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迟迟

探花和将军同时上门提亲。
父亲犯了难。
只因二人身份相当,然而相府虽有两个女儿,却一嫡一庶。
父亲将我们唤去。
嫡姐上前道:「边关苦寒,我身为长姐,自当挡在妹妹前头,我嫁将军,妹妹嫁探花郎吧。」
于是,如同上一世一般,嫡姐如愿嫁得自己想嫁的人。
只是她并不知,将军夫人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1-
我回到后院,果不其然,就迎来姨娘一顿打骂。
她扯乱我的发髻,剪碎我的新衣:「你个不省心的东西,你嫡姐娇贵,怎能受得了边关的苦?你还不快去跟你父亲说,你嫁去边关,让你嫡姐留在京中!」
看着她如同泼妇一般的模样,我叹了口气:「姨娘莫要忘了,我是庶出,我只能挑嫡姐不想要的。嫁将军,可是嫡姐自己选的。」
姨娘哑了声,张了张嘴,许久才不敢置信地看向我:「你……你说什么?」
「我说,是嫡姐要嫁大将军,所以我嫁探、花、郎!」
我转身离去,不欲再理她。
常年被困在这逼仄的院落,任是她年轻的时候再是才名远播,也被磋磨得只剩下生存。
为了生存,做尽自己不愿做的事,忍让自己不得不忍让的各种。
连带着自己的孩子。
而这一切的起因,只因为她是夫人的族中旁支庶出,被选为夫人的陪嫁媵妾。

-2-
夫人一向注重自己的面子,于是给我和嫡姐都准备了规格相当的陪嫁。
只是我知道,这些都是门面上的,她暗地里给嫡姐的,才是正经。
然而我却很满足,无论如何,这开局,已经比我前世好了太多。
上花轿前,嫡姐拿着一根明晃晃的金簪来找我。
她假意掉了几滴眼泪:「你我姐妹一别,日后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那探花郎家中贫寒,这金簪赠予你,紧要时候也可应急,也算是全了你我姐妹情谊。」
说罢,她将金簪插上我的发髻,眼里闪过一丝鄙夷。
若是前世,我定信了她这般作态,将那金簪带过去。
只可惜如今我知道,探花郎家中父母早逝,是老夫人将他拉扯大。而那老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一生清贵,眼里最是容不得这等俗气之物。若是我这般带过去,才入门便会得了老夫人厌恶,日后不知要花多少心血讨老夫人欢心。
我「欣喜」地摸上金簪,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多谢姐姐如此为妹妹着想,妹妹也有话要和姐姐说。」
说罢,我附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祝姐姐今生得偿所愿,好生做那将军夫人。」
嫡姐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她一把抓住我想问个清楚。她那边的喜欢婆却匆匆跑了进来,大声道:「新郎都在门口了,我的大小姐,您怎么还在这啊。」
喜婆不由分说将嫡姐拉走,她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回了她一个讥讽的笑。

-3-
喜轿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探花郎的府邸。
听闻裴府「清贵」,我却没有想到「清贵」成这样。
说是府邸,却不过几间小屋。
连迎亲的队伍都只堪堪容下。
而因着相府的名声,来了不少趋炎附势的人,因而裴家准备的酒席场地不够,还摆到了街坊邻居处去。   
前世听闻嫡姐当场发怒,将人都赶了出去,又在洞房花烛夜将探花郎裴迟拒之门外,当晚就在裴府闹了起来,让街坊看了多日的笑话。
第二日裴迟又因此被御史弹劾,失了进翰林院的机会,只能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
然而如今嫁过来的是我,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唤来喜婆,吩咐她去早就安排好的酒楼拿了酒菜放入裴府厨房,又开了不少好酒替裴迟招待那些宾客。
我做这些事并未刻意瞒着裴府的人。
洞房花烛夜,裴迟挑开我的面纱,俊脸通红,对着我傻笑了好一阵才磕磕巴巴地说:「多、多谢娘子,如此、如此为夫分忧。」
我捂嘴娇羞一笑:「既已成婚,便是夫妻一体,夫君不用如此见外。」
裴迟这下,连耳尖都通红通红。

-4-
我做的事自然瞒不过裴府老夫人。
老夫人精神矍铄,脸色红润。
裴迟父母早逝,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把还在襁褓的裴迟拉扯大。
敬茶的时候,她不停地夸我:「真是个好孩子。」
还把她一直戴着的裴氏的传家宝玉镯子褪下来给了我,我就知道,这第一面的好印象,我算是维持住了。
她拉着我说话的时候,我从一旁丫鬟手中接过册子,细心记录。
裴老夫人不解:「你记它作甚?」
我低下头,不安地拿着笔,小心翼翼地看向她:「薏儿才嫁过来,难得老夫人肯不吝赐教,只是薏儿愚钝,这才这般记录,以便日后查看。」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乖孩子,叫什么老夫人,叫祖母!祖母听婆子说过你在家中的事,既你如今已嫁来我裴家,便给我昂首挺胸起来ṭŭ̀ₖ做人。有什么不会的便只管来问,我裴府,没得那些钩心斗角的事。」
我心头一震,看向老夫人。
老人家看向我的眼中,是我从未享有过的慈爱。
原以为只要嫁过来虚与委蛇,替裴迟躲过劫难,然后好生做我的裴家夫人,谁知竟得人如此爱护。
一时之间,我的眼睛酸酸的。
我从未享受过的亲情,没想到,竟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这样万万没有想过的老人家身上得到。
我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祖母。」
告别裴老夫人,没想到裴迟竟还等在门口。
「祖母为难你了?」见我眼眶通红,他急急上前,高大的身影覆下厚重的阴影,手臂紧紧揽住我,「我替你去和祖母说。」
我急忙拉住他:「别别……」
裴迟看向我。
我扑在他的怀中:「没事,我只是在想,若是我的祖母还在,是不是也会这般对我。」
裴迟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
上一世,我嫁给大将军徐凛,他甚至洞房花烛都没有出现,更别说第二日的敬茶了。
他母亲是京城出了名的妒妇,家中还有和离大归、性情古怪的姑姐,和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妹……
身为将军夫人,哪怕最后诰命加身,我也是人前风光,人后凄清……
然而这样的徐凛,却为世人所赞颂,最后将军府亦跻身上京名流。
反观裴迟,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最后却死在「贪墨」的污名下……
裴老夫人这般慈爱的老人家,也因唯一的孙子被污蔑至死,选择撞柱明志。
我咽下喉中哽咽,抬头看向裴迟:「夫君,你一定会好好的。」

-5-
转眼到了回门那日。
裴老夫人备了对裴府来说非常贵重的礼让我带回去。
我推托了几次,裴老夫人却坚定地对我说:「薏儿,你回门可是长的我裴家的面子,这些,值得。」
裴迟也在一旁劝我:「待我去了翰林,便有俸禄了,娘子无须这般。」
我只能收下,然后告别裴老夫人,和裴迟一同回了相府。
我们和沈莞几乎同时到的相府。
她身后的丫鬟小厮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礼,大摇大摆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路过我和裴迟面前的时候,她像是才看到我们一般,朝我们打招呼:「呦,妹妹也来啦?」
她眼中露出不屑和怜悯。
裴迟见状不露声色地挡在我面前。
沈莞见状冷哼了一声:「妹夫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姐妹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我拉了拉裴迟的手,从他背后转向她,羞涩一笑:「夫君只是太关心我了,不过,姐姐,姐夫呢?」
沈莞闻言,顿时脸黑如锅底,转身走了进去。
我故意大声地跟裴迟说:「哎,看来姐夫没来,姐姐怎的也不给我送个信,我要是早知道,定然也不让你来了。」
沈莞转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6-
徐凛自然是不会来。
此时的他,正四处找寻找他那被徐夫人送走的表妹。
只是当时我不知情,他一句军中事务繁忙便打发了我。
我形单影只地回了相府。
对比沈莞和裴迟,更显落寞。
而裴迟脸上虽然挂了彩,却很是给沈莞面子,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只说自己是贪杯误事。
沈莞自然也不会自己打脸,外加上姨娘和夫人不停地询问和打趣,她俨然整个宴席的主角。
而我只是一个局外人。
但是重来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今形单影只的是沈莞。
她恨恨地看着不停替我夹菜的裴迟,转头便皮笑肉不笑地对夫人道:「妹妹和妹夫感情可真是好。」
站在夫人身后布菜的姨娘立刻会意,不悦地看过来,开口提点我:「女子当以夫为天,薏儿,莫要忘了自己身份。」
沈莞得意地看着我。
我却并不打算让她如意,反而朝裴迟努了努嘴:「夫君,我要吃红烧排骨。」
裴迟当即伸出筷子便从沈莞面前替我夹了一块。
沈莞脸色一沉,重重地将筷子掷到桌上:「爹,娘,女儿身子忽感不适,这便先行去休息了。」
主角一走,剩下的便成了陪衬。
一场好好的回门宴,就这么不Ṫûⁱ欢而散。
我和裴迟去了我出嫁前的院落歇息。
裴迟替我去取东西的时候,姨娘怒气冲冲地找了过来。
见只我一人,她劈头盖脸地便骂了过来:「莫要以为嫁了探花郎,便可以目中无人。探花郎不过寒门出身,将军府却是簪缨世家。你须得和你嫡姐打好关系,日后若能托她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也能为你那夫婿在京中谋个一官半职……」
见我不作声,她脸上带了一丝愠怒:「我也是为你好!你不过区区庶出,如今颜色好,那探花郎高看你几分,日后人老色衰,你能依靠的,始终都是相府,你的娘家,你的姐妹!」
姨娘紧紧抓着我的手,眉头紧锁:「薏儿?」
我却笑了:
「姨娘特意将我叫住,便是为了说这些?
「可是姨娘这一生,处处顺着你嫡姐又得到了什么?
「相府的一个妾室地位?然后生下生为庶女的我,又要我处处讨好我嫡姐?在嫡姐手下讨生活?」
我叹了一口气:「可是嬷嬷以前跟我说过,姨娘原本是可以做人家的正头娘子的。」
姨娘脸上一白:「你懂什么?」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不管嫡女庶女,都是父亲的女儿,相府的小姐。
「娘,女子出嫁后,并非只有依附谁才能过活。父亲是,嫡母也是。」
姨娘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仿佛还想说些什么。
我却不欲多言:「姨娘若是觉得我错了,想要说些什么,便莫要开口了,免得伤了母女和气。」
说罢,我转过身,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瞧见了不知道何时回来的裴迟。
他依旧挂着那清风朗月的笑,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人不寒而栗:「裴某竟不知,姨娘竟是这般为裴某着想。」
姨娘脸色一白,匆匆离去。

-7-
回门宴后,我便开始思考如何助裴府逃脱上辈子的命运。
裴家人待我至诚,我自当投桃报李。
况且,这一世我选择嫁入裴家,也是为着自己。
我细细回想。
上一世,圣上不顾朝中大臣反对,执意点出身寒门的裴迟为探花,本就是世家心头的一根刺。
所以沈莞只是这么一闹,便有御史夸大其词,参了裴迟一本。
裴迟因此错失了入翰林院的机会,只能去京郊做一个小官。
虽然世家尽力打压,然而裴迟清正廉明,又断案如神,政绩显著,深受百姓爱戴。
在破了一起又一起的悬案后,便被调入了京中,他原该是去大理寺的,然而不知怎的却去了户部。
只是彼时的我,打理偌大的将军府已是疲于奔命,又要侍奉婆母、应付姑姐,忙得焦头烂额。
对裴迟的印象,也不过回相府的寥寥几面罢了。
只记得虽然他在外被称为「铁面判官」,不近人情。
对嫡姐沈莞却是包容得很。
无论沈莞如何闹腾,甩脸子,他都好言相劝。
因此当我得知裴迟下狱的时候,我是十分惊讶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和「贪」字联系在一起。
直到沈莞哭着找上门,我这才知,徐凛是裴迟「贪墨」一案的主审官。
我同情地看着沈莞,她却视我如同仇人。
父亲倾尽全力,才堪堪让她以被休弃的身份回了温家。
她却认为那都是我暗中使坏,故意唆使徐凛做的。
「我不过是试试那天上仅有地下绝无仅有的天蚕锦罢了,怎的便贪墨了?况且,这天蚕锦,不正是你们徐家的姑娘带我去瞧的吗?
「现在想来,分明是你,看不惯自己不如我,暗自怀恨在心,唆使将军做的!
「如今,凭什么我被休回家,你却好好地坐在你将军夫人的位置上?
「若不是当初你和我换了婚事,如今成为弃妇的是你!」
沈莞双目血红。
当我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她已经飞快地拔下了头上金簪,朝我喉口刺来。
……
【天蚕锦。】从痛苦的记忆中缓解过来后,我落笔在纸上写下了这几个大字。
重活一世,我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裴迟清正廉明,刚正不阿。
世家想要打压,却无处下手。
而沈莞自幼娇生惯养,在相府锦衣玉食长大。
虽有嫁妆支撑,却终究入不敷出。
她便成了世家打压裴迟的突破口。
这是世家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
而这时,我也猛然想起,那户部尚书郎,不正是父亲的门生吗?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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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后,我便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沈莞,自是不会让裴迟陷入如此明显的陷阱。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当主动出击。
打定主意的第二天,我和裴老夫人打了声招呼,便往相府而去。
只是我没想到,才回到相府,便见了这ƭüₕ么一出好戏。
徐凛脸色铁青站在前厅,一旁是哭哭啼啼的沈莞。
想来父亲还未归家,厅中只站着嫡母,脸色铁青。
姨娘眼尖,见我来到,飞快地从嫡母身后走出,将我拉到一旁不起眼的角落:「你来做什么?」
我敛了好奇低下头轻声道:「姨娘毕竟是我生母,时常回来看看您,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姨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而那边沈莞又闹了起来。
她不知为何突然上前挠了徐凛的脸,徐凛的脸上留下了鲜红的血痕。
「娘,分明是他和他那狐狸精表妹私通,您让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我这才知,原是徐凛和表妹一事被沈莞发现了。
我不由得佩服沈莞。徐凛和表妹行事一向谨慎,上辈子是他那表妹大了肚子,想要名分,故意让我发现。沈莞这才嫁过去没多久便发现了。
看来,重活一世,改变的事,可不少。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你身为主母,非但不能容人,还将这事闹大,成何体统?」嫡母破天荒地斥责了沈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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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莞像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嫡母:「母亲,连你、连你也不帮我吗?」
「还不赶紧下去,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沈莞被嫡母身边的两个嬷嬷强行带了下去。
嫡母这才转向徐凛:「我虽然方才斥责了莞儿,但是将军行事也十分不妥。若是真的喜爱,大可大方纳人入府,在外安置是瞧不上我相府女儿的肚量?」
徐凛神色闪过一丝尴尬:「是小婿思虑不周。然而如今莞儿已将此事闹大,若是不给表妹名分,只怕她……」
嫡母叹了一口气:「那便纳了进门吧,给个妾室名分,好歹不能出人命。」
徐凛有些不甘:「妾室?表妹毕竟和我自幼一同长大……」
「将军,莫要得寸进尺。」嫡母冷下脸,转身离去。
若不是气氛着实尴尬,我几乎要为嫡母拍手叫好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
明着斥责沈莞,实则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徐凛身上。徐凛尚未开口,气势便先去了三分。
要知道,上一世,那表妹可是以平妻之礼进门的。
只不知,如今成了妾室,不知道心高气傲的她要如何忍得。
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要对付沈莞,这一世,想来可以和她交好一番。
我收回看向沈莞的目光,却不料姨娘也正看着我,眼神带着探究。
见我转头,她飞快地扭过头去。

-9-
徐凛得了嫡母的首肯,便要带沈莞回将军府。
然而沈莞正在气头上,自是不同意,因此徐凛只能一个人回去。
沈莞回了自己的院落,我去找她。
才一入门,就迎面而来一个花瓶。
我及时闪身,才堪堪避过。
沈莞眯着眼看着我:「你如今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摇摇头:「妹妹前来,不过是气不过方才将军对姐姐的态度,特来为姐姐献策罢了。」
沈莞狐疑地看着我:「你会有这般好心?」
「姐姐和我亦是重活过一世,之前是我过于自大,觉得自己占尽先机, 定然可以逆天改命,然而如今妹妹已是认清了现实。还希望姐姐不计前嫌,给妹妹一个机会,拉拔妹妹一把。」我「诚恳」地看向沈莞。
这话几乎是说到了沈莞的心坎里,刚在嫡母那边受了委屈的她显然十分受用。
「你若是早意识到这点,你我也不至于如此。」她抬起头颅,高傲地看着我,「这相府,我为嫡,你为庶。我们从一出生,便是我尊,你卑。」
我顺从地低下头:「姐姐所言甚是。」
于是沈莞轻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说罢,你有什么计策?」

-10-
我上前附耳在沈莞耳边悄声说完。
沈莞轻呼出声,不敢置信地看向我:「此事当真?」
「姐姐莫非忘了,前世我是将军府主母,苦这表妹久矣,自是派人盯紧了的。」我朝沈莞道。
沈莞信以为真,却不知,我前世不过将军府的傀儡主母,如今知晓的,不过是占了先机,派人去查了罢了。
不过她向来自大好骗,自是不会注意这些。
眼见着她撩起袖子就要唤人收拾东西回将军府,我赶紧拦住她:「姐姐,如今将军和那表妹情意正浓,你我并无实据,你这般冲回去,只怕被反咬一口,惹得一身腥。」
「那你说,应当如何?」沈莞看向我。
「自是得让将军亲眼所见。」
见他自己心爱的人如何背叛自己,出卖自己,并且妄图将贼寇的孩子栽到他头上,让他沦为全上京的笑柄,才是最好的报复。
「还须得给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难舍难分。如此,方能一击即中。」
才会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沈莞点点头,和我相视而笑。
第二日,沈莞回了将军府便「大方」接了徐凛表妹方圆儿的妾室茶。
其实若是发现之初,徐凛便能向沈莞低头,想来事情不会闹到如今这般地步。
沈莞在意的从来不是男人,而是她身为家中女主人的尊严,和地位。
而徐凛那头,自是对沈莞这般举动十分满意。
他给足了沈莞尊重,在母亲面前维护沈莞,还怒斥了妄图挑事的姑姐徐芙。
接下来的日子,为感谢沈莞大度,徐凛泰半时间都歇在沈莞处。
沈莞过得甚为舒心。
还派人来了书信嘲笑那方圆儿不知好日子即将到头。
而我,将书信留下,每每借口派贴身丫鬟送些小东西过去并回话。
裴迟十分好奇我和沈莞的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般要好,我却只是冲他狡黠一笑:「夫君,你且等着看吧。」
裴迟于是再不询问。
而裴老夫人同为女子,心细如发,虽不知我此举究竟为何,却也明白我是为了裴家在委曲求全。因此每次去请安的时候,她都心疼地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孩子,苦了你了。」
我却只是餍足地趴在裴老夫人膝盖上,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亲情:「祖母,你们对薏儿这么好,薏儿一点也不苦。」
「况且,薏儿是裴家妇,自当为裴家打算。」
这般持续一段时间后,沈莞派了她的陪房来找我:「二小姐,大小姐请您过去,看一出好戏。」

-11-
方圆儿是徐夫人嫡亲妹子的女儿,当初方家家道中落,她带着方圆儿投奔到了嫁在上京的姐姐。
徐夫人念妹妹寡居不易,便收留了他们。
然而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这妹妹瞧上了她的夫君徐大将军。
两人苟且的时候被徐夫人撞破,徐夫人当场便要将人赶出去。
方夫人将希望投落在姐夫身上,徐大将军却只是扭过头只做不知。
看着一旁同样痛哭流涕的方圆儿,方夫人明白自己已无路可走,当即投池而亡,只留下了年幼的方圆儿。
人死债消。
徐夫人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家丑不能外扬,她于是碍着颜面将方圆儿留在府中。
而方圆儿并不知内情,只是恨上了无端将娘亲赶走的姨母。
因此她有意无意地勾着徐凛。
徐凛是徐夫人的骄傲,毁了徐凛,便能重创徐夫人。
直到徐夫人发现的时候,徐凛已经和方圆儿成就了好事,说什么都要将人娶进门。
徐夫人因此匆匆替徐凛向相府提亲,又在徐凛去当值的时候将方圆儿远远送走,对外只称方圆儿被送回方家婚配。
徐凛自也不是什么深情的人,在苦苦寻求方圆儿无果后,在徐夫人的晓以大义下,便接受了和相府的亲事。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才一成婚,方圆儿便找了回来。
她只是站在那边柔柔弱弱地哭一哭,他便抑制不住自己对她的想念,之前的怨恨一笔勾销。
而就这一晚,方圆儿便「怀」上了徐凛的孩子。
徐凛尽力为方圆儿争取了名分,原以为自己得偿所愿,却不知道,方圆儿回来只为报复。
我和沈莞坐在酒楼视线最好的包间,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酒楼被扔出一个金发碧眼的番邦人。
方圆儿紧跟着就冲了出来,大呼小叫着。
当她抱起这个番邦人的时候,他口鼻都渗出了鲜血,已然出气多,进气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有人发现伤人的是徐凛。
彼时的徐凛,仿若一个毛头小子,浑身散发着杀意,理智全无,只想置人于死地。
「啧。」沈莞在一旁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将军府和相府有权有势,在她看来,徐凛不过是打死了一个番邦人。
而她既除去了方圆儿这个心头大患,又能借着替徐凛走动,让将军府认可她的好,何乐而不为。
我敛下神色,低头饮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莞就算重生一次,骨子ţúₜ里还是将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贵女。
除却自身喜好,其他她都无须顾忌。
然而她却不知,大厦倾于微末,世家如今人人喊打,亦是因为它自内部便开始了腐朽。
而她,便是其中腐朽的一枚种子。

-12-
徐凛被闻讯而来的官兵带走。
沈莞亲自带着人去官衙打点,原以为能直接带回徐凛。
谁知道,那番邦人竟死在了医馆。
若只是打伤,只不过一顿责罚。
但是出了人命,这性质便变了。
尤其很快太后大寿,番邦来朝。
这番邦人,竟是先行入上京打点的一个使者……
沈莞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当即匆匆回了相府,寻父亲救徐凛。
然而如今不仅设计到两国邦交,也正值钱寒门和世家博弈之时。
寒门一派抓着此事不放,直言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徐凛不过一区区将军,又怎能例外?
圣上因此借题发挥,狠狠打压了父亲为首的世家。
因此父亲并不愿意插手徐凛这件事。
沈莞在相府一哭二闹三上吊,以为只要这般,一向疼爱的父亲必定会为自己打动。
谁知道,父亲那边还没说通,这些事却被传了出去。
相府和将军府狠狠丢了一把颜面。
最终还是徐老将军进宫,拼却一身军功,这才保住了徐凛。
然而徐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的将军一职被收回,只得闲赋在家。
沈莞和他日日相对,争吵不断。
徐凛将这一切都归结于方圆儿身上。
然而方圆儿早在他被官兵带走的时候就失踪了。
他四处寻找方圆儿,然而方圆儿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寻不得。
一月后,裴家后门被人敲响。
我早就等在此处,因此一听得声音,人便被放了进来。
来人抬起头,赫然便是徐凛苦苦寻求不得的方圆儿。
「裴夫人,您交代的事,我已尽数完成,我这身契,您何时归还?」
我抬眼看向方圆儿。
徐夫人所谓的远远将她送走,便是将她卖入了上京的花楼,从此贵女朱唇万人得尝。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因为不小心怀了恩客的孩子成了花楼的弃子,即将被变卖出去那些走卒商贩都去得的便宜花船。
我买下她的身契的时候,她原以为我是来替沈莞出气。
谁知,我只是对她说要和她做一个交易。
于是,她成了徐凛的「污点」。
「裴夫人?」方圆儿忐忑地看着我。
我却摇了摇头。
上一世,她知晓我在查她,故意引我去花楼,又安排了人在花楼将我认出,大声报出我的身份,让我颜面尽失,名声受损。
回到徐府,被徐夫人和徐芙好生责罚了一顿,又因此失了管家权,手中为数不多的嫁妆也被尽数吞走,让我在将军府更加举步维艰。
我怎能这般轻易放走她?
「我何时说过要将身契还于你了?」我冷冷一笑,伸手抚上她的脸,「这般好用的摇钱树,我可不舍得放了。」
方圆儿脸上闪过惊慌:「你!」
「毒哑了折断手再送去画舫。」我吩咐身后的粗使婆子,「多少不计,给钱便让她开张。」
方圆儿甚至都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灌下了毒药。她痛苦地抱着双手在地上打滚,丝毫没了昔日上京贵女的模样。
两个婆子一前一后将她扛起走出裴府。
听着马车的轱辘声渐行渐远,我不由松了一口气,准备转身回去休息。
却不料,一转身就看到了裴迟。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忐忑不安地看向他:「夫君……」
裴迟久久不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像是做错了什么一般。
我道:
「是的,我便是这般一个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
「如果……如果你看不惯……
「那也没办法,我已经是你的夫人了……」
突然,裴迟一声轻笑,紧接着,我便被一个大力拉入熟悉的怀抱:「虽然不知道夫人此举为何,但是我知道,夫人这般做,定然有你的理由。」
我愣住:「难道你不觉得我的手段太过于残忍?」
裴迟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的夫人心地善良,若得你如此对待,定然是她做了更过分的事。
「夫人对我处处维护之心,为夫又怎能看不出来?」
「为夫不知你意欲何为,但是夫人只需记得,不管何时,为夫都站在你这边。为夫唯一所希望的便是你若是实在扛不住了,偶尔也可以靠一靠为夫的肩膀。」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竟能得裴迟如此信任。
然而裴迟下一句,更是给了我巨大的惊喜,啊不,是惊吓。
「为夫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夫人,为夫得了圣上赏识,过不了几日,便要去户部报到了。」
户部……
我心下一沉。
前世裴迟的贪墨案,便是发生在他入户部后不久。
我至今还记得当初徐凛审案后在府中轻蔑的评价。
「毕竟寒门出身,没见过世面,竟敢打天蚕锦的主意。」

-13-
正如裴迟所说,十日后,他入户部的文书便下来了。
若无前世记忆,他升迁这般快,我自是为他开心的。
裴迟去上值前,见我神色恹恹,担心地看着我:「夫人可是碰上了什么难事?」
「没有。」我摇摇头,「只是有些担忧,夫君年轻有为,日后若是得登高位,是不是我就配不上夫君了?」
原只是一句打趣的话,裴迟却当了真。
他认真地握住我的手:「夫人莫要胡思乱想,以夫人的蕙质兰心,只有裴某配不上夫人的份。」
说罢,他才转身出发。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角处,我的心中酸涩无比。
裴迟前世,定然也是这般对沈莞的,只是不知道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夫妻俩貌合神离。
然而不管再如何,他都好好地尽己所能保护了沈莞,尽到了丈夫的责任。
哪怕付出他的性命。
我捏紧拳。
裴迟这么好,前世,沈莞怎么敢……怎么敢?
然而沈莞是决计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的。
将军府的人并不知道徐凛一事的罪魁祸首是她。
徐凛被撤职后,虽然徐家还有徐老将军,却依然显了颓势。
而沈莞,还是相府的女儿,父亲又因徐凛一事对她愧疚。
她便可劲仗着相府的势在徐家为所欲为。
甚至和徐芙大打出手。
徐夫人忍无可忍,将她禁足。
然而禁足只是她出不来,外人却可进去。
这样的徐家,我怎能不添一把火?
我打着为沈莞送东西的由头去找她。
她才收到徐芙打着徐夫人名号送来的经书。
「上次你除去方圆儿的手法不错,你说,要怎么除去这徐芙?」待徐芙离去,沈莞丢下手中经书,阴恻恻地看着那闭上的院门。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我正愁该如何不知不觉献计。
上辈子我在徐家,徐芙便各种看不惯我,处处以长姐身份自居,稍不顺心就打着侯夫人的名号罚我。
甚至只要出去赴宴,我偶尔瞥过路过的男子,她都会借题发挥,说我不守妇道,尽情败坏我名声。
相府从来不为我撑腰,偶尔我去找姨娘哭诉,姨娘也只会让我忍。
……
我皱了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徐大姑娘毕竟是侯府的嫡出姑娘,只怕不易……」
「那又如何?不过区区一个将军府,能越得过我相府去?」沈莞字字句句都带着鄙夷,却忘记了自己如今已是徐家妇。
「若不是看在那徐凛日后会有大造化,我怎能容忍他们在我面前这般指手画脚?」
我叹了口气:「既如此,妹妹这还真有一个主意……」
沈莞登时双眸一亮。

-14-
不日便是侯夫人的寿辰,侯府大宴宾客。
我跟在沈莞身后,朝她使了个颜色,她便会意,提议侯府荷花池荷花开得正艳,不如大家去瞧上一瞧。
于是一大堆人浩浩荡荡朝荷花池而去。
众人正分散赏荷。
突然地传来一声尖叫。
等我和沈莞慢吞吞地「最后」赶到的时候, 好似狂风肆虐过的荷叶间,一对衣衫凌乱的男女正被众人围在中间。
那男子一身侍卫装束,很是陌生,然而那女子的脸转向众人的时候,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女子,分明便是徐家和离大归的姑奶奶徐芙。
出了这档子事,人们自然也不好多留,纷纷告辞离去。
徐芙当即被徐夫人派了人接走。
沈莞则难得明理地表示留下来将客人送走。
只不过我知道,明为送客,实际上,沈莞只不过是将这消息散播得更广罢了。
待时间差不多了,我便上前提醒沈莞:「姐姐,也该是时候去看看了。」
沈莞嘴角轻勾,带着我便朝徐夫人所住的主院而去。
主院内一片狼藉,显然爆发过一场争吵。
徐老将军手持家法,徐夫人正紧紧护着徐芙:「老爷,可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我跟着沈莞站到了一旁。
徐芙看到沈莞,虽然一身伤痕,却还是恶狠狠地看着沈莞:「父亲、母亲,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的错,我不该情不自禁,当众和阮郎做这事。但是细究起来,我这事已然持续了许久,为何偏偏会在今日暴露?沈莞平日里,可不是个乐于操持这种宴席的性子。」
徐老将军和徐夫人眼光转向沈莞。
眼见着沈莞想要冷笑,我赶紧伸出手,借着衣衫的遮挡在她腿上狠狠一掐。
方才来这边的路上,我便给沈莞分析会在这边发生的情况,并教了她应当如何做。
沈莞吃痛眼中飙出泪水,做出一副声泪俱下的模样:「阿姐缘何这般想我?我是不喜欢办宴席,可是如今徐家多事之秋,我举办宴席拉拢关系,都是为了徐家啊……」
沈莞转过头,扑在我怀中:「薏儿,你是知道我的,是吧……」
我安抚了一下沈莞,上前俯身:「徐家的事,我原是不该说话的,但是同为相府女儿,我怎能看你们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姐姐?」
我故意加重「相府」二字:「姐姐一片拳拳之心,却被你们如此糟践,若是……若是父亲知道……」
徐芙气不过:「你们、你们颠倒黑白!我想起来了,那杯果子酒,定是沈莞给我的那杯果子酒!」
「徐家姐姐说笑了,那杯果子酒,分明是你自己从姐姐手上夺走的!」我不甘示弱地怼回去。
徐芙还想再说。
徐老将军喝止:「够了!」
「来人,将小姐送去家庙。」徐老将军说完这话,颓然地倒在座位上。
「老爷?老爷!」徐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徐老将军,「家庙那蹉跎人的地方,芙儿怎么可以去?」
徐芙被嬷嬷拖走,一路哭喊着。
徐老将军却再不言语,挥手让我们各自退下。
我和温莞跟着徐夫人退出来。
温莞劝说徐夫人:「母亲无须忧心,如今这状况,姐姐去家庙是最好的选择,父亲定然也是这般想的。」
这话对徐夫人来说显然是火上浇油,她愤而离去。
而她才稍一走远,我才用稍大点的声音在温莞耳边「悄声」道:「姐姐,你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徐夫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温莞没忍住,更是「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徐夫人转身,恶狠狠地剜了我们一眼。
温莞神清气爽地「放」我回家。
然而我没有想到,出去的时候,竟然碰上了徐凛。

-15-
徐凛随意地坐在屋檐,地上一堆摔碎的酒瓶。
赋闲在家的他,自从方圆儿一事后,越发颓废了,如今胡子拉碴,整日醉酒消愁。
我朝他福了福身,便飞快往外走去。
只是不知为何,分明醉得不轻的人突然开口叫住了我:「沈薏,你去哪儿?」
前世徐凛便喜欢叫我沈薏,我停顿了一下。
徐凛下了屋檐,落在我面前。
重生后,我再没单独见过徐凛。
我心下一惊。
徐凛将我拦住,抓住我的手,将我扑倒在地。
「沈薏,你就这般容不得圆儿吗?」他身上冲天的酒气熏得我有些头晕。
而前世,他也这般问过我。
场景重合,我心中惊涛骇浪。
我死死用指甲掐着手心,不住地提醒自己如今自己已获新生,再不是困在这将军府的行尸走肉。
哪怕徐凛也是重生而来,我也不惧。
「姐夫,你喝多了。」我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拽了拽被他抓住的手,却是徒劳。
他的眼神逐渐清明,手上的力气却是越来越大。
我当即用另一只手抓起一旁的酒瓶,狠狠砸上他的头。
酒瓶碎裂,徐凛头上流下鲜血:「你敢打我?」
「请姐夫自重。」我转了转被他抓疼的手腕。
徐凛怒极反笑:「沈薏,好歹前世夫妻一场,你当真要这般绝情?」
他果真想起了前世,然而,那又如何?
「徐凛,你也知,前世你我夫妻一场,你可对我有半丝情谊?
「你想要相府助力,娶我过门。你给我将军夫人的名号,却丝毫不尊重我是你的妻子。你将身怀有孕的方圆儿娶进门狠狠打我的脸,纵容她平日里骑在我头上,又任由你的母亲和姐姐羞辱我。这将军府,人人都可以踩我一脚,人人都可以尽情羞辱我。你现在跟我说,前世夫妻一场?」
徐凛皱着眉:「我知你在府上日子不舒心,可你始终是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又如何?当你们铁了心想要欺辱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在乎她的身份?更遑论,在将军夫人之前,首先我是相府的小姐,这个身份,难道比不得一个将军夫人尊贵?
「所以徐凛,什么夫妻一场,分明是仇敌一场。」
我屈膝,狠狠顶上他的脆弱处。
徐凛惨叫一声,松开了我,在地上打滚。
我起身,整了整衣裳。
刚想弯腰伸出手去捡酒瓶子,一旁便递来了一个酒瓶。
我转过头,裴迟正笑着看着我:「娘子,一个可够?」
我吸了吸鼻子,眼眶酸涩:「裴迟,你可算来接我了。」
「是为夫的不是,为夫来迟了。」裴迟心疼地把我搂入怀中。
转身离去的时候。
徐凛已然从痛楚中恢复了过来,他站起身上前便想拦住我们。
裴迟却冷冷道:「徐凛,你若是继续纠缠不休,裴某虽不才,上奏一本却是可以的。」
「你……」徐凛显然被气到,「不过区区户部小吏。」
我却不满:「小吏怎么了?你现在还是白身呢。」
徐凛气得转身离去。
待出了将军府,我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
身后,裴迟看着我,目光沉沉。
我才蓦然想到,他显然听到了我和徐凛那番关于前世的对话。
「我……」我踟蹰着。
怪力乱神一事太过于匪夷所思,一时之间,毫无准备的我,不知该从何讲起。
裴迟伸出手,在我唇上一点:「夫人若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再想想再说。」
「只是裴某还是那句话,娘子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裴某不阻拦。只要娘子有什么用得上裴某的,千万别客气。Ťṻ₄」裴迟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娘子只需记得,夫妻一体。」

-16-
很快便过了新年。
宫中开始忙碌准备太后的七十大寿。
人生七十古来稀。
这七十大寿,自然是要好好操办的。
于是开年户部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裴迟作为户部即将擢升的官员,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我也警觉了起来,毕竟贪墨案便发生在这些日子。
更何况,徐凛不知从何处得了恩典,又恢复了官身,只不过再不是将军,入了户部。
裴迟告知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心下警铃大作。
虽然徐凛自那日后一直没有找过我,但是他如今也有了前世的记忆,只怕会给我的计划带来不小的麻烦。
当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决定将计划提前。
前世裴迟一案以「天蚕锦」为引,这世,我便以牙还牙。
我悄悄去了一趟将军府在京郊的庄子。
将军府虽然对外称将徐芙送去了家庙,然而家庙清苦,徐夫人怎么舍得?
更何况,上京豢养面首和戏子的小姐和夫人不在少数。
所以她打心眼里就觉得徐芙没错,不过沈莞将事闹大了,摆到了明面上。
我找到徐芙。
见我到来,她冷冷看着我:「你来做什么?」
「看徐大小姐如今的模样,当真甘心困在此处度过余生?」
徐芙眯起眼:「你想做什么?」
「当初徐老将军为了军饷,将徐大小姐嫁入锦州商户。而这商户,以绸缎起家,听闻手中有一失传已久的绣品,名曰『天蚕锦』……」
徐芙警惕地看向我:「此乃我夫家不传之密,你怎知『天蚕锦』 ?」
「徐大小姐无须管我知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我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
徐芙记恨徐老将军牺牲她的婚姻,让她从高高在上的上京贵女成为锦州商人妇,又记恨明明徐家知道自己夫君的死另有蹊跷,却不为她做主,反而让她和离大归。
所以她见不得徐家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可劲地搅浑徐家的水。
「我要徐家覆灭,亦要沈莞血债血偿。」我看向徐芙。

-17-
沈莞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拿着一块绸缎细细看着。
见她到来,急忙藏于身后。
沈莞霸道,当即让我拿出来。
我没有办法,只能拿了出来。
只一拿出来,她便两眼放光:「这,你从何处得来?」
我故作为难,然而沈莞不依不饶,定要知晓。
于是我让丫鬟走远,附耳道:「我说了,姐姐可别说出去,这是我那日无意间瞧见了夫君书房内的绣样,找了上京最好的绣娘,复刻出来的。」
沈莞顿时来了兴趣。
「听闻这是锦州进献的『天蚕锦』 ,已失传百年,如今由锦州绣坊后人重新制成。听闻这头一匹的彩头要送上京,作为今次太后寿辰献礼的备选。」
「啊,是贡品啊。」沈莞面露可惜。
我趁热打铁:「若是姐姐着实喜欢,便去求姐夫吧,听闻姐夫今次可是负责贡品的。」
于是我满意地看到沈莞眼前一亮。
看着她痴迷的神色,我便知道,我成功了。
沈莞自是不会做到私吞贡品这种事。
上一世,她也是寒门和世家博弈的牺牲者。
然而上一世的事情已经无法追究,这一世,只要沈莞前去瞧一眼,我便有办法将这事安到她头上。
我将盒子里所谓「复刻」的天蚕锦送了沈莞。
沈莞欢喜地抱回去。
然而很快没多久,便传来了消息,徐凛毁坏贡品天蚕锦,竟妄图以假乱真,触犯天颜。
徐凛于是锒铛入狱。
这一入狱,便查出了徐凛竟然在为太后筹备贺礼之时,悄悄中饱私囊一事。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我告诉了裴迟。
彼时,裴迟已然因为得上峰赏识,成了户部员外郎。
我拜托他在适当的时候适当地装作不知道一些事。
温莞便进了徐凛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巧那日徐凛刚收到锦州进献的「天蚕锦」。
温莞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上去,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手指所触及之处,「天蚕锦」竟纷纷掉了颜色。
而这「天蚕锦」绣的是幅松鹤延年图,寓意太后千岁。
如今掉了颜色,那郁郁葱葱的绿色,呈现了干枯颓败之相。
情急之下,温莞便想到了我之前送予她的那几乎相差无异的「天蚕锦」。
只她不知道,这「天蚕锦」每一幅都相差甚大,因此在最后一次清点的时候,锦州来的郡主便瞧了出来……
待到世家回味过来不对的时候,郡主已然进了宫找太后告状了。
于是,前世轰动整个上京的贪墨案便以另外一种形式发生了。
圣上大发雷霆,下令彻查。
这一彻查,又查出了徐凛是如何进的户部。
不过是世家子弟的通常做法——捐官罢了。
寒门一派「适时」上书抨击世家,肃清了不少世家子弟,几乎将上京的世家给连根拔起。
而罪魁祸首的将军府,就连徐老将军从沙场上拼回来的将军职位也被撤销。
沈莞当即便跑回了相府,求父亲相助。
然而父亲上次便没有出手,此次,将军府作为旋涡中心,他又怎敢伸手?
他甚至都没让沈莞进门。
沈莞于是来找我。
「沈薏,你立刻随我回一趟相府。」沈莞一来便趾高气扬地指使着我。
我假装露出为难的神色,心下却暗笑,沈莞事到如今还认不清形势,果真愚笨。
我让沈莞扮作丫鬟模样随我一同入了相府。
才入相府,沈莞便迫不及待地要朝嫡母的院落去。
我却拦住她:「姐姐,府中人皆知母亲甚是不待见我。我若直接带你去见母亲,只怕前脚刚走进去,后脚父亲就来了。」
沈莞一想很有道理,便停下了脚步。
我带着沈莞如同以往那般去自己院落走了一圈,然后再去找姨娘。
然而姨娘并不在院中,细细询问才知,嫡母如今身子不好,姨娘去侍奉汤药了。
然而沈莞却丝毫没有听到嫡母的身子不适,如今她满心满眼都是求嫡母去找父亲求情,拉拔一下徐家。
她始终还坚信着徐凛会如同上一世一般,成为镇国大将军,为她请封诰命。
嫡母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姨娘正坐在一边侍奉她喝药。
「母亲,您定要为女儿做主啊!」然而沈莞却半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跪在面前就哭了起来。
「母亲,您快和父亲去说说,让他帮帮徐凛。徐凛日后大有作为,他会成为镇国大将军,为我挣得诰命,让我风光无限!」
姨娘适时出声:「大小姐,夫人如今身子不适,大夫说了,夫人如今不能受刺激。」
沈莞冷冷瞥向姨娘:「我和母亲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姨娘低下头去。
沈莞转向嫡母,眼眶红红。
她哭得厉害,却没有发现嫡母的神色越来越凌厉。
「混账,你竟还有脸提你父亲!若不是你行事无状,四处惹祸,你父亲何至于被圣上责罚?」
「母亲?」许是嫡母的声音过于严厉,沈莞顿时停止了哭泣。
然而她丝毫没有在乎父亲被圣上责罚,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徐凛不能出事。
「母亲,您以前不是常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女儿只是求您去求求父亲,保住将军府,保住徐凛罢了。」
嫡母被气得猛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逆女,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沈莞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母亲,我替您顺顺气。」
说罢,她将姨娘挤到一旁。
她轻轻抬起手:「只是母亲,您就帮女儿这一次吧。」
昏暗的室内,沈莞丝毫没有注意到嫡母眼中的神色渐渐失去光芒,直到——
嫡母的手猛地垂下。
「母亲?母亲?」沈莞这才如梦初醒,使劲地摇晃着嫡母。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姨娘忙唤了丫鬟去请大夫。
「大小姐有所不知,夫人先前有孕,原就因为年龄大了需要卧床静养,然而将军府接二连三地出事。夫人忧心大小姐,因而忧思过度,至今还未养好。大夫说夫人受不得刺激……」
沈莞的脸,一下子惨败。
大夫匆匆赶来,却是不住摇头,直言嫡母就算能醒来,也活不过一个月了。
沈莞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然而一切都晚了。
沈莞无奈只能离去。
我看向姨娘,她看向嫡母的眼神带着厌恶,和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然而姨娘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看向我。
她嘴角微微一勾,张嘴用口型对我说:「这里有娘在,你放手去做。」
我恍然大悟,知她是听进去了我之前的话,朝她郑重地俯了俯身。
她终究还听进去了我的话,倒也不是无可救药。
这相府,日后我是不用担心了。

-18-
很快,一切尘埃落定。
圣上收回了御赐的将军府,又因着太后寿诞将至,不宜见血。
因此徐府众人均数被判流放。
他们流放那日,我前去看他们。
徐凛走在最前头。
徐老将军因为受不了刺激,已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圣上念在他有军功的分上,因此特许他留在上京徐家族中等死。
徐夫人和徐芙跟在徐凛身后,目光呆滞。
精神最好的,还当属沈莞。
见我到来,沈莞两眼放光:「沈薏,你是父亲派来救我的对不对?父亲还是认我这个女儿的对不对?」
我还未说什么,沈莞便转头看向一旁的官差,傲慢地道:「看见没,相府的人来接我了,你们还不快解开我脚上的镣铐。」
然而官差并不搭理她。
沈莞无奈,只能看向我:「沈薏,你倒是快说啊?」
我叹了一口气:「沈莞, 今日来看你, 权当是我想来看看你们是如何狼狈地离ƭũ̂⁵开上京, 和相府无关。」
沈莞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她用手指着我, 恍然大悟般:「是你、都是你设计的?」
我没有回答, 只是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姐姐莫要胡说了, 小心被人当了疯婆子去。」
沈莞气得要上前挠我,却被眼尖的官差狠狠一脚踢翻在地。
徐凛走上前,沈莞以为他要去扶她,然而徐凛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朝我走来:「沈薏, 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
我点点头,和他走到一边。
裴迟早就等在此处。
徐凛见我并没有换地方的打算,脸色一黑。
我却点点头:「无妨, 你且说,你我的前世今生, 他都知道。」
徐凛冷笑:「堂堂探花郎, 竟也信怪力乱神一说?」
裴迟回之以一笑:「夫人说的, 我都会信。」
徐凛一噎。
「好了,徐凛,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看向徐凛, 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灰败,直到最后, 他张了张嘴,只说出两个字:「没了。」
徐凛回了流放的队伍, 官差很快就开始了赶路。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叹了一口气。
裴迟问我:「在想什么?」
「裴迟, 大仇得报, 我本该是开心的, 但是不知为何, 我这里, 有些空荡荡的。」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而且, 我也想问你,直到了我的一切后,我再不是你想象中的一张白纸, 你会觉得我恶毒、残忍吗?」
裴迟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在想这个?」
「不会。」随即他摇摇头, 认真地看向我,「我反而会庆幸, 你的内心变得坚忍、强大。哪怕没有我在你前面遮风挡雨, 你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正因如此,你才改变了你我今生的结局。薏儿,你做得很好, 救了自己,也救了我,你无须有负担。」裴迟看着我,满心满眼都是对我的信任。
突然地,平地起了一阵风。
冬去春来, 万物复苏。
裴迟牵起我的手:「夫人,回家吧。」
是啊,回家。
和我心爱的人一起。
回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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