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千户上门求娶嫡姐,送了整整一百零八抬聘礼。
嫡姐却将他拒之门外,让他任人奚落。
我不明白,贺寻有权有势,为何不嫁?
嫡姐却只是轻蔑一笑:「锦衣卫臭名昭著,嫁给他就跟进臭水沟里打滚一样,只会让自己臭不可闻!」
「要嫁你去嫁!我这样的大家闺秀,只会嫁给正经科举出来的读书人,将来做人人敬仰的翰林夫人。」
我的眼睛猛地一亮。
「好啊,我嫁!」
-1-
「你真想嫁?」
嫡姐发出一声嗤笑。
可见我一脸认真,面色不由沉了几分。
方才不是她说的让我嫁吗?
嫡姐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秦素娥,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捡我不要的东西?再说了,你觉得他看得上你,你想嫁就自己去问,到时候被拒绝了,就别说你是我们秦家的人。」
于是,我去了。
贺寻站在前厅,身边的侍从带着那些聘礼,安静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父亲和嫡母见我出来,眉头微微皱起。
我委婉地转述了嫡姐的想法,父亲眉头更皱了。
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他太清楚了。
他们就是皇帝手中的鬣狗,只要被他们盯上,不咬下一块肉是不可能的。
父亲还在发愁着该怎么措辞拒婚,却不料我已经上前,站在了贺寻身前。
他穿着一袭红袍,腰间配着绣春刀,飞扬的眉被压在了乌纱帽下,标准的锦衣卫扮相。
我也不明白,一个上门来提亲的人为什么要如此。
满身煞气,让人瞧着就胆颤。
我也怕。
可我知道,我得抓住机会。
「嫡姐不愿意,你看我行么?」
「只是我是庶女,如果你介意,那便当我没有说过。」
我的大胆让父亲为之一惊,连忙起身将我狠狠拽开。
随后扬起笑容,试图与贺寻赔罪。
贺寻虽目前只是千户,可也是锦衣卫内有品级的人,据传闻,很快他就要升为镇抚使,从四品。
我父亲科举入仕二十年,如今也不过从四品。
而贺寻呢,刚进入锦衣卫不到两年。
年纪轻轻就成了天子近臣,他的手段和能力毋庸置疑。
当然,也无人敢惹。
父亲擦着汗就要命人把我拖走,却听见眼前人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
「秦少卿的女儿倒是有意思。」
问题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腰间那把绣春刀出鞘了几分。
「还不快和贺大人道歉!」
父亲瞬间急了,一个劲儿把我送上前,要我赔礼道歉,就算赔上一条命,也要让贺寻消了怒火。
见父亲这着急忙慌的模样,贺寻这才收回了刀。
「逗个趣儿,秦大人别在意。」
贺寻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既然四姑娘愿意嫁,那贺某又如何能拒绝呢?」
出乎意料的,他答应了。
可我却没那么高兴。
我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贺寻,可他却知道我在家中行四。
这便是锦衣卫么?
素闻锦衣卫无孔不入,现在我相信了。
贺寻与他身边的人当即改了说辞,只说今日来求娶的人是我。
如此反复无常,父亲还不能说什么,只能接下那现改的婚书,仓促地按照贺寻的要求,定下了一个月后的婚事。
「未来娘子,还请多多关照。」
他留下这句话和满地的聘礼,便利落地走țù⁸了。
我想起方才他那眼神里的幽深,突然有一丝后悔。
好像招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2-
「你真贱啊,秦素娥。」
在知道贺寻真的愿意娶我后,嫡姐当即给了我一巴掌。
「怎么,高兴坏了吧?可再高兴,你也不过是捡了我不要的。」
嫡姐掐着我的下巴不屑道。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连庶女都愿意娶,和你一样,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岁嫣,住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锦衣卫是你能随意编排的吗!」
父亲拍案而起,立马呵斥了嫡姐。
他训斥嫡姐的鲁莽,却丝毫不提方才她对我的贬低。
对于父亲的偏心,我已经习以为常,却还是免不了心寒。
「嫡姐是嫉妒了,还是后悔了?若是如此,我也可以相让,妹妹这就去和贺大人说,把成婚对象换成嫡姐如何?」
我捂着脸,淡淡笑着对上了秦岁嫣。
我知道她原本打的是什么算盘。
府上庶女不止我一个,可秦岁嫣一直看我不顺眼。
只因我的容貌比她艳上三分,她找着机会就差遣欺辱我,如今更是打算插手我的婚事。
能那么轻松答应让我出现在贺寻面前,也不过是断定了贺寻不会答应。
那般她便能以惹了贺寻不快为由,将我随意嫁给某个不堪的官员为妾。
既能保全秦家名声,又能帮秦家联姻拉关系,爹不会拒绝。
只是没想到贺寻竟然同意娶我。
「秦素娥,你疯了吗,你觉得我会嫉妒你,我会后悔?!」
秦岁嫣瞪大了眼睛,冲上来还想再打我一巴掌,这次却被我拦了下来。
「没有当然是最好的,恕妹妹不奉陪了,一个月婚期太紧,妹妹着急去绣嫁衣呢。」
我转身就走,懒得理会秦岁嫣那莫名其妙的疯狂。
可没过几日,我抢了秦岁嫣婚事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鄙夷我的大胆和不要脸。
但无论怎么传,也没有人敢提及婚事的另一位当事人。
他们不敢。
五日后,这点关于我的流言便消失了。
因为贺寻升职了,成了名正言顺的镇抚使。
那些原本对这桩婚事津津乐道的人纷纷噤声。
谁都知道他会升职,但谁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父亲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直接将秦岁嫣训斥了一顿,将她禁足在府内,不许她再闹事。
而后更是以备嫁妆的名义,送了好些东西到我房内,甚至让嫡母送了些铺子地契过来。
「素娥,这些都是府里该给你的嫁妆,其余还有,那些就在出嫁当日一齐送过去。」
我看着主母割肉般的表情,满意地笑了。
「是,女儿知道的。」
从前嫡母都是高高在上的,每次都是斜着眼看我,仿佛我是什么肮脏不得入眼的东西。
可现在呢,她只能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
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又如何,能给我带来好处和利益,就是好的。
-3-
我不知道贺寻是如何想的,会选择我这样一个庶女做正妻,也许是觉得好拿捏。
可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他变卦。
因此,我开始三五不时给他送些东西。
自己绣的荷包香囊,Ţūₗ亲手做的小点心,甚至我还熬夜给他做了一双新鞋。
我做惯了女红,眼睛准得很,那日只瞄了一眼,便大致断出了他的尺码。
应该是合脚的。
他很忙,忙到日日都能听闻锦衣卫又到哪办案,却始终不见人影。
可送去新鞋的那天,他差了人送了些首饰给我。
全是纯金的,精致华美,且价格不菲。
我想,他应该是满意的。
父亲也十分满意,我的嫁妆又多了一成。
真是太好了。
再次见到贺寻,是成亲那天。
他都来不及换上婚服,只仓促在大红色的飞鱼服外系了朵红花,来接亲的时候,腰间甚至还佩着绣春刀。
身边的也大多是锦衣卫。
不像是来接亲的,活像是来办案的。
我举着扇子出门,见着这阵仗也忍不住一愣。
搭上贺寻的手时,还听见了他低声说了句「抱歉。」
这大约是真心的,道歉时还颇为沉重。
「大人公务繁忙,我能理解,况且我们即将成婚,夫妻一体,该体谅的。」
我笑容得体,没有人能捉住一丝错误。
嫁给贺寻,便是镇抚使夫人。
从四品的诰命,和嫡母一样了。
按照贺寻的本事,早晚还能再往上爬,估计我的诰命,很快就能超过嫡母了。
哪怕今日他不来,我都能自己走去贺府完成婚礼。
我以为自己回答得很好,可贺寻却似乎有些不高兴。
有那么一瞬间,他将我的手握得很紧。
很痛。
感觉手指都要被捏碎了。
可我还是一声不吭。
这场婚事,我比他更在意,生怕出错。
只是哪怕我再小心,意外还是来了。
当司仪正要唱礼拜堂的时候,从门外匆忙跑进来了一个锦衣卫,附在贺寻的耳边说了几句。
隔着珠帘,我看清了贺寻眼里浓浓的烦忧。
他略带歉疚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顿生不妙。
「大人,可否完成礼节。」
我知道劝不住他,只想让他给个体面。
稳坐高堂的贺母也匆忙起身,喊了一声贺寻。
最终,贺寻停下了脚步,拉着我弯下了腰。
「夫妻对拜,礼成。」
他松开了我的手,又说了一声抱歉,转身带着手下离开了,全然不顾贺母在身后的呼喊。
我穿着喜服站在中央,还能听见那些宾客的窃窃私语。
但这时候我必须有所行动,不能平白让人继续看笑话。
「既然方才已经夫妻对拜,便是成了礼,我如今就是贺家新妇,夫君公务繁忙,便由我招待各位,娘你说是不是?」
我一把握住了贺母的手,稳住了她的情绪。
贺母满是感激地看着我,随后脸上恢复了笑容。
「对,今日是我儿大喜,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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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寻这一去,直到我回门都不见人影。
贺母歉疚不已,在原本就丰厚的回门礼上又添了三成。
只是我刚回到秦家,就被人一把扯进了门内。
腿后被人猛踹了一脚,双膝重重磕在了青石板,钻心的疼痛让我瞬间惨叫出声。
「哎呀,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瞧你,一进门就给爹娘行这么大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后悔嫁了呢。」
秦岁嫣捂着唇,充满恶意地笑道。
随后,又命人直接掀开了我带来的那些回门礼。
见着满地的贵重礼品,她眼里的嫉恨几乎要溢了出来。
我撑着手爬起,冷冷地看着她。
「秦岁嫣,如今我是镇抚使夫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哈哈哈,秦素娥,你今日若是来逗我的,那确实很招笑。」
秦岁嫣笑得更大声了,她用眼神示意,那些丫鬟便一拥而上,强行控制我的手脚。
她走近,拍着我的脸轻蔑道:
「我怎么听说贺大人大婚当日离家,到现在都未曾归来,没有圆房,没有夫妻之实,哪来的镇抚使夫人?」
「秦素娥,你以为你抢了我的东西,就能爬到我头上去?做梦去吧。」
锐利的指甲掐得我下巴生疼,眼看她就要抬手扇我,父亲才出言阻止。
「够了,今日你妹妹回门,做姐姐的闹什么闹,若是传出去,是想让旁人平白看我们秦府的笑话吗?」
父亲甩着袖子意有所指。
秦岁嫣的外祖父是当朝丞相,她本人向来恃宠而骄,被父亲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更是一点反应也无。
父亲自觉损了威严,转头看向我,要我率先低头认错,给他一个台阶下。
可凭什么呢?
嫁给贺寻之前,我只能做小伏低,百般忍让。
嫁给贺寻之后,我若还只能继续做小伏低,百般忍让。
那贺寻,不就白嫁了吗?
见我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父亲明显生了怒气。
「你身为妹妹,又是庶出,你抢了岁嫣的夫婿,又先于她出嫁,本就是坏了礼数,也是岁嫣大度,不同你计较。」
「可你成婚那日留不住夫君,丢了秦府的颜面,更让岁嫣在外受人闲言碎语,本就是你的错,合该向你姐姐道歉才是。」
如此冠冕堂皇,倒真是我这个伪君子父亲能说出来的话。
我也当即笑了起来,只有三个字送给他。
「不可能。」
父亲子女众多,看重的却从来只有秦岁嫣这个有丞相外祖父的嫡女。
其余庶出,似乎生来便只能做秦岁嫣的陪衬,甚至垫脚石。
只我略微不一样些。
我娘在世时,父亲也曾对我有过些许关爱。
或许,这也是秦岁嫣格外针对我原因之一。
可在知晓那点关爱的真正缘由之后,我真恨不得从来不曾有过这个父亲!
「逆女,你非要这般斤斤计较吗?若不同岁嫣道歉,那今日这门你也别想进,真以为嫁了人翅膀就能长硬了?回个门还要搞得家里鸡犬不宁,是想让旁人觉得我秦府没有家教吗?!」
若是往日,我只能按照父亲的要求去做。
可如今不同,我还有可以回的地方。
「你以为我想回来这秦府吗?」
我巴不得永远不回秦家。
见我转身要走,半点礼仪也不顾,父亲怒从中来。
「把这个逆女给我拿下,关到祠堂里好好反省!」
那些下人们正要动手,就在这瞬间,砰的一声,秦府的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手持绣春刀走了进来。
「谁敢动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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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寻出现了。
带着浑身的煞气,毫不遮掩地走到了父亲面前。
那等压迫让父亲的脸瞬间白了。
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我站得稍远都能闻见,更别说近在咫尺的父亲。
「贤、贤婿,这是忙完了?」
贺寻展开一个毫无情绪的笑意,露出了森森白牙。
「是啊,岳父,本官刚忙完就来接夫人回家,只是方才听见岳父要将我夫人关进祠堂,不知我夫人犯了什么错?岳父不如仔细说说,本官身为锦衣卫,最能明断是非,定不会错判。」
他低低笑了几声,抹了一把绣春刀上还未干涸的血迹,又在指尖碾开。
父亲又怎么敢再复述一遍刚才的话,只能支支吾吾说都是误会。
贺寻又仿佛注意到了什么,看着满地的回门礼淡淡挑眉。
「岳父这是嫌弃我贺府的礼不够重么,早说嘛,那本官就同陛下要一些御赐之物,也好讨岳父欢心啊。」
父亲这回恨不得跪下了,连忙打了身旁的下人一巴掌,将事情都推了出去,还亲自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好。
见他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贺寻这才满意地收回了刀。
一旁的秦岁嫣在贺寻进门时早就愣在了原地。
即使被血气熏得面色发白,也止不住看向贺寻时痴迷的眼神。
此时的贺寻依旧是那副锦衣卫装扮,脸上带着血迹,也无损惊心动魄的俊美。
居高而下看人的时候,身上的威压又增添了几分危险的气质,更是让人呼吸急促,却怎么都挪不开眼。
算起来,这是秦岁嫣第一次见到贺寻。
我能明显从她眼里看到后悔。
见贺寻明显是在为我出气,秦岁嫣的脸色变得越发复杂难看,甚至充满了嫉恨。
「既ţŭ̀₌然礼已经送到了,门也回了,我这便带着夫人归家,岳父可有意见?」
贺寻忽然牵起了我的手,笑盈盈问道。
父亲巴不得送走这尊大佛,立马点头,「贤婿慢走,有空再来。」
秦岁嫣倒是扬起了温柔的笑容,做出大家闺秀的模样,留起了人。
「我与妹妹还未说几句话,贺大人是不是太着急了,哪有回门一个时辰都没有就要走的道理,你说是不是贺大人?」
她的话音还带着软糯黏滑,分明是在撒娇。
父亲脸都绿了,没想到秦岁嫣会来这么一出,想要呵斥她,又怕惹了贺寻不快,硬生生又把绿了的脸憋红了。
只是贺寻不仅没回应秦岁嫣,连眼神都欠奉,牵着我转身就走。
秦岁嫣没想到贺寻这么不给面子。
「等等,站住,你们——」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父亲拦了下来。
可我却忽然挣脱了贺寻的手,忍着疼冲到了秦岁嫣面前。
「站住是吧,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在所有人注视下,我抬手便是啪啪两巴掌。
秦岁嫣立马尖叫起来。
她还想还手,却被我一把抓住推搡在地。
「这都是你该受的,刚才进门时,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这两巴掌只是讨回了利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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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有贺寻在,他们不敢动我。
秦岁嫣气急,也只能看着我安然无恙离开秦府。
只是刚没走几步,我的身体便腾空而起,落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中。
「疼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贺寻没有看我,说这话的时候依旧稳步前行,脸上也没了之前的骇人神情。
我没有回话,只是默默抓紧了手。
进了贺府大门,我正想让他将我放下,可他却无视了围上来的仆从,直接抱着我回了屋。
「抱歉。」
他又说了一句。
我明白,这是为大婚当日离去,一连都不曾归家,让我饱受非议的歉疚。
也明白,他是在下人面前给我做脸。
也罢,这本就是他欠我的。
贺寻将我放在了床上,这才转身离开。
还没等我松口气,他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个木盒。
掀开我裤腿时,我挣动了一下,又被他紧紧握住。
随着裤管上翻,双膝处的伤口也显露出来。
雪白的肌肤与紫黑色还渗着血丝的伤口有着强烈对比。
「再重的伤我也受过,没什么事。」
我说得轻描淡写,贺寻动作停了一瞬,他低着头,默默上药,力道轻柔,如同羽毛拂过。
眼看他又要说道歉,我赶紧制止了他。
「与其说那随口就能来的抱歉二字,不如给些实在的,如何?」
我直直盯着贺寻,想得到一个答案。
「好,你要什么?」
我轻笑了一声,在贺寻惊讶中,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一来,我既然嫁了夫君,便要做贺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二嘛……」
我的手指滑落在他的领口,轻轻一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妾身想知道,夫君当日求娶嫡姐,是情根深重还是见色起意?如今娶了我这个庶女,嫡姐却有了悔意,那夫君呢?」
「若是夫君后悔了,妾身可是会很伤心的。」
我贴着贺寻,笑得很是娇媚,像极了惶恐不安,着急探寻夫君心意的小女子。
贺寻的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关乎到我能否信任他。
他愣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只是怔愣过后,他稍稍扬眉,与我更贴近了几分。
这下轮到我浑身僵硬,正欲往后退,却被一只手握住了后颈。
「夫人,不是要知道答案么,躲什么呢?」
陌生的男子气息带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我不由得越发僵硬。
那只手带着炽热的温度,更是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我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火炉之中,不一会儿额角就冒出了冷汗。
「夫人,就这点胆子?」
最终,贺寻轻笑松开了手,又保持着刚才的距离。
「我从未见过秦家大小姐,只是母亲催我成婚,便让人选了几家官职不高,老实本分的。」
「岳父、咳咳,你父亲只是太仆寺少卿,长年待在清水衙门,也没什么犯事的可能,我便选了你家,又按照礼仪规矩,求娶的未曾定亲的长女,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与夫人成了一对。」
「夫人貌美又聪慧,我自是再满意不过。」
贺寻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可想着贺寻选妻的标准,心里不自觉泛起冷笑。
没想到锦衣卫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做官就没有不贪的。
我那个父亲官职不高,长年待在清水衙门又如何?
他犯的事可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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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从来声名狼藉,坊间甚至有他们食生肉引人血的传言。
嫁给贺寻,是我十六年的人生中做过的最大的赌博。
我也曾犹豫踌躇。
但幸运的是,我赌对了。
不过几日,贺寻就亲自把府中的库房钥匙和账本全交到了我手上,甚至亲自帮我立威,敲打了下人。
我也投桃报李,只要他在家,便雷打不动地亲手给他熬药炖汤。
就连他的护腕和臂膊都是我亲自制作。
只是贺寻真的很忙,见不到人影才是常态。
我闲着没事就总是去寻贺母说话。
贺母年纪大了,见我们夫妻和睦反而欢喜,时不时与我说些贺寻的往事,还劝我不要怕他。
锦衣卫虽然名声不好听,可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贺寻办案从来都讲证据,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会提起十二分的兴趣,引着贺母再多说一些。
从贺母口中,我知道了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个人人称颂的清官,曾经贪了二十万两赈灾银。
有个被传是天生将星的将军,竟然是个杀良冒功的混账。
还有个名声极好的前任阁老,其实喜好娈童……
而这些人,全都死在贺寻刀下,成了他步步高升的阶梯。
又是一个深夜,我一个人待在自己房里,对着亲手做的小小牌位喃喃自语。
「娘,女儿不想再等下去了,便赌在贺寻身上吧……」
我已经准备好要把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告诉贺寻。
可意外总是来得突然。
消失半月有余的贺寻回来了。
却是受着伤回来的。
贺寻陪着太子去查验皇陵的修建进度,却没想到皇陵竟然塌了。
为了保护太子,贺寻的手臂背部都被砸伤,一整片都是血肉模糊。
贺寻被送回来的时候,随行的锦衣卫下属简单述说了经过,贺母又惊又怕,急得眼泪直掉。
可我看着还在昏睡的贺寻,心里难以遏制地涌出一股窃喜。
太好了。
当真是天助我也。
-8-
当今皇帝励精图治,向来崇尚节俭,对自己陵墓的修建并不热衷。
登基近三十载,他的帝陵十年前才动工,拨出去的银两还不到先帝的一半。
当然,皇帝也没有要求工部就用这些钱修出什么豪华帝陵来。
只说基本满足规格就行,他老人家也不挑。
可再怎么不挑,也不能给人修塌了啊!
更严重的是,这次皇陵坍塌还顺带牵连了周围的墓葬。
尤其是皇陵附近的前朝武公主墓,渗水严重,那些墓葬坑几乎都出现了塌方内陷的迹象。
此事一出,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连夜安排了亲弟弟安王,带着各部官员一同前往皇陵查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可我知道,这案子最终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贺寻在家修养没几天,安王就已经上了奏折,只说是皇陵动工采石时,惊动了藏在武公主墓里的机关,直接将藏在暗道里的水倒灌,这才引起了土质松动,牵连了正在修建的皇陵。
如此这般,需要追责的只有选定皇陵地址的官员,和负责修建的工人。
「荒唐!他们竟敢拿这样的结果来糊弄陛下!」
贺寻怒不可遏,直接摔了手边的杯盏,旁边坐着的下属也同样一脸愤慨。
「大人,这案子要是交给您来查就好了,定能查个水落石出!叫那些敢欺上瞒下的,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日子,贺寻躺在床上养伤,却异常关注皇陵坍塌一案。
想来也是,当今陛下宽厚仁爱又不失雷霆手段,是难得的明君,又对贺寻有知遇之恩。
他的陵寝被毁,贺寻哪里能够接受。
「我这就上奏本向陛下请旨,准ƭũ̂ₐ许我再查此案!」
「就算此事牵连半个朝堂,甚至有天潢贵胄牵涉其中,你也敢查吗?」
我施施然跨进了门,目光灼灼地看着贺寻,一字一句问他:
「锦衣卫镇抚使贺寻贺大人,你敢查吗?」
-9-
贺寻说,我父亲秦向宜汲汲营营半生,也只是太仆寺少卿,掌管礼仪和马政,待在清水衙门蹉跎二十几年,庸庸碌碌,想必犯不了什么大事。
那他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秦向宜的胆子可大着呢,连修建皇陵这样的大事,也敢掺和着插上一手。
前朝的武公主墓为什么塌?
因为武公主墓中的木材石料全被偷了出来。
没有了支撑自然要塌。
皇陵为什么会塌?
因为修建皇陵的木材石料来自武公主墓。
埋在土里几百年的木材石料被挖出来暴晒一通,腐朽风化了再埋进土里,自然要塌。
修建皇陵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皇帝陛下太节俭了,拨下去修皇陵的银子太少,他们不够贪。
我那个父亲为什么能参与进去?
因为他和负责修建皇陵的安王有同一个岳父。
而且,他手里握着我娘的陪嫁,一家木石商行。
事情其实很简单。
安王是陛下最小的弟弟。
陛下登基后,把修皇陵的差事交给了安王。
而安王呢,没什么本事,却喜欢吃喝玩乐,俸禄花完了,就在底下人的撺掇下搞起了贪污。
一开始只是给不得宠的妃子或者偏远宗室修陵时以次充好。
后来胃口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甚至搞起了就地取材,拆了前朝的墓来修本朝的坟。
当然,想把这件事从上到下瞒得严严实实,势必要拉更多人下水,拿出钱狠狠堵住他们的嘴。
于是,安王拉着他的丞相岳父上了船,带着他一起发财。
然后,秦向宜这个娶了丞相不起眼庶女的连襟,也分了一杯Ṱŭₓ羹。
不过,秦向宜其实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分到这杯羹的。
他纳了我娘做妾,从我娘手里拿到了外祖父家的木石商行。
再通过木石商行做假账,从前朝墓里偷出来的木材石料,甚至都没有运进商行的仓库,就能披上一层新皮,变成从海外采购里的好货,再被安王高价买走,成为皇陵特供。
这钱,洗得真干净啊。
可我娘是外祖父独女,从小熟读账本,时间一长,哪里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呢?
她惶恐不安,又毫无办法,只能抱着我悄悄哭泣。
直到有一天,她送了一封信给外祖父。
我不知那信里写了什么,也不知那信有没有送到外祖父手里。
我只知道,信送出去的第三天,外祖父就病逝了。
是秦向宜亲自来报丧的,带着嫡母一起。
他们没等我娘为外祖父哭上两声,就迫不及待要了她的命。
秦向宜亲手勒断了娘亲的脖子,细长坚韧的牛筋勒紧我娘的脖子里,把她的脖子硬生生勒断了一半。
我娘拼命想要挣扎,可素来端庄守礼的嫡母却狞狰着脸,死死按住她的手脚。
事后,他们把她挂在房梁上,说她身为妾室却偷窃家中财物,被发现后羞愧自杀。
然后一卷草席子裹了,随便扔去了乱葬岗。
没人会在乎一个小官家里的商女贱妾是怎么死的。
可偏偏叫我看见了一切。
我见娘亲好几日都闷闷不乐,便想偷偷躲在ẗûₙ柜子里逗一逗她,让她开心一些。
却正好眼睁睁看着娘亲死去。
从那以后,明明仇人就在眼前,我却只能装傻充愣,明明受尽欺辱,却还要笑脸逢迎。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贺寻。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眼前是娘亲被死死勒住脖颈时窒息恐怖的模样。
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拼命往下掉。
哭得不能自已。
贺寻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将我揽进怀里。
只说了一句话。
「交给我吧。」
-10-
当日,贺寻不顾尚未好全的伤势,悄悄进了宫。
直至深夜才回了贺府,手中还拿着一份让他彻查到底的秘旨。
次日,换上一身锦衣卫镇抚使官府的他,再次出发了。
贺寻跃马扬鞭,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待在家中静静等待结果,本就心神不宁,却偏偏有人要犯到眼前。
管家来报,说秦岁嫣上门来探望我时,我实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可到了前厅才发现,确实是她。
「你来干什么?」
我也懒得听她说话,当即就让人把她轰出去。
「秦素娥,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镇抚使夫人这个位置,你觉得你能坐稳?」
我看着她志在必得的模样,忽然来了兴趣,她到底哪来的自信。
秦岁嫣高昂起头冷哼:「难道不是吗?贺大人又因公务外出,这次要多久呢,你与他是新婚,若他真的喜欢你,难道不应该待在家中陪伴你吗?」
「所以?」
我诧异地看着秦岁嫣,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秦素娥,还在装傻充愣,你别忘了当初贺大人要娶的人是谁!你还不明白吗,贺大人这是嫌弃你,躲着你呢!」
「等到贺大人忙完公务回来,只要我向他表明心意,他定然会拨乱反正,你就等着被休吧!」
「你若是现在求求我,我还能让你做个妾!」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陵坍塌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她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
我疑惑地看着秦岁嫣,费解不已。
「贺寻是被陛下钦点派去查案的,他不去难道要抗旨不尊,然后杀头?秦岁嫣,你脑子没问题吧,有病就去找大夫,我这治不了你。」
我挥手赶人,只觉得方才的实在有些傻,就多余和秦岁嫣说这话。
被推着往外走的秦岁嫣还不忘发威,拿着秦向宜向我施压。
「你敢不听爹的话,我便让爹把你逐出秦家!」
啪啪——
依旧是清脆的两巴掌,我厌恶地看着秦岁嫣。
「你若是来讨打的就直说,没必要如此委婉,我不介意每天都给你两巴掌。」
「还有,你以为我稀罕秦家女的身份吗,哪天秦家没了,我看你还能得意什么!」
说罢我再也没理会秦岁嫣,直接让人将她丢出贺府。
头一次发现,原来秦岁嫣这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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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贺寻回来了。
他让手下带着我去了秦府。
我到的时候,被押在地上的秦岁嫣还在可怜兮兮地求贺寻放过她。
贺寻只是站在一旁没有理会。
秦向宜被锦衣卫钳制在一旁,狼狈挣扎的样子像是一只被翻了面的王八。
「贺寻,你凭什么抓我,仗着陛下的宠爱就任性妄为,谋害朝廷命官,我定要狠狠参你一本,让你乌纱帽不保!」
而他的叫嚣,终究在看到如朕亲临的牌子那一刻戛然而止。
贺寻拿着木石商行的账本,ťŭ̀⁰一页页翻过。
眼神向下,睥睨着跪在地上的秦向宜。
「秦大人,真是好手段,皇陵坍塌的真相,也该大白于天下了!」
其实,安王和秦向宜他们做的事很好查。
从前朝墓中偷出来的木材石料多少会有痕迹。
而秦向宜的账本看着一进一出,再正常不过,可若是细查,就会发现他所谓的进货渠道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若是皇陵不塌,等陛下驾崩入了土,断龙石一落下,就再也不会有人发现真相。
可偏偏皇陵塌了。
之前还能瞒着,不过是因为有安王这个保护伞在,灯下黑而已。
但就算没有我说出真相,只要贺寻仔细查,也早晚会发现真相。
我也只是把结果提前了一些。
但Ťũₗ,能早一日让秦向宜伏法,我又何乐不为呢?
我的心情难得舒爽,看着狼狈不堪的秦向宜忍不住轻笑出声。
秦向宜猛地看向我,目眦欲裂。
「是你!那时候我就不该心软,该杀了你一了百了!」
我的笑容越发大了。
「对,是我!秦向宜,人在做天在看,你杀了我娘,就该死,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嫡母在一旁恨不得啖我血肉,可她挣扎不过锦衣卫,也不敢对上白亮的绣春刀,只能恨恨盯着我。
「你这个贱人生的贱种,你和你娘一样贱,不, 你比你娘更贱,贱人去死, 呃——」
她的眼睛瞪大,无助地捂着自己的脖子, 却捂不住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娘!」
「夫人!」
最终, 她气绝身亡, 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而贺寻用臂弯拭干净了鲜血, 绣春刀重新回鞘。
「罪臣太仆寺少卿之妻钱氏欲销毁证据, 拘捕, 现已斩于刀下。」
-12-
皇陵一案兹事体大。
除了秦向宜外, 京中还有大大小小诸多官员一同落网。
包括丞相和安王。
安王被贬为庶人,连同所有子女囚禁皇陵,终身不得出。
皇帝不杀亲兄弟, 可他亲手造下的苦果, 也要自己咽下。
其余之人中, 丞相判得最重,满门抄斩。
剩下的人, 基本只诛首恶, 当事人砍头,罚没所有家产,妻女充官奴官妓, 男丁流放边疆, 遇赦不赦。
秦向宜自然是被砍了头的, 而秦岁嫣则成了官妓。
听说她刚进教坊司时还总耍大小姐脾气,不服管教, 被好好教训了一顿, 拿藤条打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一切事了,我原本是打算主动与贺寻和离的。
虽然我因举报有功,得了皇帝特旨恩赦,没有受到波及, 连嫁妆都保全了下来。
可我现在是罪臣之女,哪里配得上贺寻这个风头正盛的锦衣卫指挥使。
没错,贺寻又升职了。
这下我就更配不上他了。
可还没等我把主动求去的话说出口, 他就先兴冲冲地跑来找我了。
「素娥,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吧!」
「……不了吧, 我其实想跟你说……」
不知为何, 「和离」二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总觉得心口酸酸涩涩。
自那日他为我出手杀了钱氏, 我就成了这般模样,总是不自觉想着他念着他。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把心弄丢了。
贺寻一听见我拒绝,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了委屈。
「我知道,定然是我没了可以利用的地方,夫人不需要我了,便要抛弃我,是我不好,那日不该仓促离开,就应该待在夫人身边,哪怕……」
一听到他提「利用」二字,我就心虚得很。
也不敢再说什么和离,张口就答应下来。
「好好好,成成成。」
终究是我欠了他的, 他想要如何,便如何吧。
贺寻立马变了脸, 曾经盛满玩味的眸子里全是喜悦。
「一言为定!」
「既然如此, 我这就请人看日子去!」
我啧了一声,总觉得自己落入了陷阱里。
还是主动跳进去的。
锦衣卫指挥使,果然阴险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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