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疑云:不存在的死者

作为一名警察,我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离谱的案子。
凶手把妻子的头,丢进了一家生意红火的火锅店的红油锅里。警方当场将其抓获。
凶手坦然认罪,被判了死刑。
可就在执行的前一周,他的妻子竟突然现身,指责警方制造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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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我的徒弟周扬侦破了一起杀人案。
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复杂。
丈夫在家里杀害了出轨的妻子,把她的头带到闹市区的火锅店,当着一众食客的面丢到了火锅里。
警方到现场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火锅店里涮火锅。
凶手被抓获后,面对审问,对杀人恶行供认不讳。
警方根据凶手的供述和对他的背景调查,还原了案件事实。
凶手叫庄仕栋。
他 21 岁那年,从父亲手中接下百来号人的工艺品厂,接手工艺品厂后第二年,他与厂里的会计宋燕君迅速坠入爱河。转年,他们步入婚姻殿堂,同年年底,他们的女儿庄妍出生了。
庄妍五岁时,患上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白血病。为了给孩子治病,庄仕栋和宋燕君夫妻二人掏空了家底,四处借钱,还挪用了工艺品厂的一部分运营资金。
厂子的资金链开始断裂,导致大量订单逾期,欠了一屁股违约金,很多设备被债主拖走抵债。设备没了,工人跑了,厂子成了一个空壳子。
夫妻二人的关系随之出现了问题。
据庄仕栋交代,宋燕君趁他处理工艺品厂烂摊子的功夫,跟邻居黄正搞到了一起。
一次,宋燕君和黄正偷情被庄仕栋撞破,庄仕栋当场胖揍了黄正,然后拎着宋燕君的头发拖回家又暴揍一顿。
当时很多邻居都听到了庄仕栋殴打宋燕君和宋燕君的哭喊求救声,后来有人报了警,闹得警察来了。
庄仕栋觉得很没面子,越想越气不过。
于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庄仕栋借着酒劲儿用家里的斧头砍死了睡梦中的宋燕君,再砍头分尸……
人头被带到火锅店的时候,已经严重腐烂了,又被滚烫的红油煮了十几分钟,导致腐肉脱落分离,头骨外显,基本看不出人样来了。
警方提取了宋燕君家中牙刷、梳子等个人物品上的 DNA,与人头上提取到的 DNA 比对,二者 DNA 构成一致,证实了死者为宋燕君。
综合庄仕栋的供述、警方调查情况和 DNA 鉴定结果,证据链完整,法院作出了死刑判决。
按时间推算,死刑执行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可就在昨天早上,被害人宋燕君突然出现在法院的布告栏前,扯了个白底黑字的横幅,在一众媒体和群众的面前,痛陈警方制造冤案,草菅人命。
宋燕君的突然现身,宛如一颗重磅炸弹,摧毁了周扬的信心,他开始怀疑自己办错了案。心急如焚的他前来求我帮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接下这个案子,不单单因为他是我的徒弟,更是因为我不信死而复生这种荒诞之事。

-2-
还没等我主动找宋燕君,「死而复生」的她却自己找上门,在警局指名道姓地找周扬。
她很漂亮,1 米 65 左右的身高,长发如瀑,肌肤如玉。柳眉弯弯,明眸皓齿,高挺立体的鼻子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立体感。她还戴了一副银边眼镜,成熟端庄,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
我接待了她:「现在这个案子由我接手了。」
宋燕君则很直接表明意见:「庄仕栋没有杀人。」
我也不跟她废话,掌握主动权。
「庄仕栋被调查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宋燕君将机票、陪女儿在新加坡就诊的证明以及各项消费的记录摆在我面前。
「我女儿得了白血病,这一个多月陪她在新加坡治病。」
庄妍在新加坡治病的事,庄仕栋跟我们说过。因为庄妍年纪尚幼,又是在事发之前出的国,所以我们都没有把这条线索当回事。
显然宋燕君早有对策,面对我的问题,她的回答可谓无懈可击。
中途我借口上厕所,去外面抽了一根烟。
再次回到宋燕君面前时,我拿出了黄正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你认得吧?」
黄正长相猥琐,跟「魅力」两个字基本不搭界。我给宋燕君看黄正照片,就是为了看看她的反应。
宋燕君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嫌恶的表情,不过这表情稍纵即逝。
「怎么不认得?」
我更进一步。
「说说你和他的事儿吧。」
宋燕君话中带刺:「你们不都调查清楚了吗,还需ṭűₐ要我说什么?」
我从黄正的供词中摘出一段,说给她听:
「黄正说,你是因为夫妻生活不和谐,才主动找上并勾引他,对吗?」
宋燕君轻描淡写地说:「差不多吧。」
我继续恶心她:「你们一共发生了两次关系,都是在黄正的家里。第二次偷情被庄仕栋抓了个现行。庄仕栋当场把黄正揍了一顿,把你带回家后又打了你一顿。」
宋燕君很沉得住气,听我讲完之后,她不屑地说:「是,又如何?」
在我一旁的邱雨薇被宋燕君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
「你这是什么态度?干这破事儿,你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吗?」
宋燕君不屑一顾:「这位女警官,请问我犯法了吗?犯法就请抓我。」
「你……」
邱雨薇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将对话拉回我的主场:
「所以说,你是因为跟庄仕栋有了矛盾,夫妻生活不和谐,才找了黄正,对吗?」
宋燕君漫不经心地说:「对,所以呢?」
宋燕君内心筑起了铜墙铁壁,对抗式问答贯穿了我们之间这场谈话的始终。
宋燕君临走时,我又追问了一句:「你说庄仕栋没杀人,那颗人头又是怎么来的呢?」
宋燕君说:「这应该问他呀,问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
她又夹枪带棒地说了一句:「请你们尽早查明真相,还庄仕栋清白。」
「清白?」
邱雨薇还想怼她,被我拦下了,她脸上不太高兴。
宋燕君走后,邱雨薇开始兴师问罪:「廖队,这宋燕君恬不知耻的,你怎么还帮她啊,不会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吧?」
要是周扬这么调侃我,我肯定一脚踹到他屁股瓣上,再来几句国粹伺候,但邱雨薇是小女生,我不好拿屎尿屁来呲她。
我说:「宋燕君这时候出现,摆明是要翻案,救庄仕栋的命。」
邱雨薇发出疑问:「这说明他们之间有感情啊,我想不明白,宋燕君为什么要出轨黄正,那个黄正各方面都不如庄仕栋啊。况且,勾引邻居这种举动实在是出轨的下下策,极容易被邻里察觉。」
我一时答不上来。
我回想刚才谈话时宋燕君的表现。当我提到黄正的时候,她的语言开始有了攻击性,好像根本就不想谈及这个人。
在我看来,宋燕君的出轨行为,或许是为了给庄仕栋制造一个杀妻的由头。
女儿重病、高额举债、工厂破产,而妻子出轨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没有比这更合理的杀人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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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君现身的那一日,另一件事也随之发生。二者前后相继,如同紧密咬合的齿轮,将平静的局势搅得风云变幻——庄仕栋推翻了先前的供述,否认了杀人事实,同时提供了新的证词。
送走宋燕君之后,我转头去看守所见了庄仕栋。
庄仕栋的精神不错,完全没有死刑犯那种沉重压抑的状态。
我率先发问:「杀人的事儿你现在不认了是吧?」
他笑了笑:「没干过的事儿,我为什么要认呢?」
我继续问他:
「那颗人头是哪儿来的呢?」
「捡的。」
「在哪儿捡的?」
「江边。」
「具体位置。」
「黄鸭洲,23 号码头边上有座断桥,我在桥上第二个桥洞里找到的。」
我继续问他:「作为凶器的斧头,从哪儿来的?」
「家里的。」
「为什么斧头上有死者的血迹?」
「可能是跟人头放在一起了,不小心沾上的。」
庄仕栋的回答叙述很有条理,不像是临时编造的。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庄仕栋语气平和:「关系我清白的事儿当然不会记错。」
我有点恼:「那为什么你现在说的跟之前说的不一样?」
他笑了笑:「因为我有病。」
我以为他是只是信口胡说,没想到下一句他甩出了王炸:
「我才想起来我有精神病,我申请做精神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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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仕栋看起来很正常,要不是他自己说,别人也看不出来他有问题。
那次会面后,我们委托鉴定机构对庄仕栋做了精神病鉴定,诊断结果为精神分裂症。
我们驱车前往黄鸭洲。在 23 号码头边上,找到了庄仕栋提到的那座人迹罕至的断桥。
调查人员在第二个桥洞发现了大量血迹和少部分人体组织,地上还有一把沾染着血渍的斧子,斧子上的血渍 DNA 与那名死者的 DNA 一致。
奇怪的是,斧子上面并没有凶手指纹和其他痕迹。
新的物证出现后,庄仕栋给我们讲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庄仕栋发现宋燕君出轨后,跟宋燕君大吵一架。随后宋燕君连夜去了新加坡陪女儿治病。
此后,庄仕栋便跟宋燕君就失去了联系。他整日酗酒,导致精神分裂发作,记忆混乱,出现幻觉。
某日,庄仕栋醉酒闲逛,走到黄鸭洲 23 号码头,在断桥桥洞里发现了一颗人头。
庄仕栋将人头带回了家,把它当做宋燕君,跟「她」说话,给「她」梳洗打扮。宋燕君的个人生活物品,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污染了。
有次,庄仕栋出现了幻觉,听到「她」说想吃火锅,随后他便拎着人头去了火锅店。
以上就是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庄仕栋称,在审讯期间,他的记忆错乱,根本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由于警方的刻意引导,让他误以为杀害宋燕君。出于负罪感,他当场认罪,法院判决后也没有上诉。
宋燕君现身那天,庄仕栋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杀人,回忆起了当时的事。
死者「复活」,凶手被诊断为精神病,出现新的物证,提出翻案供词,警方存在诱供嫌疑……一环扣一环,我们一步又一步落入了庄宋夫妻的圈套。
宋燕君不断提出警方办案疑点,利用舆论造势,外部压力如同山崩海啸,让我们陷入舆论漩涡的中心。
法院那边说,如果警方无法补充佐证庄仕栋杀人的证据,他们就只能改判放人。
说白了,庄仕栋被释放只是时间问题。
但我认为,庄仕栋作为一个从未有违法犯罪记录的人,在初次面对警方讯问时,逻辑清晰、思维缜密、表达流畅,这其实有违常理。
我还是坚持庄仕栋杀人的推理,不过在我眼里,庄仕栋就好像杀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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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君除了极力为庄仕栋脱罪,还在私底下委托中介将工艺品厂挂牌交易,售价只有估值的七成,看样子是想尽快脱手。
庄仕栋的工艺品厂此前从没被列入调查,宋燕君这一举动让工艺品厂重回警方视线。
我派人佯装成买家,到工艺品厂暗中调查取证。
工艺品厂停产后,工人都走了,现在只有一个老头留守。
老头姓蔡,以前厂里的人都叫他老蔡。
老蔡平时就住在大门口的门房里,负责守夜巡逻,看护着厂里的设备和原料,以防被人偷走。
调查人员私下找到老蔡询问厂里的情况时,老蔡不经意间提到,宋燕君前段时间悄悄来过厂里一趟。
据老蔡回忆,大概一个月前的清晨,宋燕君驾驶一辆银色大奔来到厂里。
老蔡当时还没起床,听到车的声音后,从门房窗户探头一瞥,发现是宋燕君,便翻身继续睡去。
宋燕君在厂里停留了约一个多小时。老蔡起床时,她已经走了。
而宋燕君的出入境记录显示,那段时间她应该在新加坡。
由于厂区的监控损坏,凭借老蔡的一面之词,也无法确定那日的访客到底是不是宋燕君,更不知道她在厂里做了什么。
不过,工艺品厂附近的一个监控探头拍到了那辆大奔,视频有些模糊,驾驶员戴着墨镜和口罩,只能隐约分辨出是女性。
我们根据大奔的路线轨迹,检查了所有沿线的监控,才查到了它的来龙去脉。
大奔从庄仕栋所居住小区附近的停车场出发,开进了庄仕栋的工艺品厂,并在厂里停留了一个小时。
从工艺品厂出来,大奔一路开到郊区的一个自助洗车点,洗车花了半小时,再开回原来的停车场。
女人从停车场出来后,在路边随手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取登机牌,过安检,然后搭乘飞机飞往新加坡。
机场有严格的身份核验,所有乘客登机都有记录留存。可宋燕君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系统的乘客名单里。
周扬疑惑:「难道我们认错了人了?」
我说:「巧合太多了,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一个中年女性,故意遮挡面部,开着庄仕栋的车,进出工艺品厂,最后又飞往新加坡,几个要素结合起来,画像符合的只有宋燕君。」
周扬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是宋燕君冒用了别人的身份登机?」
我说:「查一查登机安检记录就知道了。」
登机安检记录里,那名女子过安检时,使用的是一名叫李雪莹的女子的证件。
李雪莹是一名新加坡籍华人,29 岁,护照上她的照片,看上去跟宋燕君有几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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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莹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她最后一次出入境记录,就是宋燕君持她的护照乘机出国那次。
国内关于李雪莹的信息很少,现有的材料停留在她 6 岁以前。
李雪莹,籍贯江城。在她 6 岁的时候,便跟着父亲移居到了新加坡。自此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她一直都在新加坡生活,从未再踏上中国的土地。
一个多月前,29 岁的李雪莹第一次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江城。令人意外的是,我们在李雪莹此次搭乘航班的乘客名单中,发现了宋燕君的名字。
她们应该互相认识。
再审视宋燕君持李雪莹护照前往新加坡这一可疑行径,我不禁推断:这夫妻二人玩了一招移花接木,故意混淆宋燕君和李雪莹的身份。如此看来,庄仕栋所杀之人,极有可能是李雪莹。
由于李雪莹是新加坡人,我们无法从国内渠道获知她的个人信息,只能通过官方渠道联系新加坡,以核对出入境记录为由申请查询李雪莹的信息。
新加坡那边反馈倒也及时,不过有效信息却不多。
反馈信息表明,「李雪莹」在最近一段时间有在新加坡活动的迹象。并且,她在近期将名下的一套房产进行了挂牌登记,准备将其出售。
与此同时,我听说,庄妍在国内进行治疗时,曾经做过一次骨髓干细胞移植手术,可惜手术失败了。之后,庄妍就被转移到了新加坡治疗。近期庄妍将在新加坡进行第二次骨髓移植手术,手术费用至少 30 万美元。
我推测宋燕君急着售卖李雪莹的房产,很可能是为了解决庄妍的手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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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工艺品厂的调查人员在一个电炉里面找到了一些高温焚烧后的骨头碎渣。
经过分析,这些碎渣的形成时间是一个月前,这个时间和宋燕君来工艺品厂的时间基本吻合。
从骨渣微量元素组成比例看,疑似人骨。遗憾的是,骨渣经过高温焚烧,遗传信息被破坏掉了,提取不到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 DNA。
但这不影响我的推断,如果死者为李雪莹,那么犯罪事实就变成了——
庄仕栋和宋燕君合谋害死李雪莹,砍下她的头伪造现场,把她变成了「宋燕君」,让庄仕栋背上杀妻罪名接受警方调查。
之后,宋燕君通过非法手段偷偷回国,将李雪莹的尸块拖到工艺品厂焚烧,毁尸灭迹。
处理妥当后,宋燕君再用李雪莹的合法身份回到新加坡,变卖李雪莹的房产,为女儿的治疗筹钱。
新加坡的事告一段落后,宋燕君及时回国,和庄仕栋来一个里应外合,大张旗鼓利用媒体造势,给公检法三家施压,实施脱罪计划。
这是一起没有「现场」的犯罪,调查取证是个大问题,没有口供将很难定罪,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杀人的关键证据。
我和周扬一合计,想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
我们先以在工艺品厂发现焚烧后的人骨残渣为由,查封庄仕栋的工艺品厂,延长调查庄仕栋的时间。
接下来,我拜托一位新加坡的朋友联系售房中介,表示有意购买李雪莹的房子,并且承诺全款一次性结清,催促宋燕君前往新加坡处理卖房事宜。
在宋燕君前往新加坡之时,我们告知新加坡警方,真正的李雪莹疑似被害,如今在社会上活动的可能是冒名顶替者,让他们着手针对「李雪莹」的调查。
只要新加坡调查李雪莹,就必然会发现宋燕君冒名顶替李雪莹的事情,届时就能查清宋燕君和庄仕栋谋害李雪莹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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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君去新加坡的前一天,突然来到警局,指名道姓要见我。
她心急如焚地对我说:「为什么不让我见庄仕栋?」
我抿了口茶,平心静气问她:「喝水吗?」
她被我气得差点直接飙脏话。
「我不喝,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让我见庄仕栋?」
我说:「庄仕栋的工艺品厂里发现了人骨,我们正在调查,目前他还不能见家属。」
「律师呢,律师总可以见吧?」
「律师可以提出会见申请,一切按程序来。」
宋燕君用手指着我的鼻子,眼睛瞪得极大,犹如牛眼一般,之前那温婉的形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可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讲不出来,如鲠在喉。
宋燕君心里清楚,她必须在女儿手术之前赶到新加坡卖掉房子拿到手术费,她现在不能在国内制造任何事端。
她丢下一句:「好,那你等着。」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宋燕君出境的当天晚上,我带着周扬连夜去见了庄仕栋。
庄仕栋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我告诉他:「宋燕君出国了。」
庄仕栋不为所动,神色淡然。
我直截了当说:「我知道是你杀了李雪莹,让宋燕君顶替了她。」
有一个瞬间,我察觉到庄仕栋的情绪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脸上掠过一抹意外与慌乱。
不过,庄仕栋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双手一摊,强装淡定:「编得不错,请问证据呢?」
我笑了笑:「我们很快就会找到。」
他也笑了笑:「那祝你们好运。」
我意味深长地问他:「你觉得宋燕君还会回来吗?」
他冷哼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开始给他分析:「你和宋燕君的计划很完美,但离成功就差一步,本来这个时候,你们一家三口应该在国外,惬意生活。现在,宋燕君和孩子已经在国外了,而你却自己在这里,接受调查,等待审判。」
庄仕栋似乎毫不在意:「那又如何?」
我说:「好,你可以保持沉默,只要我们找到你们杀人的证据,等待你的只有死刑。你也不用演戏,精神病在这儿不好使。」
庄仕栋挑了一下眉毛:「警官,我想如果你有证据的话,就不会来找我了吧?」
面对赤裸裸的挑衅,我继续攻心。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坦白算自首,法律从宽或许可以免于一死。如果你不是主谋,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只要你配合,我可以帮你争取最低刑期。」
庄仕栋说:「你不用诈我,我不会说的。」
从看守所出来,周扬眉头紧锁地说:「师父,感觉你的法子没奏效啊。」
我说:「这只是攻心的第一步,先把怀疑的种子在他心里种下去,明天才是正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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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君临走前给庄仕栋请了律师,我把律师见面的时间拖到了规定的最后一刻。那时已经是宋燕君出国的第三天了。
宋燕君找律师会见庄仕栋,无非就是想找ƭū⁼个传话筒,向庄仕栋传递一条信息:
她在国外筹到了手术费,请他安心,待孩子那边手术结束,就回国救他。
在律师会见前的一天,我打了一个时间差,再次找到庄仕栋,给他看了一段宋燕君开着他的大奔前往工艺品厂,洗车,又到机场以及冒充李雪莹的身份在机场过安检一系列监控画面。
庄仕栋看完,面色铁青。
我开始诈他:「工艺品厂电炉里的人骨,我们已经提取到了 DNA,确认是李雪莹的遗骸。那天,工艺品厂看门的老蔡也证实,宋燕君到了工艺品厂,启用电炉烧了一些东西。」
听到我的话,庄仕栋双目有些失神。
我继续说道:「你们的犯罪证据我们都已经掌握了。你和宋燕君杀人分尸,毁尸灭迹,冒充死者牟取钱财。我们联系到了新加坡警方,即将开展对宋燕君的抓捕。」
庄仕栋身在狱中,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我话的真假。
此刻他的表情有些迷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纠结。
他上套了。
庄仕栋谨慎问道:「燕君被抓了?」
我假装套近乎:「我给你交个底,新加坡不比国内,等新加坡警方开展行动,估计宋燕君已经跑了。」
庄仕栋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没有放弃抵抗:「让我的律师来见我!」
我笑了一下:「律师是你自己找,还是我们给你指定?」
庄仕栋眉头紧皱:「宋燕君没给我请律师?」
我摇了摇头,笑而不答,看了一下时间。
「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
庄仕栋沉默着,我等了他一分钟,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知道,这一分钟,他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我正要起身,他惊慌喊道: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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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庄仕栋的供词,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这下,庄仕栋和宋燕君杀害李雪莹的犯罪证据我们已经悉数掌握。
在律师会见庄仕栋之前,我将宋燕君涉嫌犯罪的情况告诉了他,并警告他不要给宋燕君通风报信,他做了保证。
估计庄仕栋见到律师,知道我在骗他之后,脸色应该不会好看。
听说宋燕君回到新加坡后,怎么都联系不上我们安排的那个买家,后来她把房价降到了七折才顺利售出。
拿到手术费,庄妍的手术有了着落,最后以成功结尾。
孩子的事儿解决了,宋燕君也要着手「营救」庄仕栋了。
那天,宋燕君的航班准点到达,而我们早早就已经在机场等着她了。
宋燕君看到我们时,并没有出现惊讶或者慌张的情绪,只是很平静地面对我们,我感觉她心里好像已经有了某种准备或者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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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宋燕君得知庄仕栋已坦白交代,并将所有罪责一并推卸给她时,瞬间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和对抗。
她笑着说:「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策划的……」
接下来的 1 个小时里,宋燕君喋喋不休地发泄着,她的叙述中还夹杂了不少情绪,但她说的跟庄仕栋的供述能够相互对应。
审问结束后,宋燕君说要抽烟,我给她点了一根,自己也抽了一根。
我问宋燕君:「你确定杀人罪责要自己扛下来?如果你是主犯,必死无疑。」
我本想让宋燕君咬出庄仕栋也参与作案,但她对我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宋燕君轻轻吐出一口烟,仍旧坚持自己扛下一切。
「我知道。我杀了人,这事儿没有回旋余地,无论是不是主犯,怎么都是个死。我只能告诉你,庄仕栋没有参与杀人。」
宋燕君很聪明。
我说:「你真的不后悔?」
我还在旁敲侧击。
「唔,后悔嘛……其实也不后悔……」
她却回答得含含糊糊。
「警官,看在我坦白交代的份上,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说:「你问吧。」
她非常诚恳地问我:「庄仕栋会怎么样?」
我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庄仕栋主动坦白,符合法定从宽处罚情节,而且他没有直接参与杀人,按理说不会重判。」
宋燕君听得很认真,她满意地点点头。
我有点打抱不平的意思:「他都出卖你了,你还袒护他?」
宋燕君深吸一口烟,半截香烟直接烧到了烟屁股,她徐徐吐出烟,在浓浓的二手烟中回味半晌。
她十分认真地看着我,眼神中涌出一股温情的暖流。
「孩子,没有了妈妈,总得有爸爸不是。」
案子破了,残忍的杀人凶手也找到了,可我却没有预想中的那种开心,内心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拧巴感。
我问宋燕君:「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事吗?」
她对我温柔地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疲惫。
「请您再给我一支烟吧。」
我把烟盒中零零散散的几根烟全都倒出来,摊在她面前的小桌上,一共有 6 根,她拿起一根,我帮她点上,她享受地抽了一口,喃喃道:
「有了孩子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抽烟……」

-12-
宋燕君和庄仕栋案子很快就到了宣判的日子,宋燕君被判了死刑,庄仕栋则被判了 7 年。
天理昭昭,因果报应。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结果。
宋燕君临刑前,法院特意安排她和庄仕栋见了一面。
刚一见面,庄仕栋就哭得稀里哗啦,嘴里嘟嘟囔囔跟宋燕君小声说着什么,宋燕君悄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庄仕栋瞬间泣不成声。
看到这一幕的周扬在我耳边轻声问道:「宋燕君不是知道庄仕栋出卖了她吗,他这猫哭耗子演什么戏呢?」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和周扬始终对宋燕君和庄仕栋两人在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有疑问。
但这个案子的很多证据都灭失了,只能通过宋燕君和庄仕栋的口供认定犯罪事实。
他们的逻辑严丝合缝,物证口供相互印证,不可能有别的可能,注定是翻不了的铁案。

-13-
宋燕君死后的一个月,我在整理案卷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在新加坡治病的庄妍。
我问周扬:「宋燕君和庄仕栋的女儿庄妍,我记得不到十岁吧?这小孩儿自己在国外治病,没有人陪着吗?」
周扬倒吸一口凉气:「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没多问。」
我和周扬在讨论庄妍的时候,市局突然发来一则新加坡警方传来的信息,节选如下:
【前段时间贵方通报的有关我国公民李雪莹在中国遇害一事,我方经过多渠道核实,并且与李雪莹本人亲自进行了确认,现已查明李雪莹并未死亡,目前在我国境内活动。
【在此,希望贵方能够依据最新的核实情况,对相关事宜进行妥善处理和进一步的沟通协调,以确保此类信息的准确性和事件处理的合理性,避免因信息误差而造成不必要的误解或不良影响……】
这则信息其实早就发到了国内,但由于对方发送渠道有误,经过了层层审核和转发,发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一个多月。
看到信息里「当面核实」和「并未死亡」的字眼儿,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现在新加坡警方确认李雪莹还活着,也就是说,当时的死者并不是李雪莹。
周扬眉头紧皱:「宋燕君明明亲口承认杀死了李雪莹,庄仕栋的供词也确认了这一点,现在怎么会……」
我和周扬马不停蹄地赶往监狱,再次见到庄仕栋。
我开门见山:「你他妈告诉我,死者到底是谁?」
庄仕栋神色淡漠:「你们不是都已经查清楚了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宋燕君。告诉我,死者到底是谁?」
庄仕栋往一侧歪头,轻轻抹了一下眼角:「那你去问李雪莹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庄仕栋像块顽石,我问什么他都说不知道。
我的心情跌落谷底。

-14-
我和周扬把宋燕君和庄仕栋案的所有档案卷宗全部调了出来,一连七八天全身心投入案卷上,寻找漏洞。
周扬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庄宋夫妻明明可以把李雪莹骗到国内秘密杀害,然后执行他们的计划,根本无人知晓,完全不需要制造这么一起「杀妻案」。
周扬说:「宋燕君当时说制造『杀妻案』是为了转移警方的注意力,关键是她没有转移警方注意力的必要啊,警方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在她身上。她销毁证据也好,冒充李雪莹窃取其财产也罢,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这确实是一个难以解释的疑点。
我在查看宋燕君的资料时,发现她在陪女儿庄妍去新加坡治病前,从来没出过国。
她对外国的了解接近于零,而她却能冒充李雪莹的身份乘机出入境,伪造手续变卖李雪莹的财产。
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新加坡国内的各种情况,我更倾向于有个新加坡人在背后帮助了她。
我突然想起来,李雪莹是一名医生,就在庄妍做手术的医院里工作,很可能是她帮助了宋燕君。
我作出推理:「宋燕君带孩子到新加坡治疗白血病时,认识了雪莹,两人年龄相仿,又都会说中国话,还都是江城人,俩人一来二去,建立起了深厚友谊……」
周扬疑惑:「她们的关系再好,也到不了卖房子给孩子凑手术费这一步吧?李雪莹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我说:「有这个可能……刚才经你一提醒,我好像知道我调查的遗漏之处了。」
周扬问:「是什么?」
我答:「庄妍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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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君和庄仕栋夫妻一步一步走向犯罪,与庄妍病情的恶化密不可分。
我们着手调查庄妍——
庄妍刚上小学那年,刚满 6 岁,活泼好动,懂事可爱,经常去工艺品厂玩。
那会儿,工艺品厂效益稳步提升,宋燕君和庄仕栋忙于厂里大小各项事务,无暇顾及庄妍。
庄妍就是在这个时候,频繁接触有毒涂料,患上了白血病。
一开始,庄妍总是发烧生病,宋燕君和庄仕栋以为是孩子体弱,也没怎么重视。后来引起了其他病症,送到医院检查,才发现是白血病。
一般情况下,白血病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是能应付得来的。但问题出在了庄妍的第一次骨髓移植手术上,手术失败,她的病情开始恶化。
听医院的人说,他们为了找到配型成功的骨髓干细胞提供者,费了好多功夫,私底下塞给提供者好多钱,才劝说其捐骨髓。
这一项手术,几乎消耗掉了他们家积攒下的全部积蓄。
庄妍的病还得治,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庄宋夫妻开始大额举债,甚至将女儿送到医疗条件更好的新加坡治疗,并在新加坡做了第二次骨髓移植手术。
我问了周扬一个问题:「如果你是宋燕君,当你决定要给孩子做第二次骨髓移植手术的时候,你首先会想到谁?」
周扬不假思索地答道:「第一次捐献骨髓的那个人!」
我也想到了他。
骨髓配型需要很长时间,庄妍等不了。所以,庄妍的两次手术的骨髓提供者一定是同一个人。
或许他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16-
在国内公立医院做手术,骨髓提供者的记录很容易就能查到。
骨髓提供者叫唐娟,女,21 岁。
唐娟小学毕业后,就不再念书了,在农村老家干了两年活。15 岁来到江城,开始务工,导购员、服务员、家政,不需要识字算数的活儿,她都干。
体力活来钱慢,唐娟听朋友说 KTV、足浴城赚钱多,就跟着朋友转行上起了「夜班」。
因为她长得不好看,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她的朋友们赚得多,就有些不甘心。
有人介绍她去卖卵,她因此赚了一笔快钱,从此就不想工作了。
地下黑色产业,可谓无所不卖。
在卖卵的过程中,有人告诉她,她还可以去卖骨髓。
方法很简单,就是抽血,跟大批白血病ţū́ₙ患者做骨髓配型,只要配型成功,就私底下跟患者或家属要一笔钱,给钱,就捐骨髓,不给就不捐。
唐娟第一次卖骨髓,就与庄妍配型成功了。
庄仕栋和宋燕君救女心切,没有讨价还价,很爽快地接受了唐娟 10 万的报价。
在唐娟的眼里,庄仕栋和宋燕君是有钱人。
当庄仕栋和宋燕君第二次找上她的时候,她狮子大开口,一次性开出了 50 万的报价。
从那以后,唐娟就失踪了。
上面这些信息是我从一个刚被打掉的黑产团伙那里获知的。
团伙中,有个自称是唐娟的朋友的人,就是她介绍唐娟卖卵捐髓。交易时这个团伙要抽交易额的 30% 作为佣金,唐娟失踪的时候,她以为唐娟是不想给抽成,拿钱跑了。
黑吃黑「逃单」在地下产业里屡见不鲜,毕竟干的是违法的勾当,他们没法报警,就只能「吃闷亏」。

-17-
我们远赴新加坡,通过新加坡警方找到了庄妍。
这个不到 7 岁的小孩,脸庞圆润得像是初夏里熟透的苹果,泛着健康而诱人的红晕。眼睛大而明亮,闪烁着纯真的光芒。
她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上扬,弯成月牙状。她的头发柔软而略带卷曲,就像是晨曦中轻轻摇曳的麦穗,给人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感觉。
听说我们是从中国来的,小家伙拉着我的手,问:「叔叔,你见过我的妈妈吗?」
我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我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等你病好了,他们就来看你。」
接受骨髓移植的人,身上会有两套 DNA。其中,造血干细胞产生的血细胞里的 DNA 跟骨髓提供者的 DNA 一致。
我们抽取了庄妍的血液进行 DNA 鉴定,结果显示,庄妍的血细胞 DNA 与「杀妻案」中死者的头颅 DNA 一致。
我们终于确定,那个被杀死的人是唐娟。
案子结束后,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慢慢理清了这起犯罪的真相。
庄妍第一次手术失败,巨额开支压得整个家庭喘不过气来,而庄仕栋和宋燕君夫妻依旧没放弃治疗。
听说新加坡的手术条件更好,他们节衣缩食,能省则省,硬是挤出钱,将孩子送到了新加坡治病。
按照他们最初的计划,先把孩子送到新加坡治疗准备手术,再在国内把房子和工艺品厂一卖,这样手术费、住院费,还有给唐娟「捐骨髓」费用的窟窿都能填上,甚至还有一些盈余。
当他们找到唐娟的时候,唐娟却说,10 万是第一次的价格,想再要她捐骨髓,要 30 万。
他们万万没想到,女儿手术进度居然会卡在唐娟捐骨髓这件事上。手术将近,再找别人配型,时间肯定来不及,能用的只有唐娟的骨Ṱú₆髓。
唐娟一口咬着 30 万这个数字不松口,笃定他们能拿得出来这些钱。
唐娟不惜放出狠话:
「没钱?没钱就去死啊。」
他们只能重新计划,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筹钱。
宋燕君打电话给唐娟,说 15 万是她能给的上限了,唐娟听闻直接挂掉了电话,再打过去,那边就提示占线。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电话才再次打通。
宋燕君一夜没睡,沙哑着嗓子说:「30 万就 30 万,给我点时间准备。」
唐娟说:「昨天是一个价,今天又是一个价,现在是 50 万,少一分都不行。」
宋燕君无力争辩,也不敢讨价还价:「好,就 50 万。」
唐娟说:「三天内给我,否则……」
15 万已经是小两口的极限了,更何况,唐娟要 50 万现金,又限定了日期。他们肯定拿不出来。
泼皮无赖是不会讲理的,宋燕君放弃了「谈判」。
她的杀人计划,就是在挂掉电话后之后开始筹划的。
为此,她做了很多准备。
让庄仕栋「患上精神分裂」,甚至出轨黄正,制造夫妻矛盾。
宋燕君的计划是:
先将唐娟骗来控制住,再请雪莹到国内,实施手术取髓。取髓之后,实施杀人以及分尸工作,自此他们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同进同退。
与此同时,宋燕君对外散布消息,宣称唐娟卖骨髓得了 50 万,向其背后的地下团伙制造出唐娟逃走的假象,再精心设计庄仕栋杀妻的情节。
如此一来,骨髓买主一个死亡,一个入狱。唐娟背后的地下团伙根本不敢来问唐娟的事,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最理想的情况是,宋燕君回国,推翻庄仕栋杀妻的调查,警方如果没有找到其他证据,庄仕栋就会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
如果警方找到了宋燕君杀人的证据,宋燕君便独揽罪责,并称死者为李雪莹,这样就能保下庄仕栋和李雪莹。

-18-
李雪莹是这起凶案的参考证人,在我离开新加坡前,我委托新加坡警方出面安排,见了李雪莹一面。
当李雪莹得知我是来自中国的警察后,怯弱地问我:「宋燕君,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人已经不在了。」
「啊?」
雪莹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她的情绪瞬间低落,眼圈瞬间通红,欲言又止。
「怎么会这么……」
我不等她情绪继续发酵,直入主题:「虽然宋燕君揽下了所有罪责,但我知道你和庄仕栋都参与了谋杀。」
李雪莹摇摇头。
我说:「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我问你的这个问题,纯属个人好奇,并不是要套你的话。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确认,死者是不是一个叫唐娟的人?」
听到唐娟的名字,雪莹叹了口气,颤抖着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一个普通的黑色 U 盘。
她说:「宋燕君告诉我,如果中国警方找到我,而且已经查到了死者的身份,就把这个 U 盘交出去。」
我接过 U 盘:「给我的?」
她说:「嗯。」
我问:「你看过吗?」
她说:「没有,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把 U 盘插到电脑上,发现 U 盘根目录里有两个视频文件,一个容量几百兆,时长十几分钟,另一个视频 2 个 G,时长 2 个多小时。
我当着雪莹的面播放了第一个视频。
几秒钟的短暂黑屏之后,宋燕君出现在了画面上。
她对着摄像机说:「如果你们看到这个视频,说明已经找到了雪莹,并查到了死者的身份。」
说罢,宋燕君调整了摄影机的角度,将其对准一个临时搭建的手术台。
只见唐娟直挺挺地躺在手术台上,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宋燕君指着连接唐娟身体的监测仪,上面显示着唐娟的心率和血压,数字折线不断跳动,她还活着。
宋燕君走到手术台旁边,取来一把手术刀,将唐娟脖子上的动脉割开,血液喷射而出。
监护仪突然开始报警,血压示数越来越低,直至心率完全消失,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有 3 分钟。
从失血量和监测仪的情况看,唐娟已经救不回来了。
宋燕君将自己杀人的过程完完整整地录了下来,证明没有其他人参与。
第二个视频,是宋燕君分尸的视频,画面里同样也只有她一个人。
宋燕君用这两个视频证明自己是独立作案,撇清庄仕栋和李雪莹。
我注Ţũ₈意到,看视频时,李雪莹默默流了泪。
会见结束,我送李雪莹去搭乘公交车,路上我们又聊了一会儿。
我问她今后什么打算。
她说,抚养庄妍长大,等庄仕栋出狱后,带她去中国见爸爸。
雪莹讲到这儿,一脸悲伤地望向我,似乎想说什么,但久久没有开口。
我隐约猜到她想说的。
宋燕君杀人和分尸的视频不连续,被分割成了两个片段。
我推测宋燕君为了保护李雪莹,剪掉了一部分内容,这被剪掉的内容应该就是李雪莹在唐娟死后提取骨髓的过程。
这话,只要李雪莹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拍了拍李雪莹的肩膀:「宋燕君杀了一个人,而你救了一个人。向前看,好好生活。」
回国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宋燕君是个聪明人,但我不理解的是,她计划了一起极度复杂的犯罪,却犯下一连串低级错误,让我们有迹可循。
所以,她设计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为了脱罪,还是为了消耗警力,拖延警方的调查进度,好让自己能看到女儿顺利进行手术。
我始终没有想明白。
番外
李雪莹,生于江城,父母都是江城土生土长的人。
6 岁那年,她的父母离婚了。母亲跟着情人跑了,一去杳无音信。
次年,父亲向单位主动申请调往新加坡工作,雪莹便跟着父亲一同在新加坡定居生活并入籍。
虽然李雪莹从小接受的是正统西式教育,但儿时所见所闻始终挥之不去。那念念不忘的乡音、熙熙攘攘的街道、摩肩接踵的人群,还Ŧū́₊有那滚滚东逝的江水,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与雪莹相依为命的父亲,自从来到新加坡便一心扑在工作上。自幼缺少母爱的雪莹,常常感到孤独。她总觉得自己仿若异乡之人,始终无法真正融入社会和生活。
李雪莹 28 岁那年,父亲在单位加班时突发心脏病猝死,直到次日清晨才被清洁工发现。
父亲猝然离世,独留李雪莹在新加坡这片陌生之地。举目四望,既无血脉相连的亲人在旁,亦无知心挚友陪伴,李雪莹产生了一种无根的漂泊之感。
医院忙碌的工作让她如同一台不知疲倦的磨盘,她就像一朵失去了阳光的花朵,渐渐失去了生机。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这时悄然转动。
后来某天,不经意间,她撞见了正陪着孩子看病的宋燕君。宋燕君那熟悉的乡音,宛如天籁般传入耳中,让她倍感亲切。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微光划破了她心底的阴霾。
她主动上去与宋燕君攀谈,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主动接触陌生人。
她们年龄相仿,爱好相似,越聊越觉得投缘。
有了李雪莹的帮助,宋燕君在新加坡少走了许多弯路。
而李雪莹因有宋燕君这个老乡,也得以弥补故乡回忆的缺失。
一来二去,李雪莹和宋燕君在异乡成为知音。
李雪莹有次向宋燕君透露了想回故乡江城的想法。
宋燕君便借着回国联系骨髓配型的事儿,邀请李雪莹来中国,两人一拍即合。
在江城,雪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宛如这二十几年的时光从未流逝,她一直都未曾离开此地。她满怀欣喜,一口气逛了许多地方,那里既有旖旎的景点,亦有童年的温馨回忆。
宋燕君在江城长大,见证了江城二十多年的变化,她跟李雪莹讲述了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填补了李雪莹成长记忆里的空白。
此后一段时间里,李雪莹多次往返中国,走遍了江城的大街小巷。而李雪莹未曾留意到的是,宋燕君在寻找骨髓的过程中,明亮的眼眸逐渐黯淡。
宋燕君第一次跟雪莹借ƭũ₌钱时,金额是 5 万人民币,雪莹慷慨解囊。隔日,金额便到了 20 万。
李雪莹的存款寥寥,勉强拿出 20 万。若再要更多,就只能卖掉尚在还贷的房子。
李雪莹与宋燕君的交情,尚未到卖房借款的地步,宋燕君也明白,倘若自己再张口,两人友谊的小船便会面临倾覆。
作为朋友,宋燕君知道李雪莹已经仁至义尽,但作为母亲,她只想救回自己的孩子。
她走投无路了。
案发前,雪莹最后一次来中国,刚下飞机,就被宋燕君带到了搭建的临时手术台,取髓的设备就摆在手术台旁边,手术台上还躺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宋燕君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李雪莹,希望李雪莹能帮帮他们一家。
李雪莹因为害怕,连连后退。
宋燕君跪了下来:「雪莹,姐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李雪莹犹豫不决。
宋燕君让庄仕栋将李雪莹带到另一个房间,然后她打开了一台早就架好的摄像机……
李雪莹再被带回「手术室」的时候,手术台上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李雪莹满心错愕,她没想到宋燕君竟会杀人。
宋燕君说:「我杀她是个人恩怨,不会牵连到你……求求你,帮我吧。」
说这话的时候,宋燕君手里还握着沾血的手术刀,李雪莹听出了请求之中暗藏的威胁意味。
实际上,宋燕君杀死唐娟,除了迫使李雪莹取髓之外,还有另一重原因,那便是让唐娟彻底「闭嘴」。
唐娟索要的钱财,庄宋夫妻无力支付。他们也曾想过,在强行取髓后甩给唐娟 15 万,让她见好就收。
然而,女儿的手术尚未进行,宋燕君担心唐娟醒来后狗急跳墙,影响手术进程,庄妍必死无疑。后面还可能牵连到违法取髓的李雪莹。毕竟,他们见识过唐娟无赖的一面。
……
骨髓提取结束后,庄仕栋收走了李雪莹的护照及其他证件,带她去了云南,偷渡出境。在缅甸找了一个当地的蛇头,领着她沿着一条走私路线回到了新加坡。
李雪莹不知道宋燕君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她不敢说,也不敢问。
李雪莹提心吊胆地回到了新加坡,最初的两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实,还经常做噩梦,生怕警察有一天找上门。
几天后李雪莹回医院上班时,却再次遇到了宋燕君。
宋燕君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正陪在女儿庄妍身边,给她讲故事。
李雪莹听医院的人说,宋燕君在中国找到了配型成功的移植骨髓,庄妍的手术安排在半个月后。
隔日,宋燕君主动找上了李雪莹,将护照等所有证件归还,对李雪莹说:「我要回国办点事,把房子和厂子处理一下,给孩子筹手术费。我不在时,请你多照顾庄妍。」
宋燕君回国的第二天,李雪莹突然接到宋燕君的电话。
宋燕君说,她在国内遇到了麻烦,房子和厂子被冻结无法交易,希望她能先垫上手术费帮一下忙。
李雪莹心里很矛盾,她想帮宋燕君,但她没有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房,她又有点舍不得。
不过转念一想,宋燕君还有她非法提取骨髓的把柄,如果她不照做,万一庄妍的手术耽误了,宋燕君肯定会鱼死网破,自己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思前想后,她还是应了下来。
庄妍手术的前一天,宋燕君飞到了新加坡。
宋燕君憔悴不堪,她两手空空,一分钱都未能带来。不得已,雪莹只好临时找了一个买家,将房子低价卖掉,凑齐了手术费给了宋燕君。
宋燕君为李雪莹签了一份协议, 将房产和工艺品厂转到庄妍名下, 「委托」李雪莹打理。
她对李雪莹说:「我和庄仕栋已经签好字了, 你签上字,这房子和厂子就是你的了。我咨询了律师, 房子和厂子的产权没问题,等调查结束,你就可以卖掉。」
李雪莹默默接过了合同。
「对了,还有这个。」
宋燕君将一个黑色 U 盘交到雪莹的手里。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中国的警察找到你,你就把这个给他,然后什么都不要说。」
李雪莹疑惑不接地看向宋燕君:「为什么?」
宋燕君说:「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但请你相信我,你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宋燕君一把抱住李雪莹, 轻轻在她的耳畔说:「我想拜托你最后一件事,我走以后, 我的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宋燕君Ṫṻⁱ又说:「协议里有一项监护人责任, 手续我都办好了, 你签了, 就是庄妍的监护人了。」
李雪莹一惊:「你不回来了吗, 你要去哪儿?」
宋燕君说:「我不知道会去哪里,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多多保重。」
李雪莹看着宋燕君离开的背影,落寞又凄凉。那时的她还没意识到宋燕君所说的「走」的另一层含义。
早在宋燕君跟庄仕栋制定杀人计划的时候, 她告诉庄仕栋:「如果有一天,警察查到雪莹, 并且怀疑她是死者时, 你就告诉警察,是我杀了雪莹, 一切都是我策划的。」
「为什么啊?」庄仕栋疑惑。
宋燕君说:「雪莹对我们一家有恩,我们不能害她。无论如何, 我们一定要把她从案子中择出去。」
庄仕栋不能理解。
「你设计得这么复杂,就是为了她吗?」
宋燕君说:「不光是她,还有庄妍和你, 我想让你们都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这件事总要有一个人扛下来。」
那天,庄仕栋面对廖鹏,从廖鹏的话语中察觉到警方的调查方向偏离了事实真相。
于是, 他就没有依照宋燕君的计划「如实」进行交代,因为他想用自己的办法救宋燕君。
可第二天, 情况急转直下,庄仕栋没有看到宋燕君为他请的律师。廖鹏再次到访时, 他开始慌了。
在封闭的空间里, 他完全接收不到外面的信息。
他开始担心因为没有听宋燕君的安排而落得一个满盘皆输。
对于死亡的恐惧在他的心里蔓延。
最终,他「出卖」了宋燕君。
……
庄妍康复出院后,跟着李雪莹住进了她的家。
李雪莹每天晚上都给庄妍讲故事, 就像宋燕君那样,每晚小庄妍都会安心睡去,她已经把李雪莹慢慢当成了妈妈。
李雪莹看着庄妍红扑扑的小脸蛋, 想起了自己当时跟着父亲来到新加坡时的样子。
相比自己当时无依无靠,至少,庄妍有两个关心她的「妈妈」。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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