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楚灿

公主姐姐爱上静安寺里的和尚。
他们每每幽会,姐姐必以和我出宫祈福为由,让我在寺外把风。
可东窗事发,姐姐却颠倒黑白,骂我私通和尚,荒淫无耻。
皇兄大怒,赐我凌迟处斩。
再睁眼,我回到了姐姐第一次与那和尚私会那天。
「灿儿,你悄悄去城南帮我拿一服避子药来。」
我笑着说好,转头就拿了一服助胎药。

-1-
我死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
押囚车的铁杆冻得像屋顶的冰凌。
我最亲爱的阿姐,荣华长公主楚洛瑶。
将她喝剩的避子药药渣倒在了我后院的花坛里,又将她与那和尚欢爱的春宫图藏到了我的床底下。
一夜间,我从皇族贵女楚灿沦落成了大盛国私通和尚,最荒淫无耻的贱妇。
皇兄楚黎甚至不愿听我多说一句辩解,当即赐我凌迟处斩。
押囚车载着我,一路从皇宫驶向刑场。
车底下的轱辘转了多久,我便挨了多久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以及夹道民众朝着我叫骂的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可路上寒风肆虐,我冷得直打哆嗦。
连耳边的污言秽语也渐渐听不清了。
而我的阿姐,此时正在嘈杂的人群中。
指挥着她的婢女为嫉恶如仇的民众分Ṫųₔ发烂菜叶和臭鸡蛋。
直到我踏上行刑台,刽子手高举的屠刀落下的那一瞬间。
我的阿姐才愿正眼看我一眼。
可她的笑容实在太过得意。
比她以Ṫų³往任何一次与那个和尚私会之后的笑容都要得意。
真是讽刺啊。
我的阿姐她一定是忘了。
忘了她爱上静安寺那个和尚的时候,是谁第一个祝福她的。
忘了她每每与那和尚欢爱,是谁在门外替她把风的。
更是忘了是谁,三番五次劝说皇上,不用着急长公主的婚事的。
幸好,苍天有眼。
再睁眼时,我回到了过去。

-2-
「灿儿,你悄悄去城南帮我拿一服避子药来。」
「什么?」
前世的回忆如惊涛骇浪般一ṭû₅瞬间涌进我的脑海。
脖颈间血液喷涌如注的感觉好似就在上一秒。
可此刻,楚洛瑶就站在我面前,满面红光地吩咐我去给她拿避子药。
「刚刚拿下他了!你去就是了!」
她满面红霞,娇笑着推了我一把。
我突然意识过来,这是楚洛瑶第一次与那和尚私会的时候。
楚洛瑶一见钟情的那个俊俏和尚叫归元,是静安寺新来的。
țűₓ听闻他不只生得俊俏,连念经时的声音都好似玉珠走盘般利落动听。
我那情窦初开的阿姐自然是听得心神荡漾。
可偏偏归元心如止水,任凭楚洛瑶如何使尽浑身解数勾引都不为所动。
从小到大,就没人敢如此忤逆我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姐姐。
于是她一怒之下给归元下了合欢药。
而且那药还是她找人特制的,长期成瘾。
如此,她终于得偿所愿。
看着她得意地娇笑,我也笑了。
如果是上一世的我,这笑容一定是发自内心地祝福她寻得真爱。
可现在,我只想笑她愚不可及。
「好,阿姐你等我。」
上一世,楚洛瑶最喜欢吩咐我去城南那家康顺医馆拿避子药。
可她不知道,其实那家医馆卖得最好的,是助胎药。

-3-
每年立春皇兄都要去静安寺祈福开年风调雨顺。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我记得,上一世每逢开年立春祈福,都是楚洛瑶最欢喜的时候。
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出宫与那和尚厮混了。
方丈,住持,小沙弥等人又通通都在主殿侍奉皇兄祈福。
所有人都不在,任凭她在后院叫得有多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可今年,她却称病告假了。
「楚灿,瑶儿是怎么回事?」
皇兄脸色很难看。
毕竟每年立春祈福人都要到齐的。
整整齐齐才能图个好意头。
「皇兄恕罪,臣妹不知。」
我盈盈一拜,面上一派懵懂无知,忧心忡忡的样子。
楚洛瑶与那和尚私会了不下十次。
算算日子,如今正好是第三个月。
如若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有孕了。
「不知?你们不是整日在一块么?」
楚黎的语气渐渐没了耐心。
他居高临下睨着我,仿佛此刻跪在他面前的不是公主。
而是一个伺候公主的侍婢。
我这位兄长向来如此。
明面上对我和楚洛瑶一视同仁。
可私底下谁都清楚,他最偏心也最挂念的,还是荣华长公主楚洛瑶。
楚洛瑶的母妃林贵妃与皇兄的生母先皇后是莫逆之交。
他二人自小一同长大。
而我那时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贵人养在偏远处无人问津的小公主。
如若不是后来皇子们死的死,小公主们一个个都远嫁他方。
楚洛瑶也根本不会想到还有我这样一个可以勉强当作玩伴的人。
我以为遇到了这寒宫冷夜里唯一的光。
可没想到我从始至终对她而言都只是垫脚石一样的存在。
有用的时候垫垫脚,没用的时候一脚踹开。
他们都是同类。
「姐姐自两日前就病了,臣妹想去探视,却被公主府的人拦了下来。」
「臣妹实在担心,昨日又派人送了补品过去,也没收到阿姐的回应。」
我低眉顺眼的样子,任凭皇兄再怎么生气也挑不出错来。
沉默半晌,最后他起身,叫来掌事公公。
「你随公主去看看瑶儿怎么回事。」

-4-
掌事公公出面,楚洛瑶若是再不见,那就是不给皇上面子了。
公主府的装潢与往日并无分别。
只是楚洛瑶的卧房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刚一进门,我和公公都被呛得咳嗽不止。
「劳烦你们跑一趟了,本宫身体不适,公公还请回吧。」
那药味呛得海公公咳得老脸通红,皱成一团。
楚洛瑶见了满脸嫌弃,拿起帕子抬手便捂住了口鼻。
海公公一时间很是尴尬,进退两难。
「海公公,劳烦回禀皇上姐姐身体不适,公公辛苦了。」
我掏出一袋碎银悄悄塞进了他手上。
海公公点点头,转身离去。
就在他前脚刚一走,几乎就在我关上门的一瞬间。
楚洛瑶「哇」的一声吐了。
「灿儿,我想喝水……」
方才光顾着打发海公公,没来得及仔细瞧她。
这不瞧不知道,一瞧还真吓了我一跳。
往日里总是容光焕发,连珠钗都要簪最新款式的长公主楚洛瑶。
如今面黄肌瘦,秀发枯黄得好似稻草秆。
我倒好水递过去给她,又将她吐得一团糟的被褥拿走换了新的。
再过去她身边时,她却怨毒地瞪了我一眼。
紧接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骤然炸开,火辣的触感一瞬间攀上我的脸颊。
「你说!是不是你在避子药里动了手脚!?」

-5-
楚洛瑶喘着粗气,直起胳臂勉强撑在床沿。
「我每一次事后都会喝避子药!为何!为何还是有了身孕?!你说啊!」
她拽起我的衣领歇斯底里怒吼。
我面沉如水,静静等她发完怒,缓缓开口:
「姐姐若是信不过我,大可派人去城南医馆一问便知。」
「避子药并非万无一失,姐姐身体好,那和尚又正值青春,怀上孩子也难怪,姐姐,这是喜事。」
我早有预料,依楚洛瑶的性子,她事后肯定会去问。
不过那医馆小二收了我的好处,自然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记得,当年楚洛瑶东窗事发,也是因为有了身孕。
只不过那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是公主府的家宴上她突然害喜,召了太医来诊脉才知晓自己有了身孕。
她原本想杀了太医灭口,是我为那老太医求情她才开恩放过他。
可谁知,她竟反手就威胁太医在皇兄面前说是我有了身孕。
为了坐实罪名,她又将她喝剩的避子药药渣倒在了我后院的花坛里。
将她与那和尚欢爱的春宫图藏到了我的床底下。
我闭上眼,强压下心里滔天的恨意。
再睁眼时,一派真挚的清澈。
「三个月了……我和他的孩子……」
楚洛瑶轻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知在幻想着什么,突然笑了。
可紧接着,她秀眉一皱。
「那皇上呢?!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姐姐何不跟皇兄坦白实情,皇兄如此宠爱姐姐,想必……」
「糊涂!我堂堂荣华长公主!怎能跟一个和尚婚配!」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似的,还未等我说完连忙打断。
「就算是我愿意!皇兄为ţū₋了皇家颜面也绝不会同意!更别提……静安寺还是先皇亲自赐名的国寺……天下人又会如何议论我们?!」
楚洛瑶涨红了脸,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说到底,这廉价的爱情甚至不值得她去为此冒险争取一下。
前世她如若像这样大发雷霆,兴许我还会拉着她的手温声软语地喊她姐姐,劝她息怒。
可如今,我只想狠狠嘲笑。
「姐姐,听闻前些日子科举放榜了,那状元公子骑马周游长安街,连街边的老太都朝他丢手绢儿呢!」
「你这是……」
「没什么,就是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说不定呢,今年生辰,皇兄也要考虑给我指婚了。」
我朝她扬唇一笑,特地在考虑指婚前强调了一个「也」。
楚洛瑶过了今年生辰就是十七岁。
而我比她小三岁。
如若要给我指婚,那么她这个长公主必然躲不掉。
上一世我知晓她与那和尚日夜欢好。
故而皇兄三番五次提她的婚事,我都出面婉言相劝了。
她也想着能拖则拖。
可这一世,她的肚子可不会给她拖的机会。
如果她铤而走险拿掉孩子,那么知道长公主未婚先孕的人可就不只太医或者这城里的某个郎中了。
动静太大,瞒不下来,她只会死得更快。
倒不如光明正大,张冠李戴。
「对……对!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
她思索半晌,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原本了无生气的眼眸瞬间亮了。
「我要给孩子一个名分才对!」

-6-
立春一过,楚洛瑶当即向楚黎请旨赐婚今年的新贵登科状元郎裴云修。
她胸有成竹,原以为她那事事都依她的好兄长会立即拟旨。
可楚黎却眉头一紧:
「瑶儿为何如此突然?朕记得,你说还想多为太妃守孝几年。」
守孝?
她前世编的鬼话,也就只有楚黎会信她。
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楚洛瑶生性顽劣,忤逆林贵妃是常有的事。
也就林贵妃只得了她一个孩子,任由她如何跋扈也宠着惯着。
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刑罚伺候不知几回了。
「臣妹那日见裴郎骑马游街,一见倾心,楚灿妹妹也知晓此事的……还请皇兄成全。」
楚洛瑶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又抚上她还未明显隆起的小腹。
「可你和他不甚了解……」
「婚后自有机会慢慢了解!」
看得出来,楚洛瑶急了,而且是很急。
成婚这事晚一天,肚子里的孩子就大一分。
时间久了,她想瞒也瞒不住了。
楚黎虽然疼爱他这个妹妹,可面对婚姻大事,斟酌一番也是谨慎为上。
他劝楚洛瑶再多考虑一阵,多调查一番裴云修的性情家世。
可楚洛瑶说什么也不想再耽误时间。
一番软磨硬泡之下,楚黎还是答应了她赐婚。
出了宫门,她脸上又再度挂上了得意的笑。
跟前世看着我处斩时一样得意的笑。
「太好了!只要我跟钦天监那边打声招呼,婚期定得早一些,这事就解决了!」
「是啊,恭喜姐姐得偿所愿。」
我笑了笑,随口敷衍了一句祝福。
「对了,那个裴云修你知道几分?都说来与我听听。」
「他……」
「算了,不重要。」
她骤然打断了我,乐得连头上的步摇都在乱晃。
「不过是个臭书呆子,能与本公主婚配,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笑了笑,没说话。
楚洛瑶现在正是得意。
她自以为裴云修区区新贵状元,不过是比别人略聪明了些。
往后他能不能平步青云,到底还是要看她这个长公主的脸色。
可楚洛瑶错了。
裴云修是个心气儿极高的主儿。
上一世,他是出了名的直言进谏。
楚黎大兴土木翻新楚洛瑶的公主府。
引țù₂护城河的河水进公主府,只为了造一片人工湖,种上满满一湖的荷花。
为此他强行提高了百姓三成赋税。
裴云修马上连夜修书三封进谏,惹得楚黎十分不悦。
早朝上他更是当庭引经据典,暗指帝王昏庸,不体察民情。
楚黎大怒,二人一番唇枪舌剑后,裴云修竟当庭脱了乌纱帽自请告老还乡。
在那之后,裴云修的仇家见他失势,更是遣人欺负到他卖豆腐的老娘头上。
不料本就郁郁不得志的状元郎,发疯般与仇家扭打,竟当场被人失手打死。
当时我还可惜如此人才竟命途多舛。
而这一世,他的命运,也即将改写。

-7-
大婚当日,礼炮齐鸣,锣鼓喧天。
婚礼日期定得很早,许多事都准备得仓促。
裴云修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婚前找个时间看看楚洛瑶长什么样子,就被人推着硬上了马车。
可楚洛瑶却全然不在意。
大婚前几日她吃好喝好。
顺带还抽空拉上我去了一趟静安寺找那和尚私会。
可惜,她一脸欣喜地跟归元和尚报喜说自己有了身孕。
换来的却是他沉重的一声叹息:
「孽根深重。」
四个字,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气得楚洛瑶回去砸了半个公主府的花瓶。
「凭什么!他凭什么说我们的孩子是孽根!」
「一定是还没生下来!等我生下来给他看!他就会喜欢了!你说对不对啊?楚灿!你说啊!」
「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可爱!他一定会喜欢的,楚灿你说是不是?!」
她那晚揪着我的衣衫,歇斯底里地问了我一遍又一遍。
我面上不厌其烦地给她肯定,劝她息怒。
心里却畅快无比。
从小养尊处优的长公主,为了保全自身总是能随意牺牲掉别人的长公主。
原来也会有这样求而不得,抓心挠肝的时候啊?
「灿儿……呕,你帮我去看看安胎药好了没有……」
楚洛瑶一出声,我游离在回忆中的思绪瞬间回笼。
自从那天从静安寺回来以后,她吃什么吐什么,脸色一日比一日差。
每日都要用厚厚的脂粉才能遮盖几分。
若不是靠着这碗安胎药整日吊着她的精神气儿,恐怕她连床都下不来。
「殿下,要不您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吃药吧,您都吐了好几天了,什么也不吃……」
一旁的婢女看着她深深凹陷的脸颊,心疼地劝了一句。
可不曾想却换来她憎恨的眼神。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教本宫做事?!」
「殿下息怒,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婢女吓得脸色发白,膝盖一软当即跪了下去。
「好了姐姐,不过是个临时请来干活的丫头不懂规矩,吉时快到了,莫要耽误。」
「安胎药这会子也该好了,姐姐先去前面偏厢房候着,药马上就来。」
我拉起楚洛瑶的手,又给了跪在地上的婢女递了个眼神。
那婢女会意,连忙千恩万谢地告退。

-8-
裴云修身着大红喜服,清秀的脸上挂着淡笑。
他站在廊下挨个儿迎接路过的宾客的身形颀长,任凭谁见了都要夸一句状元郎才貌过人。
可就在下一秒,端着一碗药的婢女从廊下另一端急匆匆跑来。
那碗黑乎乎的药堪堪擦过他身侧。
婢女惊得一个趔趄,一碗热腾腾的药不偏不倚就浇在了裴云修的衣摆上。
「驸马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该死!」
那婢女当即跪下哐哐磕了几个响头。
裴云修也不是个肚量小的,连声说了几句无碍,伸手扶起婢女。
「为何如此匆忙?这是谁的药?」
「是……是……」
那婢女吞吞吐吐,嘴唇嚅动了好一阵,欲言又止。
「你只管说便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裴云修起了疑心,左右望了一阵,将那婢女拉到一处角落。
那婢女犹豫了一阵,最后「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驸马爷,奴婢不敢欺瞒,这是公主的药。」
「公主?是荣华公主吗?她为何要喝药?」
「是……公主,她……身体有恙。」
那婢女眼神飘忽,每一个吐出来的字都好似从唇齿间游走了几趟才蹦出去一样。
这个样子就连傻子看了都不会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更别说大婚前新郎新娘都会找医官去一趟对方家中为对方诊脉,以保夫妻二人身体康健,子嗣绵延。
这一直是我大盛国婚嫁前的规矩。
若是楚洛瑶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裴云修也应当第一时间知晓才对。
「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
裴云修三番五次得不到答案,渐渐没了耐心。
那婢女吓得一缩,声音染上了哭腔:
「驸马爷恕罪!这……这是公主的安胎药!奴婢说了,驸马爷开恩,让公主不要杀奴婢,奴婢不想死……」
话音刚落,她「哇」的一声当即哭了出来。
「安胎药……呵!」
裴云修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脸色比他衣摆上浸透的药汁还要黑。
这个状元郎,自以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殊不知考上状元,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开始。
不过还不算太糟。
这一世,有我在。
我适时从凉亭一角缓步走近他。
「裴公子,吉时已到,眼下无论何事,不如日后从长计议。」
我淡淡一笑,招呼来路过的两个小厮带裴云修去换一身喜服。
就在他点头,与我擦肩而过离开的那个瞬间。
我与跪在地上的婢女交换了一个眼神。

-9-
「药呢?!本宫的药呢!?」
楚洛瑶等了半天没喝上安胎药,又不肯吃东西。
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滋味折磨得她发疯。
我刚一进门,一只琉璃烛台挨着我身前堪堪擦过,差点就砸中了我的额头。
「楚灿!你有没有去小厨房看看……呕!本宫的药怎么还没来!?」
吉时已到,前厅的客人都已等得急了,可公主却迟迟不出。
我就猜到,肯定是她害喜害得厉害,压根不敢出去。
「姐姐息怒,方才小厨房进了猫儿,一群奴才急着驱赶,打碎了好多东西。」
我从衣袖内掏出一小罐瓷瓶,拔出塞子,倒了一粒药丸给她。
「方才我叫人带了一个郎中过来,这是止吐药,阿姐吃了这个就好了。」
楚洛瑶看着药丸半晌,又看看我,满眼都是狐疑。
我笑了。
我怎么可能蠢到这种时候实名下毒?
更何况我原本的计划就不是毁掉婚礼。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我自顾自先吃了一颗药丸。
她眼睁睁看着我吞咽下去,面不改色,这才信了我。
「还是你周到。」
她吞下药丸,转身推开门直奔前厅。

-10-
就在楚黎打算亲自去找人的时候,楚洛瑶终于姗姗来迟。
裴云修的脸色很难看。
不过婚礼流程还是要走完的。
可拜天地的时候楚洛瑶盖头歪了。
拜高堂的时候她脚崴了。
夫妻对拜的时候更是直接撞上了裴云修的头。
整场婚礼匆匆忙忙,完全不像是公主该有的样子。
不过裴云修倒也无所谓。
听闻洞房花烛夜,他直接以宿醉反胃为由,宿在书房了。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主动顶着绿帽子去跟一个大婚前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圆房。
我都不用去猜,想必楚洛瑶肯定又砸了一晚上花瓶。
后来她开始来我府上抱怨,我只是静静听她说,劝她日后就好了。
可她没想到,成婚半个月,别说是圆房。
裴云修连她身边一尺内的距离都不想靠近。
除了日常要带着她见母亲时该有的客套,余下的时候连正眼都不给她。
每日,他不是以宫里政务繁忙为由不回府,就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在书房就寝。
日子久了,楚洛瑶从一开始的怄气,渐渐变得又急了。
「灿儿!怎么办啊!那个狗东西还是不愿意跟我圆房!」
她低下头,担忧地看了眼已经怀胎四月初见雏形的肚子。
现下她穿的衣裳,都是她差人定制的新衣裳。
腰围整整比她以往穿的衣裳要宽上两圈。
可是纸包不住火。
到时月份大了,就算是套上麻袋也能瞧得出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我放下手里的茶盏,粲然一笑:
「姐姐何须忧心,姐姐天生丽质,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动心。」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若真是如此,他怎会连正眼都不瞧我!」
「贱东西,他分明就是记恨本宫突然与皇兄请旨赐婚!」
「可是姐姐,当年连清心寡欲的归元和尚都要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呢!姐姐又何愁拿不下一个驸马爷呢?」
「当时明明是因为合欢……」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瞪大双眼,连忙止住嘴。
「姐姐放心,府内的下人都去前厅洒扫了。」
我示意她安心。
毕竟她那点儿破事,我要是想传,早就人尽皆知了。
楚洛瑶松了口气,轻拍胸口点点头:
「他不爱回府,不过没关系。」
「月底皇兄诞辰宴,他就是不想见我也得见!」

-11-
楚黎今年的诞辰宴很是热闹。
除了新贵状元裴云修以外,榜上有名的几位才子也纷纷落座在他附近的位置。
言语交谈间,新贵公子们个个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除了裴云修。
裴云修落座在离皇兄最近的位置,可他从始至终都没多说什么。
因为他身旁还有一个挽着他的手臂,假装夫妻恩爱的楚洛瑶。
「殿下,请自重。」
前来布菜上酒的婢女鱼贯而入。
可楚洛瑶却像旁若无人似的,依旧拉着裴云修的手臂往上蹭。
「夫君,今日何必拘礼,来,妾身敬你一杯。」
她拿起桌上的酒盏,不顾裴云修阴沉得好似下一秒就能下雨的脸色,自顾自地将酒盏往他嘴边送。
裴云修起初是极其不愿的。
但二人这番动静惊动了主位上的楚黎,他一记眼刀扫过来。
他就是不喝也得喝了。
裴云修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饮完,他倒转酒杯,示意公主一滴不剩。
「那么,公主殿下也该喝一杯才是。」
楚洛瑶看着他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喜不自胜,连忙喝光了自己杯里的酒。
早在宴会开始前,她就吩咐了布菜的婢女,将下了合欢药的杯子给裴云修。
眼下只待药效发作,这个冷面书呆子求着她圆房。
宴会照常进行,厅前清歌雅舞,丝竹悦耳。
觥筹交错间,诸位臣子妃嫔们相谈甚欢。
一个个面上也洋溢着餮足的笑。
可楚洛瑶却开始坐不住了。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脸颊两侧也不知何时绯红一片。
勉强扶着桌案的手抖得厉害,连桌上的酒盏都跟着晃了起来。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裴云修礼貌地问了一句。
可她却像是触电似的吓得一缩,连忙松开了原先还挽着他的手。
「没……没什么,我没事!」
她拼命地摇头否认。
可她急促的呼吸,望着裴云修时渴求的眼神,都早已将她出卖得干干净净。
楚洛瑶就是死也想不到。
那杯原本是要给裴云修喝的合欢药酒,喝进了她自己的肚子里。
她懂得买通婢女。
我也懂。
甚至连我找来的婢女,都是她当年心情不爽打死了再丢进乱葬岗的老奴的孩子。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我甚至还没提出给她多少好处,她便千恩万谢地跪倒在我身前喊着宁死也要报仇。
「姐姐,你没事吧?!」
我端坐在楚洛瑶对面,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喊了一句。
一瞬间,宴席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楚洛瑶身上。
楚洛瑶怨毒地剜了我一眼,挣扎着起身欲走。
她当年大抵不会明白,能让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欲火焚身的剂量,该是有多痛苦。
而如今,她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瑶儿,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扶一把!」
楚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旁的婢女上前去搀扶,可突然间楚洛瑶Ţũ̂ₒ却捂着小腹,直直跪倒在地。
「啊!血……公主……公主流血了!」
「公主你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楚洛瑶跪倒的同时人也昏了过去,紧接着她裙摆下渗出了大摊殷红的血。
血流得太快,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瞬间便染红了一大片地毯。
众人都被吓得不轻,胆小的妃嫔更是当场惊叫出声。
「太医!快宣太医!」
楚黎急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侧,拨开搀扶她的婢女,亲自抱起她去了偏殿。
众人一看事态不对,也纷纷跟着去了。
临走前,跟在我身后的裴云修却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多谢。」

-12-
诊完脉,太医院的太医齐齐整整跪了一地。
没有一个太医敢率先发声。
偏殿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是吗?!朕问你们,公主到底怎么了?!」
楚黎急得眼眶都红了,音量大得连站在宫外守门的太监都听得见。
毕竟,这可是他从小到大相伴的好妹妹。
太医们吓得一缩,众人左看右看,交换了半天眼色。
最后一个年轻的太医颤颤巍巍抬起头:
「回禀皇上……公主怀胎四个月……小产了。」
「什么?!小产?!」
楚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此言一出,不止是楚黎。
偏殿里有一个算一个,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毕竟公主在半个月前大婚的事,可是家喻户晓的。
更别说,驸马爷与公主疏远,连洞房花烛夜都没踏进过公主房里半步。
这眼下,又怎会冒出Ṱüₔ四个月大的孩子来?
「裴云修!」
「臣在。」
「朕问你,公主有孕一事,你是知还是不知?你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朕定要你千刀万剐!」
楚黎的声音明显带上了颤意。
一个可怕的想法慢慢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恐怕他死也不会想相信,他如此宠溺的妹妹。
竟然可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干出那样龌龊的事。
裴云修略略整理衣摆,目光坚定,沉声道:
「臣不知。」
「你放肆!」
楚黎气得急火攻心,当即甩了裴云修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吓得周围众人又是一缩。
他们大抵从来没见过,年轻的帝王盛怒之下,眉目间尽是恼羞的杀意。
可我不怕。
因为上一世,他下旨赐我凌迟处斩的时候,我就已见过了。
帝王,不过如此。
「皇兄,臣妹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站出来,盈盈一拜。
「有话就说。」
「姐姐是否有孕,驸马爷府上的家丁和婢女是最清楚的,何不召他们过来一问?」
话毕,楚黎思索半晌,最后点点头,叫人去带驸马爷府上的家丁婢女。
不多时,乌泱泱的人跪了一地,整个偏殿一时间没了下脚的地方。
楚黎走上前,挨个儿盘问一遍。
可无论他问谁,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他问一次失望一次,最后心凉了大半截。
问到裴云修从小伴随他的书童时,那书童更是壮着胆子开嗓:
「皇上明鉴!驸马爷案牍劳形,身体不适,仍未与公主圆房!」
「放肆!放肆!你们都放肆!!!」
楚黎气得大吼,额头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一口气没喘上来堵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气氛焦灼间,床榻上不省人事的楚洛瑶竟开始说起了梦话:
「归元……归元……不要走……」
裴云修眉头一紧。
不只是他,在场的各位,凡是听过「归元」这个名字的,已经开始意识到什么了。
静安寺是国寺,香火旺盛。
归元又是方丈手底下为数不多的得意弟子。
常常去静安寺里烧香礼佛的世家贵女和公子,没有人会不知道归元的名字。
可楚黎没那个闲工夫去记住一个和尚叫什么名字。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归元是谁?!谁?!」
众人原本还想开口,皇帝这一大怒,又纷纷都噤了声。
「楚灿,你过来!」
嗯?终于点我了?

-13-
我乖顺地走上前。
「你与瑶儿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你说,归元是谁?」
「是……静安寺里的……」
「一条狗罢了!」
自床榻上传来的一声大吼打断了我的话,众人纷纷一惊。
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楚洛瑶醒了。
楚洛瑶挣扎着坐起身,脸色苍白如纸,满头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瑶儿,你醒了!你方才说什么?狗?」
楚黎明显不信她的鬼话。
「对!就是狗!我很喜欢它,每次去都要给他喂食……」
我听得想笑,奈何现场人太多,只能憋住。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俊俏郎君,在她嘴里也可以是一条狗。
喂食?喂什么食呢?合欢药套餐是吧?
「皇上,臣认得归元,他是静安寺的和尚。」
她想扯谎,可刚直不阿的裴云修压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臣前些日子还去了静安寺上香,与归元师父谈了一阵佛法。」
「好!很好!」
楚黎终于是心死了。
「来人,把这个叫归元的和尚带过来!朕要细细审问!」
「其余无关人等全都退下!」
众人领了旨,再想留下现场吃瓜也只能按捺住好奇离去。
原本拥挤的偏殿,一下子只剩下了我们几个。
我懂,楚洛瑶哪怕再荒唐,楚黎哪怕再生气。
他也终究舍不得他的好妹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戳穿未婚先孕。
只要看客一散,他关起门来慢慢审。
事后该打点的打点,该捂嘴的捂嘴。
他是皇帝,掌握生杀大权,只要没有闹得人尽皆知。
事后罪名怎么编排,是轻是重,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楚洛瑶的命,不就保住了么?
可我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呢?
我叫来婢女,悄悄吩咐了几句。
天亮之前,静安寺几乎所有的和尚,浩浩荡荡入了宫。

-14-
听闻楚黎得知此事,气得呕了一大口血。
可他再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静安寺全寺上下,大大小小两百六十多个和尚。
齐齐整整跪在大殿为归元求情,求皇上开恩饶他一命。
小沙弥,方丈,住持, 一个个异口同声担保归元的人品。
殿内发誓担保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公公通报说一个医馆小二求见。
「公主曾在我这,要过合欢散,而且还是我家师父特制的那种, 长期成瘾。」
「我听闻此事,急得睡不着觉,匆匆忙忙就跟着和尚们入宫了。归元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 没有他,当年我也许就一死了之了, 他不能因此白白冤死!」
「对!归元是好人!不能白白冤死!」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又吵得楚黎头疼不已。
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 他压根保不住楚洛瑶。
更别提, 归元从始至终跪在地上闭眼磕头,一句话都没说。
可楚洛瑶却上赶着来送死。
「皇兄!你信我啊!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归元!你说话啊!你能不能去死, 以死证清白?!」
楚洛瑶披头散发, 光着脚闯进大殿, 不管不顾地冲着归元而来。
「殿下, 大错铸成, 你我孽根深种, 若是能如此了却人世, 也好。」
归元缓缓睁开眼,看着楚洛瑶的眼神古井无波。
早在他动身之前, 我命人去给他的合欢药解药就已送到了他手上。
他是出家人, 终日修行积德, 万不该受此折磨, 了却残生。
可楚洛瑶听完却疯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 歇斯底里大吼:
「胡说八道!你们都胡说八道!什么孽根?!秃驴!秃驴你怎么不去死!」
主位上的楚黎终究是闭上了眼,不忍再看这场闹剧。
当即丢下一道口谕:
「荣华公主, 荒淫无度, 品行不端, 赐死,斩立决。」

-15-
楚洛瑶被押上刑场的那一天,我就在台下。
可我笑不出来。
她已经疯了,边哭边笑。
一时喊我灿儿,一时骂我是个没人宠爱的贱人。
她骂得太脏, 声音又尖厉。
连押送的官兵被吵得都忍不住扇了她几巴掌。
当年,我看着她笑颜如花, 跟我说她找到了真爱。
如今,我看着她不复往日的荣光,被万千百姓咒骂。
世事无常,我竟觉得好似梦一场。
我掏出衣兜里一朵揣了不久的新鲜白雏菊。
那是来刑场的路上摘的。
小时候,阿姐她最爱摘这个送给我。
廉价又好看,重要的是能哄我开心。
如今, 我将它轻轻放在了刑台前。
刽子手高举屠刀,刀刃上锋利的寒芒清晰可见。
就在屠刀落下的那一瞬间,一只温热的手掌遮住了我的眼。
「都过去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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