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写白月光

林向榆的一句只爱我,我为他重生了 99 次。
第 98 次重生的时候,我们终于修成正果了,但是他却在婚后的第二年,出轨了身为秘书的女主角。
攻略任务失败,我又一次死于癌症。
这是攻略失败的惩罚,更是白月光既定的命运,我只配早死,我永远无法阻止男女主的相爱。
当爱里染上恨意。
我开启了最后一次重生。
这次,我决定死在他最爱我的那一年。

-1-
「放弃吧宿主。」
系统冰冷的音调中,透出些许无奈。
「你改变不了的原有剧情的。」
它陪我重生了九十九次,从最开始的热切到如今平静得毫无波澜。
我说:「我不想留下遗憾。」
回应我的是时钟倒转的咔嚓声。
随着白光一闪。
我睁开眼,看到面前写满「林向榆」的笔记本,我知道我又回到了 18 岁。
这是最后一次改变我死亡结局的机会。
在这之后,就连系统都会离我而去。
等连林向榆也忘记我,我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所有方法都尝试过了,只剩最后一种。
我抬起手,慢慢将面前的纸张撕下。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我一直在用「林向榆」这三个字困住自己的一生,我想我应该尝试最后一种方法了。
——不再爱他。
「你们好,我叫桑榆。」
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的女主角,此时此刻正站在讲台上,作为转校生进行自我介绍。
我用全部积分兑换了剧情推进器,才让我们三个人的时间线重叠。
四目相对,桑榆向我投来一个友善的笑容,我也勾起唇角,向她点头,随即胸口蓦地一疼。
我太熟悉这种病情急速恶化的感觉了。
身边趴着桌上,睡了三节课的人忽然抬起头,问道:「夏礼,你是不是心脏不舒服了?」
男孩冷着脸,轻车熟路地从书包夹层里掏出速效救心丸,从自己的保温杯里倒出温水,催促我服药,然后又捂住我的手,替我暖手。
只是一瞬间呼吸急促,都被林向榆察觉到了。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
18 岁的男生包里不是教科书就是漫画和打火机,只有他书包里背的都是我的药。
可谁知道后来我的心脏病治好了,我却死于恶性肿瘤扩散。
我摇了摇头,给他介绍从讲台走下来的桑榆。
「这是新转来的同学。」
林向榆漫不经心地抬眼。
但随即他眼神凝滞,像是世界停了,但心还在跳着,就算是旁观者的我,也能看清他眼底的一潭死水忽然之间有了灵动。
不可避免,但又无可奈何。
两个人片刻后错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匆匆一眼从未存在。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脸色有些难看,林向榆眸光一沉,在课桌底下牵起我的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别人。」
我尽量让笑容别太僵硬,问他。
「是吗?」
既然这样,眼神为什么要躲闪呢?

-2-
我和林向榆幼年相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从小只喜欢也最喜欢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我身体不好,所以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怀孕。
因为我承受不住有另一个生命汲取我身体里仅剩不多的养分,如果非要孩子,我很有可能会死在产房里。
父母宠爱我,便打算把我娇养在身边,未来领țů⁺养或独身都随我心意。
而林家是保守的家族,极其看重血脉传承,知道我的情况以后,就再也没提过娃娃亲的事情。
像我们这样的家庭,都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定下了联姻对象。
林向榆十八岁的生日会上,我亲眼看着他妈妈向他介绍好朋友的女儿,只能咬着下唇,黯然失神。
但是隔天便听说两人没成,把林夫人气坏了。
傍晚,林向榆在小花园的后门对我笑。
Ṭũ̂ₖ我分明看到他脸颊上红肿的巴掌印。
原来是他昨晚跑回老宅,跪在几位长辈面前发誓非我不娶,大闹了一通,气得他爸动了家法,在祖宗牌位前用两指粗的藤编把他抽了一顿,可他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林向榆跪了一夜,天亮才被心疼儿子的林夫人放出来,便踉踉跄跄地跑来找我。
他隔着栏杆,牵住我的手,轻声说道。
「我不喜欢小孩,后代对我而言可有可无,但你一定要养好身体,陪我长命百岁。」
「夏礼,我谁也不要,只要你。」
我哭得泣不成声,看起来比挨打的林向榆还惨,而他痛得指尖发颤,还在极其耐心地为我一遍遍擦拭眼泪:「别哭,你心脏不好,不能有大的情绪起伏……」
这就是十八岁的林向榆。
曾出现在我的梦里,杀死过我千千万万遍。
可谁知道,后来我们结了婚,三年无子,他便出轨了身为秘书的桑榆。
直到桑榆怀孕,他迫不及待地向我提出离婚。
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他眉头微蹙,神色冷淡。
「夏礼,我需要一个能为我抚育后代的妻子。」
我在电话那头说不出话,因为我趴在洗手池边上,止不住地呕血,大片鲜红在水中绽开,我整个人散发出腐烂而又萎靡的味道。
从那一刻起,我彻底明白了。
真心瞬息万变。
白月光就应该在她最完美的那一刻泡在福尔马林里。

-3-
「夏礼,你在门口等我一下。」
我小时候在校门口等司机,差点被人贩子拐走过,自那以后。林向榆不允许我在外面离开他视线半步。
林向榆是竞赛生,每天放学都要去老师那里拿额外的题目。
我就在办公室门外等他,然后结伴回家。
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十年。
我乖巧答应,等他往里走,我便头也不回地向教室去。
桑榆留在教室自习,早上主动打过招呼,所以她对我比对其他同学要亲近。
她抬眼朝我笑:「夏礼,你怎么也还没走?」
我从书包里拿出林向榆的 mp3。
「我有急事要先回去了,你帮我把这个拿给林向榆,可以吗?」
听到这个名字,桑榆的耳廓隐隐泛红,她几乎没有犹豫。
临走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女孩正偷偷戴上了耳机,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脸上噙着一丝雀跃的笑意。
那天晚上林向榆在花园后门问我怎么不等他,我没有回答,反问道:「我让桑榆还给你 mp3,你拿到了吗?」
他微微怔松,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拿到了。」
紧接着,林向榆像是为了岔开话题,隔着栏杆把我抱了起来,故作凶狠地威胁:「下次必须等我,听到没,我以为你又出什么事了,担心死了。」
我回去打开了网易云,找到林向榆的账号,发现他的关注多出一个。
连歌单也新增了几首他不常听的 r&b 抒情。
我捂着愈发疼痛难忍的胃,抿唇一笑。
原来就算是担心我的时候,也会跟女主角一起分享歌单啊。
自那天起,林向榆和桑榆亲近了起来。
他们都是竞赛生,见面的机会多,共同话题也多,下课也经常凑在一起讨论题目。
我便是在这个时候疏远林向榆的。
他很快就发现我不再依赖他,也不再放学等他,就连他在我家花园后门徘徊到半夜,也始终不见卧室的窗口出现我的身影。
白天我提早离开,傍晚我直接坐上自家的保姆车,林向榆想拦也拦不住我。
第二天去学校,我跟老师提出转到特长班。
林向榆彻底慌了。
下课,他红着眼眶在走廊转角拦住我:「夏礼,我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改,求你别折磨我。」
「你喜欢上别人了。」
林向榆一怔,脱口而出:「我从来就没喜欢过桑榆!」
见我脸上挂着浅薄的笑意,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轻轻推开他,气息平稳。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如果你喜欢上别人,我们就不要再提往事,没有谁离开了谁就过不下去了,你未来应该有更好更健康的妻子,我不会纠缠你。」
林向榆眼眶又红了一圈,他的神情几近哀求。
「夏礼,我不要别人……」
直到我的表情一寸寸冷凝,林向榆怎么会看不懂这是我丧失耐心的信号,我认定了什么就不撞南墙不回头,否则也不会为他重生无数次。
如今我已经决定离开他,便也不会改变。
我转头想离开,被林向榆握住手腕,按在墙角亲吻到喘不过气。
他向来乖张骄矜的眉眼湿润,泅着泪意,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夏礼,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一个。」
我呆呆望着玻璃窗里倒映出我身后不远处的桑榆。
林向榆看到她了。
他身子微僵,将我抱得更紧,语气像在起誓。
「夏礼,你才是我的唯一。」
可是唯一这个词过于绝对,本身就是错误的答案。

-4-
林向榆察觉到自己的变心,对我的愧疚达到了最高。
他为了向我证明自己的真心从来没变过,开始变本加厉的对我好,为我跑半个城市去买我喜欢的限量蛋糕,随时不离开我身边半米远,甚至再也没和桑榆说过话。
关于这一切,我都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你不用为我这么做。」
第五十二ƭů⁵次重生,我也曾经因为贪恋林向榆对我的好,想要把他的愧疚,当做自己的护身符。
但物极必反,这样无微不至的好最后也会变成刺向我的利剑。
那一次的最后,林向榆满眼厌倦地望着我:「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永远不知足?」
「夏礼,跟你在一起太累了。」
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所以我打算什么也不做。
反而他愈发想要弥补我,让我们回到从前。
这些日子里,我的身体一如既往,不好也不坏,只是在高考体检的时候,还是查出了身体里有异常信号,把林向榆的脸色吓得煞白。
还好这次只是良性肿瘤,父母当即决定把我送到最好的医院手术。
手术顺利得不可思议。
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我爸问我:「礼礼,向榆在外面,要不要让他进来?」
见我摇头,我妈欲言又止。
「他在外面守了你一天一夜,谁劝他都不听。」
林向榆一夜没合眼,进屋的时候浑身狼狈,眼底布满血丝,我爸妈还没离开,他就半蹲在病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我的脸。
「疼吗?」
我沉默片刻,疲惫地闭上眼睛:「林向榆,你回去吧。」
他有些愕然,膝盖直接跪在地上,攥住被单的双手微微颤抖,林向榆哑着声开口。
「夏礼,你别这么对我。」
我别开了脸:「你别这样,你只是现在心里还有我,放不下对我付出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不想等到以后我们的爱消磨殆尽,最后落得一个两看相厌的结局。」
「所以及时止损,到此为止吧。」
「夏礼!」
过了好久,我感到手背一片湿润,抬眼才发现林向榆早已泪意蔓延,泣不成声。
曾经被父亲动用家法拿藤编抽打得遍体鳞伤,都没掉一滴眼泪,林家的独子,老师的宠儿,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林向榆竟然会为我落泪。
他的眼泪再一次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才回过神,蓦地收回手。
林向榆朝我低吼:「回血了,别动!」
他用手捂住输液管,企图用自己的体温让药水不那么冰冷。
我的心脏许久未有地再次抽痛。
「够了,林向榆,我们不会走到最后的。」
林向榆眼眶忍不住泛红,他执拗和坚定,眼底里的光热烈得快要把我灼伤,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拥入怀中:「我们会,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相信他这一刻对我的爱意盛大,足以让他将永恒的誓言脱口而出。
十八岁少年的真心比钻石还亮,比珍珠还真。
但也不过如此。
因为我垂眼看到林向榆的校服领口里,用粉色的针线绣着 SY 两个字母。
早在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就嗅到了一缕茉莉香。
我向来不喜欢花香,觉得闻着头晕,香水多用水生调、木质香。
只有桑榆十年如一日的爱茉莉花香。
就连十年后成为秘书,在林向榆身上留下的香水味也是这Ṭůₜ个。
当断则断,我在林向榆破碎的目光中。
伸出手,一根根拨开他的指尖。
「别再来找我。」

-5-
「夏礼,我前面去医院看你,你还没醒,我在病房外面看到林向榆,今天这么冷,他就穿了一件外套,所以我才把衣服给他穿了。」
林向榆打电话给桑榆,要她向我解释衣服的事情。
挂断电话,他仰着脸向我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我不信只有我听出了桑榆声音里强忍的委屈。
我才冷着声音开口:「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没人逼你穿衣服,没人逼你一直在外面等我,你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了,到头来把气撒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你觉得有意思吗?」
ţüₖ「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固执又任性,说了又不听,最后还把错推到别人身上。」
林向榆一怔,慢慢垂下头,像做错的小孩子。
我不知道他这时候心里想的是桑榆,还是我。
但我懒得想了,我厌倦了反反复复的情感纠葛,这已经是我最后一次重生,我不想浪费在已经决心要告别的人身上。
更何况拖到最后,这件事一定会变成我的错。
见林向榆迟迟不愿离开,我按下床头的护士铃,让人把他请走。
然后便蒙上了被子,不再看他脆弱的眼神。
林向榆果然没听我的,日日来病房外坐着,只是不敢再进来。
半个月之后,我痊愈出院,回到学校。
我本来就从小学琴,只是为了林向榆才一直待在普通班里,现在转到艺术特长班,教室在学校另一栋教学楼,跟其他班的学生几乎见不到面。
这栋教学楼背靠学校后山,后山长着一片桃花。
虽然现在不到花开的季节,但仍有许多年轻情侣会在那边幽会。
那天傍晚,我在楼上看到林向榆和桑榆。
但与我想象的不同,没了我的阻碍,他们反而看起来疏远了。
桑榆红着脸,涂着杏粉色唇蜜的小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跟林向榆表白,可下一秒,林向榆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桑榆拉着他的手,音量不可控地提高:「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在我生病的时候背我去医务室,为什么帮我打跑骚扰我的小混混,为什么答应要带我去后山看星星?」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剧情已然蔓延。
林向榆头也不回:「朋友也可以做这些事,你自作多情了。」
「可夏礼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也不会喜欢你。」
听到这,老师刚好走到我身边,敲了敲钢琴。
「专心练自己的。」
我收回视线,继续练习自己为比赛准备的曲目。
一曲终了,我又转头看了眼后山,林向榆已经走了,桑榆还站在原地用手胡乱擦拭眼泪,她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倏忽抬起头。
四目相对,她像是初见那样,眼睛似弯非弯,但笑意不达眼底。
仿佛一切都开始脱离剧情的控制。
但我知道剧情总会回到正轨。
正如我无数次重生经历的那样,每一个选择的分支,最后殊途同归。
谁都没资格怪我铁石心肠。

-6-
我收拾完书包,从琴房离开。
才发现林向榆在楼下等我。
他喉结滚动,止不住地红了眼眶:「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上学有什么好说的。」
林向榆在我面前局促极了,好几次想伸出手,又怕再一次被我拨开。
他将一个暗红色的锦绣荷包塞进我手心里。
我认得出这是郊区青山寺的开光法物,青山寺是千年古寺,常年谢客,上一个得到法物的人,还是为了绝症发妻,从天阶下一步一磕头跪到寺前,这才令寺庙开门。
我也曾为林向榆求过,所以我知道这其中份量有多重。
说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是不可能的。
只是比起心软,更多是怨。
我垂着眼睛:「我不要,这份人情我受不起,你拿回去给你妈妈好过给我。」
「我是为你求的!」
林向榆有些情绪失控。
但过了几秒,他抿着嘴唇,压低声音,磕磕绊绊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恳求。
「夏礼,你会跟我一起去北京的,对吗?就当是……为了我。」
半个月内,学校的保送名额已经下来了,我虽然文化成绩不如林向榆,但也能考上中央音乐学院。
好多次我就是这么选择的,只是为了离他近一点。
半晌,我笑了笑:「林向榆,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为什么我一定要围着你转呢,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好,难道不应该支持我去追逐梦想吗?」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各不相欠。」
林向榆怎么会舍得放手让我走。
但骄傲如他也说不出任何反驳我的话,他才十八岁,完全没有二十八岁的成熟稳重。
我随便一句话,就让他痛彻心扉。
他又露出一副难过得快要死掉的表情。
上了保姆车以后,我拿出老师给的文件,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林向榆不知道,我已经在填报留学申请,父母也同意日后随我移民国外,只是还想在国内参加最后一次比赛,拿到具有含金量的奖项,好方便未来前程更坦荡。
反正白月光,不是出国就是死去,只要能远离男女主就算是彻底结束剧情。
只要出国,我便不会再回来。
我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只是回家的路上,许久未见的系统开口。
「宿主,剧情已经开始严重崩坏,等到男主 100% 脱离原剧情,任务就完成了。」
我心里微微一动。
还有什么更坏的事情发生了吗?

-7-
晚上林夫人登门,向我妈哭诉。
林向榆放弃竞赛保送资格,打算走高考赛道。
大抵是想为了能够有更多的选择,跟我就读同一所大学。
好在我已经告诉我妈,绝对不要透露我留学的事情。
我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我妈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
林夫人临走前,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礼礼,向榆从小到大谁的话都不听,只有你能管住他,你帮我劝劝他别犯傻。」
就连我妈也在她离开以后,叹了口气。
「礼礼,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怎么了,但不能拿前途开玩笑。」
父母命难违。
我只能答应等比赛结束就去找他。
没想到林向榆先一步来找我。
夜里淅淅沥沥地下起雨夹雪,冰冷刺骨,我半夜莫名其妙地醒来,抬手一掀帘子,才发现花园后门伫立着个人影。
我披着大衣急匆匆地赶到后门,不由分说骂道。
「林向榆你疯了吗?这么冷的天,想死别赖在我家门口。」
他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夏礼,我梦到我们分开以后,我跟桑榆在一起结婚生子了,过了很久我才从我妈口里知道你的消息,你早就死了,死于癌症晚期。」
「然后我一直不断重复做这个梦,梦里好几次你都死了,又有好几次我抱着没有呼吸的你,我的心脏好痛,好像有刀子在我心脏上面割,我连呼吸都喘不上气,想跟你一起死了。」
他隔着栏杆紧紧抱住我,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们心跳重合。
林向榆说的那些,是我无数次重生时发生过的事情。
我心悸了一下,下意识推开了湿漉漉的他。
「梦而已。」
说完我落荒而逃。
我害怕能够改变剧情的希望再度浮现,我害怕希望,希望越大,便越绝望。
林向榆最终是病倒了,高烧不退三天才缓过神来。
林夫人说他这场病,丢了半条命。
从那天以后,林向榆阴魂不散,每天出现在我教室外面,他似乎有了微妙的改变,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我即便是开口说话,也只是告诉他回去保送,别做白日梦。
林向榆垂眸,掩住了眼底巨大的哀恸。
有几次桑榆来找他,说不了几句话就走了,林向榆语气冰冷,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桑榆离开前,望向我,眼神里的不甘心日益浓烈。
我视若无睹。
因为她强忍着眼泪,失望难堪的样子,我都熟悉。

-8-
桑榆是在林向榆第二次病倒的时候,来找的我。
向来开朗明媚的女孩眼里流露出哀伤,在我面前低下头。
「夏礼,其实我们生活在一本小说里,我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林向榆必须爱上我,否则他就会死,但是你现在不按原著的走向发展,所以他也在为了你脱离剧情的控制。」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死的,可是他不愿意见我。」
「你一定……也不想看到他死,对不对?」
我这才知道,其实系统从来就没给我留过活路,我跟林向榆在一起,他会死,不在一起,我会死。
怪不得作家总说命运造化弄人,是个不留情面的刽子手。
我不是没有发现林向榆的身体越来越差。
短短几个月里,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宽大的校服外套渐渐变得空荡荡,过去覆着一层轻薄肌肉的手臂,如今瘦骨嶙峋。
就像过去的我一样。
但是真正从桑榆口中确定这件事,我还是觉得心口一窒。
怔愣一瞬,我回过神来,淡淡地问。
「那原剧情里,我的结局是什么?」
桑榆沉默了几秒,抬眼:「你出国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美好生活。」
如果不是我经历过重生,恐怕也会被她澄澈的眼眸欺骗。
我早就发现这个所谓的女主角,从来就不是什么仁慈善良的角色。
不然她怎么会愿意违背道德底线,跟结了婚的林向榆相亲相爱。
还三番两次假装无意地把暧昧短信发到我手机里,处处向我暗示,感情里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
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桑榆,她穿着漂亮的小礼服,把林向榆送回家。
她望着我,亦如现在坦荡。
浑然不解释自己和林向榆十指紧扣的手,跟他不断呓语出的亲昵小名。
但现在她也才十几岁,在我目光下开始躲闪。
我轻轻吸了口气,「是吗?我以为白月光都是死人呢。」
桑榆睫毛轻颤,不敢抬头看我。
我笑了笑。
「桑榆,你说谎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她眼底闪过被戳穿的慌乱。
「按照原著剧情,是我这个白月光死了以后,你和林向榆才能没有任何阻碍的在一起,但现在我不仅没死,也不想再跟他在一起了,就轮到林向榆了,你不觉得这个女主角的存在特别碍事吗?」
「其实你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你就像一颗多出来的恶性肿瘤,长在我和林向榆的中间,如果不是剧情为了推动你和他的故事,我跟林向榆谁也不会有事,可我不想死了,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了,现在害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人,明明是你啊。」
「你不觉得该死的人其实是你吗?」
我积攒了这么久的话,终于一口气吐了出来。
无论过去如何,我都从来没跟桑榆有过太多交流,因为我知道林向榆的心,才是小说里最不安分的定时炸弹。
如果不是她自己找上门,我恐怕也不会像个恶毒女配一样说出这些。
既然剧情已经崩坏,就让它糟糕到底吧。
「我只是一个没多少戏份的白月光,我能怎么办,你才是女主角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应该你想尽办法去拯救男主吗?我怎么能抢你的戏份呢?」
「别再来烦我了。」
我在桑榆不可置信的表ṱú⁶情里,重重甩上了门。

-9-
林向榆果真如衰败的树,生命力一日一夜地开始流逝。
但饶是请遍国内最顶尖的医生,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最后只说是心病导致了严重的躯体化。
林夫人亲自上门求我去看他一眼。
她哭着说:「那孩子老是说自己必须要跳出剧情,否则会对不起你,会害死你,他宁愿替你去死。」
我才再次见到林向榆。
他的脸颊瘦削,苍白得像纸一样,平躺在病床上小憩的时候,仿佛没有呼吸。
整个人都散发着病入膏肓的气息。
听到我轻巧的脚步声,林向榆倏忽睁开眼,对病床边的林夫人呢喃。
「我梦到夏礼来了。」
看到妈妈脸上悲伤哀切的表情,他反应迟钝地转头,望向病房门口的我。
「夏礼……我还在做梦吗?」
林夫人擦拭着眼角的泪,给我们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我率先开口:「林向榆,你不会活不过我生日了吧?」
话说得难听,但实际上我自己也心乱如麻。
因为我爱过林向榆,爱过无数次,所以我很难抵抗得了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他,更何况还是十八岁那年,最爱我的他。
原本说好是我死,怎么变换了身份。
他缓慢眨了眨眼,发白的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才发出低哑的声音:「不死,我要陪夏礼过生日。」
「……可以吗?」
从前,我们之间不问可不可以,因为我们的关系亲密到无论如何我都会答应。
骄傲如他什么时候为一个人低如尘埃。
见我没说话,林向榆原本微微亮起的眼底,骤然如吹熄的烛火般寂灭。
如果眼前是二十八岁的林向榆,我的心不会像被剜了一刀似的剧烈疼痛。
我这才微微点头,呼出一口气。
「好。」
去年生日,林向榆为我找厂家定制了一场足以照耀全城的盛大烟火,璀璨、绚丽,转瞬即逝,他在被点缀得亮如白昼的夜幕下向我表白。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桑榆发来一条短信。
「你越不爱林向榆,他越偏离剧情,生命就会被不断抽走,因为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男主角,男女主角不相爱,这个世界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只有一切回到原轨,让他爱上我,才会彻底恢复正常。」
我从病房走出来,回了句「神经病」。
凭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

-10-
林向榆很快恢复了过来。
他生怕自己会把病气传染给我,更怕不能陪我一起过生日。
林向榆比任何人都翘首以待。
以至于在我生日的当天,迫不及待地敲响了我的家门,说要带我去看难得一遇的流星雨。
他不知道。
几百年才出现一次的流星雨,我们已经一起看过一百遍了。
山顶夜露深重,夜幕散落着几颗稀疏的星星,我坐在岩石上倒数着流星坠落的时间。
林向榆与我之间,只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譬如隔着银河。
倒数十分钟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看见一闪而过的「桑」字。
林向榆先是挂断了一通,但还是接二连三的响起。
最后一分钟,他忍无可忍地想要关机,我语气平静地说道。
「万一她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找你呢?」
林向榆迟疑了几秒,当着我的面,点了外放。
桑榆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向榆,我爸爸又喝醉了,他把我妈打晕了,现在砸我的门,我好害怕,你能不能来救救我……」
她说话间,哐哐砸门的声音清晰可闻。
女主之所以是女主,因为她出生于淤泥但却仍然保持开朗向上的心灵。
如果不是偶然看到办公室里的贫困生资助申请表,我也不会知道,桑榆从小生活在水深火热的阴暗家庭。
这也不难怪,从前林向榆皱着眉头质问我。
「你什么都有,桑榆只有我了,你为什么还要跟她抢?」
男人总是怜悯更弱小的女人。
林向榆定定地望着前方,但视线没有着落。
他哑着声音开口。
「报警,我又不是警察,怎么救你。」
挂断电话以后,林向榆的呼吸明显开始有些急促,我知道他坐不住了。
倒计时还剩一分钟的时候。
林向榆忽然从手机上抬眼,拉起我的手:「今晚没有流星雨了,我们回去吧。」
我低头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点头。
下山的路盘旋而又崎岖,林向榆把车开得又赶又急,好几次都没有注意到急转弯的时候,我的身子磕在车门上,也没注意到开始坠落的流星雨。
他将我送回家,甚至没来得及跟我父母打招呼,便开车离开。
我知道林向榆是去找桑榆了。
正深陷于苦难之中的桑榆,他断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如果他知道自己不仅没有看到流星雨,最爱的人还在他离开之后心脏病发去世了。
不知道他该有多崩溃。
这是我无数次重生之后,对他的报复。

-11-
在剧情崩坏的时间,我在系统累积了不少积分。
打开商城我才发现,竟然比我之前的九十九次重生加在一起,都要多。
我兑换了最贵的商品,可以让我在这个世界再次死而复生。
这是传说中的保底神器,因为大部分任务对象都是在攻略者死后,才幡然醒悟,悔恨值和爱意达到最高,可那个时候攻略者已经被系统抹除了。
有了这个东西,我便可以在死后完成任务,再度重生。
但是太贵,几乎没人兑换得起,如今却因为林向榆执意脱离剧情,落到我的手里。
可悲又嘲讽。
回到家,我便躺在床上静静地没了气息。
直到父母晚上回来,才发现全身凉透,一动不动的我。
林向榆从桑榆家里回来已经是深夜,恰巧撞上离开的救护车。
他顿时慌了:「阿姨,怎么了?是不是夏礼生病了?」
我妈深深看了他一眼,满脸憔悴。
「夏礼死了。」
林向榆如遭雷劈,站在花园里静静地往房间里看,一双眼睛泪意朦胧,涌现悲伤。
「怎么会?我们刚才还在一起看……还在一起……」
我爸揽着几乎快要哭倒的我妈,语气深沉:「已经死亡确认了,礼礼一直想要去冰岛看极光,我们会完成她的遗愿,不会在国内下葬火化,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你也……别太难过。」
林向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张着口,半天也发不出一丝声响,但我却听到了莫大的哀戚。
父母带着我的棺木,连夜包机出国,以至于林向榆连我的最后一面都没见成。
我终于死在了他最爱我的这一年。
系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任务达成,宿主即刻脱离剧情。」
其实桑榆父亲已经戒酒一段时间了,酒瘾上头,每天站在巷子口的酒馆外望眼欲穿。
是我让人假扮酒友,请他进去喝酒的。
他虽然酒后易怒,会冲动家暴妻女,但那天醉意朦胧,身上的力气远远不够他踹开桑榆的房门,更没有力气殴打桑榆的母亲。
她敏感,惊吓过度之余拨通林向榆的电话。
却不知道自己扑在男主角怀里哭泣的时候, 我已经咽气多时。
林向榆会怎么想?
他大抵会恨自己,更恨桑榆害我们错过了唯一的流星雨。
桑榆不再是林向榆烙印在胸口的朱砂痣。
人终将为少年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一个月之后, 我设置的定时短ṱū́₈信发送到林向榆的手机里。
「新年快乐,今年已经是认识你的第十八年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其实现在是我和你在等流星雨的时候, 你已经在为桑榆的电话烦心,而我为你写下这条消息。」
「等一会儿流星雨落下,我会许愿让我们都能够摆脱剧情的控制,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 虽然桑榆说你是小说的男主角, 她才是你命中的姑娘, 但我还是不忍心做先离开的人,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过了这一夜,我想我会勇敢地跟你相爱。」
「还有几分钟, 既然是难得一见的流星雨,一定会实现我虔诚的愿望吧?我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爱你,一直都在爱你, 如果你愿意请勇敢地走向我, 续订请回 T。」
比死去的白月光杀伤力更大的,是在去世许久之后收到她的消息。
过了几秒, 那头回复了一个「T」。
紧接着是无数个「T」。

-12-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林向榆都会反复看这条消息, 难以忘怀。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能忘记我,他每年每天都会像把我当成备忘录一样, 给我发来许多消息, 他的长语音都泣不成声。
只是我从来没有回复过他。
几年后我在国外遇到了新的爱人, 他温柔坚定, 像极了十八岁的林向榆, 但是远胜于他。
我们在教堂外的草坪结婚, 许多游客自发围在我们身边真挚祝福。
隔着人群,我看到林向榆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身上还系着我曾经给他织的围巾, 似Ṫūⁿ乎已经勾线起球了,他都没摘。
四目相对, 他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说,目光几近破碎。
听朋友说, 大学以后他就跟桑榆分道扬镳了。
后来兜兜转转似乎又碰到了一起, 但是虐恋情深,林向榆当众羞辱过她好几次。
最后桑榆忍受不住,跟一个有钱老男人跑了, 还留下纸条骂林向榆活该没人要,爱装深情。
林向榆再也没谈过恋爱,也没结婚。
每一天都在为那也没能够陪我去看流星雨而后悔。
代价是孤独终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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