盯着谢言时,一步步朝他逼近。
也不知想要逼问出什么答案来。
但又心知无论谢言时说了什么,我都不会满意。
谢言时站在那儿,直直对上我的视线。
清冷深邃的目光中似是想到了什么。
又似乎什么都不愿去想。
最后他平静地移开了目光,说:「九殿下心性纯良。」
话音刚落,身后的李清歌不自觉露出羞怯的笑意。
我无意识地攥紧手,极力想压下那股尖锐滚烫的妒火。
可心脏像是被人一下一下捣弄着,又酸又疼。
李清歌心性纯良。
而我却是造了口业,肆意妄为。
我突然记起很久之前我曾缠着谢言时说起自己幼时之事。
我说我不喜欢李晋承。
因为他欺负我最多。
偏偏他又最会装,不曾留下任何把柄。
「谢大人可有什么法子治治他?」
想起父皇称他是仙人,我突然就起了兴致。
那时谢言时正在磨药。
被我缠烦了才轻声说:
「陛下最为疼爱殿下。」
想要抓住他袖子的手一顿。
我细细品着谢言时这话,反应过来后柳眉倒竖,故作不悦:「你不信我?」
「臣不可只听殿下一人之言。」
「那若是真的呢?」
「那臣自会替殿下讨个公道。」
那时谢言时不听我的。
如今他却听进了李清歌的一人之言。
想来什么所谓的讨公道也不过是随口安抚我的。
偏我信了,甚至还高兴了那么久。
目光扫过谢言时瘦削的身子,最后停留在李清歌身上。
我顿住脚步,突然笑意盈盈道:
「既然谢大人都这般说了,那本宫要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大人这番谆谆教诲?」
话音刚落。
腰间长鞭狠狠甩出。
可还没触碰到人,一股无形的阻力就将鞭子挡了回来。
我知道是谢言时出手了。
大奉国师历来都被皇帝奉为仙人。
有点神通也不稀奇。
只我没想到谢言时当真会为了保护李清歌而对我动手。
「啊!」
一声惊呼乍起。
李清歌像是受了惊,突然扑过去害怕地抱住谢言时抬起的手臂。
于是那股力道错了方向,连带着长鞭向我袭来。
脸上后知后觉起了阵阵刺痛。
透过朦胧的血色,我瞧见谢言时瞳孔剧烈收缩。
也几乎是我后退的同一时间。
他不敢置信地想朝我走来。
却又因着动作过大,腰间玉佩和银铃法饰碰撞出凌乱的声响。
这点声响堪堪拉回了理智。
谢言时最终停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垂眸看着我Ťů⁼。
喉结上下滚动。
他张了张嘴。
「殿下!」
-4-
这声呼喊并非来自谢言时。
我身前多了个人,正好挡住了谢言时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他慌张地凑过来想看我脸上的伤。
一张艳丽却盛满担忧的脸倏然在眼前放大。
「殿下疼不疼?奴给您吹吹……不对,奴给您找太医去!奴、奴——」
这人急得眼眶都红了。
又在听到一点声响后反应极大地转过身,张开双手像是老母鸡似的把我紧紧护在身后,怒瞪着谢言时:
「谢言时,你放肆!」
情急之下都忘了维持平日里娇滴滴的嗓音。
我想了一会儿,这才模糊记起眼前这个大胆到敢对着谢言时直呼其名的人是我府上的面首久玉。
刚想开口,头骤然一疼。
眼前场景似乎发生了变化。
可人没有变。
久玉依旧是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
然而极爱美的人破了相。
那张往日被保养得极好的脸蛋被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了大半。
他出口声音断断续续,不断有血滴落在衣襟上。
却依旧强撑着将我护在身后:
【谢言时,你、你放肆!】
回应久玉的,却是一把泛着凛冽寒光的长剑。
隐约有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
我迟钝地眨眼,恍惚间注意到谢言时黑眸闪过杀意,心中倏而一跳。
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将人扯到我身边。
久玉踉跄着倒在我身上。
绯红染上脸颊。
他张口刚想说什么,却一顿,后知后觉地低头。
一片浅青衣角便轻飘飘地落下。
正好在他方才站着的地方。
久玉呆呆地看了会儿,抬头看我时瘪了瘪嘴,委屈巴巴:
「殿下……」
「谢言时。」
我以为他是被吓到了,看向谢言时的脸色冷了下来:
「本宫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我不曾注意到身旁的人因着这句话而瞬间亮起的神色。
谢言时却是将那挑衅看得分明。
「以色媚主者,终为色衰所弃;纵欲失度者,必因欲竭而危。」
修长白皙的手指拢了拢衣袖。
他垂眸,漠视了久玉,嗓音却更冷了几分:「殿下现在护着的,不过是个连衣角都保不住的废物。」
「那又如何?」我笑了笑,「他生得好看,自有本宫来护着。」
余光瞥见久玉亮晶晶的眸子。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偏头问:「还想继续骂吗?」
方才我失神时,久玉就叉着腰在指桑骂槐。
难怪谢言时这般生气。
他高贵惯了,何时听到过这般对他而言都算不堪入耳的话?
「想——」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久玉摇头,又急急道:「不想了,殿下得先回去看太医!」
「不过小伤。」
指尖碰了碰那道伤,我面不改色道:「不耽搁。」
「可是——」
「我想听。」
一句话成功堵住了久玉想要拒绝的话。
他犹犹豫豫,再次确认:「殿下真的想听?听了后真的不会嫌弃奴吗?奴、奴真的可以骂吗?那可是谢言、谢国师,殿下您这般喜欢他。」
谈到谢言时,久玉抿了抿唇,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不少。
我指着脸上的血痕:「他都伤到你家殿下了,这都不骂?」
「四殿下!」
谢言时拧眉望我ẗū́⁹,目光有了几分凌厉。
我没理会,只是叹了口气:
「罢了,毕竟那是谢国师——」
「没有!」
耳廓突然被温热的掌心隔着帕子轻轻压住。
久玉犹豫着俯下身。
呼吸拂过鬓角。
甜香之下藏着极淡的药草香。
「殿下别听,」他低声,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脏。」
不知是在说自己接下去的话。
还是在说他的触碰。
于是我听不大清,却能看到谢言时难得铁青的脸色和冰冷骇人的眼神。
也不知道久玉到底骂了些什么。
李清歌都被骂哭了,气得直跳脚。
胸口郁结的气出了大半。
我见好就收,趁着谢言时再出手前将人拽着就往马车上跑,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久玉任由着我的动作。
目光怔怔地落在我拉着他的手上,脖颈飞快涨红,又一路蜿蜒到耳根子。
全然不见方才骂人时的盛气凌人。
他张口似乎是想问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小心翼翼叠起那两方帕子时偷看了我一次又一次,又忍不住跟着弯唇。
「你留着帕子做什么?都沾血脏了。」
等笑够了,我注意到他的动作,随口问了句。
久玉手一僵。
他慌张无措地想要快些收起来,又怕我生气,逼着自己停下动作:「不脏的!有殿下的气息,奴、奴……」
垂着的脑袋越来越低。
声音也越来越小。
最后细若蚊呐:「殿下,奴不可以留着吗?」
唇边的笑意缓缓收敛。
我沉默了半晌,突然问:「你骂的可是当朝国师还有九公主,不怕吗?」
「怕,」久玉诚实地点了点头,以为我没发现就偷摸着把帕子一点一点往自己那儿挪了挪,「但殿下想要奴骂,奴就骂!」
「我若是护不住你呢?」
「那奴更得骂了。」
昳丽的脸上认真更甚。
久玉想都没想地回答:「奴一骂,他们就气奴,也就不会再注意到殿下了。」
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骂得这般狠啊。
被捅了个对穿还要在那指着人鼻子骂。
把李清歌气得人都死了还要再割下那张嘴。
「骂得还挺好听的。」
我怔然,突然笑了起来。
又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拇指轻蹭着唇角:「下次还这么骂。多骂骂,我能护住你。」
距离被拉近。
久玉愣怔看着我,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表忠心的话。
可这人憋了半天。
却是绞着衣袖,嗫喏说:
「那、那奴还可以留着帕子吗?」
-5-
久玉高高兴兴地把帕子收了起来。
我有些好笑,回去后又叫人多送了些东西过去。
同府上那些面首不同。
久玉是自愿入的公主府。
入府后这人也不争宠,只顾得每日将自己打扮得漂亮。
可偏偏就是这个我未曾注意过几次的面首。
却成了那个梦中最希望我能活下去的人。
而我纵容甚至指使面首在国师府前大骂谢言时和李清歌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宫中。
弹劾我的折子多了不少。
但都被父皇压了下来。
他本想杀了久玉来平息此事。
我听闻消息后,顶着脸上故意不曾养好的伤入了宫。
最后久玉留了下来。
我被囚在公主府内思过。
「殿下,您对奴真好。」
久玉知道后感动得泪汪汪。
我看着他脸上斑驳的粉痕以及花花绿绿的衣裳,眼角抽搐了下。
没忍住开口:「你怎就……这副打扮了?」
那日他也不是这样的啊。
「殿下觉得不好看吗?」
久玉有些迟疑着小声:「奴学了很久,寅时便起来敷粉了。」
「倒也不是。」
对上那双无辜的琥珀眸子,我到底不忍心:「我只是觉得那日你的打扮便已经很好看了。」
「是、是吗?」
久玉托住脸,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唇,两个小梨涡浅淡。
但很快就急急地摇了摇头:「不行的不行的,那日奴不曾打扮过,用那副模样去见殿下实在失态!」
我心想同我禀告说久玉留在院子里是将自己打扮得漂亮的手下定是有了眼疾。
可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
尤其是当眼前这人期期艾艾地问我:
「殿下当真觉得奴好看?」
「好看。」我点头。
于是琥珀色的眼瞳微微弯起,本就艳丽的眉眼重又染上笑意。
久玉高兴地在我面前转了个圈,又趁机说:
「奴也觉得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才好看,比那些容易见脏的月白要好多了!」
说最后这句话时,他有些惴惴不安。
我听出了他的意思,好半晌后才低低嗯了声。
那些容易被弄脏的衣裳也的确该换了。
可久玉反倒愣住。
眼眶不知怎么就红了起来,连带着看向我的目光都像是带了水汽。
「怎么了?」
「奴高兴,奴觉得殿下的眼光真好……不对,殿下、殿下哪哪都好!」
注意到那些毫不遮掩的赤诚情绪。
我突然就觉得被关在府内的日子也算不得太糟。
结果不想几日后我就恢复了自由。
「谢言时被……气病了?」
听到宫人的禀告时,我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脑子有了一瞬的空白。
身体更快反应地朝外走去。
这几年谢言时的身体越发虚弱,一点小风寒都能让他元气大伤。
这次被气——
急迫的脚步突然僵住。
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我强迫自己压下这些习惯性的担忧:
「病了就去寻太医,过来找本宫做什么?」
语气隐隐恼怒。
不知是在气这些人,还是在恼自己的无用。
谢言时真要被气死了又同我何干?
「四公主,」那宫人朝我行礼,「太医进不得国师大人的屋子。」
「旁人进不得,我就能?」
我的神情冷了下来,嗤笑,「你们不如去找李清歌,国师大人不是很喜欢她吗?」
「九公主也靠近不得。」
转身离开的动作一停。
「李清歌也进不去?」
「是。」
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
我沉默了良久,眉头深深皱起。
最后吐出一口气,缓缓说:「走吧。」
谢言时要真出了事,我不一定能护下久玉。
更何况他还欠我一个答案。
我过去时,谢言时的院子外候了不少人。
「师兄这是陷入了心魔,」双宁紧绷着小脸,语气硬邦邦,「解铃还须系铃人,四公主请吧。」
一旁的李清歌立即投来嫉恨的目光。
目光扫过她发间的那个簪子,我心思恶劣地勾唇:
「九妹妹,若本宫真能推开这扇门,你说是否意味着对谢言时而言,本宫才是特别的那个?」
「你!」
李清歌被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你也不一定就能推开!」
「至少本宫是被请来的,而你……」
我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看着李清歌那气到恨不得吃了我的眼神,我心情好了不少。
伸手刚要去推门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双宁的声音:
【等会儿无论你看到ťŭₜ什么,那都是师兄的噩梦构成的幻境,你无须放在心上,只要将师兄带回即可。】
她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纠结着什么,又说:【你……保重。】
我下意识回头去看。
双宁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星盘。
而李清歌依旧在瞪我,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果真是仙人本事啊。
我收回目光,扯了扯唇角:【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双宁不再吭声。
我也不多言,手上微微用力。
本来也没什么期待。
可下一秒,门却开了。
-6-
双宁说谢言时是陷入了心魔。
可幻境里一片平和。
我循着那条唯一的小径走了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颇有些耳熟的声音:
「谢言时!」
脚步倏然顿住。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面容稍有些稚嫩的少女快步从我身边走过。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她左腿似乎受了伤,走动时微微踉跄。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把满天星辰都盛了进去。
尤其是在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后。
「谢言时,我找到了!」
我恍惚记起,那是我第一次为谢言时寻来了续命的药材。
勘破天机之人有早衰之迹。
于是我查遍古籍,又多次缠着谢言时的师父,这才找齐了那张能替谢言时续命的药方。
可上面的药材无一不是世间罕有的奇珍。
其中一味更是生于万丈悬崖之巅,需在月圆之夜采摘方能保留药效。
「你看!」少女献宝似的将寒玉匣递给谢言时,笑容灿烂:「那药方是真的,我真在断崖上找到了月见霜,还会发光呢!」
记忆里谢言时是接过了玉匣。
可如今旁观时,我才发现那人冷淡的眉眼间没有一丝动容。
他微微垂着眼睫,将眸中所有情绪都隔绝在内,只余霜雪般的冷寂。
「多谢殿下。」
「于你有用便好!」
那时我满心都沉浸在谢言时能活得长久的喜悦中。
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人转身时。
那株我拼了命采下的月见霜悄无声息地碎在了寒玉匣中,彻底失了药效。
我心头猛地一窒,竟是下意识别过脸。
原来谢言时并不需要它。
我从不知晓,如今却在谢言时的幻境中看得分明。
「殿下日后不必如此。」他的声音很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臣的命数,自有天定。」
「可我想你活着啊。」
少女不假思索,眼里盛着最赤诚的热望,「我想你长命百岁,想同你看遍山河,想……」
忽然顿住。
因为谢言时转过了身。
「殿下,」他轻声打断,指尖抚上寒玉匣的纹路,「这世间最无用的,便是想。」
当时我回答了些什么已经听不大清。
而我也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白雾之中。
身边场景又变换了。
依旧是我在缠着谢言时。
进来前双宁说的话重又响彻在耳畔:
【……那都是师兄的噩梦构成的幻境。】
原来于我而言最为快乐的时候,却是谢言时最不堪的噩梦,困扰着他许久。
原来谢言时的心魔是我。
我突然很想笑。
可心口在发疼,像是血肉被刀子一遍遍剜了下来。
疼得我眼眶发红,拼了命才堪堪将那些酸涩压下,不至于太过失态。
幻境还在继续。
是上元夜,我提着兔儿灯挤过人群去够谢言时的袖角;是落雪日,我跪在藏书阁抄完第七卷祈福经……
最后是在那个石洞里,我拽住谢言时的手腕亲了上去。
眼底的光细碎灼热:
「谢言时,我——」
「你当真就这般恨我吗?」
我打断了那些话,颤抖着嗓音一字一句问:「谢言时,你已经恨我到都不愿醒来了吗?」
分明是谢言时的幻境。
可背对着我的那道身影却倏然僵硬住,向来挺直的脊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弯了。
与此同时,洞顶开始坍塌。
一阵天摇地动后,我重又回到了屋内。
谢言时从床榻上起身,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门开了后,身后太医鱼贯而入。
我敛了失态,沉默着站在那儿,心想我要的答案已显而易见。
而他大概是反应过来了,低低同我道谢:
「今日多谢……」
可道谢的话还没有说完。
李清歌就闯了进来,脸上带着道像是长鞭留下的伤。
又恰好同我伤在了同一位置。
她也不说话,只哀哀地看着人。
于是谢言时下意识替人疗伤,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偏头看去。
恍惚间记起很久之前谢言时也会这般Ṱû₊替我疗伤。
只我担忧他会累着,每每都强撑说自己没事。
久而久之谢言时也就习惯了不再为我疗愈那些小伤。
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我自嘲。
谢言时收回了手。
「四殿下,」他抬眸看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日后,您还是莫要再来了。」
话音刚落,我脸上那道本已好了的伤疤突然疼得厉害。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皮肉间翻搅。
可表面看却毫无异样。
这是谢言时在罚我。
「本宫要是动手,可不会让她只伤了这张脸。」
我听到自己牙齿疼到打颤的声音,却依旧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谢言时,你当真是蠢得可以。」
我突然就后悔没有带着久玉一块儿来了。
连骂人都骂得不痛快。
谢言时眼睫轻颤,垂放在被褥上的手猛地攥紧。
他移开视线,不语。
疼痛还在继续。
我借此让自己清醒,强撑着离开。
双宁站在院中的那棵槐树下。
她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时,声音里难得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愧疚和心虚:
「师兄应该是算到了什么。他……素来对自己的卜筮占卦之术极为自负。」
我哦了声。
双宁多看了我几眼,又说:
「师兄不记得幻境中的事了。」
我颔首,再也没回头。
-7-
国师府内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不乏有好事之徒在背地里暗嘲我遭了谢言时的厌弃。
他在大奉地位极高。
于是连带着我公主府的人出去都处处碰壁。
父皇召我入宫,却是罚我在御书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
青石板的寒意透过裙裾刺入膝盖。
「四殿下可知错?」
大太监捧着拂尘出来传话。
身后御书房的门隙里,隐约传来父皇与谢言时的对答声。
「臣以为,北疆战事……」
「殿下何必硬撑,」大太监压低声音,「国师大人方才进言,说您骄纵任性,该好好管教。」
我抿着唇不吭声。
左腿疼得厉害。
是那年给谢言时采药时留下的病根。
见我不语,大太监叹了口气。
也不知跪了多久。
等父皇松口让我回去时,双腿已经麻木。
起身时左膝猝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我缓了许久才俯身告退。
有冷冽的沉香气逼近。
「殿下,」谢言时的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东华门备了软轿。」
「国师大人好手段。」我冷笑,「一面在御前参本宫骄纵,一面又来做这体贴姿态?」
「臣……」
他的话哽在喉头,又沉默了下来。
我没理,一瘸一拐地离开。
却不想在后花园遇到了李晋承。
他挑眉打量我踉跄的步伐,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哟,这不是我们独得圣宠的四皇妹吗?怎的如今这般狼狈?」
我瞥了眼:「好狗不挡道。」
「你!」
李晋承脸色骤变,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四皇妹这张嘴,还是这般不饶人。就是不知还能嘴硬到何时!」
「应该能撑到你死。」
我笑眯眯道,手不动声色地抚上腰间长鞭。
于是当李晋承对我动手时,长鞭也如游龙般缠上他的脖颈。
可李晋承就是看准了我左腿有伤。
我虽伤了他,腿上的伤却是更严重了。
「李蕴!」李晋承伸手拽住了长鞭,眼神阴鸷:「你当真以为你还能同从前那般无法无天?」
我原本不想同这白痴废话,却在听到一声细微动静后改了主意:
「本宫为何不能?」
「哈,」
李晋承突然发出一声得意的嘲笑:「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国师大人推算出清歌才是大奉的天命之女,你同天命之女作对,又能有何好下场?」
李清歌是天命之女?
我愣住,不自觉松了手中长鞭。
很早之前上一任国师就留下了天命之女的预言,却又不知是谁。
也是那时,长居冷宫的我被放了出来,成了四公主。
所以这才是谢言时如今这般亲厚李清歌的原因吗?
又同那个梦对上了。
我垂眸,遮住眼底的冷意: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李晋承怪声重复着我的话,压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般阴冷黏腻,偏偏脸上还挂着虚伪的笑容:
「那自然是能让国师大人站在我们这一边啊。你瞧,我受了伤,国师大人亲自来替我疗伤。清歌随口说了几句话,国师大人便信了是你害的我。对了,脸上的伤还疼吗?我记得你除了小时候被我作弄过,长大后就没吃过这种苦吧?真是可怜啊。
「李蕴,你说你就和你那该死的娘一样早死在冷宫中不就好了吗?非得出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到最后还不是被众人厌弃,一无所有!」
他脸上露出了近乎癫狂的笑意。
我却平静地移开了目光,直直看向他身后:
「国师大人可听得清楚?」
李晋承脸上笑意一滞。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脸色瞬间惨白。
而同样失了血色的还有谢言时。
他静立在廊下,也不知听到了多少。
闻言有些失焦的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臣……听得分明。」
-8-
我懒得去想谢言时听到这番话后会有何反应。
他精通占卜之术,却算不得人心。
就像是高台之上被护得单纯的稚子。
若不是我这些年来一直拼命护着,他早被身边那些有心之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我骂谢言时是蠢货也算不得侮辱。
早早得了消息的久玉在府前等着,眼睛哭肿得跟个核桃似的。
看到我后眼泪就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只是看着骇人。」我安慰他。
久玉一声不吭地看着大夫帮我处理膝盖上的伤。
又端了吃食进来。
可手却颤抖得厉害。
我岔开话题:「府上今日换了厨子?饭菜的味道好了不少。」
久玉吸了吸鼻子:「这是奴做的。」
「久玉这般厉害?」我故作讶异道:「看来我是捡了个宝贝回来。」
他重重点头:「奴会的还很多!」
「哦?你还会哪些?」
于是久玉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又在说到最后一个时莫名挺直了脊背:「奴还会房中之术!」
我被茶水呛到,不断咳嗽。
「奴真的会!」
误以为我是不信,久玉急着想证明自己,可左看右看又不知如何证明,只能憋红了一张脸委屈巴巴地盯着我看。
「我信的。」我忍不住笑出声,可笑着笑着又沉默了下来。
「久玉,」我突然叫他,又问:「你可想过离开?」
久玉又误会了,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殿、殿下要赶奴走了吗?其实奴、奴吃得很少的,一天一碗……不,半碗饭就好了!奴也不要占很多地方,一个小角落奴就可以活得、活得很好……」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瞧着可怜兮兮的。
越说越离谱了。
「不是赶你走,」我有些好笑地打断他,声音放得很轻:「是一块儿走。」
久玉止住了眼泪,怔怔地看着我。
然后出乎意料地跑了出去。
我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却也没太生气。
毕竟谁会想着要舍了这公主府上的舒服日子?
我说这话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可不想没过多久,久玉又一阵风儿似的跑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箱子。
「这是什么?」
「银票!」久玉眼睛亮晶晶的。
他想同我展示,可箱子打开我却注意到了许多旁的东西。
最眼熟的大概就是那两方帕子。
许是忘记了这茬。
他面色一僵,手忙脚乱地想要把箱子重新合上,却被我拦了下来:
「这些又是什么?」
瞧着都挺眼熟的。
久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表情,吞吞吐吐道:「都是殿下的东西。」
断了的发簪、用完的瓷瓶、写废的宣纸……
全是我这些年随手丢弃的小物件。
却被人一点点擦得干净,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你都捡了回来?」我有些哭笑不得。
久玉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地面:
「奴、奴知道不该偷藏殿下的东西,可这些都是殿下用过的……」
房间里突然寂静得厉害。
我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银票呢?」
「奴本是想攒着钱好给殿下准备今年的生辰礼物。」
我挑眉:「你以前也准备过?都送了些什么?」
他突然涨红了脸:「不过、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小玩意。」
「我想知道。」
久玉的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第、第一年,奴给殿下寻来了浸了药油的麂皮,裹在了殿下的鞭柄上。」
鞭柄上突然多出的那层柔软护套,握着竟比貂裘还暖和。
我当时还夸阿银心细,却不知该夸的另有其人。
「第二年,」他声音越来越小,「是殿下最喜欢的桂花蜜。」
我想起那年冬日突然出现在案几上的蜜罐,还以为是御膳房送来的。
「第三年……」
久玉垂着的头越来越低,像是自责:「第三年,奴、奴没来得及送。」
「怎就没——」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我记起那年我在替谢言时求药时不慎中了极为罕见的蛇毒。
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可我却在生辰后的第五日醒来。
阿金说是府上的面首主动以身试药才为我博得一线生机。
我当时急着去找谢言时,也没多问是谁,只让人多送了赏赐过去。
「原来是你啊。」
我喃喃,却又觉得似乎并不意外。
我并不在意府上那些面首。
那些人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所以我更不会注意到那段时间一直都少了一个人。
可如今心底某处突然一阵发涨,嗓子也干涩得厉害。
我别过头,又问:「你从哪儿攒下这么多银两的?」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很有钱。」
久玉老老实实坦白:「奴就把先前府上发的那些都卖给了他们。」
负责府内事务的阿铁的确说过,原本分给久玉的是院子里最大的地方。
可不知为何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小角落。
「那你的香粉口脂呢?」
「也都卖了!奴自己会做的!」
听着语气还有几分骄傲。
难怪那日在国师府前我见着久玉时,他身上衣裳的袖口都磨得发白。
便是来见我也只是翻来覆去就穿那几件衣裳。
首饰也没多少。
于是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小人将身上所有能卖的都卖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将得来的银两藏在箱子里。
同那些被他视作珍宝的东西放在一块儿。
然后掰着手指算我的生辰何时来。
又算着还差了多少才能买到送我的生辰礼物。
久玉算数不太好,大概是要算很多遍的。
「这些年殿下都过得不大开心。」
他将木箱往我这边推了推,认真道:「殿下想走就走吧,奴有银票,总归不会让殿下吃苦的!」
我看着这些东西,突然笑了起来:「这点可不够养活我。」
久玉瞬间紧张:
「那、那奴再去卖些东西!他们人傻钱多,能换好多的!」
说着旁人傻。
可实际上那些银两放在外边却是连半套衣裳都买不来。
我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久玉的额头说他被人诓了。
「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吗?」他傻傻地看着我,反倒像是松了口气:「那奴就不担心了,他们比奴聪明,还有钱,以后也不至于过得太难。」
「……那你呢?」
「奴很好养活的!」
久玉顿了下,喜滋滋道:「当年多亏了殿下给的一顿馒头,奴就活下来啦!」
我一怔,隐约想起了什么。
好半晌后低低笑出声。
心想李晋承那白痴果真说得不对。
我并非一无所有。
-9-
谢言时是在第五日来公主府寻我。
这些日子足够他弄清许多事情。
「殿下的腿……好些了吗?」
我特地让谢言时等了许久。
他也没恼,只在瞧见我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隐约有些无措。
那日我回府没多久,谢言时便差人送来了药。
掺了他的血。
但我没用。
「托谢大人的福,」我勾唇,笑意不及眼底,「这腿怕是要废了。」
谢言时的嗓子有些干涩:「你没有用药?」
「谢大人来本宫府上有何贵干?」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谢言时抿了抿唇。
正巧这时阿铜端着个玉匣进来。
说是鬼医差人送来的。
我正要去拿,谢言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轻易听信了旁人之言,让你受了委屈。」
大概是被人捧着高高在上惯了。
这人即便是清楚自己犯了错,却连怎么道歉都不知道:
「……抱歉,是我之错。」
听着格外生硬刺耳。
我扯了扯唇角:「谢大人这赔礼道歉的心可不诚呐。」
「我该如何做?」
「即便谢大人不会,也应当见过本宫从前赔礼道歉的样子吧?」我反问。
可谢言时学不来死缠烂打。
他唇瓣翕动了下,似是要开口言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狼狈地移开视线落在玉匣上:「这是血髓芝?」
血髓芝便是能延长谢言时寿命的一味药。
「谢大人多想了,这不过是普通的药材。久玉身子不好,本宫便寻了些补药过来。」
「你何时学会了对我撒谎?」
谢言时拧起眉,语气有些无奈:
「双宁分明说你前些日子都在鬼医那替我——」
玉匣打开时发出「咔哒」的轻响。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谢言时的话骤然顿住。
他呼吸一滞,怔怔地盯着玉匣,轻声:
「……怎么会是赤玉芝呢?」
赤玉芝和血髓芝外表极为相似。
可谢言时能分辨得出来。
「为何就不能是赤玉芝?」
我被谢言时问得有些烦躁了:「久玉是本宫的心上人,他身子不好,本宫替他寻药,这有何不对?」
「心上人?!」
素来清冷如玉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谢言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猩红,却又很快消散不见。
与此同时,阿铜手中的玉匣被看不见的力量撞开。
落下的赤玉芝凭空烧成了灰。
我一惊,扭头怒视:「谢言时!」
「不过只是个面首。」
谢言时静静地看着我,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配不上殿下,也做不得殿下的心上人。」
「他做不得,那你便能?」
我被气笑:「你不是不稀罕吗?如今又是何作态!」
「臣亦不能。」谢言时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掌心:「能配上殿下的,另有他人。」
我突然冷静,眸色也随之冷了下去。
「谢言时,」我叫他,「本宫从不曾遮掩过对你的心思。
「可你分明都知晓,还敢这般轻易喝下本宫的茶水?」
我朝那人步步逼近,语调嘲讽:
「还是你当真觉得无论你做了什么,本宫都不忍对你动手?」
话音刚落,谢言时闷哼了声。
白皙的脸侧染上不正常的红晕。
他茫然问我:「你做了什么?」
我扯下他的发带,又蒙上那双眼眸。
笑了笑:「本宫有何手段,谢大人不是一清二楚吗?」
谢言时修长的手指死死攥住案几边缘,指节泛白。
「放心,不过是些在冷宫中学到的小玩意,伤不了性命。」
指尖顺着他的喉结往下,最后停在锁骨处:「不然你以为父皇这些年来为何会对本宫这般好?」
从冷宫出来的公主,即便存在有天命之女的可能,也得不来多少圣上的偏宠。
可偏偏我做到了。
耳畔的呼吸瞬间紊乱。
谢言时第一次震怒又țų₈慌张地叫出我的名字:
「李蕴!
「你分明答应过我不会用那些东西的!」
「本宫为何不用?」我嗤笑,「它能让本宫过得高兴,本宫为何要舍弃?谢言时,情蛊的滋味好受吗?」
紧贴着的身躯颤抖了起来。
我挑开衣襟,刚想探入时却被谢言时猛地握住了手腕。
握在腕间的掌心灼热,扣得严密。
「这是死罪……」
我自然知道。
毕竟我阿娘便是这般死在冷宫中的。
颤意越发明显。
谢言时的呼吸越来越重,可声音却轻得仿佛只有他一人能听到:
「连我都护不住你的。」
我手一顿,无名的怒火在心头烧得越来越旺盛。
于是我扯住谢言时的头发强迫他低下头,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说是吻,但更像是撕咬。
到最后唇舌间的血腥味已分不清是何人的了。
「你如今有两个选项。」
我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角的血迹,扯下发带后倒退了几步:
「一,出去禀告父皇我对你们都下了蛊,治我死罪。
「二,告诉你的手下,你要留在我公主府三日。三日后,我解了你身上的情蛊,我们便再无干系。」
谢言时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
他白着脸,茫然又无措地看着我。
最后无言闭眼。
-10-
谢言时留了下来。
我将他囚在那个密室里。
素来不染尘埃的白衣委顿在地,如雪色被揉碎。
谢言时拧着眉,难耐地闷哼了声。
仰起头来竟是无意识去寻我的动作。
「原来国师大人也不过如此啊。」
我揪着他的头发将人扯开,赤脚走下床。
谢言时瞬间清醒过来,瞳孔骤缩。
他死死抿着唇,脸上血色尽褪。
这是第三日。
今日过后我就得将谢言时送出府。
他也清楚,因此不再吭声,只执拗地盯着我的动作。
「可是本宫还不想放你出去啊。」
我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他。
谢言时却狼狈地避开我的目光,哑声道:「你答应过我的。」
「是啊,本宫答应了的。」我叹息,又说:「本宫还答应会替你解了身上的情蛊。
「可是谢言时,替你解了这情蛊后,本宫便要死了。这该如何是好?」
身体猛地一颤。
谢言时仓皇地转过头,试图从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来确认出我这话的真假,嗓音艰涩:
「殿下……又在骗臣了。」
「谢大人觉得,本宫会拿生死之事来哄骗人?」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退也不避。
谢言时下意识抓住我的衣角,指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臣今日出去后,」他闭了闭眼,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颤音,「便当无事发生。」
这三日不作数。
情蛊也不作数。
「自然。」
我垂眸遮住眼底的寒意,又在下一秒俯身而上。
谢言时已经习惯了我的靠近。
却在抬起手时猛地一怔。
心口处的衣裳晕染开血色,如白雪落红梅。
我平静地将手中的匕首又推入了几分:
「可我还得向你要样东西。」
那个梦说仙人的心头血有妙用。
与其便宜了李清歌,倒不如我先取了去。
就当是还了我之前救过谢言时那么多次的恩情。
-11-
谢言时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公主府。
他醒来是在五日后。
身上的痕迹尽数消去。
谢言时下意识抚上心口位置。
那处也不再疼痛,只有一道极浅的伤疤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他翻身想下床。
可不知为何心上一坠,无名的恐慌瞬间席卷全身。
双宁知晓他醒来,推门而入。
谢言时下意识问她:「四殿下呢?」
双宁不吭声,只侧过身子。
好让谢言时瞧见外边的情形。
晦暗的天幕之下,远处逐渐弱下的火光依旧红得灼人眼疼。
谢言时的头开始剧烈疼痛。
他不错眼地盯着,轻声:
「那是何处?」
「四公主府。」
双宁开口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谢言时不知自己又是如何回到了公主府。
也不能说回到。
毕竟李蕴的公主府已经没了。
只剩下断壁残垣,一片废墟。
谢言时平静地踩过焦黑的木梁,循着记忆朝李蕴的寝室走去。
他太过于冷静。
以至于旁人都说国师大人果真是对四公主毫无感情。
「四殿下这些年为帮国师大人寻药,几番死里逃生,如今……唉。」
「那又如何?感情的事哪能强求,更何况你是没瞧见国师大人被手下的人从公主府救回时那虚弱的模样,看得我都心疼了。要我说啊,国师大人不恨四公主都算好的了!」
「真是孽缘啊。」
谢言时无视那些议论纷纷。
目光一点一点扫过,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起火前,公主府上的人都被遣散了个干净。」
双宁知道他在找什么,开口说道:「所以有人猜测是四殿下知晓自己犯了大错,以死谢罪。」
「她犯了何罪?」
谢言时低声:「是我留在了公主府,也是我允许了她的所作所为……她何罪之有?」
「有人传她对圣上种下了蛊。」
「何人?」
「九公主。」双宁顿了顿,又说:「她那日来了一趟国师府,出去后就入了宫。没过多久圣上大怒,四殿下被严惩。她是您卜算出的天命之女,圣上自然是信她的话。」
「从国师府出来——」
喉咙里的血腥味再也压制不住。
谢言时猛地一僵。
那李蕴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是不是觉得,是他告诉了李清歌?
所以她才会——
谢言时不敢再想下去。
他下意识加快速度,跌跌撞撞地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
素来洁净的衣裳沾染了满身焦灰。
可谢言时浑然顾不上。
直到他走到了李蕴的寝室前。
此处的火势最为凶猛,已看不出完整的轮廓。
原本急切的脚步僵硬了下来。
竟是再也挪不开半步。
「双宁,」谢言时死死地盯着那片废墟,声音嘶哑,「我身上的情蛊可解了?」
下蛊的人若是死了,那蛊自然也就解了。
但谢言时并不觉得李蕴会死。
因为他的心跳愈发不正常,想起李蕴时的言行举止更是和从前不同。
谢言时觉得自己身上的情蛊没有解。
李蕴就没有死。
「情蛊?」
双宁近乎茫然的声音碎了谢言时最后的期望:「什么情蛊?」
他猛地回过头,眼眶红得骇人,语气近乎急迫:「李蕴也在我身上种下了情蛊。她不曾给我解开,怎么会没有?定是你这些年懈怠了,竟连情蛊都瞧不出来。」
可不知为何。
谢言时觉得双宁在听到他这番话后,看向他的目光都古怪了起来。
像是在同情,又像是在难过。
「师兄。」
谢言时听到双宁叹息。
她说:「你身上没有情蛊,也不曾被下过蛊的痕迹。」
「怎么可能——」
喉咙里瞬间如被堵住一般。
谢言时突然记起那日李蕴在听到他说「你分明答应过我不会用那些东西的」时的眼神。
冷漠到近乎死寂。
仿佛是连最后一点光亮都彻底湮灭。
她没有做过那些害人的事。
但他没有信过她。
甚至还斥责她。
【谢言时,你不信我?】
【臣不可只听殿下一人之言。】
【那若是真的呢?】
【那臣自会替殿下讨个公道。】
可谢言时从未替李蕴讨回过公道。
他顾忌太多。
在推算出李清歌是天命之女。
而李蕴和天命之女命格相撞又注定相克后,他便强迫自己做出了选择。
他更不信李蕴对他的感情。
所以他伤她最深。
话未说完,谢言时突然佝偻着腰身干呕起来,呕得撕心裂肺。
衣襟上染开大片血色。
他仓皇地扑到那堆废墟之上。
双宁没有阻拦,只是问了他一句:
「师兄,你的卦,当真从未出错过吗?」
——从未出错过吗?
错过的。
谢言时恍惚记起,自己在冷宫外见到李蕴的第一面时便下意识替她算了一卦。
是落魄早夭的命格。
可李蕴非但活了下来,还活得比谁都尊贵。
后来李蕴又出去替他寻药。
他也算过,卦象大凶,有去无回。
但李蕴回来了。
还摘回了月见霜。
他从未算准过李蕴的命。
于是此后便步步错。
直到这一刻。
那种漂浮的悲痛轰然落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谢言时,你当真就这般恨我吗?】
不恨的。
从未恨过。
可无人再听到。
-12-
仙人的心头血果然有神通。
在那把火烧起前,我将李清歌那张脸毁得彻底,又生生折断了李晋承的一双腿。
却无人察觉。
李晋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我放过他。
「我也求过你的。」
我当着他的面用匕首一片片剜下来,又放到他面前,语气平静:
「可你没放过阿清和陈嬷嬷。」
御膳房新来的那个小宫女是个心善的人。
她时常会将一些剩下的糕点通过冷宫的狗洞塞给我。
可是后来狗洞被堵上了。
堵上前,我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冷宫的陈嬷嬷照顾我和阿娘多年。
可她死在我出冷宫的前一夜。
「你们其实没猜错,你遇刺中毒的事的确是我干的。」
我起身,又割下了李晋承的舌头:
「我唯一没料到的就是谢言时会出手救你。」
李晋承猛地睁大了眼睛。
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
我没杀他。
对他来说,死才是解脱。
而李清歌吓得倒在地上。
「你当真以为父皇是因为蛊所以才那般纵容我的吗?」
我偏头看她,又笑:「错了,都错了。他是想长命百岁,而那方子需用到血亲的血做引。不过想来我死后,这替父皇续命的重任得落在你身上了。」
刚出冷宫那段时间,我几乎日日被取血。
后来是因为我能频频出现在谢言时身边而不被驱赶后,这样的日子才少了些。
皇帝其实并不信什么天命之女。
他只信天命在自己身上。
可惜皇帝没有那么好对付,我Ṱûₜ就只好自己服药。
他越用我的血做药引,身体便越虚弱。
但谁也不会猜到我身上。
毕竟四公主娇纵跋扈,好色又怕死,怎会对自己下手?
一场大火烧掉了所有。
我没有带上久玉。
我这人啊,出生就差点克死了娘亲。
待我好的人也活不长久。
做什么事都差了点运气。
我曾拼命想要紧紧抓住什么在手中,却什么都不曾留下过。
久玉待我好。
我更不好因着私心再害了他。
从前替谢言时外出寻药时,我走过不少地方,如今回去也不算太陌生。
可我没想到久玉会找到我。
一张小脸变得脏兮兮的。
他的衣袖破了,鞋也磨得不成样子,露出的脚踝上全是细小的伤口。
看见了我也不说话,只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
「怎么还是这般爱哭?」
我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擦着眼泪:「好日子不过,非得找来做什么呢?」
这话一出,久玉哭得更凶了。
「瘦、瘦了,殿下瘦了……」
我心想久玉眼睛许是不太好使了。
离开那地方后我可比从前自在多了,前些日子都惊觉衣裳小了些。
可我一旦反驳,久玉就哭。
哭着哭着就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
而久玉的出现像是某种预示。
接下来是双宁。
然后在某天清晨,我推开院门。
意想不到的人伫立在外。
发间沾着晨露,像是赶了很远的路。
是谢言时。
我下意识攥紧了门框,皱起眉,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开口。
谢言时便安静地望着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久玉讶异的声音响起:
「殿下怎么堵着门?」
直到看到门口的谢言时。
他立刻像炸毛的猫儿般挡在我身前,怒视着来人。
毫不客气:「你过来做什么!」
谢言时看向久玉,像是第一次将他放在眼里。
但很快目光就落在我身上。
「你什么都不要了。」
有什么滴落了下来,滚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却肯带他走?」
声音沙哑得厉害。
-13-
我死遁后没多久,皇帝的身体就不行了。
他怕死,就直接命李清歌入宫侍疾。
李清歌可没我这般能忍耐。
没过多久就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见李清歌无用了,皇帝又把心思放到了其他皇子身上。
结果直接将人逼得举兵造反。
「谢言时在其中做了什么?」
双宁不吭声,只说京城动静大得连她那位云隐的师父都出来了。
「我同谢言时已无任何干系。」
我也坦白说:「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必定不是为了我。」
「师父也说师兄是魔怔了。」双宁低声,沉默了良久后又开口:「他洗去过师兄的记忆。」
「他不像失忆的样子。」
「我们也不知道师兄为何还记得你。他记得你的名字,后来愣是把记忆拼凑出了七八分。」
我安静听着,好半晌后慢吞吞地哦了声:「那就继续洗啊,你来找我做什么?」
双宁眼神复杂。
她走后没多久,久玉就骂骂咧咧地进来。
大概是说事到如今这对师兄妹还要来嚯嚯我。
又骂谢言时不要脸,孩子死了知道该奶了。
我听得好笑,抓着久玉的手臂仰头亲了他一口。
「那双宁会不知道——」
「吧唧。」
「那谢言时忒——」
「吧唧。」
久玉眨巴着眼睛看我。
我看着他的耳尖唰地烫红,暗忖是不是把人吓着了。
却不想他张嘴又骂了几句。
然后眼巴巴地盯着我看。
眼底的期待之意毫不遮掩。
我被逗乐了,干脆顺着他的心意又亲了好几口。
久玉心满意足。
抬头时,屋外梨树下立着一道熟悉的白影。
谢言时不知何时来的。
此刻正僵在原地, 脸色苍白如纸。
他转身离开,我也收回视线。
本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几日后的深夜,房门被轻轻叩响。
「这么快就好了?」我以为是久玉, 随手拉开房门:「我还以为……」
话音戛然而止。
我怔怔地看着学着久玉平时打扮的谢言时踩着一室月光走了进来。
「殿下似乎很失望?」
谢言时语气平静, 可眼底蓄积着的情绪越来越浓烈。
「确实失望, 」我反应过来, 朝他笑笑:「许久不见,谢大人竟自甘堕落到深夜来自荐枕席了?这要传出去,怕是会引起不好的话。」
「旁人如何说都同我无关。」
房门被关上。
他垂眸解下身上的衣衫:「我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谢言时很不对劲。
意识到这点的我抓住谢言时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强调:
「我不需要你做得比谁好。」
衣裳解了大半。
我隐约瞥见他心口处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伤疤一闪而过。
可还没来得及细看, 手腕上一阵疼痛。
「谢言时!」
「不需要我做得比谁好, 是因为殿下已经有了旁人吗?」
谢言时轻声,眸色却越来越红。
他死死地盯着我, 嗓音却在颤抖:
「李蕴, 你说过你只要我的!」
「我是说过, 可我也说过我们再无干系。」
「我没有答应过!」
抓着我的那只手越来越紧,像是生生想把我融入他的血肉中。
也就是在这时。
我彻底看清了谢言时心口那道伤疤。
——是个蕴字。
边缘还泛着未愈的红肿。
「他们都以为我会忘记殿下。」
谢言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抓着我的手按在那处伤疤上,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可每要忘记一次, 我就在这儿再刻上一次。疼极了, 便不会忘了。」
我指尖发颤地触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最旧的那道已经泛白。
最新的还在渗血。
目光又落在谢言时的手腕上。
那儿裹着白布。
如今因着用力已渗出血色。
双宁说谢言时算不到我的命。
他以为我真的死了。
于是便一遍一遍地在手腕上划开口子, 将血落到那具尸体上, 试图让我死而复生。
白布打开便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我深吸气:「你疯了。」
「殿下, 」谢言时眉目舒展, 眼里带着笑意:「我如今不过是清楚了我想要什么, 这就算疯了吗?」
「我后悔了。」
好半晌后我喃喃,在他脸色稍变时仰起头看他:
「谢言时,我后悔了,我不该自不量力地妄图拉你入尘世。你这般的人,就应当如明月高悬于苍穹之上,受世人敬仰。
「我们之间好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缘分, 便止步于此吧。」
「结束不了的, 殿下。」
谢言时抓着我的手贴在脸侧,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合该生生世世都纠缠在一块儿。
「——至死不休。」
【若殿下当真心意已决, 还请……放我师兄一条生路。】
那日双宁的话重又响起。
可我看着谢言时眼底偏执到阴郁的暗色, 突然笑了起来。
「好啊。」
话音刚落,我将他推至床榻上。
十指紧扣间又吻了上去。
谢言时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却在下一秒身体僵硬。
他下意识想推开,又因贪恋这点温暖而死死抱住了我。
最后翻身而上。
唇舌交缠间凶狠得仿佛要将我吞吃入腹。
却又带着某种近乎绝望到崩溃的力道。
肩膀上一片温热。
「谢言时。」
我偏头避开他的吻,指尖点着心口那道伤疤。
低声:
「若你还记得, 再来同我谈生生世世。」
-14-
双宁带着昏迷不醒的谢言时走了。
「他们还会回来吗?」
看ţů₀着马车离开, 久玉面露纠结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没过多久。
我也收拾好东西,带着久玉离开了这个居住了有一段日子的镇子。
……
又是一年落雪日。
我站在檐下, 看着细碎的雪花飘落在院中的老梅树上。
久玉在屋里生起了炭火,暖融融的热气混着烤红薯的甜香飘出来。
「殿下,红薯好了。」
他探出头唤我,发梢还沾着方才劈柴时落的木屑。
我应了声。
正要转身, 余光却瞥见院门外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清瘦的身子隐在狐裘大氅中。
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像是已经站了许久。
那人眼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暗潮。
却在与我视线相触的刹那,化作一抹极轻的笑。
「殿下。」
他说:「我来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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