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包」过一个体育生。
67 万,两年,他放下了所有尊严。
后来我破产负债,他接连夺冠,世界瞩目。
再见面,我的二手电瓶车,撞上了他的迈巴赫。
-1-
不知道怎么就撞上了那辆迈巴赫。
当时雨很大,我急赶着给饭店送鱼。
一个恍神,就撞上了。
倒地的瞬间,看到迈巴赫被撞裂的车灯,我心凉一片——
三万起步。
滂沱的雨中,车门被打开。
我坐在满地的泡沫箱碎片和蹦跶的鱼中,脑子里全是嗡鸣声。
逆行、超载,我全责。
一双男士皮鞋踏水而来,停在了我面前。
我木然开口:「抱歉,我不该在这里拐弯……」
一双 JimmyChoo 也快步跟了过来。
甜腻的女声掺着几分着急:「我天,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
我抬头,看到了一张精致、姣好的面庞。
是王恬恬,常上热搜的国民甜妹。
而撑伞站在她身边的——是程勉。
那个曾经跟了我两年的体育生。
三天前,「梦里的故乡」节目组到了我的家乡小镇云弥。
程勉和王恬恬,一个体坛新星,一个娱乐甜心,都是节目组里重量级的嘉宾。
整个小镇都沸腾了,家家户户都盼着亲眼见一见那些个大人物、大明星。
我不想见,我避之不及。
男人蹲下身来,伸手摘下我的头盔。
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声音冷得像山巅的积雪。
「人车定损后,按规矩来。」
王恬恬扯了扯他的衬衣。
「阿勉,要不算了,她好像活得挺辛苦的。」
程勉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什么错误呢?
是撞坏了他的车灯,是曾碾碎了他的尊严,还是引诱他尝了禁果?
我自嘲轻笑,摸出身份证递给他。
「我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可以的话,我现在想去送我的鱼。
「放心,身份证押你那儿,我不会赖账。」
-2-
穷人没有时间悲春伤秋。
我挑了个还算完好的泡沫箱,一条条把还在蹦跶的鱼捉回箱子里。
这几箱货,一千多块了,我浪费不起。
大雨中,搂着泡沫ţṻ⁶箱就要往电瓶车后座上绑。
一双手挡了过来。
眨眼功夫,程勉夺过箱子,放进了后备箱。
「上车,去医院。」
我刚要开口拒绝,他不容置疑道:「万一你一会儿骑车出事,就扯不清楚了。」
我没再坚持,轻声问:「能先去阿香烤鱼店吗?」
程勉背对着我,点了点头。
他答应了,我才浑身湿漉漉地坐上了他的迈巴赫。
当然是后座。
王恬恬坐在副驾,找着话题。
「阿姐,你普通话很标准,看着也不像本地人,是外地过来的ṱű̂₅吗?」
我点头,轻答了个嗯。
「云弥是我老家,很小的时候在这儿待过。」
这我是知道的,「梦里的故乡」每次去一位嘉宾的故乡,云弥是最后一站。
网上都说,程勉和王恬恬要在这里官宣。
她笑着继续问:「怎么想着来云弥生活呀?是看上了这边的阿哥吗?」
脑袋里的嗡鸣声并未转好,还有点儿想吐,我并不想多聊。
只混乱地「嗯」了一声。
昏昏沉沉地,看到后视镜里程勉的眼睛。
寒凉,锋利,叫人如掉寒窖。
对视的瞬间,车速一瞬间被提了上来。
到了烤鱼店,程勉一言不发地下车搬鱼。
烤鱼店阿香姐看到程勉时,眼睛都直了。
她拉着我悄声问:「这不是那谁吗?看着像那个滑雪冠军啊?怎么给你送鱼来了?」
我敷衍着,小声告诉她:「你看错了,这是我一弟弟,来旅游的。」
回头,正对上程勉幽潭一般的双眸。
不该扯这个谎的。
这句话,我曾说过。
他刚到我身边的那个暑假,我带他去各种场合聚会。
朋友的生日会上,有人故意调侃:「哟~戚栖~这个这么帅,花了多少钱?」
程勉当时身体紧绷,难堪至极。
我晃着红酒,斜倚在程勉肩旁,冲着众人调笑道:「胡说什么呢,这我一弟弟。」
-3-
程勉放下鱼,从我身边走过。
医院不过五分钟车程,很快就到。
在窗口报了地址电话,建了档,又挂了号。
程勉戴了口罩和鸭舌帽,背靠着护栏,不远不近站着。
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这样安静地站着。
安静地站在窗外,安静地站在屋里。
安静地站在雪地里,安静地站在海边。
四年不见,却似从未改变。
他修长的身影和记忆里的那个少年重叠。
恍惚间,回到了那个蝉鸣燥热的午后。
他笔挺地站在廊下,像株白杨。
印花剥落的白衬衣,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堪称完美的五官和身形——
贫穷绝望,却又青春昂扬。
我在落地窗前,用画笔描摹他暴露在阳光下的手臂和小腿。
那天,他跋山涉水来找他的父亲,也就是别墅的司机程师傅,要爷爷的医药费无果。
我给了他一万块,让他当我一天的模特。
他照做了。
画面一转,又到了滑雪场。
那时程勉活得艰难,一人打了多份工,教滑雪、教游泳、送外卖、送货,以维持爷爷的医疗和照护费。
我装不会滑雪,指定他教。
他人闷,话少,除了滑雪技巧,什么也不愿意多聊。
临走那晚,他送雪板到我屋里,我趁着酒意在他耳边问他,想不想活得轻松一点。
他轻蹙眉头,笃定摇头。
拒绝了。
很快,到了那个雨夜。
他拨通我的电话:「戚小姐,您对我还有兴趣吗?」
我赶到医院重症监护室时,他弯着腰低着头,拿着天文数字般的费用单,靠在医院走廊的墙边,像株被积雪压折的青松。
我想伸手触摸他,却抓了个空。
慌乱中,喊了声「程勉」。
终于捉住了什么。
耳边,是陌生的声音。
「没事,轻微脑震荡,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就行。」
我意识不清,条件反射道:「明天还要卖ƭûₓ鱼。」
医生:「那不行,一定不能累着,得休息。」
我:「不累的。」
眼前由模糊到清晰,彻底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紧紧抓着的,是程勉的手。
不动声色地,万分尴尬地松开。
-4-
躺在病床上留观的一个小时,像在滚油上煎。
王恬恬有急事,回了节目组。
偌大的病房,就剩我和程勉两个人。
挂钟滴滴答答,是唯一的声响。
我装作头晕,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如芒在背。
我开口请求:「我没什么事,要不你去忙吧。」
片刻,他冷冷道:「你连一句很久不见,都说不出口吗?」
是,这本该是基本的礼貌。
「嗯,是很久不见,我看你过得挺好的,也就没问了。」
「你是怎么判断我过得好,还是不好?」
我掖了掖被子。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是世界冠军,又是大明星,你过得比这地球上 95% 的人都好。」
他ţû⁸问:「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吃穿不愁。」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要离开时,他被一个护士认了出来,立马就被一帮小护士团团围住要签名。
我没有逗留,走了。
回到小院,朱阿姨焦急地等在门口。
「小栖啊,没事吧,怎么换了身衣——Gucci?」
王恬恬走前,说怕我感冒,非拉我去卫生间换的。
我答:「碰到个好人,借我的。」
朱阿姨没再追问,笑意盈盈。
「快来吃饭,妹妹也等着你嘞,对了,我同你讲哦,我今天直播教人修眉毛,赚了 370 块!以后等我粉丝涨上来了,能赚大钱了,你不要卖鱼了,你就专心画画就好。」
妹妹听到声响,也飞奔出来,拉着我的手,迫不及待地自问自答。
「姐姐,你猜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有辣炒河虾!」
「妈妈在小溪用网兜兜的!」
我没有提今天撞车可能要赔三万,朱阿姨也没提房东又来催缴房租了。
-5-
夜深时,我从漆面斑驳的抽屉里掏出一个白皮本子。
里面有很多人名,有些还完了欠款已经划掉,有些家里急需用钱画了星号。
都是当年那场爆炸事故里,受伤的工人。ŧű₃
当年家里在南边的一个大型化工厂出事,伤亡过于惨重,父亲作为连带责任人也被判了五年,家里的资产全部用于赔偿,也仍然不够。
我去监狱探视时,父亲老泪纵横。
「小栖,你妹妹还小,你朱阿姨也没有谋生的本事,以后拜托你替爸爸多照顾她们。
「至于那些债,你等爸爸出来,爸爸出来后会想办法。」
走时,我轻握他的手,答:「好。」
这几年,我花光积蓄,贱卖画作,日夜工作,力所能及地补偿过一些工人,但仍还远远不够。
有些人过得比我还苦,实在撑不住问我能不能先还一部分时,都是小心翼翼的。
也有愤怒至极的,定期会打来电话问候我全家。
脑子里正思考着这周先还谁的债款,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接听,是程勉的声音。
「戚栖,我在门口。」
听见他喊我的名字,我怔愣了一会儿。
熟悉,却又那样陌生。
「太晚了,不方便。」
他:「车灯定损出来了。」
「你告诉我金额就行,身份证在你那,我也不会赖账。」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你电瓶车不要了吗?」
昏暗的月光下,程勉孤身伫立在溪边的柳树下。
贵气,疏远。
与旁边那辆蹭掉了大片漆的二手电瓶车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怎么弄过来的,我想,他的后备箱也放不下呀。
我站在院门口,没再往前。
「谢谢你帮我把车弄回来,其实放马路边也没关系,镇上人都朴实,没人偷的。」
又问:「车灯定损多少钱?」
他走到我面前,在我身前投下一道阴影。
强烈的压迫感让我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他凝视着我的眼,又下移到我的唇:「你现在有钱还吗?」
我顿了顿,我确实没钱还。
在我的白皮本里,程勉甚至排不上前三十页。
「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还你的。」
程勉的声音清冷:
「你也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还记得初见时你玩的那个游戏吗?一万,站一天。
「车灯三万,你给我三天。」
-6-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我终于明白了程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三天,游戏……
一瞬间,我喉头干涩。
他嗤笑:「放心,我没想睡你。」
我高悬的心落下,答:「好。」
三万对现在的我而言,不是个小数目。
况且,我也不想因为这三万,和他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上车后,他一路疾驰,顺着山路盘旋而上,到了半山的一座别墅。
我知道这座别墅,从我的小院就能远远看见。
起初住的是个外国摄影师,后来空了两年,半年前被人买下,不过一直没怎么住人。
原来是他买的。
想起隔壁菜摊小妹说的,云弥是王恬恬幼时的老家,两人要在这里官宣。
想必是为了她买的。
我站在大门前,犹豫了片刻。
他回头:「怎么?后悔了?」
我轻声道:「王恬恬的衣服,我还没还她。」
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总归不合时宜。
我想提醒他,他有女朋友这件事。
程勉推门进去,声音渐远。
「不用还,她不缺那一身衣服。」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他进了别墅。
别墅很空,没什么住人的痕迹。
阔大、冷清的会客厅里,程勉取了酒杯倒酒。
而后自顾自地,端着酒杯,到落地窗前欣赏山下的景色。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问他:「你想让我干什么?」
回答我的,是长久的静默。
我又问了一遍:「程勉,你想——」
他:「脱衣服。」
我愣在当场。
多年前,我也是这样倒了一杯酒,让他脱衣服。
那一次,我替他交清了 67 万的手术医疗费,而他则打包行李来到了我给的地址。
那是我的私人画室。
他Ṱû₆局促地站在偌大的玻璃房里。
我手执画笔审视着他,道:「脱衣服。」
他面无血色,一件件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仅剩内裤的时候,他紧扣掌心的手指几乎泛白。
我:「脱。」
……
人生的起落,难以预测。
那时候,我没想过自己和他会有位置互换的一天。
我语气平静道:「我们说好了,不——」
他声音仍然波澜不惊:「我说了不睡你,就一定不睡你。」
我:「那你让我脱衣服是想做什么呢?我虽然缺钱,但也不会为了三万块供人赏玩。」
我当初让他脱衣服,是为了画他。
他为了什么,羞辱我吗?
他向我走近,靠在我耳边,轻声道:
「那三十万,三百万,三千万呢?」
三十万能让王叔那被烧伤脸的女儿去整容。
三百万能让二十多个家庭喘一口气。
三千万,可以撕掉大半本我的白皮本。
我没有犹豫,开始解扣子。
-7-
我不禁想,当年程勉在我的画室一件件剥去衣服,是同样的心情吗?
和程勉在一起的两年里,我画了很多张他的画像。
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都有。
我痴迷于画他,不同的场景,不同的风格,不同的造型,不同的情绪……
我画他肌肉的纹理和线条,画光影下男性的荷尔蒙。
画男孩的青涩与懵懂,画男人的蓬勃与昂扬。
最初,他是羞愤的,后来,也就顺从了。
想画他的时候,一个电话,他就会出现在我的门前。
都有空时,我也会带他世界各地跑。
到采尔马特滑雪,到斐济潜水追海豚,到金字塔跳伞,到京都听雨……
每个地方,都留下了让我满意的画作。
我们同吃、同住、同游,却并未越雷池一步。
我并不是个清心寡欲的大善人。
替他交医药费,不过是因为那笔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没有和他跨过那条线,最初是不想破坏自己绘画的灵感,至于后来——
后来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
我和他以奇怪的关系相处了近两年。
很多人都认为我在玩弄他,并且玩得很花。
包括那鲜少管我的父亲,都委婉提醒过我,别玩过了火。
但事实是,我只是在画他。
虽然有时方式离经叛道了些,虽然有些作品前卫大胆了些,但仍然只是在画他。
第一次越线,是看完了一场他的游泳比赛之后。
有次路过他的学校,心血来潮,进去看他。
那会儿体育馆正在进行大学生游泳联赛。
我进去的时候,电子发令枪炸响。
程勉在第四泳道,飞鱼一般扎入水里。
他青筋暴起,背肌紧绷,奋力冲刺,灼热而又激烈。
赛后,程勉披着速干巾向我走来,水珠自尚未完全放松的背肌滑落。
这让我的指尖有些发麻。
结束后,我带他到了酒店套房,要他站在淋浴头下。
然后架了画布,提笔作画。
他和我对视,神情乖巧而又迷茫,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和白日里,他摘掉泳镜振臂高呼时自信、昂扬、青春澎湃的模样,形成了巨大反差。
某种情绪被挑起。
空气里涌动的暧昧,越来越浓。
我扔下画笔,起身抚上他的脸,揽上他的脖颈……
几乎就要吻上他时,他微微偏了头。
我瞬间清醒,眼神冷了下来。
-8-
那天以后,我和他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局面,几乎没有联系。
国庆时,他告诉我自己被选拔进了国家集训队,要去北疆待一段时间。
我回:「好,祝贺你。」
他:「可以见一面吗?」
我把手机撂到一边,闷头画了一周油画。
不满意,没有一张满意的。
最后还是决定去见他。
那晚我和程勉并肩坐在摩天大楼的天台边,放空着思绪。
程勉曾问过我,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画他。
「你为什么只画我,不画别人?」
我答:「我画到腻,自然就换下一个了。」
他低垂眉眼,说:「知道了。」
我没告诉他,其实我根本画不腻他。
从未有哪个人像他一样,就静静地站在那儿,便叫我灵魂震颤,便叫我的灵感如山洪般汹涌驰泄。
天台上,刘海被风吹乱。
他的侧颜宛如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终于开口:「戚栖,上次是我做得不对,无论如何,我都不该躲开。」
我轻笑:「程勉,男欢女爱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你不喜欢,我不强求。」
话未落音,脸颊一阵温热。
程勉亲了我,青涩的,慌张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会来北疆看我吗?」
我看着他,分辨不出他是害怕惹我不高兴,还是别的什么。
就像后来在北疆的雪屋里,他在我床边脱了上衣露出腹股沟,紧张而又笃定地拉着我的手贴向自己时,我同样分辨不清。
没关系,我不需要答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单手捧过他的脸,在他唇边呢喃。
「看好了,这才叫吻。」
-9-
程勉集训的时候,我一直住在北疆的一个雪屋。
画雪山,画冻河,画野马,画雾凇。
可不管画什么,都不满意。
意大利的画商也评价说:「Qi,画很漂亮,但没有灵魂。」
我扔了画笔,气馁又愤怒。
一个没注意,扭伤了脚。
给程勉发了信息,他没有回。
集训日程很满,也不确定有没有假期,指望不上他。
于是打给北疆的朋友,让她帮我安排一个靠谱的护工。
朋友笑嘻嘻道:「哈哈,懂,马上安排。」
结果她给我安排了个斯拉夫面孔的男模。
程勉顶着风雪出现在门口时,斯拉夫男模正跟着教学视频,捧着我的脚,学习如何正骨。
他没有多问,放下东西就帮我处理了脚踝处的伤。
当晚,壁炉旁,三人捧着茶杯,面面相觑。
我介绍:「这位是刚来的护工。」
程勉闷声道:「看着不像是护工。」
斯拉夫男模不满:「我就是护工,不能因为我长得帅,就怀疑我的业务能力。」
说完又调情:「Qi,今晚ẗų⁸我睡你房间地板好不好,方便照顾你。」
程勉沉沉搁下水杯,声音里鲜见地有了怒意。
「你睡客厅沙发。」
当晚,程勉抱着被子在我床边铺起了床铺。
我们之前同住一间屋子的情况很多。
有时候画得累了,直接和他一起歪倒在画室的沙发里,也是常有的事。
朋友打来电话,问我「护工」好不好用。
我:「嗯,斯拉夫小哥的模样和身材确实很顶,但是姐妹,我是真扭了脚。」
帅是帅,可他除了调情啥也不会。
挂了电话,程勉闷声问我:「明天可以让他走吗?我这次有一周的假,我也能照顾你。」
我撑着脑袋,开玩笑:「怎么,吃醋了?」
他不答,突然站起来,边走边脱上衣,裸着上身走到我面前。
「戚栖,他的模样和身材,有我顶吗?」
又捉住我的手,放到自己的腹肌上:「有吗?」
我比任何人都熟悉他的身体。
每一块肌肉的形状,每一条纹路的走向,全都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然而这样大胆又热烈地触碰,还是第一次。
他的身体炙热、硬实,他的呼吸紧张、沉重。
我抬头看他:「程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颤抖着手指抚上我的唇,摩挲着,声音喑哑。
「我在取悦你,勾引你……」
这句话,让本就暧昧的氛围,热度暴涨。
我轻咬他指尖的瞬间,他猛地急促喘息。
一个急切而又生涩的吻暴风雨般落下。
几乎不能呼吸。
喘息间,他的手自我腰间一路向下,我捉住了他。
「程勉,外面还有人。」
他:「所以说,明天让他走,好吗?」
很难讲,那晚到底是谁引诱了谁。
毕竟,我留下男模,本就存着刺激他的心思。
-10-
清晨,在陌生的卧室醒来。
黑白色调,冷淡禁欲。
屋内除了我,空无一人。
我盯着天花板,漠然想,怎么又梦到雪屋了。
这几年,我刻意地不去想,想要忘掉过去的种种,可一见到程勉,那些零碎的片段,又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浮现。
我抱着被子,回想昨晚,只觉得茫然。
在程勉冷如月色的目光下,我一件一件脱去身上的衣服。
程勉站在那儿静静看着,眼神里没有报复的痛快,也没有原始的欲望。
空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像是看个物件儿。
我努力回想,当初他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脱去衣服时,我是什么样的眼神。
是了,也是这样,像是看个物件儿,看个艺术品。
脱到只剩内衣时,程勉放下了酒杯。
我指尖轻轻推下肩带,他背过身去,声音哑下来。
「够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是的,一言不发地,直接离开了别墅。
半小时后,有个陌生面孔来了,告诉我别墅里的设施怎么使用,请我在这里留宿三天。
我问:「留宿三天?」
她答:「是的,程先生是这么交代的。」
于是,我久违地,好好地洗了个澡,睡在了舒适、宽大、松软的床上。
三天,我什么也没做。
就在这里好好地吃了三天饭,安安稳稳地睡了三天。
最后一天清晨,床边放着我的身份证。
不知道是程勉来过,还是管家放的。
这意思是,三天三万,两清了。
我拿起身份证,看着床头他的照片。
面容平静,如静谧的湖面。
他终究违背不了自己的本性,做不出什么恶劣的事情。
-11-
后来几天,生活恢复往常的模样。
我继续早出晚归,卖我的鱼。
清晨的菜市,我埋头去鱼鳞,算着父亲还有多久出狱。
一个阳光的男声炸响,问我草鱼怎么卖。
我抬头,看到了偶像演员卢佐,以及几个跟拍摄像。
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程勉。
程勉看向我,像看陌生人一样。
卢佐阳光满面,等着我的回答。
我明白了,他们在做节目任务。
我故意抬价:「800 一斤。」
他忿忿不平:「你刚刚卖给那个老伯 20 一斤。」
我:「你是大明星,他是小镇老伯,你挣多少钱,他挣多少钱,鱼价当然不一样。」
卢佐嘟囔道:「这什么逻辑,阿姐,你这也太黑了吧。」
我挑眉不言。
程勉淡淡问我:「我们现在没那么多钱,你看能不能这样,我们帮你卖一天鱼,你送我们两条。」
卢佐:「卖一天?送两条???」
程勉点头。
我递了刀过去,让他杀鱼。
他顺手接刀,麻利地动作起来,摘下内脏,我又递过去了塑料袋,他接过扔进去。
整套交接过țúₒ于丝滑,卢佐看得目瞪口呆。
「程勉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这阿姐搭档多年呢……」
闻言,程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也沉默了一会儿。
以前程勉给我炖鱼汤,我都托腮坐在料理台边,顺手就会给他递个刀、汤勺、调料什么的。
竟被卢佐说中了。
晚上,菜摊小妹大呼小叫着冲到我的小院里。
当天的直播弹幕里,许多条都在说我是个冰冷的魔鬼。
「她真让世界冠军杀了整整一天的鱼!」
「程勉为了让我们恬恬宝宝喝上鱼汤,也是忍辱负重了。」
原来是为了给王恬恬炖鱼汤啊。
我默然翻着支付宝暴增的流水,算好进出账,对着白皮本,给最急用钱的几个人各转了一千。
-12-
没过两天,接到了个电话。
「梦里的故乡」节目组打来的,让我送鱼。
好像是晚上要加餐。
我喊了菜摊小妹一起,去了节目组郊区的院落。
远远地,看到程勉和一众明星一起,围坐在小院儿里,畅快、轻松地聊着天。
隐约听到程勉和王恬恬的名字被频繁提起。
也听到王恬恬甜入心脾的娇笑。
数着钱的时候,卢佐在那边炸了锅。
他冲着王恬恬不满道:「你说了不算,得让外人来评。」
又冲着我大声喊道:「那两个卖鱼阿姐,你们说,我们几个人里,谁最帅。」
帮我送货的菜摊小妹先走了过去,气呼呼道:
「我才不是阿姐,我比你还小嘞。
「还有,我觉得程勉最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
菜摊小妹是程勉的忠实粉丝,以前总向我播报他的近况。
比如他又破了什么记录、拿了什么奖牌、接了什么代言,事无巨细,她全都清清楚楚。
她当然会选程勉。
众人哄笑,王恬恬也笑:「哎呀,卢佐,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你就别自取其辱了。」
卢佐不服气,起身把脸凑到我跟前。
「你来说,我和程勉,谁帅?」
他背着大家,朝我挤眉弄眼,求我给点面子。
程勉远远坐着,并没有看我。
余光里,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却没有急于喝。
卢佐期待地看着我。
我顿了片刻,满足他道:「你更帅。」
我背过身,提了竹篓,出了院门。
身后仿似碎了个杯子,但与我无关。
如梦似幻的欢乐场,本就与在鱼腥里讨生活的我无关。
-13-
但还是与我有了关系。
我露脸不多,却莫名在节目里的讨论热度越来越高。
节目组嗅觉灵敏,制片人很快找到我,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艺能,想给我安排点儿彩蛋节目。
说是一天五千,让我维持自己的冷漠人设就好。
于是,我领了个给嘉宾画难忘时刻的任务。
第一个画的是卢佐,他上来就试图讨好我:「姐,没想到您会杀鱼还会画画,太了不起了。」
画完后,他又卖力追捧:「我天,姐,您画画哪儿学的呀?这也画得太好了吧!」
我答:「耶鲁大学艺术学院。」
他一整个震惊住:「那您,在这儿……杀鱼……」
我反问:「怎么,在小镇上杀鱼很见不得人吗?」
他急忙解释了一通。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大材小用了。」
我没说话,领着卢佐到小镇上转了一圈。
学校的围墙上,有我带学生画的艺术墙画;油纸伞坊,有我教伞匠画的各色图案;扎染坊,有我和师傅一起设计的各类图案;老人的家里,有我凭描述画的他们年轻时的模样。
我告诉他,卖鱼是我的工作,画画是我的爱好,二者并不冲突。
卢佐第一次由衷赞叹:「你……真特别。」
这期的直播节目后,卢佐对我的态度由虚假的客气转变为了真实的亲昵,看上去,是真把我当朋友了。
其余嘉宾,包括王恬恬,也都客客气气的。
只有程勉不一样。
在小院的几天,他都刻意地避开我。
我出现的场合,他会立马离开。
我客气地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疏离地点个头。
生活教会我的一件事就是——
要想自己活得开心,就绝不内耗。
所以,我没有放在心上。
只盘算着怎么领着嘉宾们多去些小镇的宝藏之处,多吸引点儿来投资和旅游的人,顺便自己也能多攒攒钱。
-14-
给王恬恬画难忘时刻时,是个晴朗的午后。
我提着干洗好的 Gucci,她抬手笑笑,说送我了。
和程勉说的一样,她确实不缺这一身衣服。
她和我坐在小院的树下,没人打扰,只有摄像机在不停地工作。
王恬恬的开场,是一个问题。
「你失去过什么人吗?」
我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在问我。
「我失去过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小的时候,我从云弥去到东北,在那儿认识了一个哥哥。我们很要好,他带我滑雪,带我捉鱼,带我满山遍野地跑。
「后来,我又跟家人去了国外,从此就和这个哥哥断了联系。
「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会在世界高山滑雪锦标赛见到他。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刻了!我当时激动的,本来要送给朋友的花,都错送给了他。
「你能帮我还原那个场景,帮我画下来吗?」
我点头,开始作画。
画好后,她从别处来看,惊呼道:「这也太还原了吧!简直一模一样!」
我默不作声,那个画面,我记得清楚,自然画得传神。
我家出事时,程勉正在国外参加比赛。
那时,距离北疆雪屋的温存,不过两个月。
深夜的电视上,我看到了他夺冠的画面。
电视直播画面里,程勉和队友握手、拥抱。
一个女孩子,我从未见过的女孩子,捧着鲜花冲到了他的怀里。
程勉脸上由惊转喜,说着什么。
和我在一起时,他从来都是忧郁、沉默的。
而电视里的他,脸上有着我从未见过的自信和喜悦。
王恬恬盯着画,片刻后,她扭头看我。
「你连我和阿勉穿什么衣服,都知道?」
我答:「那场比赛我看了,中国第一次高山滑雪大满贯,很难不记得。」
「记这么清楚,你是不是阿勉的粉丝啊?」
我斟酌再三,答:「我只是喜欢看滑雪。」
收拾画笔和颜料准备回去时,几个工作人员在旁边聊天,讨论王恬恬这算不算官宣。
一个说算,一个说不算。
「你见过哪家 cp 是单方面官宣的?」
「如果明天程勉录难忘时刻,说的也是王恬恬呢?」
「那肯定算是官宣。」
「那咱们节目得爆吧?」
「必须的,网上猜他们俩猜了多久了。明天一官宣,估计全网程序员都得加班。」
我背上颜料盒和画板,走了。
晚上,坐在小院儿里看星星,看到半山别墅的灯亮了。
默默看了一会儿,朱阿姨出来给我披上了外套。
「小栖,你怎么了,录节目不开心吗?不开心咱就不去了。」
我摇头,笑道:「怎么会不开心,一天五千呢。」
-15-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画画的小院。
程勉到得更早,靠在老槐树下的藤椅上,小睡着。
我轻手轻脚走进去,悄无声息地准备我的绘画工具。
节目的几天,程勉都没怎么搭理我。
所以我识趣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程勉还是被吵醒了。
听到了倒水、喝水的声音。
我没有看他,但莫名觉得,他的眼神一直不冷不热地追着我。
调颜色时,卢佐也来了。
这两天,卢佐只要一没事,就会围着我转。
前两天节目组弄了个双人拔河的小游戏。
卢佐没有搭档,就邀请我参加。
我们赢了另一组后,和程勉、王恬恬对决。
原本就要输了,毕竟程勉是专业的运动员。
他的身体素质,我是清楚的。
结果他们那边不知道谁松了劲儿,我一下就和卢佐摔在了一起。
卢佐爱开玩笑惯了,虚抱着我说:「漂亮姐姐,才发现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再之后,他就老粘着我。
此刻,他跟在我身后打转,一会儿问我能不能跟我学画画,一会儿问我要不要给他当经纪人兼私人设计师。
他说:「你要是喜欢云弥不想走,我把我工作室搬过来也可以的。」
我:「我不知道怎么当经纪人,我只会画画和杀鱼。」
「你不会没关系,我可以让我现在的经纪人教你。」
我:……
卢佐突然又和程勉开起了玩笑:「程勉哥,你怎么一大早就喝酒啊?是不是为一会儿那啥壮胆啊,嘿嘿……」
我看过去,程勉还真是在喝酒。
官宣恋情,需要喝酒壮胆吗?
卢佐说个不停,他则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是前些天我拖着卢佐去老农家时,一个老伯给的自家酿的酒,不知道怎么到了程勉的手里。
我架好画布,调好颜色,劝卢佐离开。
卢佐笑嘻嘻地问程勉:「程勉哥,我留在这里可以的吧?我想看我女神画画。」
程勉放下酒杯:「几天前你还说她女夜叉,现在就成女神了。」
卢佐立马急了眼。
「程勉哥,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了那话?」
程勉眉目冷清,不再接话。
卢佐悻悻地耸肩,离开前,在我耳边小声说:「姐,别信他说的,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每天苦大仇深地,鬼见愁似的。」
卢佐走后,程勉又连喝两杯酒。
我静静坐着,等待他开始描述。
他不言不语地,突然站起身来,掐了直播设备。
几步走过来,站在我身前。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俯身,双臂圈住我的座椅。
低头凝视我,语气凉薄。
「你很厉害,不到三天,卢佐已经开口闭口都是你了。
「都穷困到菜市卖鱼了,还不忘勾搭小男生吗?」
我:???
我偏过头,想起身离开:「你喝了多少酒?你发什么神经?」
他一把把我按回座椅里,凑近我耳边,瞬间,呼吸可闻。
「是为了钱吗?
「卢佐可以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你想宣传云弥,你想挣钱,你想做什么都好,我可以帮你,你知道的,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戚栖,你知道的,不是吗?」
-16-
我知道吗?
也许,我是知道的。
至少和他分手的那天,我是知道的。
他夺冠第二天,风尘仆仆回国,到我的画室找我。
却撞见我正在画那个斯拉夫男模。
男模几乎裸着身子,慵懒地躺在那张绸缎沙发上,那张只有他躺过的沙发上。
程勉滞在原地,无声无息,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而我仍然没有停下手上的笔刷。
他红着眼,走到我身边,道:「你想画其他人,我理解的,没关系。你看到我夺冠了吗?我——」
我眼神空洞地看着他,残忍地打断他:「程勉,我腻了。」
递过去一张银行流水单。
「这是你给我转的钱,一共二十六万。」
大多数,都是他参加各种国际赛事攒的奖金。
「剩下不要还了,本来就是你给我当模特的酬劳。」
他紧攥着那张纸,喃喃自语。
「模特……」
他的手指最后一次颤抖着轻抚我的脸颊,满目悲伤地凝视着我,指尖一路下滑,抵着我的胸口。
「戚栖,你这里,是空的吗?」
我没有回答。
我永远不会忘记,程勉狼狈而又落魄摔门而出时的情景。
所以,我可以理解他的冷漠,他的无常。
当初我以刺他最疼的方式分手,他一句过火的话都没说过,甚至第二天就转给了我剩余的四十一万。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筹到的这笔钱。
遇见始乱终弃的前任,他已足够克制,足够体面。
如今,是醉了,才会说胡话,才会失态。
我冷声提醒他:「程勉,你喝醉了。不要忘了,你有女朋友。至于卢佐,我与他怎样,你无权干涉。」
程勉这才松开对我的禁锢,站起身来,喃喃自语:「无权干涉,是,你说得没错……」
这时,导演在外面问:「直播怎么断了?耳麦也没声了。」
卢佐的声音也冒出来:「漂亮姐姐,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17-
程勉转身,出了小院。
「抱歉,吴导,刚刚碰到线了。」
「给我十五分钟,稍后再开始吧。」
回来时,他面上清爽了许多,似是去醒了酒。
他客客气气地和我道歉,坐回藤椅,说可以开始了。
说话间,他已恢复正常模样。
疏离的,客气的,平静的,与刚刚判若两人。
我有些怔然。
他要官宣了吗?
他开始了自己的描述。
「我不想画某个时刻,我想请你帮我画一个人。
「我这辈子绝大部分的难忘时刻,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耳麦里传来导演的声音:
「程勉,你是要官宣吗?」
又听到导演通知工作人员:「告诉社媒宣发组做好准备,今天的节目要爆,还有,让王恬恬从个采下来后赶紧过来。」
程勉敛眉,把耳麦摘了,继续自己的话。
「她曾是我生命唯一的光。
「她是玫瑰,是松柏,是荆棘,是个复杂而又极具魅力的灵魂。
「她教了我很多事情。她教会我爱,教会我恨,教会我期待,教会我绝望。
「她狂野却又内敛,她放纵却又克制,她恶劣却又善良,她热情却又冷漠,她可爱却又可恨……所有美好的词都可以用于形容她,所有丑陋的词也都可以用于形容她。
「她叫人又爱又恨,乐时如坐云霄,痛时五脏皆焚,自己却风轻云淡,全无所谓。
「我是沙漠里等候她脚步声的狐狸,她却是连玫瑰也不在乎的小王子。
「她从未真正把我放在心上,实际上,她也许根本就没有心。」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向摄像机,而是如鹰一般凝视着我。
「可即便是这样——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该死的、疯狂地、不可救药地——」
我捏紧了手里的画笔,指尖惨白。
程勉最后轻声说了一句:「爱她。」
镜头对着画布,五分钟过去,我一笔没动。
整个节目组都安静得像掉入了冰窟。
这哪里是官宣,这听起来和王恬恬没有半点关系。
终于,导演在耳麦传话:「太炸裂了!不过没关系,都一样,直播爆了,热度还在疯涨,画师你不要停,就按程勉说的画。」
我几次拿笔,又几次放下。
导演:「难度是有点高,要不你试试画幅抽象的,表达情绪的。」
在程勉的注视下,我几次调节情绪。
最终,我站起来,扔掉耳麦。
我想起初见他的那个盛夏,想起那个他顶着风雪来见我的深冬。
想起午夜沙发他安静的睡颜,想起他每一次看向我的眉眼。
想起他青涩而热烈的吻,想起他破碎而绝望的眸。
刻意封存的回忆,连年克制的情绪霎时间倾泻而出,铺天盖地将我裹挟。
他接连夺冠的那几天,我从父亲的监狱出来。
高山之巅,他如翱翔的鹰隼一般俯冲而下,激起的雪浪一路翻滚蔓延,漂亮地冲过了终点。
他挥舞着金牌,意气风发。
那样的自信与耀眼。
我突然发现,我和他之间有了巨大的落差。
离开我的父亲,我什么也不是。
从小生活无忧,没吃过什么苦头。
在国外念了个艺术硕士,自诩艺术家但又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
借着父亲的资源办过几场画展,却没卖出过几幅画。
而程勉,他不一样。
他从小没有任何靠山,一路背负着重病的爷爷,走到了自己世界的巅峰。
而我,我的世界坍塌了。
他的世界将满是掌声和鲜花,将有能叫他欢心雀跃的姑娘常伴左右。
而我,监狱里的父亲,娇养的后妈,还在上学的弟弟妹妹,高额的外债……
我没有资格叫一个挣扎着走出黑夜的男孩儿,重入泥潭。
我也没信心他会为了我走入这泥潭。
于是,在他背弃我之前,我选择了自己离开。
我扔掉画笔,以十指,以手掌沾满颜料。
我发泄地、发狠地在画布上涂抹。
我画他,画我。
画过去,画现在。
画命运的嘲弄,画自己的怯懦。
画到我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忘了一切。
不知画了多久。
画完,我满脸泪痕,手指斑驳,瘫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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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各大媒体头条铺天盖地都是那幅画和那场直播。
许多艺术博主开始结合程勉的描述解说我的画作。
同时,舆论海啸,来得也很快。
全网都在找那个 PUA 了世界冠军程勉的女人。
很明显,不会是国民甜妹王恬恬。
她自己也出来澄清:「早说了一万遍我和阿勉只是朋友,奈何你们从来不信呀。幼时玩伴就一定得是男女朋友吗?经常见面就是在私会吗?彼此珍视就一定得是爱情吗?」
程勉早年的各种微博、新闻全都被翻了一遍。
大家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那个女人,和数字 7 有关。
首先,程勉每个新年,都会发一张印有数字水印祝福图片。
细看就是:「新年快乐,7。」
至今,已连发了六年。
其次,程勉所有参加竞赛的雪服,胸口都绣着数字 7。
最后,程勉每一次捐款,数字也都与 7 有关。
生日七月或者七号的女星,都被盘了一遍。
再后来,也有声音开始指向我。
第一个知道是我的,是王恬恬。
她找到我,一改往日的甜心风格,正正经经地说:
「我本来也不确定是你。
「你撞上来那天,阿勉在车里紧张得手抖、气喘。又说着狠话非要送你去医院,到了医院又让我给你拿干衣服,我就猜到是你了。
「这几年,他到处跑,找你找得很辛苦。知道你在云弥,又是偷偷窝在半山的别墅,又是投这个综艺。可找到了你,却又不敢靠近。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自信优秀的一个人,在你面前偏偏那么自卑,那么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当初是多大的力量,让你非离开他不可。如果仅仅只是你父亲的事,也许,你该对他有信心。
「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如果有困难,就一起解决困难;如果真的不喜欢,好歹给他一个解释,帮他走出来。
「我试了你很多次,说实话,我也看不透你。想要什么,大概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说完,她就走了。
画完画的那天,程勉破碎地看着我。
我心如乱麻。
那句他期待听到的回应,哽在我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监狱里的父亲,高额的外债,一切并没有改变。
我有什么资格回应他。
最后,他释然一笑,离开了小院。
当天,我那整个白皮本上的名字,纷纷给我发来信息,说收到了赔偿款,自此两清。
我愕然,想起别墅那三天,想起被拿走的身份证。
我默默划掉白皮本上的所有名字,在最后一页写上:
【程勉,四千二百三十一万八千。】
要还多久才能还清呢?
十年,二十年,我不知道。
我和程勉默契地没有再联系。
他发的最后一条微博,与我有关。
【@程勉 V:感谢关心,我没有被 PUA。那次直播,不过是醉酒后,求而不得的怨恨发言罢了。抱歉占用公共资源,希望大家不要再为我的私事伤脑筋了,祝大家快乐。】
之后,便失踪了一般,再未在媒体前露过面,无人知道去向。
有人说,是转幕后了。
也有人说,是深入大山、荒漠,做慈善去了。
-19-
两年后,我在那不勒斯机场候机。
看着窗外飞机的起降,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就在刚刚,我还清了程勉帮我付掉的所有债款。
一部分是卖画挣的,一部分是父亲挣的。
一年半前,父亲提前释放。
知道赔偿已被提前还清,父亲轻叹:「是你画里的那个男孩儿吗?是个好孩子,你们……无论如何,咱不能欠他的。」
资产赔光了,但人脉还在,父亲很快开始新的创业。
他一家家走访那些受难工人家庭。家里困难的,记录下来,后面定期回访,再行补偿;找不到工作,还愿意跟着他干的,就安排到合适的岗位。
他说,法律规定的赔偿金能还清,但生命和苦痛永远还不清。
他得拿一辈子来还。
而我的画能卖上价,则源于那次节目。
当时,那幅画大火。
分析绘画风格、创作内涵的视频节目层出不穷。
之前将我拒之门外的画商纷纷前来道歉,请求我将那幅画卖给他们,并且许诺不管对家开价多少,自己都出两倍。
连带着我那些寄卖海外许久无人问津的画作,也迅速被抢购一空。
甚至有人连夜开车到云弥,抢买我放在本地画室的廉价画作,原来三五百一幅的风景画,最高的被炒到了十多万不止。
唯一一幅流入市场的关于程勉的画, 是当年别墅廊下他白杨般伫立的画面。
虽然人物侧脸并不十分清晰, 但已足够人联想。
那幅画, 被人匿名以高价拍下。
这次出国, 就是取回我先前寄存的一些不卖的画。
程勉的画。
机场候机处,零星只有几个人在等待。
卢佐给我打来电话。
「我的漂亮经纪人姐姐, 你什么时候回国?有个特好的电影剧本, 叫《沙漠荆棘》,你快回来给我争取啊!」
我失笑:「别乱叫, 我不是你经纪人,也没能力给你争取资源。」
「我不管, 你看看我给你发的资料, 王恬恬说,这事儿只有你能办得成。」
挂掉电话, 查收邮箱的附件。
一头雾水, 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直到——
在投资方看到了程勉的名字。
他回来了。
-20-
正失神地看着他的名字,旁边的女孩儿突然凑过来, 小声惊呼。
「你是画家戚栖, 你就是程勉心心念念的那个 7,对不对!」
我放下手机, 诧异地看她。
她继续压低声音道:「答案都在你的那幅画《她》里, 没有人可以画出那样的作品,除非你就是当事者本人。」
我不置可否, 等着她继续说。
女孩儿一把握住我的手:「其实很多人都猜是你, 我也觉得百分之百是你!我就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女孩儿期待地看着我, 又问了一遍。
「我觉得一定是有的,但我不明白,他都那样卑微求爱了, 你为什么还是无动于衷?」
为什么……
当然是要先还清钱啊。
就像他当初做的那样。
毕竟只有保持经济独立, 谁也不欠谁,才可问心无愧、理直气壮地说一句,爱是真正出于本心, 而非物质考量。
我从包里翻出一张个人画展门票,递给了她。
门票上一行英文小字写着:「Lovedidn’tmeetheratherbest,itmeetherathermess.」
人在光芒万丈时,是很容易得到崇拜, 得到喜爱,得到追捧的。只有在泥泞低谷, 狼狈不堪时, 仍然爱你如初的那个人, 才是抛却世俗, 洗去铅华,衷爱你灵魂的存在。
我说:「下月开展,你去看看, 也许能找到答案。」
画展的名字,叫《画他》。
这次画展,将展出全部关于程勉的画作。
当然,全裸的除外。
有以前看着他画的, 也有后来凭记忆画的。
加上这次取回的这批,一共有一百七十九幅。
女孩儿兴奋地尖叫:「啊!啊!!!是我想的那样吗?他知道吗?他会去吗?」
我看了眼窗外,笑意泛上唇边:「我期待他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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