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女心事万重山

穷乡僻壤,有很多光棍汉。
幼年时,我被堂姐带入一个长满杂草的院子。
事后,她告诉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我听话照做。
这成了我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1-
堂姐神秘兮兮对我说:「我带你去做件事,可以挣钱,挣了钱咱俩花。」
那年我七岁,不明白。
她很懂:「那件事你爸妈常做,我爸妈也常做,结了婚都要做的。反正早晚都要做,不如现在就挣钱。」
「你信我,我经常看到我爸妈做。」
堂姐大我四岁,「见多识广」。
她带着我去她姨妈家偷枣,还给村里的鱼塘洒农药。
我懵懵懂懂地,如往常一样跟她去了。
她去了爷爷奶奶家,那里正聚集着一群人打牌。
她冲一个刀疤老头悄悄勾了勾手指。
刀疤老头比我爷爷奶奶年龄还大,回了她个眼神。
堂姐带我先走,目的地距离我家不过几百米,但我从来没进过那样的院子。
没有院墙,杂草一人高,枯萎成片。
那是刀疤老头独身的家。
破败的土屋里,是没有席子的土炕。
事后,刀疤老头损了我几句,给了我两角钱。
堂姐得到了一元钱。
堂姐用我的两角钱买了两块糖,分给我一颗。
我没吃过那么苦的糖,只是恶心地吐,不停地吐。
堂姐嫌弃地叮嘱我:「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你妈也不行!」
我不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但我知道,很丢人。
夏裤上有污渍,我不敢回家。
在我家铁栅栏外,我缩成小小的一团。
屋子里,传来我妈悲痛的哭嚎声。
我爸外出打工一年,我妈这天刚把他盼回来。
可是,返途的火车上,我爸身上的钱被偷了。
趁着我妈伤ƭū⁵心的功夫,我悄悄回到屋里,把夏裤丢掉。
那个刀疤老头,照常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爷爷奶奶家。
我躲着他,还有我堂姐。
除了恶心,我还害怕。
这件事,唯有这两人知道。我怕他们会揭穿我。

-2-
一个月后,我入了小学。
堂姐学习不好,早早辍学打工了。
村子里把名声看得很重,因为风言风语很多。
农闲时,大伯母嗑着瓜子凑到了我妈跟前。
大伯母是堂姐她妈,总喜欢把眉毛描得弯弯,走路头颅昂着高高。
大伯父是村上的包工头,是家族中的体面人。两口子把我爸像牲口一样呼来唤去。
大伯母压低声音,向我妈提到了刀疤老头……
「几个人打麻将时,桌布下面,那疤子的脚和村头寡妇的脚都拧成了麻花,桌子底下还扔着十块钱。」
大伯母眼中喷着火星:「疤子虽然一辈子没结婚,但这辈子荤腥尝得不少,赚够了!」
她掰着指头细数起来:「老李家的儿媳妇、老孙家的闺女、卖鱼的老麻女……」
我扎着头,脸火辣辣地烫,默念她快别说了、快别说了!
唾沫星子在我头顶飞溅,总觉得她那双眼睛不时瞟向我。
大伯母意犹未尽地戛然而止。因为,对她的八卦,我妈显得兴致缺缺。
我妈正飞针走线织着我入冬要穿的毛衣。
吃饱穿暖是我家的头等大事。
要知道,我家穷得都吃不上肉,过年都吃不上。
……
后来,我爸神秘兮兮地翻出来一件「宝贝」。
是姑姑家淘汰下来的一台十二寸黑白电视机。
泛着雪花的电视上,时常有电线被烧的呛鼻味道。
我们全家围坐在一起,享受山村中少之又少的一点娱乐。
那时候,「贞节牌坊」类电视剧盛行。
电视剧中的女主常常意味深长说:
「贞操啊,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幼小的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
那句话,如一道冰寒的枷锁箍上了我!
呵呵!原来,我已没有了最珍贵的东西。
我和正常的女孩不一样,她们都比我好!
心事重重,我不苟言笑,时常对着教室的蜘蛛网,发一个课间的呆。
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把它们脑补为一个个悲伤的故事,偷偷流泪。
电视剧告诉我:
我这样的人,以后不会有男人爱我,也不会有人和我结婚!
山里女人有两条出路,一是靠别人,嫁个好男人;二是靠自己,考出去。
我只剩下第二条。
我们村子很穷,山高树密,没有公交,不通电话,与世隔绝。
第二条路走通的概率,不亚于祖坟冒青烟。

-3-
幼小的我变得寡言少语,不出门、不见人。
我妈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她曾指望我能像男ťų⁰子一样,挺起破旧的门楣,不叫外人欺负了去。
可我,却长成了她最瞧不上的模样。
她失望叹气:「你一无是处,长大了能干什么?」
一说就激动,一激动就吵,一吵她就揍我!
她疯了似的满院子追着我跑,奋力地在我身上挥舞着扫把,嘴巴里吐出的是市井中最污秽的言语。
「你真是个万人恨、亿人恨!」
「你个丑八怪,像个大刀螂,不会说不能道,长大了都没人要!」
我撕心裂肺哭着、满院子犄角旮旯里逃。
「妈,我疼啊!!!」
「草你麻痹,疼死你算了,全世界恶心的玩意儿!」
我妈血红着眼睛,面目狰狞,这一刻,我觉得她要把我吃掉!
我大伯母在我家栅栏门外嗑了一地瓜子壳:「子孙不肖,全家乱糟糟。」
我瑟瑟缩成一团,噙着泪拿起院角的农药,拧开瓶盖……
我爸一向言语不多,抢走我的农药,把我护在身后。
「我们不丑,我们比一般人都好看。」
我爸小声辩解,但不敢直视我妈。
我也只是想吓我妈。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但很快平息。
事后,我妈依旧会把她舍不得吃的东西留给我,照样每晚给我掖被角。
她还是在乎我的。
一切的发生,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太差了。
可那些话,像刀子一样,刺在了我心上几十年。
……
又是无数挨揍中极为普通的一次。
「你真是猪狗不如,畜生,一无是处!」
妈妈一手便能把我整个头顶钳住。我跪倒在她的掌间,浑身满脸是扫把渣和尘土。
栅栏门处,出现了两个徘徊的身影。
是村里小学的两位老师。
八目相对的那一刻,她们由一脸激动,转瞬一脸空白。
妈妈对我很凶,但是在外人面前很注意面子。
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满脸掬笑把老师请进门。
老师家访,通常是因为学生犯了错。
两位老师同时家访,铁定是更大的事。
其中一位,是我的老师刘老师。
还有一位,是城里来的胡老师,来乡下支教两年。
我妈给老师们倒了水,像犯了错一样垂手站在一旁,等着一起挨批评。
老师们却努力挤出讨好的笑。
「寒衍同学,我们来是想问问你,你想去一班还是二班?」
一向严肃的刘老师拉住我的手,声音压得很温柔:「寒衍,开学后要重新分班了,你一直跟着我,还来我一班吧!」
开学后,我就要上五年级了。
原来的班一分为二,刘老师带一班,胡老师带二班。
两位老师都很执拗,她们争着抢着要我。
我受ŧûₔ宠若惊,就要点头答应。
胡老师倏地站了起来,脸一青:「刘老师,不是说好了吗?让寒衍自己选,咱们不要干预!」
「寒衍同学啊,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我可是城里的高级教师。你是棵好苗子,要找个好园丁!」
「再好的苗子也是我培养的,胡老师你不要半道截胡啊!」
刘老师又气又窘,但并没有底气。
她还是代课老师,和胡老师资历差太多。

-4-
我家 N 代务农,祖上没冒过青烟。
我晚上想开灯看书,我妈会把灯灭了:「浪费电!」
我偷偷躲在被窝里,把被子遮得严严的,用手电筒看书。
老师要求家长签字,我苦苦哀求,爸妈不看也不签。
家里人,对我的成绩不抱有期待,也从不关心。
两位老师来我家里拔尖,我妈很意外。
她看我的眼神,有了丁点光,很微弱,不易觉察。
借两位老师争吵之机,我妈如逃课的学生,悄悄离开了屋子。
两分钟后,栅栏门外,就传来了表姨的嚎叫,震天响地。
「小衍,你家的羊跑丢了,赶紧去找啊!晚了就被人宰了吃了!快去快去啊!」
两位老师嘴角抽了抽,皱着眉起身:「先去找羊吧!」
事后,我才知道,表姨是我妈拉来的援兵。
我妈不会指导我,但让我别意气用事,好好考虑下。
表姨并不知情的是,她一语成谶,我家的羊真丢了!
这是从我记事起,我家发生的数不清的倒霉事之一。
种了一年的苞米,被人连夜盗走了。
Ťü⁹养了两年的牛,得了牛瘟死了。
我爸出去打工挣了点钱,在火车上被偷了。
改行养羊,养了才两年,我爸放羊时还弄丢了。
我妈嚎啕大哭,大骂我是扫把星。
我爸把头扎在了脖子下面,远远看去,就像没有头的鸵鸟。
那些年的我家,没有钱,只有债,粮债肉债钱债人情债。
我爸三十多岁,很能吃,有一顿饭吃了半张饼,我妈急得哭了,把剩下的饼护在我和妹妹跟前。
那次分班,我「背弃」了刘老师,进了胡老师的班。
因为贫穷,我「见钱眼开」。
若是跟着胡老师,我剩下两年的小学学费就可以不用交了。
学校不会免我学费,村里都是贫困生。
但是胡老师不一样,她是城里来的,有关系。
一户城里人,找过胡老师,想要资助一名贫困生。
如果我去她的班,我就能拥有这个名额。

-5-
我没有让胡老师失望,以本村小学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镇一中。
同学家长见了我妈,纷纷讨教辅导孩子的方法。
我妈没有一丝喜色,也没夸奖我半分。
「你这样的,学习好又能有什么用?出去了也找不到事情做!」
村小学往年的第一名,也很少有考上大学的。
比如村头的寡妇,七八年前也是村子里的学霸。
更何况是我这样残缺的人!呵呵!
这段时间,堂姐家接二连三媒人登门。
我妈很是羡慕。
「真羡慕你大伯母一家,这么快就解脱了。看人家夏枫,长得好看又能说会道,每天挺着胸脯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对象随便挑。」
我如鲠在喉,无言相对。
如果ţů³有可能,我希望一辈子不要见到她,不要听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因为她,噩梦日日纠缠我,锤击我,让我心痛得发酸,自卑得无地自容。
因为她,我的世界不再有晴天,甚至不是阴天,而是连绵阴雨天。
老师夸奖我学业的时候,常会皱着眉叹一口气: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内向的孩子!」
说者不知道有没有心,然而,听者非常有意!
我也想变好啊!我不想让人整日说内向!
我尽了自身最大的热情,对所有人挤出不由心的假笑。
我主动向同学示好,他们很有礼貌,但眼神中的疏离,我读得懂。
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
我很累,感觉把自己掏得空空,浑身疲惫。
把自己表演成另外一个人,我本身就不擅长。
偌大的校园,人很多,数千人,成群结队。
我却一直孤零零的,像一只落单的小小鸟。
我索性摆烂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他们虽然不亲近我,但并不讨厌我,很尊重我,有人会送我棒棒糖吃。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尔卑斯的棒棒糖,舍不得吃,拿回家给我妈吃。
……
是啊,命运总会在最苦涩的时候递来一颗甜甜的糖。
霉运渐渐散去。
家里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我爸有了一份不稳定但有收入的工作!
他在城里面的农贸市场做搬运工,每个月回家两天。
我爸每次披星戴月回来,都会和我妈躲在被窝里数钱。
我闭着眼睛装睡,听着他们把口水「噗」在手指上,点钞票。
是我很喜欢的声音。
一毛一块地攒起来,粮债肉债钱债渐渐没了。
我家开始有了积蓄。
我妈会给我买好看的风衣,紧身的牛仔裤。
爸爸还把青砖房翻盖了。
除了钱以外,我爸每次回来,还会带一些村里少见的零食。
有时,从他的包里,还会翻出几本流行杂志。
恨不得翻烂教科书的我,对于写有文字的东西有着天生的痴迷。
杂志的封面上,女郎们浓妆艳抹,上面用极大的字号印着:「包养」、「金丝雀」、「情人」此类诱人的标题。
进入青春期的我,懵懵懂懂。
那上面有我未知的世界。
爸爸说:那是市场上到处发的。
不值钱的东西,他随手便扔在院中角落。
家中无人时,我蹲在墙角,贪婪地翻阅着麝香味的杂志。
杂志以微型或短篇小说为主,叙事大胆,表述露骨。
我没有课外书,课本上没有这样具有情节张力的表述。
可读着读着,天塌了!

-6-
杂志上说:
女生有一层膜,新婚夜会出血。
杂志上又说:
丈夫发现新婚夜妻子没出血后,将妻子扔出家门。
处女小三上门,原配非处妻子被无情抛弃。
……
诸如此类的内容,塞满了半套杂志。
年少的我滞滞地看着这些内容,眼中浑浊,模糊了书页上的鼻屎和文字。
原来,七岁的伤疤,不只在我的心上,还在我的身上……
我是残缺的?蒙混过关都无可能!呵呵!
我更加确定了:未来的我无人可靠。
我妈说得对:「这样的你,谁要啊?!」
可是,妈啊,如果你知道我经历的这件事,你会怎么样?
是不是和我一样绝望?
妈,我怕呀!
我独自吞住这个秘密好几年,刚开始是怕挨揍。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会给你造成什么样的痛啊!
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痛啊!
我独自坠入更黑的黑暗、陷入更绝的绝望。
我是罪人!是尘渣不值得被爱!
有泪无声,任凭焦灼更深深地暗刺在无数深夜。
……
一旦习惯了暴雨倾盆的痛,其他的事,都是毛毛雨。
从家中往返镇中,十里路,有坡有爬有坎,有连天雨雪。
那年冬天,雪尤其多,厚厚的雪下是厚厚的冰层。
雪片洒夜,瘦弱的我独自推着自行车,走在白雪覆盖的乡间小路上。
十里路,我走十步摔一跤,摔了不知道有多少个跟头。
爬起来时,我连身上的雪都不屑拍一拍。
跌倒了还可以爬起来,雪路也能走回家,这没什么。
有路可走,已经很好很好了。
我走了四个小时,汗水结成了冰碴子。
那天回到家,我妈把火炉子生得旺旺。
她用海盆倒了热水,用搓板搓着我僵湿如铁的泥裤子,和我无心地唠着嗑。
「寒衍,你知道吗,疤子死了。下雪滑倒摔断了腿,没人发现。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
我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终于,他妈的死了!
这些年来,我不想听到有关那个人的任何消息,除了这件!
那晚,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满身的摔伤,笑了。
我感谢这漫天的大雪!
这世间,若是有什么事能换回我完整的身躯,哪怕让我吃尽千苦、摔倒万次也在所不惜!
可是,有吗?

-7-
似懂非懂的年纪,我总迷信地认为,吃够了苦,便会得到上天垂怜。
于是,我很积极在吃苦。
但这并非没苦硬吃。
我爸去城里打工,家里的担子落在我妈一人身上。
农活操劳,加上家庭琐事,我妈日渐佝偻。
我爸也不容易,整日风吹日晒,住着连床都没有废弃建筑中。
我心疼他们,从不会乱花一分钱。
我顶着一脸的青春痘,早上白水就馒头。
中晚饭吃五毛一袋的方便面,一袋吃不饱,就多买一个馒头,泡在方便面汤里吃。
我很少打菜,即便是七八毛一份的炒萝卜和炒白菜,一月也没有两次。
能活下去就够了,我没有奢望过食物的美味。
可是,后来想来,我终究还是年少不知事。
后来回家,我挠着脸,满心欢喜地把剩下的钱交给爸妈。
本以为他们会高兴。
我爸脸色并不好。
「寒衍,你的脸怎么了?」
「啊?」
我只知道脸上脖子上身上到处痒痒,并没有在意,也没有照过镜子。
对着家里的穿衣镜,我看到一个瘦得像螳螂一样的小孩,脸上、脖子上几乎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脓包。
黄色的脓水、红色的血水杂乱流淌。
这是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
爸爸红了眼睛。
即便前些年家中霉事频发,爸爸也只是皱皱眉、低低头,还没有红过眼睛。
我妈眉头锁得能衔住硬币:「别读书了,回来吧!」
我心里明白,我的脸和读书无关。
整日压抑的精神状态加之营养不良,让我成了这副鬼样子。
我爸将两张百元钞票塞到我手里:每个月必须花够这个数,每天至少吃一顿炒菜,咱们不差这俩钱!
那时候,普通孩子一个月的基础伙食费是一百元。
后来,我的病确诊了,是严重的湿疹。
乡村条件有限,用了很多的激素药,留了一脸的黑红印子。
我顶着这张堪称毁容的脸,度过了整个青春期。

-8-
较之平时,我的中考成绩并不理想。
我考上了重点高中,但过线没有几分。
这在我家不算什么大消息。
我妈还总是叨叨那句话:「又丑又闷,能嫁出去就不错了。」
邻居复读生姐姐成绩差一些,凑了一万块钱借读费,去了我考上的高中。
我妈看到的还是羡慕:「你看,人家婷婷,白白净净,真好看。」
我捂着满脸的脓包,离我妈更远了些。
不是我对她有怨言,我怕她嫌弃我。
那年,堂姐家传来大消息。
一度趾高气扬的大伯母是哭着喊着过来叫我爸的。
她拍着我家的铁栅栏门,哭得梨花带雨:「他叔啊,你在家啊!快救救你侄女吧!」
堂姐和野男人在草垛里厮混,被男人老婆一把火烧出来了。
大伯母到场时,堂姐和野男人各抱着一堆灰遮体,被男人老婆的娘家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大伯母ṱű₉哽咽道:「夏枫哪懂这个?是那个男的在玩她,夏枫被骗了。她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啊!」
那天,我爸刚从城里回来。
他气得满脸哆嗦:「咱们家的女儿怎么能任人欺负?!」
我爸身强力壮,孝老敬兄。他就像大伯家的长工,出力的事毫不含糊。
他扛起锄头,作为堂姐的娘家人代表去找野男人算账。
我大伯大伯母远远跟在后面,由着我爸去给他家女儿出头。
「爸,不要啊!」
我Ṱü₁在后面哀求我爸。
大伯大伯母回头看我的样子,像是要吃掉我。
我鼻子一酸,恶心感涌上嗓子眼,砰的一声关上了内室门。
后来,因故意伤人罪,我爸被判了三年。
我大伯没有动手,没有被判刑。
我爸离开家那天,大伯家的门上落上了冷冰冰的锁,全天家中无人。
我爸留下一句话:「如果寒衍遇到这种事,爸爸就算不要命了,也要把那人弄死!」
我哭得声音都哑了:「爸,不要啊!」
那几天,不知怎么的,大伯母住院了。
大伯父在医院照料,家里只剩下堂姐。
天刚蒙蒙亮,我妈受托帮她家浇地。
我妈一进她家大门,邻村男人正打着哈欠从屋里走了出来,边走边系腰带。
随后,是堂姐,边出来边整理身上的衣服。
妈妈动了动嘴,没有多说话。
堂姐二十多了,已成年好几年。
妈妈是做婶子的,管不了那么宽。
有风的夏天,消息飞得比风还快。
前几年挑花了眼的堂姐,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媒人上门。
堂姐每天描眉画眼,穿着漂亮衣服在村子里逛来逛去。
我妈看见了,向我嘀咕道:「那夏枫打扮得像妖精似的,成天勾引不三不四的人,人都要废了!」

-9-
高中生活很苦。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备战高考。
我家的情况很特殊。
妹妹很快要读高中了,家里面压力很大。
我悄悄找了学校小卖部的老板,揶揄了半天:「我可以在这儿打工吗?」
老板答应我,每天午饭和晚饭时间可以去小卖部帮忙,两个小时,五块钱。
钱不少。
我一天需要三块钱伙食费,还可以更少,足够了。
我在小卖部打工,卖着我很少吃的零食。
这所学校的高中生和村子里的学生完全不一样。
他们穿着得体的衣服,用着精致的文具,常常买牛奶、火腿、面包加餐。
我在小卖部,很忙。
「来盒纯牛奶。」
我抬起头,甜甜的女孩穿着粉红的时尚运动装,眼睛清澈得如我家门前的井水。
她笑起来,无邪又阳光。
女孩一看到我,先是一怔,随即激动起来:「寒衍,五班那个第一名吗?能再给我拿个笔记本吗?」
我把牛奶和笔记本递给她。
她打开笔记本,却摊开在我面前,嫣然一笑:「寒衍学神,给我签个名呗!祝我考神附体,节节攀升!」
我难得地嘴角一勾,羞涩地在她的笔记本上签上了我的名字。
她边欢快地离去边抛出一个飞吻。
「女神,你真棒,我爱你!我是三班刚转来的,齐灿灿。」
我红着脸,心里面甜丝丝的。
从那以后,齐灿灿几乎天天来买东西。
由于分心,三个月后的期中考,我的成绩在全校下滑了一百多名。
我有些动摇:要不要辞掉小卖部的事,专心备考?
齐灿灿来到小卖部,没有如往常一样,眼神中带着少有的郁色。
她拉着我的手,嘟着嘴道:「衍衍学神,你在这儿也是打工,你给我打工好不好?」
我手从未被人拉过,微微一颤,僵在她的温热的双手中,诧异:
「给你打工?」
「对的呀,我学习越来越跟不上了。如果考不上好大学,爸爸就把公司交给哥哥管理了。」
她说得很委屈。
「看来,你每天来买东西,是因为这个。」
「衍衍,求求你了,我付补课费的。你人美心善学习好,就帮一帮小可怜我脱离苦海吧!」
教学相长,还有报酬,我求之不得。
齐灿灿恨不得和我绑在一起,和我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聊天。
齐灿灿问过我一句话:「你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吗?」
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齐灿灿笑笑,没有回答。
……
老家传来消息,堂姐要定亲了,是个二婚的男人。
妈妈问我回不回去。
我毫不犹豫:「不。」
妈妈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拿不出台面!」
我没有解释,躲在被窝里哭湿了被角。

-10-
高三那年,很少接受学生调班的学校,把齐灿灿调进了我的班,还让她坐到了我旁边。
我知道这不是偶然发生的。
从此,我们更是形影不离。
确切地说,她像我的小尾巴,一直尾随在我身后。
我寒若冰霜,她灿若朝阳。
她给的补课费很丰厚,比外面培训老师的还要高。
我留下生活费,把多余的钱塞进一个信封。
我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五十名。
齐灿灿来这所学校,出了几万块钱赞助费。
这所学校对赞助生有不成文的收费规定:一千元换一分。
齐灿灿刚入学时,成绩在八百多名,后来升到第七百名、第六百名,直到第五百名……还在往上升。
齐灿灿的父母很高兴。
他们每周都会开着豪车来学校看女儿,每次也会给我带上一兜零食。
不知为什么,齐灿灿的父母一看到我,就显得异常兴奋。
「衍衍,你太优秀了。多亏你,灿灿的成绩才能进步这么快。你有什么需要叔叔阿姨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们很热情,我欲言又止。
是什么忙都能帮的吗???
宿舍楼和教学楼之间,横亘着一条市政路。为了安全起见,路上方,架起一座天桥。
每次从天桥上走过,都会遥遥望见路尽头民营妇科医院招摇的广告牌。
「修复处女膜」。
原来,烂成泥巴的我还可以被修补!
我燃起了新的希望。
可是这种事,我怎么能说出口?
高考结束那天,我把一个信封悄悄塞到齐灿灿书包里。
那是她多给的补课费。
我很穷,很需要钱,但不是摇尾乞怜的钱。
我成年了,可以靠自己去赚钱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骑了五个小时自行车,风尘仆仆赶到学校查成绩。
校门口,齐灿灿从红色的私家车里钻了出来。她拉直了头发,秀发像黑瀑布一样垂在她的肩上,闪耀得像电视上的明星。
她如往常一样,拉住我的胳膊,眼睛里多了些意味深长的星光。
「衍衍,我的分数竟然超过了本一线十分。我第一志愿是报考省会大学,读工商管理。你呢?」
我不知道。
家里装的固话欠费断了网,我还不知道成绩。
齐灿灿掏出一只红色手机:「来,我帮你查,把准考证号给我。」
齐灿灿按照提示输入准考证号……
有同学看到齐灿灿,陆续围了上来。
他们和我半生不熟,和齐灿灿却谈笑轻松。
听到手机里机械的女声,同学们一脸不可思议。
「什么?齐灿灿,你考了 654 分?」
「超出本一线 77 分,意味着 211 可以随便选,不,985 也可以随便选。」
「我去,齐灿灿你找替考了吧!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齐灿灿朝那人笑着捶了一拳,挥手道:「是寒衍的成绩!」
那日,齐灿灿很感激我,她抱着我的胳膊:「我以后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我的小福星。」

-11-
在我们四邻八乡,这算得上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我妈满脸忧愁:「这有什么用?咱们没关系没门路,你长得不行,也不能说不会道,考出来了又能怎么样?」
我明白,本科一批一年学费至少五千块,我妈没条件。
况且,我妹妹也在读高二。
我像我爸当年一样,把头扎在了脖子下面,远远看去,就像没有头的鸵鸟。
良久,我抬起头:「妈,学费的事,你不用愁!」
我转身推开了家门。
我妈一慌,声音里竟有一丝乞求:「干什么去?别去做那些不要脸的事啊!」
我没回头,眼角蓦然湿润,点点头。
我围着村子,从村宅到田间。
我出了村子,从巷口到集市。
贫瘠的山村,咩哞叫的牛羊,黄土路侧,村妇们眼巴巴地守着干巴巴的几片菜叶子。
直到晚上,我披星戴月回家,一无所获。
我妈无奈看了一身是尘的我,很了然的样子:「钱哪是那么好赚的?」
她颤抖着手摸出衣柜里的一只铁盒子,我家的钱都在里面。
我爸进去后,几乎没有进项了。
这些钱,我妈不知道怎么省下来的。
栅栏门处有人在高声说话,我妈蓦地又把铁盒子塞了回去。
「寒衍在家吗?」
那些人在「咚咚咚」敲着栅栏门。
满脸皱纹的村支书带着几个村干部,中气十足:「寒衍,你考得好,为咱们村争光了,这些钱,是村里的心意。」
他递给我用红布包裹的一个东西:「这是两千块,不多。我可以给你开贫困生证明,或许学校能补助一些。」
眼泪在眼睛中打转,我哽咽着:「这钱我以后会还给村里的。」
「咳!这孩子,不用还啊。咱们村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你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你爸妈不容易……」
送走村支书一行后。
我妈回了屋,我望着满天星月出神。
乡村的天很低,夜很静,也美。
我想我爸了。
直到一阵粗糙砂砾感触到我的手背。
是我妈,她的手布满老茧。院灯下,我第一次发现她手上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斑点。
那手中,有一沓皱巴巴的钞票,叠得整整齐齐,一毛的、五毛的、一元的、十元的、二十的……
「这是一千块五百钱,就这么多了!你堂姐生孩子刚收了份子钱,你大伯兴许手头宽裕些……」
「妈,够了!」
我红着眼睛急急止住我妈的话。
我妈脸色很难看。
「妈,我是说,钱够了。」
给齐灿灿补课,我存下了两千块。
我把多出的五百块送回我妈:「不需要向他们借,咱们钱够花。」
我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堂姐怀孕期间,男人出去乱搞。堂姐气哄哄回了娘家。
男人不情不愿地来接人,我大伯大伯母给对方来了个双人打。
结果,男人躲着两人的木棍,蹿出门外,气急败坏大吼:「别以为我不知道,夏枫就是你们扔给我的破鞋,我就是个捡破烂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我问过大夫了,她至少怀了七个月了,我和她结婚才五个月啊!」
大伯大伯母手中的木棍径直掉落了下来。
男人穿过门口聚集的村人,一溜烟跑了,再也没有回来。
堂姐的孩子是在娘家生的。

-12-
我如愿去了 S 城一所名校。
我一入学,就向校方申请勤工俭学。
校方安排我打扫阶梯教室。
一份固定的收入,可以支撑我的生活费。
一有空,我就泡在图书馆,贪婪地阅读。
闭塞的小山村留给我太多未知,我要去书中寻找答案。
这天,我在图书馆的座位上,多了一张纸条。
「你好!我是齐明,可以聊聊吗?凉亭等你。」
图书馆窗外,凉亭中。
一个身穿白 T 的男生,一边盯着手机,一边朝这边张望。
我的心怦怦跳。
难道是……
不会的,我满脸痘印,一身穷酸,衣服都是远房表姐淘汰多年的旧款。
那男生的衣服我看不出牌子,但是他穿起来很好看。
一眼便知,我们不是一个社会阶层的。
看到我,那男生扶了扶眼镜,荡起灿烂的笑,斯文、纯净。
「寒衍你好,我是齐灿灿的哥哥,在这个学校上大四。」
原来是和齐灿灿争夺公司管理权的哥哥!
我心中一紧,冷漠道:「有什么事吗?」
齐明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把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我。
是我退给齐灿灿的补课费。
「没有你,灿灿考不上那么好的大学,这是你应得的。灿灿叫我无论如何要还给你。」
我没有伸手。
「我父亲给灿灿请的名师家教就是这个价格,你辅导的效果比他们好太多。」
「你不用纠结,你值得比这些更多。」
「你值得拥有更多!」
他又一字一顿强调了这七个字。
我没再纠结,既然我比名师家教还出色,这钱我拿得问心无愧。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背后,齐明如他的父母一样,说出了同样的话。
我回头,轻松一笑:「不用,我自己可以。」
齐明微微一怔,眼中闪烁星光:「你笑起来很美,寒衍。」
我其实真的很需要一笔钱。
除了学费生活费外,我还有别的用处。
拿着那笔钱,我翻出藏了好久的小卡片,第二天就出去了。
我找到了一所偏僻的妇科医院。
逼仄的诊室里,我泪失了禁一般,将十余年前的秘密全盘托出。
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
说出来轻如柳絮,负起来沉若石山。
民营医院的女医生耐心听完我的倾诉,查了我的身体,声音温柔:「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你放心,我会向医院说明情况,为你申请最大的优惠!」
「你放心,你的问题不大。我们会给你完整修复,让你有一个完美的新婚夜。」
那天,我脚踩棉花一般回到学校。
「完美的新婚夜」几个字,让我生出羞耻感。
我身上的钱足够我做修复手术。
可是,我犹豫了……

-13-
我身上有了钱,随时可以人工「复原」。
不再有命悬一线的恐慌,不再夜夜难寐。
S 城的天和我村子的天不一样,S 城的天很高很高,星星和月亮距离头顶好远好远。
远得可以包容形形色色的人,远得可以容得下任何事情的发生。
大学的校园里成双成对,宿舍里谈恋爱的女生们,陆陆续续夜不归宿。
她们互相道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各自遁入不同的酒店或民宿。
她们,看起来那么幸福,无所禁忌。
上铺舍友和男朋友分手了,也只大哭了一场,没多久便若无其事,有了新的男友。
她们用行动告诉我,那种事的发生,既可意义非凡,也可无关紧要。
阅书加阅人,让我的认知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逐渐意识到:我不是罪人,我是受害者啊!
以心为牢,我「入狱」十几年。
禁锢着我的那道世俗观念的枷锁,如早春薄雪,悄悄消融。
我该「出狱」了。
人烟尽处,我朝着星空大喊:「寒衍,你不比别人差!」
生命之线,终将由我自行掌控!
我鼓起勇气,参加了学校的演讲比赛。
出乎意料,我得了除学习外的第一个奖。
礼堂的颁奖台上,校领导把金灿灿的奖杯颁到我的手上,同样只说了七个字:「你是我们的荣耀!」
炽烈不息的掌声告诉我,我也可以是舞台中心,我也可以是天之骄子。
台下的齐明看我,就如高中时的齐灿灿看我一样,泛着星光。
齐家人特有的星光。
我本该回以灿烂一笑。
可是,我没有。
齐明的旁边,坐着一个黑发如瀑的女孩,一张脸光洁如雪,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宽大的墨镜。
我认得女孩的包包,双 G 标志,是齐明的阶层。
出了礼堂,齐明出现在我面前,单手插兜,另一条胳膊,被女孩抱着。
齐明勾起唇角:「寒衍,恭喜!你果然可以!」
我也微微一笑,向女孩点了点头:「齐明哥,同喜。女朋友很漂亮。」
那女孩一把扯下墨镜,露出精致的五官,美得耀目。
她从齐明臂膀里抽出胳膊,笑嘻嘻地搂住我的腰:「你说什么呢?衍衍。」
是齐灿灿!
是我,闹了乌龙。
紧接着,齐灿灿吸了吸鼻子,故作皱眉道:「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醋味儿,酸啊!」
「我没有啊!」
我连忙解释。
我和齐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有「攀高门」的野心。
「我说的是我哥!」
此时的齐明,已双手插兜,背对着我俩:「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们玩!」
齐灿灿哈哈大笑:「他遁了!」

-14-
齐灿灿把我拉到一隐蔽处,朝着我的胸脯子看了又看。
她噗嗤一笑:「看来,我这次的礼物带对了。」
她掏出一只文胸,粉红色的少女文胸。
我和我妈一样,从来没有穿过文胸,我的短袖里,永远套着一件更小的短袖。
我穿上文胸,胸脯鼓鼓。
齐灿灿左瞧右看,点了点头:「妖孽啊!」
齐灿灿搂住我的腰,很严肃地说:「衍衍,要是有男生追求你,可以不要答应吗?」
我不解,很不自信地说:「不会有的。」
齐灿灿挑上我的小拇指:「咱们拉钩,我的小福星,可不要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齐灿灿又把我拉到一家美容院:「衍衍,你信我,你比我更美。」
我答应她,把我脸上的宛若毁容式的坑坑印印去掉。
但前提是,我不接受她的请客,我要花自己的钱。
那是我准备做处女膜修复的钱。
几次的治疗后,我的脸变得和齐灿灿一样光洁如雪。
我看向穿衣镜中瘦高的女孩,乌发凝脂,杏眸若含水。
那是我吗?
是我妈眼中的丑八怪?
我笑了。
宛若重生。
我很美,不丑,不需要别人谁评价,我自己可以断定。
……
S 城天高地阔,「重生」后的我生机勃勃。
十几年炼狱般的锤炼都没有搞死我,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够击垮我?
我靠着一股子虎悍彪劲,猛猛闯猛猛干,为了前途,更是为了钱。
课余时间,我去发传单、做考试培训的代理,做促销……
我无关系、无人脉、无资源,能做的唯有那些没门槛的兼职。
我没脸皮、没玻璃心、不矫情,被拒绝、被否认,甚至被驱赶……
那都是一笑而过的事。
万物有裂痕,是为有光射进来。
我挣够了学费和生活费,上学时就有了积蓄。
大三那年,妹妹考上了省会的一所普通大学。
我要来妹妹学校的账户,直接把学费和生活费打过去了。
我妈发过来一条非常矫情的短信:
「爸爸妈妈爱你,你是我们的骄傲!」
这辈子,她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

-15-
齐灿灿的大学生活也很忙。
她忙着周游世界,游山玩水。
她也常来看我,随手扔给我一些行业宏观分析、营销策划细案之类的文件。
我从这些资料中寻到了商机,选择给一家地产公司发售卖商铺的传单。
地产公司为了激励我们,由谁引进来的客户成交了,会奖励千分之一的提成。
S 城一套五十平方米的商铺起码一百万。
一个月内,我给售楼处带来了十单成交。
要知道,那年,一个稍微好点的置业顾问一个月也就这些成交量。
销售经理注意到了我,那是欣赏的神色:「想不想玩点大的?」
「想啊!」
我一名在校大学生,有大把的试错机会。
他递过来一本销售话术、房产知识,如安排大任一般:「你如果能把这些消化了,周六日可以来售楼处直接接待客户,提成翻倍。」
我可是 985 学校的学霸啊!
就做这事?
两天后,我找到了他。
他测试后,诧异地睁大了双眼:「果然是名牌大学的,别人至少得需要半个月才能消化。」
我诡黠一笑。
这么多年,我早就练成了过目不忘的本事,这几本资料就是小菜一碟。
我领了售楼小姐的高级工装,盘起头发,化起淡妆。
比起满大街海捞客户,在售楼处直接接待客户,效率简直不要太高。
我一个每月只上八天班的兼职人员,成了这个售楼处的销冠。
销售经理又找上了我。
他急赤白脸,像是刚和谁吵了一架,扔下一句:「总监要找你聊聊。」
营销总监坐在宽大的黑色座椅上,背朝着我,手指头有节奏地拍击着座椅的扶手。
「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挣钱,想出人头地。
我如实相告。
「S 地产在行业内的影响力你应该知道,我可以推荐你成为集团的管培生。你好好考虑下,如果你未来想在这个领域深耕的话,我从明天开始,手把手带你学习操盘。」
「容我考虑下。」
我没有立即答应。
我给齐灿灿通了电话。
刚刚结束家庭晚餐的齐灿灿,和齐明一起接了电话。
电话里,齐明的声音变得更为成熟了:「寒衍,你去吧。S 地产的管培生非常有竞争力,配得上你的学历和能力。」
电话未落,我便听到齐灿灿朝她哥说:「你不是说在公司给寒衍留了岗位了吗?」
寒衍很克制:「S 地产的管培生机会更多。」
……
堂姐要二婚了,我妈问我回不回去。
我说:「不了。」
我妈也没有勉强。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夏枫这两年在村子里乱搞,名声都臭了,你大伯大伯母都抬不起头来。二婚的对象是山那边的,是个穷瘸子,比夏枫大十岁。」
「本来挺好的苗子,怎么就混成这样了?」
我妈很不解。
「反倒是你,让我和你爸很放心。」
我刚刚给家里打过去了一万元钱,让他们把铁栅栏门换了。

-16-
齐灿灿后来告诉我,她家就是做地产生意的。
只不过,她家的地产生意远远比不上 S 集团的规模。
她到处旅游,是为了考察市场、看项目,打开格局和眼界。
齐灿灿家的公司赶上房地产高速发展的黄金十年,日渐成规模。
所以,也不存在她和齐明争夺公司管理权的问题了。
她家很缺人,尤其是人才。
我大四下半年开始在 S 集团全职实习。
营销总监直接把我提为他的助理,同他走南闯北。
公司高管的培训课程,他也要求我随同参加。
途中。
他告诉我:成为正式的管培生后会在 S 集团各个部门实习,到时候,会有人力部门负责我的职业规划,他也鞭长莫及了。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招我过来?」
他摇下车窗,信心十足:「你相信吗?我在赌,赌你在 S 集团能出人头地。」
随后,他有些泄气:「我年纪大了。希望你飞黄腾达的那一步,能拉一把我。」
后来,他手把手带我。
他给人力资源部写推荐信,为我争取一切锻炼的机会。
齐灿灿在工作上也给我提供了很多便利。
在职场上,我可以说是步步高升。
公司趁着地产发展的东风,大力扩张。
但同时,也在裁员优化,以「年过四十,精力不济」为借口,我曾经的营销总监被辞退。
五年时间,我从 S 集团管培生摇身成为华南地区的总经理。
上任没几天,我被邀请参加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峰会。
这场峰会中,我是唯一的一位总经理。
其余人,不是老板,就是董事长、总裁身份。
会议主办方解释:「这是大会赞助商特别要求的。」
一进入会场,我便远远看到,我旁边的座位上,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坐得笔直。
是齐明。
齐父退居二线,齐明现在是家族企业的董事长。
可是,峰会嘉宾的名单我看了,齐明并未在列啊。
我重新打开邀请页面,赞助商一行写的事齐明公司的名字。
「寒衍,好久不见。」
齐明起身笑着邀我入座,似是早就料到我会到来一样。
我感到异常亲切。
「齐明哥,好久不见。」
会间,我向齐明引荐了我的营销总监。
齐明并不排斥:「他是个实干人,被排挤走的。我会安排人事去找他谈,我们公司在 S 城正好有个新开的项目,需要一名成熟的操盘手。」
我被邀请作为行业新秀上台分享经验。
齐明全程都在微笑着盯着我,眼神中依旧泛着齐家兄妹特有的星光。
台下掌声雷动。
此时的我,已习惯了在舞台的中心。
对上齐明的星光眼,我的心中莫名躁动起来。
会后,我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可以聊聊吗?宴会厅花桥廊等你。」
是齐明。
堂堂一企董事长,齐明略显局促地坐在花桥廊下。
「寒衍,我一直单身,就是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就是……」

-17-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拿起包,拔腿跑了出去,宴会厅中的人纷纷侧目。
手机在疯狂地震动, 屏幕上不停地显示着齐明的来电。
我索性关掉手机,直接将车开到了海边。
我受不了了!
我不敢听下去啊!
踩着细沙, 任冷潮拍打着我的脚背,我向着深海走去。
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这是可以属于我的吗?
一朵浪花猛地拍打过来, 我任整个身体跌倒在浅海中。
只能干洗的定制西装上, 被海水浸湿, 被泥沙浸染, 白色的布料上晕开了一朵朵泥花。
「啊、啊、啊, 寒衍, 要怎么办?」
我仰面朝着清澈碧蓝的天大喊!
海水呛得我直咳嗽。
湿漉漉的头发铺了满面。
我狼狈地支起身子。
一双温热的手却搭在了我的双肩上。
我撩起眼前头发。
齐明满身是汗, 眼中若有星子喷射出来。他大声道:「衍衍,我还没说完。」
「我爱你!」
我吞吐道:「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吗?」
齐明眼神坚定:「我知道!你是我在等的人,等了好几年的人。」
我嗤道:「我出生在山村, 家里一贫如洗, 你知道吗?」
齐明的眼神里明显有了逃避。
哈哈, 果然,身世还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拍拍齐明的胸膛:「没关系的, 你以后还是我齐明哥。」
我转身要离开。
齐明一把把我拉了回来, 他的手力道极大,把我拥在他的胸前。
「寒衍,你以为你很懂吗?你错了!衍衍。你的事我知道, 都知道。」
后半句, 齐明高昂的气势陡转直下, 变得很温柔。
我饶有兴趣,勾起一边的嘴角准备听他讲故事。
「十七年前, 我家生意总是不顺, 我爸找了位高人指路。」
「那位高人卜出了四个字:广结善缘。卦签指向了你的村子。」
「胡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她正好要去你们村子支教。我爸便恳请她联系一位乡村的贫ƭű²困生,要资助。条件是:学习一定要好。」
「胡老师把你的身世档案都告诉我们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事!衍衍。」
我笑了, 带着苦涩的笑。
我人生中接受的第一笔施舍,原来是别人改写命运的附赠。
「自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意越来越好, 我爸妈说,你是我家的福星。」
「我妹妹学习一直不好, 找了很多名师家教都提不上分去。我爸妈便想到了你, 设法把她送到了你所在的高中,让她和你接触。」
「我上学时就喜欢你。但灿灿了解你, 她说你自尊心很强,不会同意的,让我等你。你成长得太快了,我再不说出来,我怕我将来会高攀不起。」
「这就是全部?」
我苦笑。
齐明彻底没了自信。
我仰起头,挤出苦涩的笑,和他四目相对。泪花不争气地在眼睛里转了两圈,止不住泻了出来。
「我七岁被人侵犯,那人还是个老疤子。现在已经死了。」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齐明,你家的福气可能真的和我没关系。我小时候家里都是倒霉事,我妈说我是扫把星,我爸还入过狱。」
齐明的脸上浮现出我未曾见过的狠厉之色:「该千刀万剐的混蛋!如果那老东西活着,我一定让他死在监狱里。」
他继而把我搂得更紧。
「衍衍, 这不是你的错。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出现在你身边。」
「衍衍, 一切都过去了。」
「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齐明搂着我走出浅海。
沙滩边上, 一辆豪车旁,齐灿灿正笑意盈盈地手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
她的背后,齐父齐母脸上绽放着释然的笑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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