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那天,我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
作为系统,我本该尽快离开,可新帝却用尽一切办法将我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为我虚置后宫。
人人都说这是空前绝后的恩宠。
可就在这时,他那死遁的白月光回来了。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困其终身。
新帝对她的痴迷比从前更甚。
哪怕她诬陷我和国师私通,新帝也立马信了。
他杖杀了国师,把我打进冷宫反省。
还把从国师枕下搜到的,绣有我名字的亵衣扔在我脸上。
「不是爱绣吗?朕就让你绣个尽兴!何时绣出阿莺满意的凤袍了,朕何时再放你出去!」
我苦笑,哪里还需要他放我出去。
他可能早就忘了,是国师一直在锁住我的魂魄。
如今国师死了,再也没人能阻止我离开这个世界。
-1-
傅淮序朝我发了一通火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冷宫。
一片死寂里,我垂眸看着桌上滚着金色暗纹的红绸,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酸胀感。
当初傅淮序硬将我留下时,也曾向我许诺——
若有朝一日时局稳定,他就立马封我为后。
那时有多言之凿凿,现在想想就有多可笑。
我正默默思索着,门口又传来一阵动静。
上锁的木门被重新打开。
薛含莺掩着鼻子走了进来。
她似笑非笑地停在我跟前,手指随意拨弄着针线筐里的东西。
「实话跟你说吧,我永远不会满意的,你也永远别想从这里出去。」
说罢,她抬头看我,眼里一阵奚落。
霜儿没忍住,为我打抱不平:
「娘娘只是进了冷宫,又没被剥夺身份。」
「而你现在连个封号都没有,不清不楚地住在宫里,你凭什么这样跟娘娘讲话?你敢让皇上见到你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吗?」
霜儿话音未落,薛含莺就一巴掌扇了上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
她冷笑两声。
「你以为皇上不知道我的脾气吗?」
「我向来都是如此,别说打你了,便是我从前扇他巴掌,他不也照样仰着脸受着?」
霜儿被她唬住,捂着脸不敢言语。
我将她拉到身后护着,直直地看着薛含莺的眼睛。
「如果真是这样,你又何必等他走了再来立威风呢?」
「因为你心里也清楚,你们的身份已跟过去不同了,你不再是先皇的宠妃,他也不再是备受冷落的皇子。」
「如今他是皇帝,纵容你耍点脾气当然可以,但要是还想跟从前一样骑在他头上,恐怕不行了吧?」
薛含莺瞪了我一眼。
见在我这占不到口头便宜,她狠狠甩了甩袖子,摔门而去。
等到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后,霜儿立马愤愤不平道:
「娘娘,她太过分了,我们一定要想想办法,向皇上揭穿她的真面目!」
「没这么简单……」
我揉了揉眉心,坐回椅子上。
霜儿对我忠心,我没法看着别人欺负她,才故意说了刚才那些话。
但我心里明白,薛含莺说得对,她是什么样的人,傅淮序比谁都清楚。
可他就是愿意偏袒。
-2-
众人只知道宫里多了个十分受宠的女人。
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人就是当初淹死在井里的丽贵妃。
丽贵妃容色倾城,最得先皇宠爱,先皇死前曾特地叮嘱,一定要让丽贵妃陪葬。
可就在去往皇陵的前一晚,丽贵妃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
这件事在宫里并不算秘密,真正算作秘密的,是丽贵妃跟当时的七皇子,也就是傅淮序还有一段过往。
只可惜……
我知道得太晚了。
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太子已经登基。
而傅淮序作为最不受宠的皇子,一早便被打发去了封地。
我挑中他做宿主,只在乎他有没有能力完成任务。
至于其他事情,我从不好奇,也从不过问。
幸好傅淮序还算争气。
在我的帮助下,仅仅两年,他就从封地重返京城。
眼看任务就要结束,我也开始向他告别。
可出乎我的预料,傅淮序就跟疯了一样。
他找来各种高人,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我留下来。
最终还是国师想到了办法。
他找来一具新丧不满一个时辰,八字又跟我十分贴合的女尸,硬将我的魂魄引渡了进去。
自从车祸去世,成了系统后,我就再没有脱离宿主生活过。
那天看着铜镜里,跟我本来的样貌有八九分相似的脸,我久久回不过神。
同样愣住的还有傅淮序。
他痴痴地盯了我许久,才哑着嗓子道:
「阿龄,我早说过我有的是办法跟你共白头,你永远别想丢下我……」
坦白说。
在那之前,我对傅淮序的态度跟对每一任宿主没有任何区别。
可自那之后,我知道,有什么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和傅淮序日渐亲密。
我曾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
薛含莺突然「死而复生」了。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上书房挂着的一幅幅无脸女人画像。
这几年里,傅淮序烦了画,生气了画,高兴了画,甚至有次与我亲热时,他还在画。
我问他,他就说人人都有自己擅长画的东西,他最擅长的就是美人图,这已经成了他纾解情绪的方式。
我想到齐白石画虾,徐悲鸿画马……顿时觉得也合理。
可见到薛含莺后,我就知道,错了,一切都错了。
-3-
回忆过往耗费了我太多心神。
次日醒来,我就迷迷糊糊发起了烧。
这已经是我在冷宫待的第六天了,却依旧没有什么离开的迹象。
我努力回想着国师说过的话……
他似乎提过,把魂魄引入这具身体并不能一劳永逸。
他还需要定期维系阵法,才能一直把我留在这里。
可从前我追问,他就不愿多说,现在他死了,我就更无从得知了。
放在几天前,我或许还能劝劝自己,反正国师不在了,离开只是早晚的事。
可现在,浑身疼得像被石磨碾过一样,我真的一分一秒也不想等了。
我正绞尽脑汁想着办法,忽然听见霜儿在边上喃喃了一句:
「时间真快,已经十五了啊……Ṱų₍」
我心里一动,骤然想起国师有一个非常器重的弟子叫昙尘。
傅淮序登基时手上沾了太多血,从此后总是心悸,国师便提出了让人给他诵经。
因此每月十五,昙尘都会带着一群小沙弥来宫里。
如今傅淮序虽杀了国师,但不一定会迁怒他的徒弟。
昙尘十有八九还会来。
说不定,他知道点什么呢?
想到这,我几乎立马翻身下床。
出是不可能出去的。
但一日三餐都有人从门洞里送。
我就守在门洞边上。
不知过去多久,一只端着餐盘的手从外伸了进来。
我立马扣住她的手腕,往她掌心塞了点银子。
「拜托你,去把昙尘找来。」
宫女吓得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没回过神。
我又往她手里塞了根金钗,保证道:
「我只问他一句话,绝不多说什么。」
她这才眨眨眼,头也不回地跑远。
-4-
我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么多了。
门洞合上后,我就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等着。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终于重新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我几乎迫不及待地冲到门边。
然而很快,我就意识到不对劲。
这脚步声杂乱无章,绝对不止一人。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但门锁已经从外打开。
傅淮序一脚踹开门,我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掐住脖颈,一把推到了树干上。
「温龄!你就这么自甘下贱吗?」
我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
「什么意思……」
「昙尘!」
傅淮序朝后大喊一声。
一袭青袍的俊朗僧人立马垂眸走到我面前。
「阿弥陀佛,娘娘托人给小僧传话,说她思慕国师,让小僧务必替国师超度。」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疯了吗,国师是你师父啊,你就这么诬蔑我和他……」
「忠孝忠孝,忠在前,孝在后,国师和小僧先是皇上的臣子,其次才是师徒。」
昙尘说着合上手。
「臣子有罪,合该受罚。」
傅淮序闻言,手下动作越发用力。
看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我终于渐渐回过味来……
这个昙尘八成也被薛含莺收买了。
我心里一刺,喉咙里也一阵血腥味。
边上的霜儿赶紧叩首,求傅淮序放过我。
「娘娘快要撑不住了!」
傅淮序垂眸扫了我一眼,嫌恶地将我丢到一边。
「温龄,朕对你太失望了,你比谁都清楚朕生平最恨背叛,你难道忘了你说过永远不会欺瞒朕、背叛朕了吗?」
我捂住脖子,声音沙哑。
「那你难道忘了我对你有恩,你说过永远不会怀疑我、伤害我吗?」
傅淮序一怔,随即狠甩长袖。
「你这娼妇,还有脸跟朕提这些!」
-5-
傅淮序走后,我颈上的掐痕迟迟未消。
仿佛千万根银针在脖颈里游走一样,我疼得说不出话,也吃不下饭。
而这种疼痛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
霜儿看出了我的煎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可冷宫里什么药都没有,她只能病急乱投医地拽住送饭的嬷嬷。
「求你去告诉皇上,娘娘疼得厉害,求你了……」
她边说边跪在地上磕头。
可嬷嬷只是麻木地指指耳朵,又张开嘴,里面一片空洞。
霜儿吓得摔在地上。
我想要苦笑,可就连嘴角都掀不起来。
傅淮序也真够狠心,为了杜绝我再向谁传话,居然直接派了个又聋又哑的老嬷嬷来。
霜儿走投无路,又心疼我受苦,只能趴在门边,抹着眼泪小声地哭。
我不想她太伤心,故意朝地上丢了个东西。
声音惊动了她,她赶紧抹抹眼泪,小跑着进来。
但视线刚跟我对上,巨大的慌乱就在她眼底炸开。
「娘娘,你,你……」
我顺着她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脖子,赫然满手的血。
「把铜镜拿来。」
霜儿颤着手照做。
我这才从镜子里看见,之前被傅淮序掐过的地方全都烂了。
霜儿哭得更大声了,在她的认知里,瘀痕怎么可能溃烂,一定是我还生了其他重病。
于是她一边哭一边朝门口冲,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砸门。
「来人啊,快来人啊!」
可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6-
我思考了一晚上,才渐渐有个猜想。
单纯的掐伤绝不可能成这样。
而且这溃烂的地方越看越奇怪。
说得更贴切点……
不像溃烂,更像是腐烂。
想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我顿时恍然大悟。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险些忘了,这具身体根本不是我的。
身体的主人早就死了,只是我的灵魂一直活跃在里面,才让她显出生机。
可如今国师一死,再没人维系阵Ṫŭ̀₋法,困住我灵魂的力量也越来越弱。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到我离开那天,这具身体一定会变成一具彻头彻尾腐烂的女尸。
虽然脖子还是很疼,但想清楚这些后,我的心情反倒好了一点。
这至少证明,我马上就能离开了。
霜儿还在边上抹眼泪。
我轻声安慰她:
「不要担心,我很快就能解脱了。」
可她哭得更厉害了:
「娘娘千万不要自暴自弃,等皇上想起娘娘的好了,一定会接娘娘出去的。」
我轻笑一声,想告诉她人生最忌讳的就是将期待放在男人身上。
可才刚一张嘴,血就顺着嘴角汩汩往下流。
霜儿吓得六神无主。
许久,她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也顾不得在宫里翻墙会被射杀了,几乎手脚并用地踩着树枝往上爬。
我想喊她,却又吐出一口血。
幸好外面巡逻的侍卫跟她是旧识。
刚拔出箭,就看清了她的脸。
「这是怎么了?」侍卫问。
霜儿痛哭流涕:
「求你帮帮我吧,娘娘快要病死了,求你去告诉皇上,请皇上派个太医来看看娘娘,求你了……」
我扶着床沿,心里一阵难过。
为何这个世界偏偏有一个人如此在乎我,倒让我走时心有挂念了。
不行,我摇摇头。
我必须在消失之前,先把霜儿送走。
-7-
霜儿从墙头下来后,明显精神多了。
「娘娘你放心,我跟那个侍卫是同乡,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我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晚,我疼得睡不着,霜儿就在边上絮絮叨叨地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
她让我忍一忍,还说明早皇上一定会带着太医来看我的。
就这样,我终于熬到了次日清晨。
木门传来动静的刹那,霜儿几乎欣喜若狂地冲了过去。
可门锁打开,她猛地愣住了。
因为来的人不是傅淮序,也不是太医,而是薛含莺。
薛含莺噙笑走到我边上,扇了扇鼻子。
「怎么一股怪味啊?」
然后贴近我。
「这身上是怎么了,跟长了烂疮一样?」
「干吗这副表情看着我,看见我你很失望吗?」
「唉,我就随口跟皇上说,你撒谎成性,不如让我来替他探探虚实,他就同意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我喉咙疼得厉害,根本不想跟她拌嘴,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霜儿也听出傅淮序根本不会来看我了。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猛地跪在地上。
「求姑娘发发善心,帮娘娘请个太医吧!」
薛含莺脸色一凛,抬脚就往她手上踩。
「我正说话呢,你个贱丫头敢插嘴?」
「够了……」我撑着床坐起,「没必要指桑骂槐,拿她撒气。」
薛含莺这才呵笑一声,缓缓松开脚。
她慢悠悠走到另一边。
左看看,右看看。
然后忽然拿起放针线的箩筐,做作地「呀」了一声。
「你怎么什么都没绣啊?」
「皇上要是知道你连他的话都不听,肯定会大发雷霆,为了你好,从明天起,我还是每日找人督促你吧。」
薛含莺说完就往外走。
霜儿又扑上去抱住她的腿。
「求姑娘发发善心吧,娘娘真的病了。」
然而薛含莺一脚把她踢开,还顺手抄起了旁边的剪刀。
「哪里病了,我怎么没瞧出来?再撒谎,别怪我剪了你的舌头!」
霜儿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何必为难她呢?」
我忍着疼下来,挡在霜儿面前。
薛含莺呵笑:
「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管别人呢?」
「我实在不懂……」我强忍住喉咙里针扎一样的疼,盯着她道,「傅淮序爱的人是你,我死或不死根本不会撼动你的地位,你为什么总要来找碴儿?」
薛含莺笑了。
她像听见什么可笑至极的ẗū₍事情一样,缓步走到我跟前,朱唇轻启:
「怕就怕他并非对你无意,等到对我的新鲜感过去,又会重新宠幸你,所以——」
「我要在这件事发生前,先弄死你。」
说完,她掩唇起身,又是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既然你好好的,我可就去给皇上回话了。」
-8-
薛含莺说到做到。
次日开始,就有个老嬷嬷天天来查看凤袍的进度。
我若是没绣,她也不说我,只是逮着霜儿折磨。
一连三日后,我实在忍不了了。
我必须尽快为霜儿找一个去处。
否则我还没离开,她就活不下去了。
想好主意后,老嬷嬷又来时,我直接把她喊到跟前。
「去把薛含莺喊来,我有秘密告诉她。」
老嬷嬷愣住。
「赶紧!你耽误不起这个时间!」
或许是我的表情实在严肃,又或者我现在的嗓音简直称得上可怕。
总之,老嬷嬷虽然不忿,但还是规规矩矩去喊人了。
晌午时,薛含莺终于慢悠悠来到冷宫门口。
她跟往常一样,还没走近,就开始扇鼻子。
「什么秘密啊?」
我朝她招招手。
「兹事体大,你靠近点。」
她照做。
就在这时,我一把掏出被子里的剪刀,冲着她的脸猛地刺了下去。
薛含莺尖叫一声,反应过来后,直接把我掀翻在地,又踢又打。
我身上全是伤,刚才那一刀几乎透支了我的所有力气。
如果不是霜儿死死拦着,薛含莺或许会直接杀了我。
「赶紧去找太医吧,否则你这漂亮的脸蛋可就再也治不好了……」
我躺在地上,虚弱地冲她冷笑。
薛含莺又尖叫一声,捂着脸冲了出去。
-9-
如我所料,她根本不会放过任何告状的机会。
不过半个时辰,冷宫门口便聚集了乌泱泱一群人。
「温龄,给朕滚出来!」
我早已准备好,此刻就端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傅淮序怒火更甚,直接提剑朝我走了过来。
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长剑劈下时,我眼都未眨一下,只是仰着脸直直地看他。
剑锋泛着寒光,映在我的脸上。
我看着傅淮序的怒意像冰冻的石头一样僵住,手里的剑也猛然僵在我鼻尖——
他终于看清了我现在的样子。
「你,你这是中了什么毒?!」
不怪傅淮序会这么想。
我身上溃烂的地方太多,伤口还泛着奇怪的青紫色,任谁看都不正常。
不过——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我看着他,「我要走了。」
「走?没朕的旨意,你连这扇门都走出不去。」
我没理会他话里的讥讽,忍着剧痛问道:
「你应该没忘了我这具身体的来历吧?」
傅淮序愣住。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很好。
看表情,他应该是想起来了。
一时间,兴师问罪时的愤怒和嘲讽我时的笃定自信都从他的脸上剥离得干干净净。
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也猜到我身上溃烂的原因。
他这段时间太忙了。
忙着宠爱失而复得的白月光,忙着给她筹备封后大典。
以至于轻易便将一件事抛在脑后。
那就是——
我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
是国师留住了我。
而他杀了国师。
-10-
「你,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朕?」
「早点告诉你,你就会来见我吗,你只会纵容薛含莺过来羞辱我。」
「我今天要不是故意伤了她的脸,你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往常,我敢说薛含莺一句不是,傅淮序早就暴跳如雷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可怖,他居然罕见地沉默了。
半晌,他才哑着声音开口:
「可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如此冲动,阿莺爱美,你怎能毁了她最珍视的东西?」
「呵。」
我轻笑一声,带着嘲讽。
「罢了,朕不愿与你计较了,朕会找人治好阿莺的脸,也会重新找人替你想办法……」
傅淮序揉着眉心,似乎疲倦极了。
「但说到底,温龄——」
「若不是你不检点,朕怎会将你打入冷宫,怎会杖杀国师?而你又怎会变成今天的样子,阿莺又怎会受伤?」
「你种下的因,结出了这么多恶果,却要让朕来给你善后……」
我冷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
傅淮序拧眉,熟悉的怒气又开始爬上脸。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你的小衣为何会出现在国师床上?!」
我冷眼看他。
原来对一个人彻底失望时,听他说话,都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这是你的皇宫,你有千百种手段去查明真相,但就因为薛含莺一句,曾撞见我和国师私会,你便给一切盖棺定论了。」
「这到底是我们谁种下的恶因?」
我说得太多,几近失声。
傅淮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阿莺性子是骄纵了一点,但她何曾撒过谎?」
「是,她从不撒谎,那她前几日看清楚了我的状况后,是如何向你回话的?」
傅淮序愣住。
他的目光闪了闪。
似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他一边朝外走一边道:
「莫东拉西扯了,你今日设计把朕找来,不就是想让朕替你想办法吗?放心吧,泱泱大国,还不至于找不出能人异士将你留下来——」
「我何时说过要留下来?」
傅淮序的脚步猛然顿住。
-11-
「你什么意思?」
「我巴不得早点离开。」
「那你为何要千方百计地见朕!」
傅淮序的神色有些慌张。
而我依旧平静。
「我见你只是想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登基后给过我一道空白圣旨?」
傅淮序愣住。
随即,神色越发复杂。
那时他给我这道圣旨,说无论何时,只要我拿出来,不管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
「而我现在就一个愿望。」我指了指身后的霜儿,「把她送出宫,让她安度余生。」
霜儿没料到我会突然这样说。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奴婢不要离开你。」
我弯腰把她扶起来,耐心地擦掉她的眼泪。
「傻丫头,你走后,我也能走了。」
她哭得更伤心了。
傅淮序终于不再淡定。
他语速极快地问我:
「你是在跟朕赌气吗?你是故意演给朕看吗?那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朕生平最恨被人算计……」
「够了。」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强行把我留下的,不是我硬要留在这儿。」
我想了想,又补充:「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傅淮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般。
而我只是平静地递上那道空白圣旨。
「或许你也听过那句谶言——皇帝的诺言必须兑现,否则一定没有好下场。」
-12-
就这样,霜儿顺利出宫了。
我心里最后一块大石落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唯一让人厌烦的,可能就是傅淮序终于意识到国师不在,我也快不在了。
他又开始跟几年前一样,自作主张地想办法,硬要将我留下来。
傅淮序找来的第一个人是昙尘。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子承父业,徒承师道。
国师可以,昙尘自然也可以。
可昙尘装模作样地给我念了三天经,我身上的溃烂更多了。
傅淮序下朝过来一看,登时大怒:
「国师就没教你点真才实学吗?他门下就全是你这种绣花枕头吗!」
昙尘羞窘,不敢言语。
就在这时,薛含莺从外面走来。
她脸上缠着纱布,头上还戴着遮光的斗笠。
问清楚缘由后,她似笑非笑道:
「国师的关门弟子,怎么可能没点真才实学?何况这几年里,有昙尘诵经,皇上再没头疼过,依我看,不见得是他的问题,或许妹妹才是症结所在呢?」
全天下只有她敢这样跟傅淮序讲话。
傅淮序根本不在意她有理还是无理,只是追问:
「这话怎讲?」
「宫里女人不是惯会耍手段争宠吗?妹妹莫不是自己吃了什么抹了什么,搞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惹皇上心疼?」
傅淮序微微蹙眉。
薛含莺又道:
「我要是皇上,就好好搜搜这宫殿,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傅淮序的脸逐渐凝重起来,显然有些怀疑了。
他挥挥手,立马有几个侍卫上前。
「把这里里里外外都搜一遍。」他吩咐道。
-13-
侍卫这么一搜,还真搜出了一个瓷瓶。
傅淮序捏着瓶颈,满脸都是被算计后的厌恶与躁怒。
「去喊个太医来。」
他吩咐身后的小太监。
后者赶紧照做。
没多久,太医院首就匆匆赶来。
傅淮序把瓷瓶丢给他,让他好好看看。
院首也不愧是院首,很快就拱手回禀,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毒药,症状便是能让身上发痒发烂。
一时间,大殿里安静得犹如棺材。
薛含莺率先嗤笑一声:
「妹妹还真是舍得啊,别人的脸能下手就算了,自己的脸居然也能下得去手。」
傅淮序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他让所有人都下去,死死地瞪向我:
「温龄啊温龄,你居然敢骗朕?」
「是不是只要留下后,你就再也走不掉了?你故意使这么一招,就是为了让朕重新关注你?」
我本就疼得心烦意乱,被一群人吵得更烦了。
我嫌恶地掀起眼皮,看了傅淮序一眼。
「那就看我过几天死不死吧。」
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
「真蠢,这么糙的局你都信。」
傅淮序的脸黑如锅底。
-14-
他被我气走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一会儿。
我闭眼躺在床上,想着少动就能少疼点。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又一次传来脚步声。
我嘲弄地勾勾唇角。
不用睁眼我都知道是谁。
果然,很快,薛含莺就面容扭曲地走了进来。
「你这贱人,要死就赶紧死,做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还骗皇上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呀——我看你长得就像冥界出来的,赶紧滚回你的阎王殿去。」
说实话,我并不在意她的嘲讽。
昙尘既然是她的人,知道我的秘密后,自然会告诉她。
可昙尘终究没有国师的本事,薛含莺也不是什么见多识广之人,两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在撒谎整幺蛾子。
我也懒得辩驳什么。
「你不就想让皇上心生怜悯,重新亲近你吗?可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薛含莺越说火气越大。
我掀起眼皮,讥讽地看她:
「你也只敢在傅淮序走后来耍威风了。」
薛含莺对这件事似乎格外在意。
「谁说的?当着他的面我照样敢!」
「可我觉得你跟他在一起时,挺夹紧尾巴做人的,呵呵,你也就嘴上有点本事了。」
我故意激怒薛含莺。
而她也不负所望,抓起箩筐里的针就往我嘴上扎。
她胡乱地捅着:
「你这贱人,他就是偏袒我,你没见过我当初踩他脸,抽他巴掌的样子,他现在不照样让我当皇后?」
「那你为什么要诬蔑我给自己下毒,诬蔑我跟国师私通呢?」
「难道不是因为你也觉得现在不是当初,觉得他对我付出真情了,害怕我抢了你的位置吗?」
「是啊!所以你该死,没有你,他才会永远把我捧在手心!」
薛含莺说着又要扎下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她。
薛含莺愤怒地回头:
「给我滚!」
然而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她几țű̂₍乎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
「皇上,我,我……」
「别说了!朕对你太失望了!」
我的嘴唇上满是血珠,可这跟身体的疼痛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一个气血上涌,头脑发热,只想着尽快出气的人,哪里还会关注周围的变化呢?
我看着跪趴在地上的薛含莺,缓缓勾起了唇角。
搞得ƭŭ̀ₚ跟谁不会用计谋一样。
-15-
就在刚才,我趁傅淮序靠近时,轻轻揪掉了他腰间的玉佩。
这玉佩是他生母的遗物,他向来珍重,如果发现丢了,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寻找。
而霜儿离宫时,我料到后面还会遇到麻烦,特地让她买通了那个同乡的侍卫。
侍卫常常从门洞里与我说话。
刚才,就在傅淮序一行人走后,我立马叮嘱侍卫,即刻去暗示傅淮序身边的小太监,说皇上的玉佩丢了。
傅淮序最宝贝这块玉佩,丢的瞬间急火攻心,根本来不及疑心太多。
他十有八九会回来寻找……
说实话,这个局其实还有许多问题。
但凡薛含莺今天没跟以前一样去而复返,但凡她冷静一点,没被我激怒,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
可她就是回来了,还对我动手了。
只能说——
一切冥ẗů²冥之中早有注定……
殿里,傅淮序握紧拳头,站了很久很久。
白月光突然变成黑月光,任谁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接受。
他一直以为薛含莺只是刁蛮、任性,但没想到,她虚伪、狠毒、满口谎言……
将他耍得团团转。
-16-
这件事后,傅淮序将薛含莺禁足在宫里。
又派人将我接出了冷宫,送回原先的寝殿养身体。
从这天起,他每晚都会来我这儿。
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盯着我发呆。
其间,昙尘也来过许多次。
傅淮序总是阴恻恻地看着他:
「你跟薛氏合伙欺骗朕的事,朕暂时不跟你计较。」
「只要你将眼下的事办好了,从前种种便一笔勾销,但要是办不好,小心你的脑袋!」
昙尘连连点头。
只可惜,关于我的事,国师似乎没向他透露一点。
他除了念经什么都不会,更不懂什么叫引魂入体、开设法阵……
在他的努力下,我的身体越发一日不如一日。
傅淮序终于忍不了了,狠狠地将他踹倒在地。
「废物,给朕滚出去!」
那晚。
傅淮序似乎喝了很多酒。
他来找我时,我闻到了一阵刺鼻的酒气。
其实说话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很吃力了,可我见他想要靠近,赶紧撑着所有力气喊了声「停」。
「你别动,就站在那儿,不要ťŭ̀₂靠我这么近,我要吐了。」
傅淮序的神色有些受伤,也有些茫然。
半晌,他似乎实在站不稳了,堂堂帝王,居然直接往地上一瘫。
起初,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垂着头。
可某一刻起,极轻的哽咽声忽然在大殿里响起。
我本想装作没听见。
可傅淮序哭着哭着,忽然喊我的名字:
「阿龄,朕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朕真的很难受……你别离开朕行吗?」
「好啊。」我哑声答应。
傅淮序的哭声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期待像篝火一样点亮了他的瞳仁。
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我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讥讽:
「就看你留不留得住我了。」
傅淮序的身形又委顿下去。
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几天前还在为了薛含莺对我喊打喊杀,现在倒是想把我留下来了。
可惜,晚了。
-17-
或许是我的话给了傅淮序启发。
他不再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昙尘身上,而是广贴告示,从宫外找来了一堆和尚道士修士。
甚至民间那些有名的跳大神的,都被他召进了宫里。
傅淮序给的赏金实在太高。
人人都想展示自己的实力,拿到这笔钱。
我的寝殿简直成了卖艺现场。
不过这帮人里,倒真有个别个有本事的。
其中有一人,催眠术简直炉火纯青。
傅淮序试图让他问清我是不是隐瞒了什么秘密,才使得迟迟没人能想出将我留下的办法。
我当然不同意。
这纯属冒犯我的隐私了。
不过——
我将视线投在了角落里的昙尘身上。
若催眠术真能操纵一个人,我倒挺好奇昙尘一个和尚,是如何跟薛含莺搅到了一起。
于是,我故意对那人道:
「我对你的催眠术不放心,除非你先拿他做个示范。」
昙尘的脸瞬间白了。
他几乎立刻跪下,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拒。
但这些借口除了让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强,什么用都没有。
-18-
昙尘最终还是被催眠了。
这催眠大师下手实在是快,昙尘还在推辞着呢,忽然就晕在了地上。
良久,他缓缓起身,闭眼盘坐。
我也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坐起来,问他:
「你当初为何要陷害我,篡改我给宫女的传话?」
「为了阿莺。」
我身边的傅淮序几乎立马蹙起了眉,问他:
「阿莺?什么阿莺,你跟薛氏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喊得这么亲昵?」
「我在寺庙时,阿莺常常夜半来找我,是我做不到坐怀不乱,坏了佛门清规,但我不后悔……」
殿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傅淮序的额角青筋直跳,朝四周怒喊了一句「滚」。
顷刻间,所有人都逃也似的飞奔出去。
殿里静下来后,我又问:
「薛含莺告诉过你她的身份吗?」
「我一早便知她的身份,也知她把我当替身,但我甘之如饴,我愿为她付出一切,哪怕生命。」
「替身?」
傅淮序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字。
他攥着拳头,牙咬得咯吱响。
「谁的替身?」
「先皇。」
昙尘话音落下的刹那,傅淮序几乎站不稳身形。
我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没想到走前,还能看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笑话。
「你是说薛氏爱的是先皇?那他为何要随朕进宫!」
傅淮序的声音隐隐颤抖。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痛的。
「阿莺说宫外日子清苦,还是宫内快活,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本就该过最快活的日子……」
傅淮序一拳捶上柱子,指节鲜血淋漓。
原来——
那些他以为的偶遇,以为上天恩赐的失而复得,统统都是薛含莺的算计!
我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晕厥过去,在心里暗道了句:
「真真是活该啊。」
-19-
旖旎的重逢变成了恶心的圈套,傅淮序根本受不了。
这回,他直接杖杀了昙尘,又将薛含莺打入冷宫。
而我或许是真的快要离开了。
这具身体的腐烂速度越来越快。
所有人靠近我时,都有些害怕了。
傅淮序却开始日夜守着我。
他到处张榜,寻天下奇士。
一拨拨人如流水般进宫,又都徒劳而返。
可傅淮序仍不肯放过任何微小的机会。
后来,只要有人说出「可能」「或许」「有机会」将我留下,他就立马重金酬谢,催那人快点使出方法。
这些人里有人要喂我吃仙丹,有人要让我喝符水。
我怎么可能照做?
当他们拿着东西靠近我时,我就悄声道:
「有什么东西让皇帝吃,让皇帝喝,否则我立马装死。」
「大家不都是为了钱吗?我可以配合你们,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
我的话或许在这些人里传开了。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傅淮序身上找办法。
而他竟也没有任何怀疑。
他坚信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他,说不定留下的关键还在他……
多么自信,又多么可笑啊。
于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丹丸,各种颜色的药水,统统都进了他的肚子。
有时那些偏方实在太离谱,傅淮序刚吞下去,就上吐下泻,双眼发直。
更倒霉的时候,他还会直接昏过去。
迷迷糊糊间,不知他梦见了什么。
一会儿喊阿娘,一会儿喊阿龄。
「别丢下我,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
「求你了,别丢下我。」
「我不想孤单一个人……」
-20-
群臣纷纷劝谏,让傅淮序清醒一点。
可他依旧我行我素。
朝里失望的声音越来越多。
他们甚至把我称为「妖妃」,骂我祸国殃民。
我倒是无所谓。
毕竟千百年来男人总是这样,必须找个女人为所有的过错背锅。
而另一边,傅淮序并不知道这些话已经传进了我耳朵里,依旧在我面前演着风平浪静。
这天。
他正跟一个道士一起坐在我床边,企图修复国师留下的阵法。
忽然,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
「大事不好了,皇上!」
傅淮序回头:
「小声点,别吵到贵妃。」
小太监脚步一顿,差点跪在地上。
「说吧,什么事。」
「薛,薛薛氏死,死了……」
那一瞬间,就连一直装睡,避免跟傅淮序有视线交锋的我都睁开了眼看热闹。
我以为傅淮序会崩溃,会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可他只是皱起眉,沉默了许久,平静地说道:
「锁住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至于棺椁……就停放在冷宫,不许抬去任何地方。」
「门口派重兵把守,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去。」
傅淮序说完就重新回头。
我赶紧合眼,生怕他看我醒来,又跟往常一样扑过来问我:
「你醒了?有没有好一点?」
怎么可能好?
我看见他就不好了。
-21-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
如今,我越发能清楚地感知到——
我真的要走了。
从不嗜睡的我开始时醒时睡。
我的灵魂也不再被死死拘在这具身体里,而是能够飘出来活动了。
但或许是阵法还没完全消失的缘故,我并不能飘太远,也始终联系不上系统管理局。
不过没关系。
只要知道自己快自由了,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傅淮序依旧每日锲而不舍地来看我。
身后不是跟着和尚,就是修士、道士……
这一日,他又领来两个新修士,还没说几句话,上次的小太监又匆匆跑了过来,神色古怪。
「又怎么了?」傅淮序不耐烦地问。
「出,出大事了皇上,薛,薛氏从,从棺材里坐起来了!」
傅淮序没动。
我飘在他面前,本想看他的笑话,可他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回去告诉她,若是再装模作样地假死,朕有的是毒酒和白绫赐给她。」
小太监领旨,又匆匆出去。
我忽然想起了昙尘被催眠那日说的话——
「阿莺从来就不爱你,她根本不是为了日后有机会跟你在一起,才假装跳井,她就是单纯不想陪葬。」
「后来也不是为了跟你再续前缘,单纯是想谋条轻松的路,才撞上你的马车。」
「她对你的感情甚至不如对我多,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真可怜,真活该。
傅淮序的白月光,从来没照过他身上。
我正幸灾乐祸着,忽然感觉到一阵拉力。
我又双叒被扯回了这具身体里。
能飘在外面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由于没防备,一进到这具身体里,我就猝不及防感觉到一阵刺骨的痛意,嘴里也没忍住发出痛呼。
傅淮序几乎立刻扑到我身边:
「阿龄,你醒了?」
我无奈地睁开眼:
「放心吧,很快就不用醒了。」
他愣住,有些无措地看着我。
如果,这具近乎腐烂的身体还能称作「我」的话。
「阿龄,你别这样,还有时间,朕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我求你快别想办法了,还我自由吧。」
傅淮序垂眸,飞快地眨眨眼。
他像是强忍着什么一样,只是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崩溃,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里流出来。
「求你了阿龄,朕真的知道错了,朕真的很在意你,这些天朕的心都要碎了……朕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留下来,你告诉朕,好不好?」
「好啊,除非流水向西,国师死而复生。」
-22-
我本是嘲讽,可傅淮序却猛然站起。
他像是倏然想起什么一样,不顾一切地朝外冲去。
很快,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是啊,「系统」「穿越」这些词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是太超前。
许多人被带来我床前,听着傅淮序反复讲述情况,都搞不懂我到底怎么了。
但对他们来说,死而复生就方便理解多了。
而且,在傅淮序看来,就算不能让国师死而复生,哪怕招来他的魂魄问问话都是好的。
国师一定有办法。
于是,宫里又变得经幡招展,烟气缭绕。
尤其是我宫中。
我被熏得几欲呕吐。
余光却瞥见傅淮序虔诚地跪在殿中,一下一下叩首。
「别费力气了。」我嘲讽道。
我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像在砂纸上滚过一百回、一千回。
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
但傅淮序似乎听见了。
我看见他的脊背猛然一僵。
然后,继续向下磕去。
不过——
可笑的是,就在他搞出最大阵仗的这天深夜,我彻底从这具身体,哦不,尸体里飘出来了。
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联系着我的灵魂和尸体的纽带消失了。
我迫不及待地呼喊着管理局,一遍又一遍。
虚空里,猛然有个诧异的声音响起:
「我天,1101?你还活着?你知道你掉线了多久吗!」
「快,快!帮我连上总部,我要离开这里!」
「好好,你别着急。」
我怎么可能不急呢?
我唾手可得的自由啊。
我正喜悦又忐忑地等着总部将我接走。
忽然,一道颤巍巍的、难以置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阿龄?」
我回头,就看见了游魂般站在不远处的傅淮序。
好晦气。
我越发急促地催着离开。
-23-
傅淮序赶紧朝我扑过来。
只可惜,他的手径直从我身体里穿过。
「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对吗?」他流着泪问我。
我没理他。
傅淮序的眼泪掉得越发厉害。
「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阿龄?天下之大,我只有你一个家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
「我从不是你的家人。」我垂眸,冷眼看他,「你只不过是个讨厌的绑架犯,将我强行绑在这里,夺走我的自由,侮辱我的人格。」
傅淮序的脸惨白如纸:
「不是这样的,我愿意把心掏出来向你证明,我是真的爱你的。」
「我只是, 只是少时得不到的东西成了执念, 才会做出那些伤害你的事情,我真的是被她蒙骗了啊,阿龄……」
「那你不但是个绑架犯, 还是个愚蠢的绑架犯。」
傅淮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甚至不敢再朝我伸手, 只是喃喃着我的名字。
这时,总部的离开通道终于处理好了。
一道白光柔和地笼在我身上。
我惊喜地看着自己的身形越来越淡。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傅淮序又冲过来抓我, 可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一次次从光晕里穿过, 指尖却什么也没留下。
他崩溃地跪在地上, 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语调:
「你要抛弃我了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阿龄……」
「不了,永远不必再见了。」
我要当回我快乐的小系统了。
穿梭在一个个陌生新奇的世界。
等我打完工,就找个最喜欢的世界养老。
我永远、永远不要再看见傅淮序了。
(正文完)
番外
温龄「死」后的第一年。
傅淮序在那道空白圣旨上, 一笔一画写下了封后诏书,追封她为皇后。
他摸着卷轴,恍然间又想起了当初,亲手把这道圣旨塞进温龄手里的场景。
那时他说, 不管温龄提任何要求, 他都会答应。
他心里是期待的,是忐忑的。
他知道温龄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希望温龄亲口说,想当他的皇后, 与他共度余生。
而温龄只是笑笑, 说:
「我希望你当一个好皇帝。」
他有些气恼:
「朕当然会当一个好皇帝,这个愿望不算!你想好了再说!」
可是后来, 温龄再没提,他也逐渐忘记。
温龄「死」后的第二年。
薛含莺想从冷宫出逃。
翻墙时, 却被侍卫一箭射落。
侍卫瑟瑟发抖地跪在傅淮序跟前:
「皇上,卑职真没看清她是……」
侍卫不知该如何说了。
该如何称呼她呢?
皇上从没给过她封号……
可傅淮序只是轻飘飘地瞥了眼:
「她命大着呢, 死不了。」
薛含莺果真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冷宫的一年, 她吃馊饭, 与老鼠蟑螂为伍, 早就憔悴得不成人样, 身上也散发着阵阵恶臭。
脸上的伤疤更是反复发炎, 皮肉外翻,看起来格外可Ţúⁱ怕。
「皇上,你放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她一下一下磕着头, 额头鲜血淋漓。
但傅淮序只是沉默地迈开了腿。
「不, 朕会让你在冷宫待到老死。」
温龄「死」后的第三年。
傅淮序忽然在上朝时吐了血。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抬回寝殿。
太医院首跪在他跟前,痛心疾首道:
「皇上, 你不能再吃那些东西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丹丸, 那些五颜六色的符水……
「那里面都是毒啊。」
傅淮序沉默不语。
只在院首走后, 极轻地喃喃自语:
「可如果不这样,朕要如何再见阿龄呢?朕还欠她一句对不起呢……」
众人皆知晓,皇帝已经不太正常了。
自从贵妃死后, 他就越发疯狂地求仙问药。
宫里乌烟瘴气, 国库日渐空虚。
周围的小国都蠢蠢欲动,边境越来越不太平。
傅淮序也知,自己做不了多久皇帝了。
他不知自己会先死在丹药的毒素下, 还是死在谁造反的剑下。
他逃避般找来更多异士。
只是烟雾缭绕里,他也会恍惚地想——
后人会如何评价他呢?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他终究是辜负了温龄的期待。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皇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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