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吃到一半,妈妈突然拿出我的期末试卷让亲戚们传阅。
「英语 139.5,很厉害啊。」
不明所以的亲戚们真诚地夸奖我。
我却一直低着头,因为我知道妈妈准备当众数落我。
「厉害什么?他们班有 3 个 140 分以上的,青青考得太差了。」
「楼下的小明原来不如她,这次都考了 143。」
「高考差 1 分就差了几十名,如果青青的英语连 140 分都考不到,将来只能去当乞丐。」
-1-
原来,英语考 139.5 分只能去当乞丐啊。
妈妈一番话说完,我僵坐在椅子上,盯着碗里的米饭,满眼含泪。
139.5 这个数字就像是梦魇一样笼罩在我的心头,只不过离妈妈要求的 140 分差了 0.5 分,我却像犯下了滔天大罪,她在家里念了一遍又一遍还不够,还要把我拉到年夜饭的饭桌上当众审判。
幸好,亲戚们都没有附和妈妈,他们劝妈妈:「139.5 也很好了,青青那么努力,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妈妈不屑地刀了我一眼:「她如果真努力的话,今晚就该把英语作业做完,而不是跟我说明早再做。」
「可今晚是除夕……」
我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忍不住梗着脖子反驳。
努力学了一整年,每个周末都在上补习班,我只想在阖家团圆的除夕夜休息一个晚上不行吗?
我是个人,至少,也让我过个年吧。
妈妈听见了我的抱怨,给我夹了只九节虾,语气温和又强硬:「青青,如果你英语考 140 以上,今晚放松一下也行,但你现在已经落后了。吃完年夜饭,回家做作业。」
我捏紧筷子,眼泪滴了一滴进碗里。
-2-
当我准备听从妈妈的指令放弃抗争时,小姨凑到我身边,她温暖地拍了拍我的肩:「青青,待会儿去小姨家看春晚,今晚就在小姨家睡。」
我愣了一下,不敢回答。
妈妈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青青有很多作业。」
「姐,除夕你让青青交什么作业,老师也要休息好吗?」
小姨的回怼让妈妈不由自主地皱眉,除夕夜在钉钉提交作业好像是有点影响老师过年。
「姐,青青大半年没去我家了,我一会儿带她和小妤去放烟花。」
小姨很了解妈妈,故意提到「放烟花」,妈妈终于松口:「青青胆子小,你多让她点点烟花,锻炼锻炼胆量。」
小姨满口答应,但悄悄递了个只有ťŭ̀₅我和她能看懂的眼神。
我会意,小姨是想让我彻底放松一晚,到她家之后她才不会要求我做任何事。
ẗů⁵漆黑的世界一瞬间明亮起来,我大口大口吃着年夜饭,觉得连讨厌的九节虾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数着分针熬到年夜饭结束,离开时,一只手拉住我,妈妈反悔了:
「青青,你今年高三,每一天都很关键,高考后再去姨姨家玩。」
我僵在原地,无助地望向小姨,她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
-3-
回到家,爸妈在沙发上看春晚,我在餐桌上做英语作业。
明明是阖家欢乐的时刻,热闹的歌曲、祥和的氛围却都与我无关,我眼睛里只有一排排枯燥的单词。
我努力地想要记住它们,但怎么都学不进去,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书上。
爸爸注意到我的肩膀在发颤:「青青,好好地怎么哭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再也绷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明明答应让我去姨姨家睡的,为什么又不能去了?」
「这是你们答应的啊,为什么骗人?」
爸爸语塞,偷偷看了一眼妈妈,在我们家,妈妈的话是圣旨,我不能违背,他也不能违背。
妈妈明知道我快崩溃了,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青青,你不过是想去姨姨家玩手机,别以为我不知道,哭也没用,今晚你哪儿都不能去。」
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我的眼泪掉得更加厉害,手里紧紧地攥着笔。
我不敢松手,也不敢忤逆我妈,忤逆她的后果就是她会大吼大叫,用最难听的话摧毁我仅剩的尊严和自信。
所以我只能忍。
这时,门铃响起,小姨淡定地站在门外。
「我来等青青,她做完作业我就带她去我家。」
还没等妈妈开口拒绝,小姨就径直拎着帆布袋走进了我的房间:「青青,新衣服和睡衣我都帮你带上。你慢慢做,姨姨就在旁边等你。」
妈妈失信在先,这会儿也只能无奈地默认了小姨的提议。
我瞬间活了过来,抹去眼泪,像打了鸡血似的奋笔疾书,终于在 11 点 20 分写完了英语作业,成为我们班唯一一个提交作业的学生。
「青青,英语老师一定会觉得你是最乖的孩子。」
妈妈满意地让姨姨带走了我。
我钻进电梯,没回头看妈妈一眼。
她根本不知道,我不想当什么最乖的孩子,我只想和其他同学一样,做普通的孩子,做除夕的晚上能开开心心过年的孩子。
-4-
来到小姨家,小姨给我准备了单独的房间,床头柜上放着一大堆零食和她给我买的手机。
这部手机是 3 年前我考上市重点高中时小姨给我的奖励,她帮我注册了微信,让我不至于和初中一样成为同学口中那个没有微信也没有 QQ 的异类。
小姨察觉到我情绪的波动,拉着我坐下:
「青青,明天姨姨带你和小妤去看电影,然后初四你生日,姨姨请你吃海底捞好不好?」
在海底捞过生日?
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小姨,我能邀请两个朋友一起来吗?」
「当然可以。」
得到小姨肯定的答复,我开心到忘记了所有不愉快,也终于有了一点点对 18 岁生日的期待,却又隐隐担忧:「小姨,我妈能同意吗?」
「她必须同意,这是你的 18 岁生日……」小姨顿了顿,心疼地看向我,「我给你微信转了 500,这钱你妈不知道,你想充游戏也可以,但是别玩通宵哈。」
小姨替我关上房门,我捧着手机整个人窝进温暖的被窝,一点都舍不得入睡。
今晚的自由好珍贵,我心里对小姨充满感激。
她虽然是妈妈的亲妹妹,但和妈妈的性格截然不同,小姨会赚钱又爱玩,虽然结婚有了小孩她依然每年独自去旅行,活得耀眼又通透,我妈不仅拿捏不了她,还有点怕她。
因为小姨每次见我妈,都会劝她不要为了我当家庭主妇,要找点自己的事情做,她清晰的逻辑让我妈这样的顽固派也很难不动摇,所以我妈平时不让我到小姨家,就怕她把我带歪。
可是我认为小姨说得没错:「读书是为自己读的,如果青青明白,她不需要你 24 小时操心;如果她不明白,你就是操 25 小时的心也没用。」
我很早就明白读书的意义,也喜欢学习,所以从小学到高三,每一个寒暑假、每一个周末,我听话地上了一个又一个培训班、作业班。
努力的结果是,我成绩优异,一直以来都名列前茅,但我妈却永远不满意。
考得好,她能找出不该丢分的错处,一遍遍责怪我粗心大意。
考得不好,譬如这次,她从拿到成绩那天起就开始念叨,念了无数次之后又在除夕夜公开处刑我。ţũ̂ₓ
她习惯性地把我贬低到尘埃里,以展示对我的控制权。
她觉得我应该仰望她、听从她、感谢她,因为她给了我浩瀚澎湃的母爱:「青青,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妈妈更爱你。」
对,但同样,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比妈妈更让我窒息,她对我的控制欲从身体到精神层面,早已无处不在。
如果不是小姨如神兵天降般地及时拉我一把,我想,今晚我就会被这种窒息的母爱绞杀。
-5-
或许是因为压抑太久,除夕晚上,我看动漫看到凌晨 4 点才昏昏入睡。
早上 9 点,感觉有人开门,紧接着我就听到那个让我恐惧的声音:「青青,该起来吃早饭了。」
妈妈竟然一大早跑来看我,可我并不想面对她,决定装睡。
小姨把妈妈拉走:「大年初一干吗呢?让孩子多睡会儿。」
妈妈不好意思在小姨家吵闹,搬了把椅子默默坐在门口等我。
小姨猜到我已经被吵醒,把这个滑稽的画面拍下来发给我:【真服了你妈,她还当你是小婴儿。】
【小姨,电影还能看吗?】
【当然,你再睡会儿,我想法子把你妈弄走。】
小姨说到做到,那天下午我如愿看了一场久违的电影。
去年、前年,妈妈几次答应带我去看电影,又几次失约,以至于我不敢对看电影这件事有任何期待。
也正因为如此,我很珍惜这次看电影的机会,特地拍下电影票发在朋友圈里,向全世界宣告,我也在过年哦。
没想到这条没有屏蔽父母的朋友圈激怒了我妈,她在电话里大骂小姨:「整天就知道带青青瞎玩,她不用读书吗?考不上大学你负责?」
小姨也很气:「青青成绩那么好,怎么考不上大学?」
「成绩好?英语只考了 139.5 也叫成绩好?」
「……」
小姨无语,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139.5 又是 139.5。
没考到 140 分是触犯天条了吗?
明明 139.5 已经是全班第 4 了啊,为什么我妈永远看不到我的好,听不见我的声音?为什么她永远那么霸道,时时刻刻都凌驾于我之上?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和妈妈是天生的仇敌,两个人或许只能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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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妈的电话狂轰滥炸了半小时,小姨只好把我送回家,妈妈因为不爽小姨偷偷带我看电影,直接取消了初四的生日聚会。
小姨不理解:「那是青青的生日啊!」
「青青农历生日已经吃过蛋糕了,她英语考 139.5 还这么不上进,没资格过生日!」
「……」
小姨翻了个白眼,转而劝我爸:「姐夫,青青已经是我见过最乖的孩子了,换成其他孩子被你们这么逼着学习早就疯了,再怎么学也得让她过生日吧。」
爸爸刚想开口,妈妈抢先一步把小姨推出门外:「过什么过!以后考不上大学饭都吃不饱还想过生日?」
望着妈妈决然的眼神,我知道我的春节到此结束了。
没事,我能接受,只是初四已经和同学约好,我不想失约:「妈,如果这两天我把你安排的所有寒假作业都做完,初四能让我和姨姨去海底捞过生日吗?」
妈妈抬起眼皮:「那么多作业,你哪里做得完?」
「万一做得完呢?」
「那好,全部做完就让你去。」
绝望的人生因为这一点点希望得以延续,那三天,我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连上厕所都带着作业。
初四下午,我把所有作业都做完了。
小姨来接我,两个好朋友也如约赶来,她们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林安宁送的是一对水钻发夹,黄佳恩则递给了我一支口红。
「青青,这支口红的颜色配你上次买的旗袍正好。」
我迫不及待地拿口红在手背上试色,超级漂亮的橘红,把我的整个世界衬得暖暖的。
突然,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妈出现在了海底捞。
-7-
妈妈拿着我的作业气势汹汹地杀到桌前:「青青,你的作业准确率不到 70%,快跟我回去,把错题改了。」
小姨忍不住站起来,想把妈妈拉走:「今天青青过生日,有事回家再说。」
「哼,我现在就是来带她回家的。」
妈妈挤开小姨,生气地扑过来拽我,安宁和佳恩试图求情:「阿姨,青青还没吃生日蛋糕呢,等她吃完蛋糕再回家行吗?」
妈妈看了一眼桌角四寸的小蛋糕,气不打从一处来,她冷笑着把蛋糕砸在地上,又拿起口红和发夹,语气轻蔑:「整天把心思花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难怪英语只能考 139.5。」
我意识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强忍着眼泪恳求:「妈,我马上跟你回家,请你把礼物还给我。」
「青青,这种礼物,只会害你。」
妈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丢进滚烫的锅底,安宁和佳恩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仿佛自己也被投入了油锅,马上就要死掉。
小姨倒抽一口气,愤怒地把我妈从桌前拖走:「姐,今天是青青 18 岁生日啊!」
「我早就说过,她没资格过生日!林晓婷,你管好自己的女儿,青青的事轮不到你管!」
妈妈将小姨推到一边,不容置喙地拉起我,我不愿让小姨和朋友们难堪,任由妈妈带着离开了海底捞。
一路上,她喋喋不休地责怪我不该为了过生日而敷衍作业:「青青,你以为你敷衍的是我吗?你敷衍的是你自己的人生!」
人生?
难道 18 岁的人生,除了学习就不能有其他任何事了吗?
我靠着车窗,疲惫到一句话也不想说。
小姨怕我难受,晚上特地带了块蛋糕来看我,但我异常平静,没有哭也没有闹,机械地在抄写错题。
屋子里除了笔尖发出的声音,就是我妈的碎碎念:
「这几个字母写得不端正,整段都重新抄一遍。」
「高考的时候字迹工整能加印象分,你以后会感谢妈妈的。」
「青青,把背挺直,别一副懒散的样子,现在辛苦一点,未来才能幸福。」
即便我没有任何回应,她仍然说个不停。
小姨露出无语的表情,轻轻用手指戳了戳我的手肘:「青青,我陪你和你妈谈谈吧。」
我摇头,死气沉沉地笑了笑:「小姨,别折腾了,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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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初八,高三提前开学。
我妈照例开车把我送到学校前门:
「青青,晚自习后记得让蔡老师给你讲一下那两道大题。」
我乖巧地点头,走向教学楼,步伐比平时还要轻快。
离开妈妈的视线后,我迅速从后门离开学校,打了一辆出租车前往高铁站,买了发车时间最近的高铁票。
因为我已经年满 18,一切都十分顺利。
其实初四那天,我就计划了这次宣战。
我知道,如果再不进行有效反抗,自己迟早会被妈妈逼死。
事实上,这些年反抗的念头从没断过,我曾在脑海中预演了几千几万次逃离我妈的场景,也一直在偷偷攒奖学金和零用钱,为的就是今天。
我要做不听话的坏女儿,离家出走去看海,去骑共享单车,去瞧瞧网吧和咖啡厅,去体验妈妈不让我拍的艺术照……
哪怕只有一天的时间。
我猜大约 8 点半,班主任会打电话向我妈询问我怎么没来上课,我妈必定会打开电话手表的定位,如此她就能发现我压在手表下的字条。
【妈,我是人,不是你手里的提线木偶,也不是学习的机器,我想休息一天,你们不用找我。】
我很确定,妈妈会大发雷霆,因为这一次,我不仅做了让她丢尽脸面的事,还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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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再去想象妈妈的反应,走在自由的风中,我快乐得像逃出鸟笼的小鸟。
每走一步都欢喜无比,不用再担心有人数落我走路的姿势不对,也没有人催促我走快一点,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马不停蹄地去实现自己的愿望清单。
在甜品店里狼吞虎咽时,有位阿姨好心地提醒我:「小妹妹,你不用吃这么快。」
我愕然,才发现即使我在另一座城市,妈妈对我的影响仍像梦魇一样如影随形。
我害怕下一刻她会像以前一样从门口冲进来,夺走我的蛋糕,问我为什么浪费时间在这里吃垃圾,然后强行将我拖回家学习。
但幸好,直到我吃完所有蛋糕妈妈都没有出现。她和小姨找到我时,我正在公园的湖边拍艺术照的外景。
初春,天气微凉,我穿着心心念念的旗袍,低垂眼眸,想象自己是意气风发的林徽因。可突然,我妈像猎豹一样扑向我,她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响亮的耳光和她恶毒的话语瞬间将ṭŭ̀₉我拽入深渊:
「何青青,你穿成这样,想勾引谁?」
我捂着发烫的脸颊,眼眶里溢满眼泪。
我不想勾引谁,我只是想留下 18 岁的影像,为什么妈妈要把我想得这么坏?
不等我辩解,妈妈就上手来扯我的旗袍,边扯边用最难听的话咒骂我:「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骚货,丢人现眼!」
小姨奋力阻拦,无奈她根本拉不住愤怒值爆表的我妈。
害怕旗袍损坏的摄影师急忙上前,他倒是拽开了我妈,但妈妈也把怒火烧到了他身上。
「你跟我女儿什么关系?是不是你骗她离家出走的?」
「你这相机里是不是有我女儿的照片,快把相机给我!」
「不给?你凭什么不给?我女儿还是学生,你骗她不得好死!」
妈妈疯了似的抢夺摄影师的相机,争执中,价值数万块的相机「砰」的一声摔在地上,这彻底惹恼了摄影师。
他拽住我妈,让助理报警。
我妈却依然高声控诉着摄影师勾搭高中生,言语难听至极。
我看着眼前这个肆意造自己亲生女儿黄谣的女人,全身都在发颤。
甚至想,不如就跳进湖里,结束这一切。
但那时吃瓜群众已经围住我们,不少人还拿出手机录像,小姨怕我受影响,给摄影师留了电话,匆匆将我拽出人群。
出租车上,她和我都沉默了很久。
最终是我先开的口:「小姨,能给我爸、外公外婆、舅舅打个电话吗?让他们来你家,我有话想跟他们说。」
-10-
回到小姨家时,爸爸和亲人们已经等在客厅里。
外公外婆听小姨说了我逃课的缘由,同情地宽慰我:「青青,再熬几个月,等你考上大学就好了。」
我看向爸爸,他对我很失望,但他的情绪比妈妈稳定:「青青,以后不能再这样任性,老师、家人们都很担心你。」
我动了动唇,鼓起勇气和他商量:「爸,我想住校。」
「住校?」
「嗯,最后几个月,我想安安静静地准备高考。」
爸爸皱起眉:「你从没住过校,万一成绩退步了怎么办?青青,你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就不会被你妈影响了,她其实也是为你好。」
「为你好?姐夫,我姐让你少吃肉多吃菜,让你每天吃饱饭下楼跑步不也是为你好吗?那你还跟我姐吵什么?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让我姐尊重你,那你们有尊重过青青吗?」
小姨气不过,站到我身边支持我:「姐夫,我相信青青在高考前提出ťṻ⁼住校,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爸爸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态度依然坚决:「不行,你妈不会同意你住校的。」
「爸,我是妈妈一个人的孩子吗?」我深吸一口气,说出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
「爸,我出生第 3 天就因为黄疸进了保温箱,妈妈说虽然情况不严重,但你每天下班都会绕到医院去看我,即使护理室拉上了帘子,你也会扒在窗户上,透过帘子间一点点的缝隙寻找我的身影。那时候,你只希望你的女儿睡得好,吃得好,我每天奶量增加一点点都会让你高兴半天。」
「两三岁时,我比较安静,喜欢一个人玩玩具。你和妈妈又怕我是自闭症,想着只要我能正常说话走路就好。后来我上了学,你们却不再要求我健康长大,你们开始攀比,开始焦虑,别人的孩子报英语班、奥数班,你们就给我也报,但那时候我才 5 岁啊。」
「爸,你没发现吗?我的童年在 5 岁那年就结束了,你们再也没带我去过游乐园、动物园,所有假期我们一家都在一个培训班和另一个培训班之间穿梭。我每次跟你们说累的时候,你们只会给我讲一大堆道理,吓唬我如果考不上好大学,以后捡破烂更累。爸,高三啊,我考进重点班前 5 名真的很不容易了,但在你和妈妈心里,我只能当乞丐捡破烂,你们不觉得好笑吗?」
「你们天天逼着要我进步,说别人能考 700 多分,为什么我不能?我真的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就像你回答不了为什么小明的爸爸开 50 万的奥迪,但我们家只有一辆 13 万的雪佛兰。」
「爸,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宁愿去捡破烂也不愿继续被你们逼着学习!如果你不让我住校,我会疯掉或者死掉的……」
-11-
房间足足安静了两分钟,所有人都在等我爸的回答。
我爸却只是说:「青青,你不用吓唬我们,住校的事等你妈回来我再跟她商量一下。」
我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18 岁的我,真的很难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小姨突然冷笑了一声:「姐夫,你是不是以为青青很乖,今天离家出走也只是一时冲动,只要你和姐姐开导开导她,她又会变回那个乖巧懂事的学习机器?」
「你知不知道在家长的高压高期待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会暗藏很多心理健康危机,某一天暴发的话只会带来更大的破坏力。」
「今天青青的外公外婆也都在这里,你可以问问他们,当初他们用衣架逼我学习时,我都做了些什么。」
小姨说她初二那年,外公外婆像打了鸡血似的开始抓她的成绩,他们觉得小姨的英语还有很大的提分空间,每天逼小姨背单词,完不成任务不许睡觉,有一次小姨背着背着睡着了,被外婆用衣架抽了一顿。
他们不允许小姨偷懒,因为在小姨之前,为给舅舅买分,成绩优异的我妈放弃读大学去工厂打工了。可舅舅实在是个学渣,高一就读不下去了,外公外婆只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小姨身上。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骡子不会因为被衣架打几下就变成千里马,凤凰也不会因为睡了几分钟就退化成山鸡,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当父母的人就是不懂。」
挨了打的小姨变得很叛逆,她索性和外婆对着干,丢了书本,上课睡觉,放学就去网吧,被教导主任抓了好几次,她就一句话:「破罐子破摔。」
后来,外婆费力把她送进一所普通高中,小姨却一如既往地排斥学习,她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跟着他们混酒吧。前两年过得浑浑噩噩,直到高三时,小姨的朋友在酒吧里出了事,她才醒悟,重返校园。
「姐夫,不要以为青青很乖不会反抗你们,你们若真把她逼到绝路,她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理智地跟你商量说她想住校了,别到时候出了事,你们后悔莫及。」
爸爸隐隐有些触动,外公外婆和舅舅想起当年的小姨,亦是心有余悸,他们纷纷劝爸爸:「青青读书一向自觉,住校有老师管着,也不会有大问题。她今天离家出走,以秀云的脾气肯定要闹腾好几天,反而影响青青学习。」
「是啊,只要青青保证住校期间成绩不退步就行,若是退步,你立马接她回家也可以嘛!」
我觉得希望来了,主动承诺第一次月考一定会考个好成绩,以证明住校更有利于我学习。
爸爸望着我发红的眼眶,终于松口:「我同意也没用,你妈会去学校闹的。」
「爸,只要你愿意帮我申请住校,我自有办法搞定妈妈。」
-12-
以往外公外婆到泉城过年,都是舅舅和小姨送他们回老家,今年只要舅舅和小姨说有事,那妈妈必然得承担起送外公外婆回去的任务,到时候只要外公外婆轮流装病,就能暂时把妈妈留在老家。
拖一个月,应该能行。
但我提出这个想法时,外公外婆却犹豫了:「秀云那脾气,如果知道我们帮着你骗她,肯定连我们一起骂。」
「你们不该骂吗?如果不是当初你们重男轻女,不让姐姐读大学,她现在会这么魔怔地逼青青吗?」
小姨的话让外公外婆红了脸,他们试图找补:「好吧,那就按青青说的试试,这么好的孩子,万一真被秀云逼疯也太可惜了。」
外公外婆的愧疚,让我意识到自己多年来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源于无形中背负了我妈的痛苦。这是一种母女之间深刻的血缘牵绊,也是一种两代人因观念与命运的巨大差异而产生的撕扯之痛。
我也曾共情我妈,她有太多不容易也曾经遭受过太多原生家庭的伤害,才会给我如此自私的爱,她看到我时或许想到的是当年成绩优异的自己,她把我当作梦想的延续,所以不容许我失败。
可我终究不是她,做不到百分百完美,而一旦出现不完美,我妈就会情不自禁地谩骂指责我。
但她是我妈,我又还是个学生,根本逃无可逃,只能盼望着有一天,自己听话一点再听话一点,等妈妈幡然醒悟时,我们还能做一对相亲相爱再也没有争吵伤害的母女。
这种病态的母女关系持续到今天,我受到的伤害越来越重,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那些伤口就像阴雨天里的疤痕,即使愈合也时时刻刻在折磨着我。
终于,我无法继续背负妈妈的情绪,不愿再与她保持思想一致,我知道她会因此失望伤心,但结果总比我们一起陷在ťŭ̀⁷共生绞杀的漩涡里窒息而死要好得多。
在亲人们的轮番劝说下,爸爸终于决定带我去学校申请住校,小姨心疼地抱了抱我:「青青,你做得很对,不要怕麻烦家人,在你有足够的能力对抗你妈之前,我们都是你的护盾。」
我也用力地抱了抱小姨,如果没有她,或许我早已用不理智的方式报复我妈了。
-13-
第一周,事情和预想中一样顺利。
第二周,妈妈半夜闯进了我的学校。
她在楼底下大喊大叫,要把我带回家:「何青青,你给我滚出来!」
「如果你今天不跟我回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你是不是想男人了?自己家不住非要住到外面,破鞋!」
我妈越骂越难听,被舍友围着安慰的我终于忍不住冲到大门口。
「妈,所有同学都在睡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何青青,这难道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吗?如果你们不联合起来骗我,我至于大半夜从老家赶过来骂你?」
妈妈扑过来捶打着铁门:「赶紧跟我回家,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我摇摇头,坚定地告诉她:「我不会回家的。」
宿管老师询问我理由,我颤抖地把手里的日记本递给她:「老师,你看看吧。」
「何青青,你从小就喜欢跟同学说我的坏话,现在还想骗老师?我生你养你,衣服鞋子都给你买牌子货,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畜生!」
我看着气急败坏的妈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些痛苦的回忆如一颗颗子弹穿过心脏:
「我不满小学时你逼我剪掉长发,让我用男式头去上学,同学们都叫我小男生,他们欺负我丢我的文具盒,可当我向你求助时,你却让我反思,说他们不欺负别人偏偏欺负我,肯定是我也有问题。」
「我不满初中时你丢掉我捡回家的流浪狗,明明是你自己答应只要我期末考全班第一,就让我养它的。可是我考了第一你却把它丢了,你还骗我是它自己走丢的。但你不知道,我偷偷去找过它,门卫说小狗一次次往回跑,是你一次次拿着扫把驱赶它。」
「我不满你不允许我有自己的朋友,不满你逼我吃我讨厌的食物,不满你偷偷翻我的房间寻找我早恋的证据,不满你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不满我的任何决定你都要贬低驳斥,不满我高兴的时候你总会泼一盆冷水,不满明明是你错了,但你却永远不认错……」
我话还没说完,我妈就炸了,她拼命地踹着铁门,还威胁要去教育局投诉宿管老师和学校。
越来越多同学被吵醒,站在走廊上看着这场闹剧。
我有些绷不住,哭着向宿管老师道歉。
-14-
「何青青,你等等。」
宿管老师将我拉到身后,她捧着我的日记,走上前与我妈交涉:「这位家长,你女儿说如果她写完这本日记你还是没有变,那她就只能用另一种激烈的方式结束一切。」
妈妈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嗤之以鼻:「我女儿连烟火都不敢点,肯定不敢自杀的。」
「何青青,你别以为随便写两篇日记就能逃避学习,那你不如直接去死,省得到时候吃不饱饭来麻烦我和你爸爸。」
我怔愣在原地,我妈说出这种话并不稀奇,但真正听到的时候,却还是像有刀子在挖着我的心。
「何青青,我告诉你,如果你今天不回家我就砸了……」
「啪!」
妈妈还想继续说什么,匆匆赶来的爸爸愤怒地扇了她一个耳光,爸爸歇斯底里地ẗü₆朝她吼:「林秀云,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真想害死她吗?」
妈妈捂着脸,突然崩溃大哭,虚脱地坐在地上。爸爸拜托保安帮忙把妈妈架走,校园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宿管老师身后,她察觉到我的窘迫,轻轻拍了拍我肩膀,语气温和:「你先回去睡觉,明天我会把事情和你们班主任说一下,让她跟你父母沟通沟通。」
「老师,我……」
「青青,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多想,老师不会怪你。」
宿管老师将我送回宿舍,我的舍友又是给我拿热水,又是给我塞零食,没有人因为我妈的无理取闹责怪我,她们为了安慰我,还分享了自己父母的霸权故事,以表达她们和我感同身受。
但我知道,父母在不经意间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孩子很正常,但像我妈这样的,却是极端。
-15-
不知爸爸、小姨和班主任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我妈,一直到第一次月考结束,她都没再到学校闹事。
我为了证明离开我妈的控制会学得更好,憋着一口气,把状态调整到极致,在那次月考中拿下了年级第 2 的好成绩。
我把成绩单拿给爸爸看的时候,我爸沉默了很久。
他开始反思先前对我的教育方式,并允许我继续住校。
「青青,爸爸跟你保证,这几个月,我和你妈都不会来打扰你,有什么事,你让李老师找我们。」
这一次,我爸是下定决心放手了。
妈妈虽不像爸爸这么洒脱,但她也仅仅是偷看过我几次自习,给我送过几本新出的卷子,以及每周五到教师办公室询问李老师我的表现。
起初我是不知道的,有一次恰好被我撞见。
我看见妈妈听到李老师说我最近的状态是高中 3 年里最好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复杂,有点难以置信,有点高兴,似乎又有点不甘心。
妈妈希望李老师劝我回家住,被李老师委婉拒绝:「现在青青的成绩很稳定,建议家长尊重孩子的决定。」
妈妈碰了一鼻子灰,没再开口,就这么安稳地过了几个月,直到高考前夕,学校要整理考场,老师让我们回家备考,我才又见到了她。
那天下午,小姨早早等在校门口,没想到我上车前,妈妈拦下我:
「青青,过几天就要高考了,你跟我回家吧。」
我平静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妈,和你待在一间屋子里我的神经就会控制不住地绷紧,根本没办法安心备考。」
「青青,你就这么恨妈妈吗?」
「妈,我不是恨你,而是怕你,这种怕已经深入骨髓细胞,有时候在梦中看见你的脸,听到你的责骂,我都会吓醒,这几天我真的没法回家。」
小姨过来劝妈妈:「姐,青青这几次联考成绩都在 700 分以上,你现在让她回家,如果你又控制不住情绪和她吵架呢?她还能好好考试吗?」
妈妈僵持了一会儿,无奈地替我打开车门:「那你去姨姨家别乱吃东西,凉的、上火的都别吃,我会买些菜到姨姨家。」
「考试前要准备好证件、文具,该带的东西我会让姨姨提前一天帮你准备好。」
「考数学的时候会做的先做,不会的就放着,千万别在一道题上浪费太多时间……」
「妈,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我打断了妈妈的念叨,「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好好考,为了我自己。」
也为了离开你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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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小姨问我想不想回家。
我一想到回家要被妈妈逼着估分,如果她知道我错了几题基础题一定又会念很久,下意识就说不想。
小姨又问我:「那你想不想去云南旅行?」
旅行……
「我想。」
我与小姨一起踏上了旅程。
在小姨的镜头里,18 岁的我笑得灿烂张扬。
但第二天,我妈就带着我爸一起飞到了云南:「青青,我们一家人很久都没有一起旅行过了,你马上要去读大学,趁这次机会,妈带你好好玩一玩。」
我没说什么,妈妈作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亲人之一,其实我内心还是期待着能修复和她的关系。
我让小姨把安排行程、订票、找餐厅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我想让妈妈能看到我的独立。
妈妈的确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我会的东西这么多,也没想到我居然敢到清吧的舞台上边弹吉他边唱歌,而且唱得还不赖。
「青青什么时候学的吉他?」
在路人的赞美声中,妈妈疑惑地看向爸爸,爸爸则希望小姨解惑,小姨自然是知道的,因为她是我的吉他老师:「你们女儿会的东西多着呢,她可不是书呆子。」
但妈妈并不像小姨那样为我自豪,反而觉得我鲜活的样子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连喝两杯饮料,叫停了我的表演,劝我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
见我脸上的笑容消失,她终于按捺不住提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青青,你想报哪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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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咯噔一下,轻声答:「还没想好。」
妈妈掏出手机,把她这几个月整理的学校和专业展示给我看:「大学和专业都很重要,妈妈觉得你适合清大的计算机、金融,计算机是最好的,你奥数有基础,大一大二多参加一些比赛,到时候保个研,毕业后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我微微愣住,这才刚高考完,妈妈就连保研的事都想好了。
这还不止,妈妈接着给我分析工作要在哪座城市,买房要买哪个区的学区房,什么时候可以谈恋爱,男友应该怎么选,结婚的最好年龄是 27、28 岁,一胎最好能在 30 岁之前生。
「青青,以前是我逼你逼得太紧了,妈妈向你道歉,现在你已经苦尽甘来,马上就是大学生了,能不能原谅妈妈?」
道歉?
这是记忆中妈妈第一次向我道歉。
但她语气里那种不真诚跟敷衍让我觉得不适,我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
而是她对我的控制欲并没有因为高考结束而消减:「青青,你看看你究竟想去哪里读大学,妈妈好先在学校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到时候过去照顾你。」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妈,我成年了,不需要你照顾,难道你的人生里只有我吗?」
「当然不是,妈只是关心你,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考了 700 多分翅膀硬了,能对妈妈大呼小叫了?」
妈妈被激怒,她在清吧里嚷嚷起来:「何青青,小时候是我陪着你玩数学游戏,你才会对数学感兴趣的;英语也是,没有我一遍遍给你唱英文歌,读英语绘本,你 5 岁时哪里会跟得上培训班的节奏?」
「你 6 个月就因为肠套叠做手术,那时候医生都要放弃你了,是我跪着求他们再救救你的!」
「我辞掉工作,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才,你现在怎么能因为一点点小事连妈妈也不要了?」
爸爸试图拉妈妈坐下,但妈妈执意要让刚刚夸赞我的路人都看到我的真面目,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我有多么不孝。
可我难受得胸闷气短,哪里还顾得上向别人证明什么!
「妈,我知道你爱我,但你也总是在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你对我的贬低、控制都是在你以爱我的名义下完成的。你觉得你的爱可以抵消这些伤害吗?打了我一巴掌再给我一块糖,脸就不疼了么?还是很疼啊,妈妈!」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有多羡慕别的小孩!5 岁的孩子喜欢看动画片有什么问题?15 岁的女孩想打扮自己不是正常的吗?可这些在你眼里却全都成了我不努力的证据。妈妈,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吗?如果是,为什么你不允许我拥有孩子的天性?」
「你说我不孝,不听你的话就是不孝吗?那我就不孝好了,妈妈,如果当众审判我会让你心里舒服一点,你继续。」
当我说完,妈妈摇晃了一下,她说:「青青,我不是这个意思。」
或许这一刻她真的有些后悔,可我心里一条条不断愈合又流血、被鞭笞过无数次的疤痕并不会消失,就像被砍伐过的森林,哪怕长出新的树木,土地上也依然留存着无法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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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
在平台上购买了一张早上 6 点离开云南的机票, 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小姨, 我好像还是没办法和妈妈和解。」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小姨从被窝里翻出来,帮我一起收拾行李,「青青, 你要做的不是和你妈妈和解,而是和自己和解,和那些让你难过的记忆和解。」
「身为女儿,我们总是特别能理解母亲的苦楚,心疼她只是依恋我们,或者是出于母爱的本能,希望用自己既有的人生经验来指导我们的人生, 好让我们少走一些弯路。所以我们总是难以狠下心斩断这种让我们内耗的母女关系,一旦妈妈消停几天, 我们就又会滑落到讨好、顺从她的泥潭里。」
「我以前也是这样的, 这让我苦恼了许多年, 后来, 我发现那是因为我不够强大。当我强大到拥有比母亲更高的话语权时,母爱的枷锁就再也限制不了我了。细细的绳子,是拴不住大象的,若她一定要拴着我,也不过是追逐在我身后, 并不会对我造成一点阻力。」
变强大么?
我明白了。
有了小姨的鼓励, 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我做不到真正地恨我妈, 但在 18 岁时选择和她分开旅行,是我对自己的救赎。
我感觉母女关Ṫü⁻系就像高考时遇见一道很难的数学题, 我不能停下脚步和它死磕,我必须继续先去做其他没完成的题目,当分数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后再回头来看这道题。
解开,能加分。
解不开, 其实影响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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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半,我坐在温暖的机舱里,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打开某乎,无意间刷到一个提问:【有一个令人窒息的妈妈是什么体验?】
于是我敲下了这段文字,中途几次难以控制地红了眼眶,但好在, 轻舟已过万重山。
都说父爱如山, 其实母爱重起来, 那更是一山接一山。
在回答的最后,我写道:
【18 岁那年, 我逃过了母爱的绞杀。】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 正在遭遇母女共生绞杀的困境,请允许自己只是一个孩子, 不必背负妈妈和这个家庭的命运。
请允许自己犯错和达不到妈妈的预期。
请允许自己对妈妈生气、失望、反抗, 不一味地包容、理解她的情绪。
请允许妈妈是妈妈,你是你,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请你记住,如果共生会被绞杀, 那不妨试试分开生长,或许会海阔天空,各自安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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