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妻子

和陆同霄结婚的第七年,他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女人成了瘫痪。
我伺候卧床的他,照顾他年迈的父母,养育女儿,整整二十年。
弥留之际,我又见到了那个被他救上岸的女人,她和当年一样美艳动人。
只是,她身边的少年却和陆同霄有九分相似。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陆同霄瘫痪的那一年。

-1-
我看着陆同霄推着轮椅,独自出了院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自从他瘫痪后每年的今天,他都会一个人外出待很长时间。
他说每到今天,他都会忏悔自己不该那么冲动地跳进那片大海,救起那个可怜的女人,然后让自己成了瘫痪,成了我的拖累。
我很伤心,也很感动,然后流着泪安慰他:「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男人,别忘了,我可是英雄的妻子。」
当年的媒体都是这样报道我的,光荣的,伟大的,无私的,无法回头的。
这些都属于上一世,那个被禁锢了一辈子,被生活磋磨了一辈子的女人。
我将手里的土豆放下,默默跟在陆同霄身后。
他有些艰难地推过石子路,然后小心翼翼走在马路最边缘,时不时有认出他的好心人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他会骄傲又谦虚地微笑拒绝。
他没有注意到我在后面,一路往前,毫不停留,带着些焦急。
轮椅进了一个公园,我看着周围,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
直到陆同霄躲在一棵粗壮的松树后面,然后谨慎地探出脑袋,朝着那边的海棠树看去。
他出事前我最喜欢海棠花了。
从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每年海棠花开,我们都会去公园散步。
那时候我们很穷,只能借公有的花浪漫一下。
可是此刻,我心里却有种诡异的痛感。
直到海棠树下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站起来,我看清了她的脸。
她,就是被陆同霄救起来的女人,就是那个让那个让陆同霄丢了半条命的女人。
她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虚弱地往前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看向陆同霄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交汇到一起,她的眼泪瞬间流下来,蹒跚着跑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陆同霄面前,脸贴在他的掌心。
陆同霄的眼泪也一起流下来,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他轻声唤她:「傻清清,哭什么?」
她叫薛清清,去年离婚,前夫好赌。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了。」
陆同霄只因为这一句话,眼眶愈发红了,几乎是泣不成声:「我怎么舍得不来见你,只是怕拖累你,拖累咱们的孩子。」
我像是被这一句话抽干了灵魂一般,跌坐在花丛后。
上一世的种种走马灯似的从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女人为了几块钱给小贩争吵,一个女人穿着破旧的大衣推着自行车在漫天大雪里接女儿下课,一个女人才三十几岁已经满脸皱纹在政府祈求着再给她一些补助……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裙的美艳女人走到陆同霄身边,她身旁的少年和年轻时候的陆同霄竟有九分相似。
女人终于咽气,过完了她的一生。
我捂着嘴巴,生怕哭声惊醒那对痴情男女。
他说怕连累薛清清,可我的一生又算什么?
他说怕连累他们的孩子,那我的女儿又算什么?
我连滚带爬地回家,屋里一股发霉的味道,女儿安安坐在桌前认真写作业。
见我进来,她匆匆跑到我身边,手里拿着满分试卷,随后又满眼愧疚地拿出另一张九十八分的试卷,向我道歉:「我错了一道判断题,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一定不会再错了。」
我心里的疼痛加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将她用力搂进怀里。
「妈妈,你别哭,我会争气的,我会考上好大学,然后挣好多钱给爸爸治病,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我想起上一世对她的严厉,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要耗在柴米油盐上,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唯一的女儿身上,我希望她争气,希望她将来有出息有钱,至少在孩子上,让我体会到一个女人的骄傲。
至少,让我有一件事是成功的。
后来安安真的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但是她不到二十岁就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几次轻生,看到我就情绪崩溃。
我不敢见她,整整十年。
到我咽气的那一刻,我都没能见到安安最后一面。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我上一世就该和她说的。
「妈妈,生日快乐!」
她伸手摸着我的头发,安抚我。

-2-
陆同霄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他看到我,将一束海棠花放在我手里,温柔地握住我的手:「我以为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我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屋内灯光昏暗,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夜晚,我站在刺骨的海水里。
那是我父母离世的第七天,我只有十六岁,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想跟着父母一起走。
直到水快淹没到我的头顶时,腰间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拖了起来,拼了命地将我往岸上拖去。
等我反应过来,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怒不可遏地看着我,骂我是个胆小鬼,连活着都不敢。
他就是陆同霄,是我的同班同学。
那晚之前,我们只是同班同学而已,大概只说过一两句话而已。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仗义,热心肠。
我喜欢他这一点。
所以,当他为了救薛清清躺在医院里时,我虽然怪他,却似乎早有准备似的。
他总是为了陌生人出头,打过不少架,受过不少伤。
我爱他的古道热肠,却也担心这样的他。
「海棠花真好看。」
我别过眼,他的眼睛里和从前别无二致,只是如今我看了却觉得恶心。
他是什么时候和薛清清在一起的?
薛清清离婚和他有关系吗?
他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海边?
他……是什么时候变了的?
我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他回来之前,这几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每想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
陆同霄嘻嘻一笑:「那我明天再去给你摘一些。」
我点点头,笑道:「好啊。」
第二天下午,他果然又推着轮椅出去了。
我依旧悄悄跟在身后,只是这次,我将手机拿上了。
两人安静地坐在海棠树下,如果忽略轮椅,两人真是很般配。
我又想起上一世,我将死之时,薛清清的红裙子。
她比我还大一岁,却那么漂亮。
而我,自从陆同霄出事,没有再穿过一次裙子,没有涂过一次口红。
我苍老的太快了,快到来不及选一条适合的裙子。
我用手背擦干眼泪,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照片里,男人眼神温柔ṱű̂₂地为心爱的女人挽起鬓边的碎发。
回去的路上,我时不时就拿出照片看看。
其实,我和陆同霄谈恋爱的时候,也拍过很多照片。
他也是这么深情地看着我。
我没有怀疑过他曾经对我的真心,只是此刻,他的心意变了。
回去的时候,安安正好放学,我顺便将她接上一起回家。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妈妈买给你。」
她看着一旁的糖糕,咽了下口水,摇摇头:「没有,我想吃妈妈做的饭。」
我鼻子一酸,走过去买了糖糕,放到她手心里。
「以后想吃什么就告诉妈妈,妈妈都买给你。」
安安动作停住,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半晌后立即发誓似的说:「我下次一定会考满分的,妈妈你相信我。」
我眼睛干涩发疼,摸着她的头发:「不用考满分,妈妈只希望你快乐、健康。」
她眨眨眼,随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安安突然问了我一句:「那个叔叔借咱家的钱是不是要不回来了?」
我脚步顿住,她说的是一年前,陆同霄借给过朋友十万块钱。
后来他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的时候,我让他告诉我那个朋友是谁,我要将钱要回来。
他却说,那个朋友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残疾的老母亲,要我别去打扰老人家,否则他宁愿不去治疗。
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个画面,却让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等我们回到家,陆同霄还没有回来,我赶紧翻出当初报道陆同霄英勇救人的那份报纸。
背面有薛清清的采访,她说,她是去年二月离婚的。
去年二月,不正是陆同霄将钱借出去的日子吗?

-3-
陆同霄给了薛清清十万?
他宁愿死,都不愿意将钱要回来?
而我,为了他的手术费,将娘家的亲戚都借遍了,恨不得给医生跪下,求他救陆同霄。
我咬住手背,牙齿嵌进手背,血缓缓渗出来,心里的疼痛有所缓解,也让我更加清醒了些。
我要离婚,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陆同霄这几天沉浸在与薛清清的甜蜜约会中,两个女人都对残废的他忠贞不渝,他一定很得意吧?
而我,去打听了薛清清离婚的原因。
她的前夫赌博,家暴,薛清清提过几次离婚,对方都拒绝了,还换来了一顿毒打。
那为什么这次他这么痛快就同意了呢?
我去麻将馆找到了薛清清的前夫刘强,他输了八百块钱,但是没钱给被人按在地上打。
「我帮他付吧。」
几个男人目光猥琐地扫过我,贱笑:「行情不错啊老刘,这么快勾搭上一个?你当初十万就是这个娘们儿给你的?」
刘强放下捂着脑袋的手,疑惑地看着我。
我麻利付了八百块钱,一把拉起刘强走出去。
「我知道你,英雄的婆姨嘛,找我干啥?」
「陆同霄不是给了你十万块钱嘛?他让我把钱要回来。」
他朝地上吐了口痰:「你说啥?把钱要回去?那些照片他不想要了?」
果然,刘强手里一定是有什么,才让陆同霄不得不拿给他钱。
「什么照片?」
他掏出手机,一张张翻给我看。
陆同霄和薛清清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惊恐地拉起被子盖在身上,可是脸拍得很清晰。
「我买这一张。」
他的手顿住,皱眉瞪着我:「你刚刚在诈老子?」
「好啊,就这一张吗?」他眼珠子转了转:「一万。」
「一千。」
「你他妈的……」
「不卖算了。」
说罢,我便要离开,他急忙拉住我的手:「一千就一千吧。」
他将照片传给我,我将钱给他,说:「反正放在你手里也没有用,你要是记者,这照片一曝光就赚大钱了。」
他查看了一眼入账,眉头紧皱,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了几下,低声问我:「记者会买这玩意儿?」
「之前还有记者来我家买陆同霄出院的照片呢,价格给的不低。」
刘强低头,攥紧了手机,还不等我再说话,快步跑出了巷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
陆同霄,当你踩着我的血肉被人高高捧起的时候,是否也想过有一天,会跌得粉身碎骨呢?

-4-
我将安安送去了闺蜜家里,然后拿着刚到手的照片回家。
一进门,就看到陆同霄他妈刘琴来了。
「梦梦回来啦?」
她一边将包里的蒸肉拿出来,一边满脸堆笑地冲我招手。
陆同霄也微笑着说道:「妈做了好多你和安安爱吃的菜,没有一道是我的。」
我看着她手里的菜,慢慢走过去,轻声问:「妈,有没有青梅啊?」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只是片刻便又和善地笑起来:「没有啊,你想吃青梅了?」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几天前,我看到老家邻居的朋友圈,刘琴在那她那里买了二十几斤青梅。
我喜欢吃酸的,家里所有人都知道。
往年刘琴买了青梅,都会直接拿给我。
但是今年没有,那青梅给了谁呢?
我脑海中出现了那个穿白裙子,小腹微微隆起的女人。
刘琴转过头,看了眼我的眼睛,视线立即躲开了,手里的动作也逐渐慌乱,匆忙解释:「原本打算带给你的,结果这次的青梅不好,好多虫眼儿,等妈买到好的再给你带过来。」
陆同霄立即过来打圆场:「咱们是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别人都说,我不想妈的儿子,你才是咱妈的亲女儿。」
刘琴哈哈一笑:「我一直把梦梦当亲女儿的,你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婆婆啊。
从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这些年除了陆同霄高昂的治疗费用外,我每个月还会往老家寄钱,刘琴每次都说不要,又说这些钱都给安安留着。
可是,刘琴病逝后,她的账户上一分钱也没有。
那些Ṭŭ⁵钱去了哪里?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想通,可是在我快死的时候,看到薛清清和她儿子后,就都明白了。
陆同霄残废了,又没有经济收入,常年和我生活在一起,接济薛清清母子自然是不方便,那就只能由刘琴来。
她,又是那么想要孙子。
不愧是母子,一样的无情无义,一样的厚颜无耻。
刘琴将菜一个个摆在桌上,又亲自递过来筷子,我没有接。
陆同霄用胳膊碰了下我,然后用眼神示意我接筷子。
我依旧端坐着,没有动。
刘琴面露难堪,怅然若泣的样子。
陆同霄突然变了脸,接过刘琴手里的筷子,一把塞到我手里,怒声说:「我妈辛辛苦苦为你准备这些菜,你别不知好歹。」
我转过头,微笑地看着他:「我这样就叫不知好歹?
「那你背着我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妈将我辛苦赚的钱都给了你外面的女人,这算什么?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陆同霄快速眨眨眼,掩饰道:「你瞎说什么呢?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
我点点头:「这倒是,不过这个又该怎么说呢?」
我将手机打开,找出从刘强那里买来的照片,放到陆同霄和刘琴眼前。
「好一个舍己为人的英雄市民,谁能想到这位英雄从海边救上来的女人其实是他自己的姘头啊?」
陆同霄脸色铁青,嘴唇忍不住颤抖。
「我们十几岁就在一起,我有哪点对不起你吗?」
他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冷笑几声,接着说:「你舍不得拖累薛清清和你们的孩子,那你想过我吗?想过安安吗?凭什么你们这对狗男女的爱情,要我和我的女儿用一辈子去守护?你算什么东西?」
我捞起桌上热腾腾的蒸肉,狠狠摔在他的脸上。
陆同霄动也不动,满脸油渍却不觉得疼似的,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嘴唇翕动说了句:「对不起。」
刘琴尖叫一声,立即心疼地为儿子擦干净脸,转身瞪着我:「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他是你丈夫,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我轻笑:「很快不是了。」
陆同霄急忙拉住我的手:「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别离开我,求你了。」
他眼中满是哀求,我的脑海中却只有他那天对薛清清说的那句「我怕连累你和孩子」。
这个男人ƭû⁻还有什么值得我去留恋的呢?
我站起身,擦掉脸上的眼泪,俯视着他:「安安的抚养权归我,家里还有三万存款,是我赚的,至于那些债务,都是以你的名字去借的,我想我没有义务去还。」
我爸妈死后,家里的亲戚基本上都和我断绝了关系。
当初陆同霄骤然出事,他们这边的亲戚觉得我是个女人不担事,无论我怎么哀求都不愿借钱给我,最后是刘琴以陆同霄的名义去借的。
上一世,我一直到四十岁才彻底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也落下了一身的病,不到五十岁就死了。
为了一个卑鄙可笑的骗局,我赔上了一辈子。
这一次,我要带着女儿,好好地活。
刘琴听到离婚也吓了一跳,但她如今也要与我撕破脸了,并不准备好言劝说,而是威胁道:「同宵是残疾人,法院不会同意离婚的。」
我看向他的腿,点头:「也是,不过你说法官要是知道你宝贝儿子的腿是因为什么才残疾的,还会不同意吗?」
陆同霄这才露出害怕的表情,他从小就有严重的英雄主义情节,最好面子。
如今虽然瘫痪了,但是谁不说他是英雄,他也享受这份夸赞。
可是,一旦他和被救者婚内通奸的事情被捅破,他的骄傲顷刻间就会被众人踩在脚下。
「不可以,」陆同霄喉结微微滚动,表情僵硬地看着我:「赵梦,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就算我犯了一点小错,难道你连这些年的情义都不顾了,要彻底毁了我?」
小错,他竟然说这只是一个小错。
我看着他的脸,是啊,我们在一起十几年,如今看着,我却觉得如此陌生。
「如果你还想保住这点虚名,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离婚,然后给女儿过户。」
「明天?」
「是,明天,」我心中的恶心与怒火这一刻爆发出来:「我多一秒钟都不想看到你们,多看一眼,我都想吐。」
陆同霄像是被我的话击中了一般,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沙哑:「好。」
我拿了证件,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跑出了门。
等我到闺蜜家的时候,她已经做好饭等着了。
安安像是知道什么似的,跑过来抱住我的腰:「妈妈,你别不要我,我以后会很听话的,你别不要我。」
我忍着眼中的泪水,蹲下身,看着女儿的眼睛,认真地回答:「妈妈永远不会不要你,我只是不要爸爸了而已。」
她愣了愣。
「但是,」我继续说:「妈妈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安安,以后你要是想爸爸了,可以回去看。」
我不会问她想跟着谁,无论她如何回答,结果都是一样的,女儿我一定要带走,绝不会让她生活在那个火坑里。
下一秒,一双小手为我抚去了眼底的泪水:「妈妈,安安会永远陪着你的。」

-5-
从民政局出来,我看着手里的离婚证,心里有些怅然。
和他结婚后,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婚,安安出生前,他就是我生命里的唯一。
我往后余生所有的计划,都和他息息相关。
没想到,我们竟然会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分开。
「我还能再见女儿吗?」陆同霄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小声问了一句。
我低头看他:「你不是马上就有孩子了吗?还惦记安安干什么?」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
「少在我面前表演什么父爱,你们一家子算计我们母女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安安是你女儿?」
陆同霄攥紧了手,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到街边打车。
离开时,我看到薛清清小跑着走到了陆同霄面前。

-6-
离婚后,我带着女儿租了房子,就在她学校旁边。
其实我工资不算低,完全可以给我和女儿更好的生活。
安安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去年的衣服早就不能穿了。
可是这一年来,我为了陆同霄的医药费疲于奔命,忽略了太多东西。
「妈妈,我每天都穿校服,没必要买新衣服。」安安惶恐地看着吊牌上的价格,连连摇头:「不用买新的,不用买新的。」
我知道她喜欢小裙子,可是,为了不让我有压力,她每天都穿着校服,这样我就看不到她短了一截的Ťű₉袖口和裤脚。
「校服去学校的时候穿,平时嘛,你可以穿你喜欢的衣服。」
之前安安的老师说,她绘画很有天赋,希望我考虑给她报个兴趣班。
之前已经有了报班的准备,孩子也很开心,结果陆同霄出事了,报班的事只好搁浅。
下午,我找到老师推荐的兴趣班,带着安安过去。
她攥紧了我的手:「妈妈,来这儿干嘛?」
我摸摸他的小脑袋:「你不是很喜欢画画吗?妈妈给你报个班,这样你就能和其他喜欢画画的小朋友一起进步啦,还有专业的老师教你。」
「真的吗?」她开心地差点蹦起来。
「当然啦,明天你就可以过来上课了。」
她此刻脸上的笑容,我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可是妈妈,」她仰着笑脸,看着我的眼睛:「我也希望你快乐。你知道吗?你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我的心突然空了一拍似的,嘴角慢慢向上,却发现自己的脸很僵硬。
我为别人而活太久了。
回去的时候,闺蜜宋晓开车过来,后备箱不出所料拉了非常多的东西,吃的、用的,甚至还有安安用的文具。
「你离婚的时候我应该跟着去把那个渣男狠狠揍一顿。」宋晓咬了一口肉串,喝了口啤酒,恨恨地骂着。
我赶紧看了眼安安的房间,确定房门是关着的。
宋晓已经有点醉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跟你离婚当天,他就和薛清清那个贱人领证了,垃圾,两个垃圾。」
我并不生气,也不意外。
陆同霄现在连上床上厕所都做不到,即便有他妈在,可是刘琴难道不需要出去工作吗?
他们虽然没有存款,但有一身的债。
「你不生气吗?」
我摇摇头:「他们的人生会越来越悲惨,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生气呢?」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应该很快,刘强手机里的照片就会公之于众了。

-7-
我和女儿的生活,平凡又安逸。
她越来越活泼,也交到了很多新的朋友,每天小话痨似的跟在我身后说她在学校发生的趣事儿。
我能感觉到,因为我的选择,她变了很多。
我们的人生都在朝着与上一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这才是我最重视的。
两个月后,陆同霄和薛清清的事果然被爆了出来。
这件事上热搜之前,刘琴还在网上卖惨,什么儿媳妇因为嫌弃儿子残疾跑了,孙女现在被前儿媳教得不认亲爸,收获了很多同情。
因为这一波同情,陆同霄收到了一部分社会人士以及政府的资助。
就在他们以为生活要蒸蒸日上时,这个丑闻想晴天霹雳一般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我看了爆料的视频才知道,原来刘强那天给我看的并不是全部,还有更加真切的视频。
里面的陆同霄同薛清清商量着,与我离婚后,要带着她去哪里定居。
刘强也在这个视频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薛清清的出轨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他们会在海边落水。
好在,记者向刘强问出了我的疑问。
刘强冷哼一声:「陆同霄支支吾吾不愿意离婚,薛清清又怀了孩子,就以死相逼。」
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看着手机,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此刻,我才确信,我年少时喜欢的那个「英雄」已经死了。

-8-
陆同霄一时间被送上了风口浪尖,就连薛清清也被网友人肉了出来。
陆同霄之前受了不少街坊邻居的帮助,如今也是人人喊打。
家里彻底没有了经济支撑,薛清清只好出去上班。
她这个时候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大着肚子每天挤公交。
有一次我们在街上遇到,她在发传单。
她只有初中学历,做了多年的家庭主妇,如今又大着肚子,没有人敢和她签长期合同。
她也看到了我,很快低下头去,一转身却撞到路人,被热咖啡泼了一身。
路人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孕妇而体谅她,瞬间破口大骂。
薛清清不敢还嘴,只能一味地道歉。
我并不同情她,因为上一世过着这种生活的人是我。
而她和她的儿子,每个月还要拿走我的一部分血汗钱。
回家的时候,安安坐在楼下。
「怎么坐在这儿?下楼的时候没带钥匙吗?」
她摇摇头,伸出小手指了指楼上:「爸爸来了。」
我并不意外。
这半年来,安安提出过几次想去看看爸爸。
但是,都被刘琴拒绝了。
她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告诉安安:「不许去打扰你爸爸的新生活。」
陆同霄也从没有主动给安安打过一通电话。
「咱们回家,妈妈今天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油焖大虾。」
孩子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不过,我没有想到陆同霄竟然直接坐在我的卧室里等我,我进去的时候,他的手还放在我的枕头上。
「你干嘛?」
他被吓了一跳,尴尬地收回手,解释:「我以为,我以为这是咱们女儿的房间。」
「你看这像是孩子的房间吗?」床上还放着我早上换下来的睡衣,说认错了房间也太牵强了吧。
陆同霄抬头看着我,眼眶微微发红:「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只是太想你了,想离你更近一些。」
他快速推着轮椅走到我身边,像拉我的手,却被我躲过了。
「梦梦,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
他哭着解释:「我当初就是被薛清清那个贱人勾引了,女追男隔层纱,我也不想的,但是她的手段太多了。」
我看着他,失望透顶。
「我宁愿你说,你就是变心了,就是爱上了薛清清,因为她常年被丈夫家暴,因为她可怜,因为她漂亮……不管什么原因,你就是爱上了她。至少,你有承认错误的勇气,至少让我觉得,曾经的我没有爱错人,可是,你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一个怀孕的女人身上,你真是太让我恶心了。」
他或许没想到我会当面将他虚伪的谎言拆穿,脸霎时间涨红。
「不是的,我这么说不是要推卸责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真的,你……」
「所以呢?」我打断他的话:「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一直爱的都是我?是薛清清找不到一份高薪的工作来供养你和你妈的时候?是你被人人喊打,她却帮不了你半分的时候?」
陆同霄眼珠子一转,低下头,再次抬头的时候满脸泪水:「我只是想我们一家像之前那样生活,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毕竟是安安的亲爸爸,你忍心让孩子在单亲家庭长大?就算为了孩子,难道你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我刚要张口说话,卧室门被推开,安安走进来站到我身边,平静和陆同霄说:「爸爸,如果您爱我您不会出轨,不会和别的阿姨有宝宝,更不会利用我来威胁妈妈。」
我心里震了震,大人的事,我尽量避开孩子,就是不想她参与过多是非。
没想到,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安安抬手帮陆同霄擦脸上的眼泪,语气依旧平静:「爸爸,虽然我和妈妈生活,但是她把所有的爱都给我了,我没有一刻因为缺少您的陪伴而不开心。」
说罢,她牵住我的手,小指头轻轻挠了挠我的掌心:「我希望您不要再来打扰我和妈妈的生活,您带给妈妈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别让我恨您,好吗?」
陆同霄看着安安的眼睛,长久地没有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叹了口气:「我还是不够了解你和女儿,我以为……」
我打断了他的话,嗤笑道:「以为我们都很软弱,只要你三言两语就屁颠屁颠地跟你回家了是吗?」
他摇了摇头。
但是我知道,他内心就是这样想的。
他再次叹了口气,推着轮椅离开,背影孤单又落寞。
我这才发现,他瘦了很多。
Ťū́ₜ身上穿的还是去年我给他买的风衣,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我和安安在卧ƭù⁸室里,并没有出去送他。
「你说你去找工作,其实就是来找你前妻?」
一声委屈又愤怒的怒吼炸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我和安安走出去,果然看到薛清清扶着肚子站在门口。

-9-
她已经八个月了,像个诡异的木偶人,四肢纤细,衬得肚子大得吓人。
陆同霄看了安安,冷着脸呵斥薛清清ŧûⁱ:「别在这儿闹,回家。」
薛清清想冲进来,却被陆同霄的轮椅挡得死死的。
「你护着她们?你当初是怎么向我承诺的?」
陆同霄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想将人推出去。
薛清清却趁机想要挤进来,情急之下陆同霄竟然直接用轮椅将薛清清撞倒在地。
「好疼啊,我的肚子。」
我急忙上前,她已经疼得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陆同霄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快打120啊。」
听到我的喊声,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打电话。
两人都被 120 拉走后,我和安安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妈妈Ṭù⁷,那个阿姨的宝宝会有事吗?」
吃饭时,安安问了一句。
我摇摇头:「妈妈也不知道,应该会没事的,毕竟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几天后我才知道,薛清清母子平安。
只是薛清清伤了身子,尽管孩子已经百天,她的病却一直没有好。
刘琴终于不再是和蔼的好婆婆形象,逼着薛清清一个病人出去找工作上班。
可是,即便薛清清拼了命地工作,她的钱也只够养活她和孩子。
终于有一天,她想通了一般, 抱着孩子要和陆同霄离婚。
可惜,正如刘琴所说的那样,以陆同霄的情况, 法院是不会轻易判离婚的。
等我再见她时, 她已经被陆家母子折磨得不成样子。
她大约也是无人可诉,拉着我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陆家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赚钱吗?」
她点头说是。
「那陆家,岂不是该你说了算?」
她止住哭声,愣愣地看着我。
我起身, 离开时没有看她。
薛清清回家后,不再给陆同霄一分钱治病,刘琴只好回家拼命种地给儿子赚治疗费。
可是她年纪大了, 没多久便病倒了。
陆同霄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哀求着妻子给他治病。
可这时候的薛清清对他早就没了丝毫情谊, 只想和儿子好好生活。
几年后, 陆同霄终于病死在了家里。
宋晓巴不得亲眼目睹陆同霄的惨状,四方打听,如今说得绘声绘色:「听说他身上皮肤都烂了, 还有被打过的伤痕,还有人说,其实他是被活活饿死的。」
至于这些是不是真的,陆同霄已经被火化, 真相无从得知。
刘琴得知后,一口气没有上来, 死在了庄稼地里。
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臭了。
薛清清得了自由身, 带着儿子离开了这里。
走之前,她来看我。
「你还是那么漂亮, 」她看着我的脸, 有些羡慕:「不,应该说,比之前更好看了。」
「对不起。」她说着说着,突然道了声歉。
然后,不等我说话,一把拉着儿子离开了。
她才四十岁,就已经佝偻着腰, 满是老态。
我心里有些凄凉, 看着她,好像看到了上一世的我。
刘强想找薛清清, 竟然找到了我这里。
看他脸上的伤和急切的神态, 便知道又赌输了。
「你觉得我会知道她的去向吗?」即便知道, 又怎么会告诉这种人?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跑走了。
几天后,听说刘强酒驾,车子冲下了海, 淹死了。
我竟然替薛清清松了一口气。
很快,安安高三毕业了。
她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去了自己喜欢的城市。
而我,和宋晓每天聊八卦, 逛街,偶尔去旅行。
这一次,我和女儿都成了更好、更快乐的自己。
(完结。)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2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