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这年,我惨死在太子的马下。
侍卫一两银子打发了我爹娘。
我爹娘连尸体都不拾,谄媚收下银子:「小女能死在殿下的马下,是小女之福!」
我还没过头七,阿爹就休了阿娘新纳贤娶。
阿娘欢天喜地改嫁。
他们似乎,忘了我。
后来,我快要投胎了,阿爹阿娘却把太子押在我坟前以死谢罪。
-1-
大约是阎王爷爷看我的死相惨烈,冤屈深重,死后一年竟还没叫人把我收走。
这一年,阿爹以七出之条中的无男丁休了我阿娘。
没过多久新纳了贤妻,是县丞的庶女。
县丞老爷读书人,看不惯阿爹落魄穷酸秀才一个,要阿爹考取功名。
哎哟我的天爷呀,阿爹一大把年纪累得像柳树下的老黄狗。
每每看到阿爹温书温到悬梁刺股,我乐得拍手叫好。
报应呀!
阿娘被阿爹休了回家,姑嫂冷嘲热讽不待见。
家里待不下去,只得屈身给李郎中做了小妾。
李郎中五十岁了呀,都能做我外祖父了。
他搂着阿娘,身上的药草味可真熏鼻子,我这个小鬼都想捂鼻子。
阿娘却能面不改色叫一声夫君。
画本子写了,小妾可没那么好当咯。
阿爹阿娘明明过得不好,可他们却都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
我不甘,不愿。
太子当街纵马,八岁的我正在吃阿娘做的桃酥。
马蹄声声,踏过我瘦小身体,淹没凄唳哭喊,桃酥碾成齑粉。
我死得那么惨,阿爹和阿娘竟然忘了我。
我如同孤魂野鬼在人世间飘荡,唯一的执念竟是想报复阿娘阿爹,报复太子。
毕竟我才八岁,小孩儿也有报复心的。
我要太子死,要阿爹阿娘下来陪我。
-2-
阎王爷爷待我真好,我死后第二年还在。
阿娘在院子里晒草药,我故意吓她,蓄起低微灵力掀翻阿娘怀里的药蒌。
药草撒了一地。
阿娘蹙眉望天,揉着胳膊低喃:「要落雨了吗?」
戏弄完阿娘,我又去找阿爹。
阿爹还在背书呢:「家齐而后国治,国治、国治……」
国治而后天下平。
我随口接住下一句。
年纪大了记性真差,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念。
我都会被背了好吗!
夜深露重,烛火跳跃,我故意熄灭阿爹房里的蜡烛。
檐下的灯笼摇晃,风影飒飒,好似有不干净的东西。
阿爹果然被吓到了,放下书,摸着发凉的胳膊,怔怔望向我身后的窗外。
真好玩。
我乐得咯咯笑。
笑着笑着,我哭了,可鬼是没有眼泪的。
我只能瘪嘴哀怨地想:今年,我十岁了呀。
在民间,十岁的孩童有「成童礼」,俗点儿叫「长尾巴」。
由外祖父外祖母或舅父舅母送米和衣物鞋帽以示庆贺。
阿爹阿娘,你们可还记得今天是如珺的生辰。
应是不记得了。
-3-
第三年,阿爹阿娘和太子还好端端活着。
李郎中病逝,阿娘接了药堂。
她不会看病问诊,但会接生,有一张祖传调理身体的好方子。
久而久之成了远近闻名的「送子娘娘」,就连官宦之家也会恭恭敬敬请阿娘去。
我每天都飘去城隍庙外跪一跪,因为阎王爷爷他不中用啊!
「求求惩恶扬善的钟馗爷爷大发慈悲赐小鬼灵力。
「小鬼灵力微弱,不足以复仇呀。
「钟馗爷爷……」
不知是不是钟馗爷爷听到了我的祈求,阿娘真出事了。
那是个宁静夜晚,阿娘在后院睡觉,药堂的门被敲得砰砰作响。
「官爷怎么了?」
他们不由分说拽着阿娘直奔灯火通明的太子府。
原来,太子妃难产了。
仇人的妻儿难产就难产,与我们何干!
我气得飘去门口拦住:「不许去!」
「不能去!」
「娘!他们是孩儿的仇人,不要去好不好……」
可阿娘提起裙摆,穿透了我的身体。
魂魄如风一般,了无痕烟飘散,又重新塑回。
我挺爱这样玩的,总是故意穿过阿爹和阿娘,留下阴冷的风。
仿佛我还在。
但此刻,我怔怔转身,阿娘头也不回地入了太子府邸。
太子府好大呀,不似我家穷酸落魄。
下人端着热水,抱着人参灵芝脚步匆忙。
太子妃身边围了好多人,太医、稳婆、民间神医却都束手无策。
她满身是汗,无力地凄唳哀叫:「啊……好疼。」
他们说阿娘生我时难产出血,也是这般痛苦难忍,叫了整整一夜。
稳婆说:「男胎艰难,夫人腹中肯定是麟儿。」
可是,阿娘痛苦一夜,生下来却是个女子。
所以……这才是他们不爱我的缘故吗?
-4-
「太子妃用力!
「深呼吸!
「热水!」
阿娘绑起袖子,摸了摸太子妃的肚子,脸色大变:「是横胎!」
众人皆是一惊,其中一个老太医说:「这橫胎怕是……」
胎儿可能生不下来。
门口的太子大怒,脸色阴沉:「什么横胎竖胎,孤都不管。
「孤只知道太子妃和麟儿有什么事,你们都给孤去陪葬!」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众人扑通跪地,战战发抖。
我一听就乐了。
好!陪葬好!
这下阿娘终于要死了。
太子妃气息越发虚弱,连叫唤的音都快要消散。
一群人跪地不敢吭声。
毕竟太子的狠厉,大家有所耳闻。
阿娘不怕,她眼中只有病人,不顾太子盛怒,起身说道:「得给太子妃含一块参片。
「草民先为太子妃正胎。」
「正胎?」有太医好奇。
阿娘揉摸太子妃的肚子,低眉顺眼地回复:「草民夫君是郎中,他教草民的。
「可惜男女有别,他并未亲自为女子产胎,从前都是他说草民做。」
阿娘说完,手下用力,太子妃痛声尖叫:「啊!」
旁边的稳婆眼尖,大喊:「正了,正了!看到头了!」
跪地的人全部松了一口气,擦拭额头的汗,齐声恭维。
「太子殿下乃真命天子,洪福齐天,是天赐之福啊!定能保佑皇子顺利诞下!」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太子若是真命天子,可为什么,我会与面前的小魂魄对视。
他瞪着我,眼中满是恶意。
但他不会说话,咿呀咿呀骂得很是难听。
我吐舌头吓他。
这时,阿娘颤颤巍巍从太子妃身下抱出满身是血的孩儿。
脸色惨白,面对众人悲壮嘶吼:「死胎,是死胎!
「太子妃产下了死胎!」
-5-
「死胎!乃不祥之兆!
「是上天惩罚我大炎江山子民!」
周遭陷入宁静,太子妃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
「一群废物!」太子暴怒,抬脚猛地踹在阿娘身上。
阿娘生我落下病根,身子骨一直不太好。
我下意识挡在前面,却想起马蹄下惨死的那刻。
懊恼自己愚笨,太愚笨了。
怎么能心疼阿娘呢,我应该咬死太子,嗷呜!
阿娘惊慌失措跪地,捂胸咳了几声:「殿下饶命。」
太子冷眸扫过跪地发抖的众人,扯起一抹阴骘的笑,甩袖。
「来人啊,给我杀!
「杀光他们,全都给麟儿去陪葬!
「一群没用的东西,要你们何用!」
侍卫立刻拖了跪在最前头的稳婆到外头,手起刀落,只听凄惨「啊」的一声,人头落地,鲜血四溅。
侍卫面无表情擦掉脸上的血,拖走下一个。
我看得瑟瑟发抖,他们竟比鬼……鬼都可怕。
殿内响起数不清的求饶哀喊,只有阿娘不挣不扎,安静擦了擦唇边的鲜血。
阖上了眼眸,静待死亡的到来。
那夜太子府尸骸遍地,血流成河,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皇后娘娘驾到!」
当血淋淋的刀抵在阿ṱṻ₉娘的脖子上,太监扬声通报。
被下人拥簇的皇后娘娘雍容华贵,不愧是母仪天下的国母。
太子跪地,红了眼眶:「母后,那是孩儿的皇子啊,孩儿满心欢喜盼他,却……」
皇后叹息,扶起太子:「纵使你伤心,也不该杀得大张旗鼓。
「如今闹成这样像话吗?明日,朝臣又该弹劾你杀戮成性。」
太子不悦:「难道要让孩儿咽下这口气吗!
「废物,连皇子也保不住,要他们何用!」
皇后娘娘也是个好母亲,最擅安抚孩子的情绪。
她善解人意地说:「不如把这些人留在府邸,皇儿日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若是家奴犯错,私下杖毙便是,朝臣也无话可言。」
太子神色渐好:「那就依母后所言。」
-6-
皇后娘娘的一句话,阿娘从一介草民变成了太子府邸的家奴。
除了阿娘,还有两个稳婆,四个曾照顾太子妃的丫鬟。
府里个个儿都是尖酸刻薄的,加上太子有意让他们死,轻则打骂,重则打板。
短短一月,残的残,死的死。
草席一裹,拖到乱葬岗,身首异处。
阿娘命大且心善,把首饰取下来赠给逝者亲人,念了声:「阿弥陀佛。」
春来秋去,夜雪缠绵。
这一年,太子妃一直未能怀孕,太子又纳了许多妾室。
下人忙着伺候恭维主子,主子讨好太子,争宠吃醋。
太子府内好不热闹。
无人还记得曾经的阿娘,她苟且偷生活了下来。
这天,阿娘又被打了一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住所擦药。
「砰」的一声,丫鬟强行推开门,触到阿娘满背狰狞的伤,新旧交替可怖。
惊了一惊。
阿娘急忙穿上衣服,恭敬跪地。
丫鬟捂着鼻子皱眉,厌恶地收回脚:「太子妃要见你,手脚麻利些!」
太子妃为何要见阿娘?
难道她要杀了阿娘?
-7-
「你就是那位李氏稳婆容娘?」
「回太子妃,奴婢正是。」
在太子府一年,阿娘也学会了规矩,自称奴婢。
太子妃神情懒懒,眸光一凛:「当初也是你为我接生的?」
阿娘迟疑点头:「是的。」
「你竟还没死,果真是烂人命大。」太子妃神色无喜无怒。
阿娘似乎猜不透主子,跪地磕头,不言不辩。
太子妃抿唇,叫丫鬟递茶,不再看跪地的Ťû₀人。
一炷香过去,太子妃放下茶盏:「倒是个沉稳的。你过来给我把把脉。」
阿娘跪着爬过去,毕恭毕敬把脉。
「如何?」
阿娘沉吟片刻,如实道来:「太子妃生产伤了身子,若是好好调理,定会有孕。」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揣测本宫心意!」
阿娘抬头,不卑不亢道:「奴婢当初为太子妃接生,深知痛症在哪里。奴婢愿为太子妃排忧解难。
「况且,奴婢夫君有一味祖先留下来的秘方,可助怀孕。」
太子妃眼底微亮,再无方才的捉摸不透。
她正是因无孕才派人遍寻名医,寻到了那位李氏郎中的寡妻身上,民间称她「送子娘娘」。
没想到就在府里藏着,人还没被折磨死。
「此话当真?」
「当真。」
阿娘笃定地点头:「若三个月后太子妃未能有孕,奴婢自当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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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娘的精心调理下,两个月后,太子妃果然有孕了。
太子妃倚坐榻上,满面红光抚摸腹中胎儿,又看向跪地的阿娘。
「你做得很好,当赏!」
阿娘顺从地跪爬到太子妃身边,奴颜婢膝地为她捏腿按摩。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是太子妃和殿下福泽深厚。」
太子妃舒服得喟叹。
之后,她便让阿娘近身伺候,汤药不假于人手。
太子得知太子妃有孕,前来陪太子妃用膳留宿。
失宠的人儿重新获得恩宠。
清晨薄雾,月白梨花被雨打碎了一地。
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药候在门口,木窗吸光,里面的太子在为太子妃描眉。
「舒儿还是那般美丽。」
「有嘉儿美吗?」
太子:「吃醋了?」
「妾身没有。」
我能听到,阿娘也能听到,却恍若未闻,不知在想什么。
我曾见过阿爹为阿娘描眉,点过京城大户妇人间传盛的桃花花钿。
他们也相爱过。
可后来不爱了。
所以他们,也不爱我。
若是爱我。
为何要助仇人,要伤害自己。
阿娘手中那碗药,是用人血做药引,加八十八种药材熬制。
为何,为何要这样……
太子陪太子妃用完早膳。
离开前对下人们说:「好好照顾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太子妃突然指向阿娘:「殿下可还记得她?」
太子哪里还记得这么个小人物。
「殿下,这位就是当初为妾身接生的稳婆,差点儿被殿下处死。」
太子想起惨死的孩儿,脸色顷刻阴沉,冷哼:「废物,死不足惜。」
太子妃:「殿下,现下还有用处。」
「那就先留着吧。」
太子妃盈盈一笑,眉目轻佻看向阿娘:「进来吧。」
阿娘将药递过去,待喝完,又体贴地捏了一颗蜜饯。
太子妃不紧不慢放进嘴里,突然问:「听说李氏无后,怎么?祖先留的方子倒救不了断子绝孙的命运?」
阿娘一愣,淡淡笑道:「是奴婢福薄,没有子缘。」
「也对,不是人人都有本宫和殿下这般福气,皇儿说来,便来了。
「对了,明日你随我入宫一趟。
「皇后娘娘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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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召见阿娘,无非是因为太子妃有孕,想见见传言的「送子娘娘」。
大人好像记性都不大好。
阿娘跪了两刻钟,皇后似乎才想起她。
「本宫瞧着不像是歪心思的人。」
皇后说:「那就给皇儿的其他妾室瞧瞧吧。」
太子妃咬紧嘴唇,心知皇后今日有备而来。
皇后安抚拍了拍太子妃的手:「舒儿,本宫知你最善解人意,自然晓得本宫的难处。
「皇儿至今无后,你身为皇家之人,要为皇家绵延子嗣。
「待日后太子继位,也好堵朝臣的嘴。
「母后教训得是。」
太子妃从皇宫出来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人跪了一地。
阿娘进来送药。
太子妃一想到阿娘要给所有妾室调养,气得抬起就是一脚。
药打翻了一地,阿娘跪地,瑟瑟发抖。
太子妃咬牙切齿:「你就是太有用了,倒成了旁人的香饽饽!」
待太子妃消气,阿娘又去熬药。
药在罐中咕咕冒泡,阿娘掀起衣袖,纤细的手腕早已布满了取血的伤疤。
锋利匕首快速划过旧伤,阿娘却连眉头都未蹙一下。
嘶,好疼呀。
艳红的血滴落,混进药汤里。
我好生难过,太子那么多妾室,人人都喝这样的汤药。
那阿娘……是不是会死。
我突然,不想阿娘这样死去了。
-10-
每天取血,阿娘很快就病倒了。
拂堤杨柳醉春烟,桃花相映红,却衬得阿娘越发单薄惨白,形如枯槁。
太子府上上下下传来好消息,太子妃有孕,侧妃有孕,就连太子的通房丫鬟都有了身孕。
阿娘被奉为太子府的座上宾,坐实「送子娘娘」。
有了单独僻静的住所,还能自由出入府邸。
每天,院里飘散浓郁的药味,各家妾室的丫鬟候着等药。
她们把阿娘捧到了天上。
阿娘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容娘真是个心善之人。
「多亏了容娘,如果没有你,奴婢活不过今年夏天。」
阿娘慈爱又心善,常常救济买不到药材的下人。
久而久之,那些下人爱找阿娘闲聊,就像我小时候依偎在阿娘的身畔,看她煮茶,吃桃酥。
她们闲聊畅谈,我偷偷把背靠过去,想象曾经靠在阿娘怀里的温暖。
阿娘,阿娘。
虽然你和爹爹不爱我,可我始终……爱你们。
-11-
这夜,阿娘亲自采购药材回太子府,有人跟在后头。
我想提醒她。
可掀不翻的药架,挥不灭的烛火。
更保护不了阿娘。
我个小魂魄哪有什么灵力,这又不是山海经画本子。
就这样,我眼睁睁看着阿娘被捂住眼睛带走了。
我急得大哭:「钟馗爷爷!
「神仙姐姐!」
阿娘被丢进一处宅院,她取下眼布,神情一如既往平静。
看着她,我也逐渐冷静下来,默念阿爹教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一个送子娘娘,不知是不是真比观音菩萨都灵?」
凭空出现的声音,阿娘没有被吓到,从容回头。
那女子站在烛火下,雍容华贵,眉间一抹嫣红朱砂。
阿娘立刻跪地:「奴婢拜见徐贵妃。」
「哦?」徐贵妃意外阿娘为何认出自己。
阿娘:「奴婢还是孩童时,受过徐将军和小姐的恩情。贵妃娘娘长相似姐。」
「原来是父亲和姐姐。」徐贵妃恍然大悟,神情略微放松了些。
「若没有他们,也就没有现在的奴婢。
「奴婢感激不尽。
「既是受我们徐家的恩惠,为何要进太子府?」
徐贵妃突然发难:「为何用古方为太子绵延子嗣!」
世人皆知徐贵妃和皇后不和,皇后的皇子都封太子了,可贵妃却一直未能有孕。
阿娘卑躬屈膝跪爬到徐贵妃脚边,泪落了满脸:「太子携家人威胁,奴婢不敢不从!
「求贵妃救奴婢出水火中。
「求求贵妃救救奴婢。」
阿娘解开衣服,胳膊、肩上、后背,布满伤疤。
徐贵妃倒吸一口凉气。
但很快,徐贵妃饶有兴趣地说:「想要本宫救你,就让本宫看看你的本事。」
「奴婢甘愿为徐家赴汤蹈火!」
-12-
我不知道阿娘和徐贵妃达成了什么交易。
阿娘跌跌撞撞离开时,我听到徐贵妃和婢女交谈。
「娘娘为何留下她?万一……」
徐贵妃:「爹爹在前线带着将士们打仗,太子却贪了户部银两,给出去的粮草竟是霉物!
「太子胆敢如此啊!只要他一日不登基,一日就只是太子。
「她,只是本宫的探路石。若无用,杀之便可。
「而且,本宫也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儿啊。」
又是一个利用阿娘的。
我随阿娘飘回太子府,阿娘阖门休息,我百无聊赖踏在灯笼上。
起风了。
灯笼飘,我飘,目光皆处。
太子被人拥簇着踏进书房。
而卑躬屈膝候在太子身边的人,竟……竟然是阿爹!
我人都傻了。
「殿下,徐家已经查到这边了,若是传到陛下耳中……」
太子:「那就杀!
「参与此事的人全都杀了!」
「殿下,人是杀不完的。」是爹爹的声音。
「一群饭桶!」
太子脾气好生大,摔了杯子:「不杀应当如何?等他们查到太子府吗?」
爹爹坚持:「殿下,人不可再杀,现在要做的是——亡羊补牢。」
「补?」
太子气笑了:「说来容易,粮从哪来,钱又从哪里来?」
爹爹看向太子,讨好地说:「皇后娘娘,岳家。」
「不行!
「若是让母后知道孤贪了粮草的钱,定饶不了孤……」
爹爹说:「皇后虽会怪罪殿下,但皇后也是一位母亲,爱子心切。
「快入秋了,殿下若负荆请罪,皇后定然心疼不已。
「殿下,不能再犹豫了,勿要惹火上身。」
原来,阿爹成了太子的幕僚。
差点儿忘了,他们说我阿爹家世落魄,却年少成名。
七岁能文,十三岁中秀才。
但人生世事无常,十五岁阿爹的功名被太子妃的母族之人顶替。
阿爹为鉴清白,洗刷冤屈,一头撞在衙门口的柱子上。
衙役连脖子的气都没有摸,将人拖去乱葬岗。
若不是阿娘救了阿爹,阿爹哪里还有命在。
后来,阿爹发誓这一生定要远离朝堂的功名利禄。
他与阿娘行商,开了家酒肆,养了条小黄狗圈在柳树下。
春去秋来,小黄狗长大了,我来了。
可很快,我又走了。
-13-
这是我死后的第四年。
阿娘成了太子府的医师,阿爹成了太子的幕僚。
阿爹看到阿娘的那一刻,惊得打翻了茶盏。
他跪地高呼:「殿下,正是此女子害死我儿,乃庸医是也!」
太子浑不在意摆手:「幕僚莫要小瞧了这位医师,这可是人人称道的送子娘娘。」
「可是……」
「幕僚,今日孤高兴,莫要扫兴。
「一个不中用的儿死了便死了。
「日后你跟着孤,会有无数个孩儿。」
……
秋风起兮秋叶飞,幽长游廊,池中红鲤甩尾。
阿爹和阿娘对立ţų⁷而站,神色平静。
是阿娘先开口,她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见过幕僚周大人。」
阿爹回礼:「见过徐医师。」
物是人非,无话可言。
阿娘踏步,阿爹前行。
落肩平行时,阿爹突然叫住阿娘:「容娘,你回去吧。」
「回不去了。」
阿娘目视前方,平静地说:「你我各有路行,望珍重。」
阿爹闭了闭眼,喉间克制些什么。
到底什么也没说,踏步离开。
这一幕好似画本子写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还是喜欢曾经的阿爹和阿娘。
他们如今的神情我看不透。
好陌生,好陌生。
爹娘,孩儿的心好疼好疼。
可鬼,怎么还会有心呢。
暮夜来临,我飘在夜幕之下,偌大的太子府歌舞升平。
太子一掷千金在笑,太子妃抚摸孕肚也在笑。
人人都在笑。
可后院僻静之地,枯瘦如柴的娘亲包扎好伤口,抬眸望向明月。
漆黑眼眸里仿佛浸润着月下湖水的湿意,拢了些莫名感伤。
前院,阿爹喝多了,独自站在风口处醒酒。
月影孤寂,显得分外凄凉。
他们同时抬头望月,眼神却温润如水。
像是守着心底那一方执念,从未乱过分毫。
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呀。
-14-
我不是笨孩儿,我猜到阿爹阿娘要做的事了。
晚秋来,金风瑟瑟,秋雨潇潇,太子府出了件天大事。
侧妃、妾室落红小产,唯有太子妃相安无事。
太子明坐高堂,大发雷霆,暂将太子妃禁足在院落彻查此事。
当晚阿娘端着汤药去见太子妃。
「殿下查清楚了吗?是相信本宫了吗?」
见是阿娘,她失望极了:「怎么是你。」
下一秒,她又抓紧阿娘的衣服:「容娘,你去告诉殿下好不好,她们小产与我无关。
「我再善妒再吃醋,也不会加害皇嗣啊。」
「是我。」
「什么?」太子妃愣住了。
阿娘道:「你们喝的汤药全是以我的血做药引子。
「易孕,却难养。」
阿娘看着面前惨白的女子,轻轻叹息一声,好似不忍地重复:「第一次也是我。」
太子妃难以置信:「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害我的皇儿?为什么?
「来人啊?给本宫处死这个贱人!」
太子妃目光变得狠毒,推开阿娘,跌撞跑了出去,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人呢!人呢!给本宫杀了她!
「将这个贱人五马分尸,做成人彘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阿娘目光忧伤:「太子妃,其实我骗了你。曾经,我也有一个孩儿。」
生孩儿时难产,稳婆说定是个男儿。
可她和夫君觉得,若是个女儿最好不过。
没想到生下来真是个女儿,她和夫君珍视万分。
孩儿五岁那年染上洪水引发的瘟疫,官府不管,城中无药。
夫君冒着时疫上山采药,她几日不眠不休地照料,只恨不能替孩儿受这份罪。
他们祈求佛祖神仙保佑,愿用十年寿命换孩儿这一生平安无虞。
看着孩儿一日一日长大,为她梳头穿衣,教她识字背三字经。
春光时节,夫君为她描眉。
孩儿便坐在那桃树下,啃着桃酥,晃着小脑袋咿呀咿呀——人之初,性本善。
「人性本善,可为何有的人却不良善!」
阿娘的声音突然发狠,她上前两步,拽紧太子妃的衣服。
「你的孩儿没了,这一切全拜太子所赐。
「他杀我孩儿,我就要杀光他的孩儿。
「凭什么我的孩儿惨死在他马下,而他的孩子出生就是皇子,一睁眼就能享受这世间的荣华富贵!」
所以,她毫不犹豫把手放在胎儿的脖颈,咔嚓一声。
捏碎了那细嫩的脖颈。
阿娘笑得眼底带血:「你腹中的胎儿好软,软得轻轻一捏,便死了。
「就如我的孩子一样,马蹄踩上去,压碎了脸骨,咽了气。
「哈哈哈哈……」
「疯子疯子!」太子妃瞳孔紧缩,惊恐得如同看鬼般看着阿娘。
阿娘哭得撕心裂肺:「我疯子?是啊,我的如珺死了,我也疯了。
「疯了不好吗?疯了就不会疼,不会痛,不会哭。
「可以若无其事收下太子施舍的一两银子,用草席一裹,把我十月怀胎的孩儿葬了。
「葬在冰冷的墓中!
「你要怨就怨自己为何是太子的女人,那孩儿,出生即死。
「只愿他们下辈子投胎在好人家,既不是你这处,也不是我那处。
「阿弥陀佛。」
-15-
太子妃上吊自缢了,连带着腹中的胎儿。
阿娘假死,在徐贵妃的帮助下,逃进皇宫,成了贵妃身边的洒水宫女。
太子接连失子,皇后觉得这是老天在惩罚大炎的江山。
年春时节,逢太后大寿。
皇上决定施万两黄金建万福楼,为太后和大炎江山点灯祈福,大办寿宴,与天同庆。
在寿宴上,徐贵妃雪中跳舞,被太医诊出有孕三月。
这一消息惊群动众。
皇后更是跌坐在凤椅上,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以为给我宫中放麝香,我便不能有孕了吗?」
徐贵妃听到婢女传话,冷冷一笑。
她看向阿娘,轻抬下巴:「没想到你这方子果真管用。」
阿娘上前,拢了拢披在贵妃身上的狐氅。
「娘娘,日后切忌不可碰冷水,勿吃冷食,更不可像今日这般为陛下在雪中跳舞。
「娘娘要仔细些身子。」
「嗯。」
徐贵妃神情懒懒,挥手:「下去吧,本宫乏了。」
过年了。
阿娘头一次在皇宫过年,这也是我第一次来皇宫。
金碧辉煌的朱墙黄瓦,到处都是珍宝,稀罕物件儿。
可恨我没有手,不能摸一摸。
但是,逛久了,我也会觉得生腻。
我好想被阿爹举在头顶,想被阿娘抱在怀里梳头。
想吃桃酥和糖葫芦。
阿娘,阿爹,孩儿想你。
「你是哪宫的小宫女?」
一个小宫女在假山后头烧纸,宫中烧纸钱是大忌,阿娘瞧见了,善意提醒她。
小宫女抽抽搭搭跪地:「嬷嬷,我想我娘亲了,我想告诉她,我没有忘记她。」
阿娘温柔地说:「只要亲人记得逝者,泉下的人也会知道的。」
阿娘也是有娘的,她满头白发却很利索精神。
我每次偷吃被抓到,她举着我哎呀大叫:「我的天爷呀,哪里来的小泥娃娃。」
后来她病逝了。
我也好想她。
等小宫女走了,阿娘坐在亭下,望着水中的花灯,擦了擦眼角的泪。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娘哭。
阿娘阿爹,我知道,这些年你们一直都在想我。
因为,我没有消失,我也还记得你们。
-16-
翻了年,贵妃肚子大了些,皇上每天都来陪贵妃用膳。
皇后气得砸了屋内所有物件儿。
我最爱坐在檐上,数她今日砸了几个花瓶。
一天比一天多呢!
春寒料峭时节,皇上得了风寒。
他年纪大,这一病便伤了根骨,好些日子批不了折子。
贵妃有孕,但日日亲自去照料皇上。
皇后却连面儿也见不了。
见不着,回宫又发脾气,我看多了觉得怪没劲儿的。
当娘的见不着,当儿子的也急了。
「母后,决不能让妖妃产子!
「一旦产下龙子,威胁的可是孩儿的皇位啊!」
皇后也急,可她连人都安插不进徐贵妃的宫殿。
一旦徐贵妃生子,徐家手握兵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想到徐贵妃那个贱人日后垂帘听政。
皇后气得大动肝火,瞪向太子:「你连自己的孩儿都护不住,没用的东西!」
「母后,这都怪王舒那个贱人,善妒!」
「呵。」
皇后继续说:「早提醒你勿贪恋美色花酒,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若你学识渊博,能堪大任,哄得朝臣欢颜。
「你瞧瞧你干了些什么,花天酒地,广招美人,乱杀无辜暴虐成性,贪墨粮草,你啊你!
「都怪本宫和你父皇太宠你了。」
「那母后呢!母后若是早防妖妃,何必造成今日局面!」
太子被骂得颜面无存,也动怒了。
「母后到底是年岁渐长,比不过妖妃让父皇一笑倾城,娇媚横生……」
「混账东西!」皇后一巴掌扇在太子脸上。
「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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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回到太子府,脸色依旧未好。
阿爹迎上来,太子见人就踹:「一群废物,赶紧想办法!」
「把妖妃杀了!连同她腹中的野种!」
「对,杀了妖妃,等妖妃产下龙子,携徐将军要挟皇上,殿下您的江山可不保啊!」
「殿下,如今徐家戒备森严,如何杀得了腹中胎儿!」
「还要你提醒,孤难道不清楚吗?」太子扫过一群噤若寒蝉的幕僚。
「平日里争执起来能说会道,今儿哑巴了?
「孤养你们何用!」
「既然杀不了,那就不杀。」阿爹出声,气氛静了一瞬。
众人看过来,他面不改色:「皇上病重,神志不清,若是妖妃借皇上口谕令徐将军回朝,朝堂势必掀起风浪。
「那就让徐将军不要回朝。趁徐将军还未班师回朝,殿下不如……」
阿爹目光狠厉:「一不做二不休,登上皇位!」
杀,杀了徐贵妃和腹中胎儿,也杀了皇上。
太子惊得许久未曾出声,似乎被吓到了。
阿爹好似画本里蛊惑人心的坏人。
「殿下,如今朝堂呈两面局势,徐家都看着妖妃肚中的孩子,若是徐家得势,第一个杀的就是东宫!
「这天下还能有殿下的一席之地吗?
「东宫太子乃名正言顺的继位人,这天下就该是殿下的!
「在下生是东宫的人,死是东宫的魂。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臣等誓死守护皇上!」
许久,太子抬眸,眼神阴骘却坚定。
片刻,他抚掌大笑:「好好好!朕有你们,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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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造反,那阿爹还能有活路吗?
不要,不要。
阿爹,不要再为我报仇了。
孩儿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我哭着大喊。
突地一个念头闪过,那阿娘是不是……
我飘到皇宫,却发现今夜的宫殿不同寻常。
阿娘在徐贵妃耳边悄声说:「东宫要反了。」
徐贵妃懒洋洋捏了颗葡萄含进嘴里:「反了就反了,反正爹爹的兵马就在城外候着。
「只要他敢杀第一个人,爹爹就能下令保护皇上,名正言顺——杀了他。」
徐贵妃捏碎了葡萄,汁水四溅。
阿娘急忙拿帕子擦拭贵妃娇贵的脸。
徐贵妃挥手:「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徐贵妃是个聪明人,她并不信任阿娘,汤药总是先让阿娘喝,也不会让阿娘近身伺候。
可惜再聪明,也不知道最初调理身体的药,有问题。
那个孩子,生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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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落雨后最好的时节,阿娘难得求了机会出宫,出城为我除草燃香。
「娘来看你来了。
「小没良心的,一直没给娘托梦,是记恨着娘和爹爹吧。
「记恨我们为了几两碎银把你用草席一裹,埋在这里了,连个说法都没跟太子要。
「这件事是娘和爹爹不对,做得不好。
「若要记恨,等娘去陪你,你再来娘的怀里哭闹好不好?」
阿娘,阿爹,孩儿知错,孩儿不该埋怨你们的。
我飘在空中,心如刀割。
可泪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发不出声。
阿娘抬头,眼中带笑:「你来了。」
远处,青衣飘然,身影孑然。
阿爹也来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蚍蜉撼树,纵使力量微弱,我也要试一试。
「夫君,你瞧,我做到了。」
说到这里,阿娘恍惚了一下:「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夫君了,毕竟ṱûₕ我与郎中拜过堂,敬过祖宗。
「我杀了太多太多的人了,早已回不去。
「我的罪孽连佛祖都不忍直视。
「若我下十八层地狱,日后你去陪如珺,可好?」
阿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是我无能。
「是为夫无能,堪不上你的夫,也配不上做如珺的父。」
与容娘和离,另娶县丞庶女,人人说他狠心,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
可只有他知道,他疼爱娘子,疼爱小女。
小女是娘子十月怀胎生下的姑娘,是他的子啊。
谁能不爱子,谁不爱子啊!
「容娘,莫哭。咱们啊,一道儿下去陪如珺。
「又起风了。
「如珺最怕冷,不知道她在下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小鬼头欺负她。」
阿爹叹息:「是啊,珺儿畏寒,冷可怎么办呢?」
阿娘哽咽,泣不成声。
……
爹娘老了,也不爱笑了。
他们说了好久好久的话,却笑都没笑一下。
我想求他们不要再爱我了。
若我还是孩童,定会撒泼打滚,犯浑耍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论我说什么要做什么,阿爹阿娘都会笑着应下。
可我不是他们的孩儿了。
我成了虚无缥缈的魂魄,他们听不到瞧不见,不会抱我、也不会给我擦泪。
爹娘。
孩儿不要你们爱我了。
不要了。
孩儿只要,你们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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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爹娘并没有听到我的心声。
大炎六月,太子带兵攻进皇城,皇宫人心飘摇,直呼:「太子弑父,天理难容!」
病重的皇上吐了一口血,气虚微弱:「逆子!逆子啊!」
徐贵妃握着皇上的手,一口一口汤药往下灌:「皇上,莫要动怒。
「爹爹会替皇上守护这大炎江山的。」
皇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猛然变得锐利:「你你你……
「皇后呢!」
「皇后自缢了。」
皇上死死盯着汤药:「有毒!你要害朕!」
徐贵妃懒懒一笑:「无毒,但陛下已药石无医,只能苟延残喘活着。
「但皇上到底是妾身的夫,妾身会差人好生照料的。
「妾身想要皇上好好活着,传位于腹中的皇儿。」
徐贵妃离开前,指了指阿娘:「以后,你就守着皇上吧。」
她要囚禁皇上,顺便囚禁阿娘。
阿娘跪地:「奴婢求之不得。」
殿内空荡,龙涎香静静燃烧。
龙床上的皇上盯着阿娘,发出「嚯嚯」的艰难喘息:「救,救朕,日后你便是护国功臣……」
阿娘跪地,恭敬地给皇上掖了掖被子。
「皇上,奴婢救不了您。」
皇上攥紧她:「朕,朕许你凤位,许,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阿娘不紧不慢地温柔推开,笑着说:「皇上,奴婢想要看着您死去。
「因为,这一切是您咎由自取。」
皇上瞪大了眼睛。
「世人常言,惯子不孝,肥田收瘪稻。
「惯子如杀子。身为皇帝,却不会言传身教,更不配当这天下的明君。
「那时,奴婢亲手杀了太子的孩子。若死在太子刀下,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可皇后来了,她放了奴婢,却只是担心弹劾。」
笑话,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不心疼子民,不爱护子民,只担心朝臣言官弹劾。
阿娘笑了笑:「你们为人父母的,今日和太子一道儿下去,给我孩儿谢罪吧。」
说完,外面隐约传来徐将军大喊:
「太子造反,大炎将士随我保护皇上,保我大ẗű⁸炎江山!
「儿郎们!冲啊!」
那一夜的火真好看啊,照亮了半个京城。
而徐贵妃刚回到宫殿,腹中如毒虫啃咬,烧心灼肺。
身下,很快见了红。
贵妃立马想到了阿娘,勃然大怒:「来人,给我杀了那毒妇。
「不,将她五马分尸!凌迟腰斩!以解我心头之恨!丧子之痛!」
一群侍卫蜂拥涌进宫殿,发现皇上已经去了。
他们拖着阿娘往外走。
月明星灿,阿娘不挣不扎。
只望向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我来了,自是没有留下退路的。」
「珺儿啊!四年了,娘来陪你了!啊……」
刀起血ṱŭ̀⁷落,尘埃落定。
徐将军除了太子,胜利回朝。
却发现皇上死了,皇后死了,就连徐贵妃的腹中胎儿也死了。
「完了,大炎江山彻底完了!」
-21-
阿爹阿娘都爱我,用不同的方式来为我复仇。
可我不想要。
孩儿不想要。
阿爹假死,把太子尸体拖到我坟前谢罪。然后拿了大炎的舆图前往敌国,投靠主君。
「你可以背叛大炎国,焉知不会背叛我?」主君说。
爹爹哈哈大笑,笑得咳了血。
「主君,敢问何为国?问完,主君要杀要剐,在下听之任之。」
「国?」
主君意外,倒是耐心地回道:「自然是平定战火,不再生灵涂炭,让百姓安居乐业,有枝可依。
「我为子民而生!」
爹爹:「主君所言极是啊。
「可本朝皇上做到了吗?」
往小而言,功名被顶,孩儿枉死,申冤无门!
往大而言,官员贪没建坝的Ŧŭₙ银两,水来坝塌。洪水淹没了家园,百姓流离失所,瘟疫四起。药在哪里?平定的官员在哪里?人人自危,哀声哉道。
边境战火四起,战士们用身躯挡着国门,阻止进犯的蛮夷。可迟迟不到边境的「霉粮草」、冬衣,去哪儿了呢?
战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只能用血肉身躯抵挡蛮夷。
这时候的上京是什么样?是歌舞升平,是一切太平!
是太后过寿,建万福楼与天同庆!
是皇上要充盈后宫,撒下银两选秀!
是贵妃有孕,赐黄金万两!
是太子一掷千金,广招美人醉生梦死!
所有人都打着国库的主意。
可国库总有空虚的一天。
那钱从哪里来呢?
是百姓的税啊!
一年比一年苛刻,民生怨道,何来安居乐业之说!
爹爹哽咽:「《大学》有言: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皇上溺子,纵容太子滥杀无辜,是非不明!
「若连自己的子民都不爱惜,他日如何当得起明君?
「这国,该灭,该破。
「大炎子民,在下不当,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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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炎国破那天,阿爹一病不起, 血染红了帕子。
主君寻遍天下名医,他们摸了摸阿爹的脉象,最后摇摇头。
阿爹强撑着一口气, 迟迟不肯闭眼,只望向上京的方向。
那里,有我和娘的墓。
「我乃神童, 三岁熟论语, 七岁能文, 十三岁中秀才, 可恨功名利禄, 祸福相依!
「前半生哀切,好在福来运转,有妻有女。
「后半身忘却功名与利禄, 志在闲云野鹤, 陪伴妻女度余生。」
阿爹仰天长叹, 血泪染红, 落了满脸:「可恨爱女惨死在马下,那年她才八岁。
「八岁啊,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会把桃酥塞到我嘴里, 会调皮地说爹娘, 女儿一辈子都不嫁, 一辈子陪着爹娘。
「如珺啊,这些年一个人怕不怕?
「以后不怕了,爹爹来陪你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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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死了, 国破了, 父之过的皇上皇后都死了。
阿爹阿娘也来陪我了。
可我宁愿,他们忘了我。
「阎王爷爷,钟馗爷爷,佛祖爷爷,让阿爹阿娘再活一次,好不好?
「求求你们了, 小鬼愿下十八层地狱。
「阿爹阿娘……」
我Ṭṻ₊嚎啕大哭,含糊不清地念着:
「我, 我叫周如珺。
「我娘叫徐亦容, 我爹叫周浦, 字良策。
「我要记得他们, 生生世世记得。
「下辈子, 还做他们的孩儿。」
飘在空中的魂魄越来越微弱透明,直至消失殆尽。
消失的那刻,恍惚间好像看到酒肆门口的柳树下,老黄狗欢快吐舌头。
一对夫妇牵着粉雕玉琢的孩童。
「爹爹, 娘亲, 你们说天上真有神仙吗?神仙会保佑我们吗?
「还有, 还有地下真有鬼怪吗?鬼怪会害我们吗?」
阿娘:「傻孩子,这世间哪有鬼神之说。
「神仙呀,不会佑人;鬼怪呀, 也不会伤人。
「不过是人心头的执念罢了。
「什么是执念呀?
「就是……」
爹爹:「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人啊,从来都只愿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
我说:「那如儿想要和爹娘永远在一起。」
「爹娘也会永远守护如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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