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画师

家道中落后,我成了世人最不齿的春画师。
正人君子们嘴上说着嫌恶,私下却央我画得再直白些。
家景日益好转后。
为了不让未婚夫丢了面子。
我卖掉了纸笔,一心做起贤妻良母。
与我同为春画师的小妹寻来,说有对野鸳鸯让她作画。
小妹脸皮薄,从未接过这般客人。
我怕她吃亏,便打算替她赴约作画。
本欲画完最后一幅画,我就告知夫君自己的嫁衣已绣好了。
却没料到,在客栈撞见了未婚夫与妹妹亲热。
原来,我要画的野鸳鸯竟是他们。
既如此,嫁衣亦没必要准备了。

-1-
阿蛮寻上门时,我正在学做糕点。
打算做完这些,就去给刘昳送些。
告知他今后我不再卖画,打算开个糕点铺。
如今他在朝为官,这样不至于跌了他的面子。
阿蛮捏起一块糕点,「青姿姐做的糕点真好看,往后定比卖画挣得银子多。」
我知她在打趣,拍开她的手。
「一边去,说,有什么事找我?」
阿蛮敛起笑,说有人花高价央她画避火图。
我纳闷,说这不是一件挺好的事嘛。
这营生虽不体面,但也总好过青楼卖肉的女子。
阿蛮羞红了脸,支吾着不说话。
原是那对野鸳鸯央她,在他们翻云覆雨时作画。
且尽量画的细致些、香艳些。
我「呸」了一口,暗骂他们恶趣味。
劝阿蛮别去了。
这还头一次听说,有人厚着脸皮提此要求的。
且来人还戴着帷帽,看不清样貌。
说不定心怀不轨。
可是阿蛮苦涩着摇了摇头。
「已经晚了。我本已拒绝了的,阿爹又追上去收下了定金。」
我叹气,「那我替你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脸皮有多厚。」

-2-
蒸完糕点后。
我收拾好作画工具,又捡了些糕点装进食盒。
打算顺路送给刘昳。
刘昳在京做官,我与他时常聚少离多。
昨日休沐,估摸着他后半夜能赶回来。
我便在府邸前等了一夜,但仍是没见到他的踪影。
想是路上耽搁了行程。
此刻定已回府。
出门前,我摸了摸晾衣架上的嫁衣。
心底满是欣喜。
刘昳说好了,这次回来要与我商议婚事的。
可是到了府邸,管家却说刘昳一早就出了门。
还特意打量了我一番,似有些欲言又止。
我只得作罢。
犹豫片刻,便拎着食盒往阿蛮说得那家客栈赶。
这客栈是家黑店。
经常有野鸳鸯进出。
掌柜的也是睁只眼闭着眼。
有时还会为苟合的野鸳鸯打掩护。
正头娘子前脚刚带着家仆进门。
那边小厮就上楼通风报信。
因而我故意装扮成男子模样进入。
掌柜的瞄了眼我的食盒,挤挤眼:「你家那位呢?」
「哦,在路上。」
我强装镇定回答。
心却早已飘到楼上。
上楼时,思忖着等下要先把定金还他们。
然而再骂他们一番,以后不准再找阿蛮。
这样想着,脚步停在了门口。
门缝内飘出一股浓郁的甜腻香,以及欢笑声。
迟疑片刻,我敲了敲门。
「进。」
吱呀——
迎面便是一扇屏风。
室内昏昏沉沉。
一对男女背对着门,身段皆隐在暗处。
依稀只见女人斜倚在男人怀里,娇嗔笑骂。
男人则捻起她腰带,细细把玩。

-3-
我低咳了一声。
女人才止住笑,懒懒道:「你就是春画师阿蛮?」
我一怔。
这声音……
尽管刻意压低,但仍是格外耳熟。
与妹妹青玉的声音,几近相同。
我迟疑的嗯了一声。
有意往屏风多看了几眼。
女子双手似搭在男人后颈撒娇。
「刘郎,你就答应我呗。」
「我想在有生之年,留下我们最美的样子。」
「好不好?」
女人轻轻摇晃着男人的手。
身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男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随即女子起身关去窗子,又将身侧的烛火拨亮。
烛泪似砸在女人手背,传来她撒娇般的吃痛声。
男人忙起身查看。
我努力睁着眼,瞧见他从暗处走出。
煌煌烛火照亮他身形与眉眼。
精美的屏风勾勒出他俊朗的五官。
放大每一处细节。
我不禁猛然后退一步。
用力掐了下大腿,希望这些只是一场梦。
面前的男子与未婚夫刘昳太像了。
不,应该说,就是他。

-4-
屏风后的男女,似还没察觉异常。
刘昳低垂着长睫,温和地为女子吹烫伤的手背。
「怎么这般不小心?」
「你这是弹琴的手,若出了什么差池,我会心疼的。」
话看似责备,语气中却满是怜惜。
这些温和话,刘昳已许久未对我说过了。
我垂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
上面还有不少陈年冻伤,青紫不均。
生计最艰难时,我不分昼夜地坐在砚池边作画。
一是为了照顾爹娘和妹妹。
二是帮扶落魄的刘昳。
他参加的科考的银两,是我一笔一划攒出来的。
然而待他功成名就后,却不愿再碰我的手。
他多次躲避我伸来的手。
「青姿,你有空……去买些膏药吧。」
我咽下苦涩。
瞧了瞧冻成猪头般的手,心下了然。
刘昳是嫌弃我的。
曾几何时,这双手下亦曾抚过美妙的曲。
只是为了托举亲人、爱人,投入了柴米油盐中。
……
二人私语了几句。
终于想起我这个外人来。
女子拢了拢衣物,靠近屏风些许。
「说说,你都会画些什么类型的?」
我一开口,声音哑的厉害。
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女人不甚在意,继续说:「最好画得高雅些。我与刘郎,可都是性本高洁之人。」
「可别像我姐姐那般,画出一堆不堪入目的浊物。」
最后一句话声音说得极小。
但还是刁蛮地钻进了我耳朵。
字字诛心。
男人接了句:「你放心,我找的人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哪有青姿那般龌龊心思,我现在看到她那双手都感到……

-5-
他瞥了眼我颤抖的身子,忽而闭了嘴。
二人隔着薄薄的屏风,对望片刻。
我率先移开了眼。
一只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又攥紧。
发出咯吱的闷响声。
女子还在叮嘱我一会儿作画需要注意的事儿。
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忽而开口:「公子要尝块糕点吗?我新做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说这句话。
就是突然很想知道,刘昳昨夜在哪儿,又做了些什么?
知不知道昨夜我拎着食盒。
在府邸门前坐了一夜。
为什么不回我写给他的书信?
三年来,每月一封。
风雨无阻。
信中说,我新学了糕点,期待他回来尝尝。
他从未回过。
唯有一次提及妹妹染了风寒,他才急急回了信。
另附了张药方。
他责我太粗心,自己妹妹重病却还有心思给他写信。
作为长姐,要挑起重任。
末了,又安慰了几句。
说明白我这些年的不容易,再忍一忍,等一等。
等他功成名就,妹妹觅得良缘。
便八抬大轿来娶我。
我当时只看到末尾的安慰,限于巨大的甜蜜中。
可细枝末节处品咂起来。
竟是苦的。

-6-
屏风后的男人有些沉默。
怔怔地望着我。
我苦涩地摇了摇头,倒有些如释重负。
俯身将定金与食盒放在了桌上。
「这画我不作了,你们……另寻他人吧。」
「贱蹄子,你说不画就不画了?」
「跟我姐一个德行,还真拿自己当什么画师了!」
「够了,别说了。」男子低声喝道。
「我说错了吗?你不也说过姐姐……」
我不顾他们的争执,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不长。
我却走了许久。
心里,眼底都是刚才的种种场景。
刘昳最爱对我说得便是「再忍一忍,再让一让,再等一等。」
自我们相识。
他似乎就格外偏袒青玉。
说我是长姐,要多让着些她些。
可我只比青玉大一岁。
他却任由青玉赌气折了我笔杆,撕碎我画了一夜的画。
总是替着她说话。
天寒地冻,我想买只火炉暖手作画。
他劝我节俭,再忍一忍。
等他科考中举,定给我买金子做的汤婆子。
我信了。
可他却也是因为青玉提了句想换琴。
就悉数拿出进京赶考的银子买了只琴,只为博得她一笑。
我只当他爱屋及乌。
如今看来,我却连个「乌」都算不得。

-7-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滂沱大雨。
好心的采莲女塞给我一杆荷叶遮雨。
「赵姑娘,你跑快些啊!」
「我见你家院子还挂着嫁衣,那么漂亮的嫁衣淋湿多可惜啊!」
我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
笑出声来:「不急。」
什么嫁衣,我不要了。
我不要再等,再让……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叫住了我。
是刘昳。
「赵青姿,你……你给我站住!」
我没有停步,咬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刘昳快步上前,固执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淡漠地瞥了他散乱的衣襟,「刘公子,何事?」
刘昳双眼一紧。
「你……」
大抵是从未见我这般冷漠过。
他面色跟着阴沉了下去。
「你……刚才去了哪里?为何浑身湿漉漉的。」
「是不是……」
他垂眸瞧了瞧我的手。
手中正握着一卷濡湿的宣纸。
炸开的毛笔,无声地滴着墨花。
两侧躲雨的行人不少。
纷纷伸头看向我们这对奇怪的人。
刘昳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缄默片刻,「你……都看见了?」
我笑了笑:「看见什么?我刚才去买纸笔了。」
当着众人面,我不想闹太难看。
刘昳恍然如释重负,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刘昳掏出帕子,垂眸为我擦拭指尖沾染的墨汁。
眼底是无限温柔与缱绻。
我却盯着他唇角残余的口脂看得出神。
继而是那只为我废掉的右手。

-8-
那时,我是落魄贵女,在长街东侧卖春宫画。
刘昳是穷困书生,在长街西侧代人写信。
熙熙攘攘的街道。
隔着人海,有时我们会不期对上一眼。
继而又匆忙错开,继续叫嚷着、吆喝着。
我们的第一次交际,是从一个雨天开始的。
仲春二月,正值婚嫁好时节。
那日下了好大的雨,小摊前却来了许多客人。
都是为待嫁的姑娘准备「嫁妆画」来的。
却不想被同行盯上。
在地痞流氓冲上来掀翻我的小摊时,刘昳不滚不顾一切冲了上来。
拼死护住了我画了一夜的画本。
却也在那场斗殴中,废掉了右手。
继而耽误了那年的科考。
直到学会用左手写字,才重回科考。
我当初因为害他手受伤,愧疚许久。
为了能治好他的手,我四处奔走求医问药。
并向他承诺,今后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现今,他的右手仍是不能动弹。
可是方才在客栈。
我分明瞧见他右手灵活地挑开青玉的腰带。
他的手,原来早就痊愈了。

-9-
雨声渐大。
躲雨的人退进了里屋。
我深吸一口气,「刘昳,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是不是想我了?」
我出声打断:「我说的是我们的婚事。」
刘昳眼睫一颤,别开脸。
「还是再等等吧,我现今囿于案牍,无暇抽身。」
我听见自己极轻地说:「无妨,反正我们没有婚约束缚。」
刘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突然不依不饶地问:「你这什么意思?难道在怀疑我对你的真心吗?」
「在你心里,我难道就是那般负心汉?」
我放眼望向烟雨中的那间客栈。
心底涌出无尽苦涩。
踏进去的那一刻,活泛的心就死了。
我无心再与刘昳争扯什么。
敷衍附和着:「嗯,你不是。」
却彻底惹怒了他。
刘昳猛然抓ṱū₌住我肩膀,用力摇晃起来。
荷叶倾斜,积聚的雨水尽数浇在我身上。
抬眼对上刘昳黑沉沉的眸子,带着些歇斯底里。
他咬牙切齿道:「赵青姿,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我千里迢迢赶回来,就为了早些见你一面。」
「你却待我这般冷淡薄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你如今也攒够了银子,为何还要做这腌臜营生?」
「我都有能力养你了,你就这么喜欢和臭男人打交道吗?」
啪——
我狠扇了刘昳一掌,任由自己放肆地流下泪来。
这些话谁都可以说,唯独刘昳不可以。
自与他确定关系后,我就不曾卖画于男子。
哪怕他们出的价再高,言语间并无戏谑。
我亦曾问过他。
若日后飞黄腾达,会不会嫌弃我的营生。
我本是不在乎别人看法的。
可是遭遇了太多的白眼,就连爹娘和妹妹也是嫌恶的。
我不能不害怕,他亦会因此嫌恶我。
刘昳坦然摇头:「青姿,为生计奔波不丢人。」

-10-
刘昳摸了摸红肿的脸颊,擦去嘴角的血丝。
随即嗤笑出声:「你这是心虚了吗?」
「你前日不是进了一个男人家吗?难道你要说这些是假的?」
我猛然一怔,继而明白些什么。
前日我是去王阿婆家学做糕点。
我不曾告知任何人。
刘昳远在异地,却如何得知?
「你在暗中观察我吗?」
刘昳自去京做官后。
我的小摊附近就多了些陌生面孔。
时常偷瞄我。
刘昳不置可否,「所以,想做刘夫人,最好安生点。」
ŧų₉他扭头扫了眼看热闹的行人,拂袖离开。
我提高声音:「刘昳,我……我们算了吧。」
这句话,盘桓在我口中许久了。
许是他开始嫌弃我的手开始。
或许是他没有回过我书信。
又是或许是在刚刚……
总之,我乏了。
刘昳听闻,脚步一顿。
随即不以为意地摇头轻笑。
仍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中。
他笃定我是不会离开的。

-11-
至那次不欢而散后。
我与刘昳再也没见过面。
我开始收拾起旧物,一一罗列至竹筐。
待到第七日,娘忍不住了。
「你是不是与刘昳闹脾气了?」
「这几日,我常瞧见他在门口徘徊,唤他又不肯进来。」
「这样的夫婿,可要好好把握啊。咱们赵家可就指望着他东山再起呢。不然,这么多年帮扶他的银子,就打了水漂呐。」
「若留不住他的心,趁早腾出位置来。你年岁大了,皮也糙了,才情亦不如青玉,要不就让她……」
爹冷哼:「她有什么好傲气的?刘昳不嫌弃她就不错了。」
「好歹曾也是个官家女,却整日抛头露面和男人打交道。」
他拍了怕脸,「让为父在这条街都抬不起头来,当初就不该生她、栽培她!」
我笑了。
这个时候爹倒是要起脸来了。
当初家境中落。
是他强拉着我和青玉上花船。
他怎么就没考虑过脸面呢?
若非我誓死不从,找到谋生之路。
哪来他们今日的高枕无忧?
我冷笑:「既然嫌你们女儿赚的钱不干净,你们就自己谋生吧!」
「今后别来找我。」
砰——
我关闭房门,隔绝门外的争吵。
尘封的情绪忽而有了起伏。
我倚着门,弓腰呕吐起来。
恨不能将心肝脾肺尽数吐出。
自小,青玉就身子孱弱。
多分了爹娘许多偏爱与疼惜。
我与刘昳情意最绵时,有意婚嫁。
却因爹娘的一句话生生推迟了。
「青玉还小,身子又弱。你若是成婚了,日后谁照顾她?」
那时,我放下绣嫁衣的针线。
继续抬笔描着令人生厌的画。
断断续续,嫁衣直至近来才完工。
从前期盼过亲情,或许一日爹娘回头会瞧见我的好。
可直至现今他们仍只是为青玉考量。
就连我的未婚夫,也倾心于妹妹。
真心错付!
……
我翻出淋湿的嫁衣。
其上已长了斑斑霉点。
曾几何时。
每逢写完信,我都会坐于窗下细细摩挲着嫁衣。
金线穿梭于猩红嫁衣上,在日光照耀下,煞是好看。
如今看来,却格外扎眼。
我捏起剪刀,一点点剪碎嫁衣。
抱着碎布往灶房走去,打算烧个干净。
门外忽而响起敲门声。
室内的琴声骤停。
青玉按住琴弦,飞快奔向门口。
又特意理了理鬓发,才缓缓开了门。
是失魂落魄的刘昳,手中挎着着食盒。
正是弃在客栈的那只。
看来刘昳知道那日去的人是我了。

-10-
刘昳瞧见是青玉,眼底滑过一丝失落。
「你……姐姐呢?」
青玉嘟起嘴,不高兴道:「怎么,就这般不喜见我?」
刘昳扯出一抹浅笑,「怎么会?」
忽而抬头瞧见桃花树下的我。ṭū́ₛ
目光下落,定在我抱着嫁衣的手上。
他手一顿,唇角压了下去。
刘昳面色不虞道:「我们的婚事都推迟了,为何还绣……」
话未完,一片碎布掉落下来。
砸在了刘昳脚下。
这嫁衣他是见过的。
我们一起敲定的样式,选的最时新的料子。
刘昳双眼一紧,咬牙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剪了嫁衣?!」
「是在故意跟我置气吗?我与青玉不过是一晌贪欢。」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日后你们姐妹二人一起嫁进来,不也有了照应?」
娘从屋内走出,他陡然闭了嘴。
我接话道:「我不需要你的照应,我能养活自己。」
刘昳气急,狠狠砸了下门。
青玉忙上前查看他的病手,擦拭去血丝。
随即狠狠白了我一眼。
她温声道:「哥哥,也就你拿这嫁衣当宝,前几日连下了几场雨,这嫁衣就挂在院外。我和娘劝了好几次,姐姐就是不收。」
刘昳收紧拳头,眼底浮出一抹愠色。
青玉犹觉不甚,「可见,姐姐也没将你放在心上。」
她朝娘努努嘴:「娘,你说是不是?这嫁衣可还是我收回的呢。」
娘一怔,随即心虚点头。
「对,还是青玉懂事些。」
哐当——
刘昳将食盒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他紧盯着我不松:「青姿,这就是你说得真心吗?」
「我看,也没必要准备什么嫁衣了。」
青玉眼底拂过一抹喜色。
我没理会他们。
俯身捡起糕点,一一放进食盒。
随即进了灶房。

-11-
刺啦一声。
灶膛内的火舌瞬间蹿起,舔舐着嫁衣。
我怔怔地盯着食盒里破碎的糕点。
思绪随之拉远。
刘昳入仕那日,他连夜赶回告知我喜讯。
并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块糕点。
说是陛下赏的。
他没舍得吃,就偷偷带了回来。
他把糕点送进我口中,真诚地问:「好吃吗?若喜欢,我以后每年都给你带。」
我掰下一半递给他。
茫茫夜色下,我们欣喜地分食了这块糕点。
尽管后来吃过许多糕点,却都不如那块破碎的糕点甜。
后来我多番尝试。
才得知糕点里掺了些艾草,中和了甜腻味。
恰值艾草生长旺季,我便提着镰刀去河边割艾草。
想赶在刘昳回乡前,做出正宗糕点。
却不慎被毒蛇咬伤,手肿了半个月。
但仍是强撑着学做了这些糕点。
……
我打开食盒,抓起糕点大口吃起来。
艾草汁兑多了,苦得喉咙紧缩。
我揉了揉眼,恨恨加快速度。
本想着就算爹娘偏心。
身后还有刘昳,他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让我体会到被人偏爱的感觉。
如今看来,只是痴心妄想了。
爱人不如先爱己。
不如努力加餐饭,银子傍身来的安心。
吃完糕点,我俯身抠开灶台下的一块砖。
将藏起来的银票取出。
庆幸为自己留了条退路。
我改变主意了。
不开什么糕点铺子了。
我要去京城。
去找那个做宫廷糕点的老厨子,拜师学艺。
他手艺精湛,风味亦是别具一Ṱŭₓ格。
若能传承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与其在这儿烂着,不若走出去。
想到这,我揣着银票便往外走。

-12-
正堂内,青玉轻声安慰着。
「哥哥勿恼,姐姐脾性一向如此。莫因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若不嫌弃,且听阿玉弹一曲罢。」
刘昳放下茶盏,故意提高声音。
「她若有你一半温柔,我也不会如此恼怒。」
「就凭我曾为她废过一只手,她也该懂些分寸的。」
他竖耳听了片刻。
灶房处没任何动静,心底不免有些失落。
又后悔自己刚才有些口不择言。
来之前,他都想好了。
这次一定要好声好气地说。
可是一看见青姿剪了嫁衣。
火气就忍不住上涌。
他按住琴弦,烦躁道:「别弹了。」
青玉瘪起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嫌我烦了吗?」
刘昳揉了揉眉心,声音也跟着冷了下去。
「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了?」
窗外轰隆作响。
刘昳下意识瞥向窗外。
瞧见赵青姿出了门,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就要下雨了,她出门做什么?
然而刚抬脚,就被青玉抢先一步抱住了。
她哽咽道:「我知哥哥心里只有姐姐一人,我原不该肖想的。」
「我不该情不自禁,不该趁你醉酒爬你的床。」
「可我不后悔。与你贪欢一场,值了。」
刘昳不免恼了,「不要再提旧事了!」
这是他最不愿意听见的事。
当初琼林宴上,他喝醉了酒。
错将青玉认成她姐姐。
怔怔瞧着床边人一点点褪去衣衫。
露出白腻身段,慢慢爬上床。
引诱着他,攀上灭顶欢愉。
他意乱情迷,青姿是个守身如玉的人。
不可能这般主动。
待醒来发现身旁的女子是青玉时。
他心中既懊悔又惶恐。
甚至起了负荆请罪的打算。
可他没勇气。
生怕青姿对自己失望,又怕青玉将这些抖搂出去。
因而这三年一直有意冷淡回避她。
不敢回来见她。
对青玉的威胁,也是一一顺从。
琴买了,春宫图也答应画了。
就连信也不敢回了。
可现今他不想再瞒下去了。
他发觉自己与青姿渐行渐远。
纵使以前闹过再大的别扭。
她也从未这么久不理会他的。
他扯开青玉的手,冷声道:
「今后,我们就断了吧。」
「日后我会尽力弥补你,给你找个好人嫁了的。」
「其他的,你就不要肖想了。」
话毕。
他抓起伞,追了出去。

-13-
我跨过门槛时,下意识往堂屋看去。
刘昳走了没有?
他就当真没想过解释一下吗?
多年情分,竟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而扭头看见的却是青玉亲昵地搂着刘昳。
刘昳垂眸盯着她揽于腰间的手。
青玉得意地朝我挑了挑眉。
我摇头觉得自己真可笑。
这时候竟还会闪过一丝动摇。
风雨欲来。
我摇头轻笑,抬脚加快脚程。
往渡口去的路上。
我遇到了行色匆匆的阿蛮。
她双眼红肿,时不时看向身后。
「青姿姐,你救救我吧!」
「我爹要把我卖给周乡绅当暖床婢,我不要!」
周乡绅是镇上有名的好色之徒。
且随着年岁增长,折磨府中妻妾、婢子的手段愈发残忍。
正说着,身后追来一群人。
为首者正是阿蛮的爹爹,口中叫嚷着。
「贱蹄子,别跑!」
「给我站住!」
我拉着阿蛮立即往渡口奔去。
奈何今日雨疾风大,并无小船。
倒是泊着几艘漕船。
阿蛮都快急哭了。
「青姿姐,这下该怎么办?」
我一咬牙。
拉着她即往码头跑去。
抓起一袋漕粮,甩上后背。
混在来往的漕帮中,直奔漕船。
赶在他父亲追上来前,我们成功上了船。
我们背靠着粮草,大口喘气。
阿蛮望着雨幕,迟疑开口:
「青姿姐,我方才好像看见刘公子了。」
「你……是和他闹别扭了吗?」
我拧去裙角水渍,「嗯,寻你作画的就是他和我妹妹。」
「什么!」
阿蛮站起来,「青姿姐,我不知道野鸳鸯竟是他们,那日来找我的明明是个小厮。」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我轻笑,「没事,多亏了你,让我认清他真面目。」

-14-
此趟漕运,直抵京师。
听闻京师连日大雨。
春小麦未来得及收割,便被洪水所淹。
百姓饥饿难挨,民不聊生。
这批粮草是用于民食调剂的。
因而漕船行得很快。
可未料,入夜便遇上了船匪。
这群劫匪有备而来。
趁着船工们熟睡,杀了个措手不及防。
幸而我和阿蛮颠簸的睡不着。
听见惨叫声时,便迅速躲在了粮草后。
土匪清点人数时,并不知船上还有两个漏网之鱼。
我和阿蛮都不善水性。
便放弃了跳船逃离的想法。
暂且静观其变。
翌日。
船匪将船工们捆绑好后,开始往小船上搬运粮草。
忙活了两天,还剩一半粮草。
时至黄昏,雨渐歇。
船也行至秦淮河岸边。
船匪们很快被秦淮画舫的风物所吸引。
他们装扮成参政及监兑等官差,下船寻花问柳去了。
船中仅留几五六人看守。
我和阿蛮对视一眼。
立即朝船尾丢去一只火折子。
趁船匪救火之际,我们跳船滚至芦苇荡内。
而后直奔总漕部院衙门。
衙门很快派兵赶往码头,捉拿船匪。
Ṫű₌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匪徒们早已弃船而逃。
幸而纤夫、船工等人性命犹在。
半船粮草也未来得及搬运走。
我和阿蛮长舒了口气。
欲找家客栈歇下,明日再做打算。
却被漕运总督拦住去路。
「二位姑娘先别走,你们还是暂到府上歇上几日吧。」
「如今那群匪徒知晓有人通风报信,恐怕会上门报复。」
我和阿蛮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便留了下来。
漕运总督陆暝是在三日后才回府的。
他眼皮泛青,显然这几日没休息好。
尽管如此。
一进门,便来找我们问可曾记得船匪头子长相。
他说那些船工被蒙住了眼,看不清样貌。
阿蛮喜道:「大人这可问对人了。」
「我们不仅记得,还能画出来呢。」
陆暝讶然道:「你们,会画画?」
「对啊,我们以前可是春……」
阿蛮猛然捂住嘴,意识到说错话。
幸而陆暝没问什么,只是恭敬递上纸笔。
「那还请施手援助,陆某感激不尽。」

-15-
陆暝恭敬地递上纸笔。
我鼻子一酸。
我已经很久没这么被尊重过了。
很快,我和阿蛮将船匪们的大致样貌画了出来。
陆暝接过画像,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我又将那些船匪去过风月地的事告知于陆暝。
陆暝旋即派人去查找线索。
历时三四日,匪徒们陆续落网。
而我和阿蛮也该离开了。
陆暝为表示感谢,送了许多黄白之物。
又说要护送我们进京。
正好接下来的漕船由他押送。
我想到那群船匪中还有几个漏网之鱼。
独自进京还是有些风险,便答应了。
漕船定在第二日出发。
今日是乞巧节,秦淮河岸格外热闹。
我和阿蛮没忍住,也前去凑热闹。
陆暝放心不下,也跟着一起来了。
一路走走停停,好不热闹。
见我和阿蛮对河灯感兴趣。
陆暝便买了两只给我们。
阿蛮拽着我衣角悄声道:「我觉得陆大人对你有意思。」
「别胡说。」
「就是,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走至桥上时。
我们俩往下看放河灯的人。
措不及防的与小船上的人对视上。
是刘昳。
他也看见了我。
随即目光滑落至我身旁的男人。
眸中多了些不甘与愤怒。
他怎么会来这里?

-16-
我下意识想快速离开。
奈何桥上人流涌动。
未等我走下桥,便被迎面而来的刘昳拦住去路。
他不顾众人眼光,抬手将我揽进怀里。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听说你坐的漕船出了事,我以为……我还以为……」
眼泪很快濡湿了我肩膀。
刘昳浑身抖得厉害。
我却无动于衷。
第一次庆幸,原来不爱后,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我试图挣脱刘昳的束缚。
他却收紧了手臂。
「青姿,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之前说得那些都是气话,我与青玉是……」
陆暝忽而上前,低咳一声。
「刘大人,好久不见啊。」
「难道你前几日四处寻找的夫人,就是赵姑娘吗?」
「可我从未听赵姑娘提起你,且似乎与你并无婚约?」
话毕。
陆暝拿走我手中的莲花灯。
将揉皱的花瓣抻平,又重新递给我。
刘昳面色逐渐阴沉下去。
他冷声道:「你分明是见过青姿的,为何假装不知?」
「难怪我找不到她,原来是被你藏起来了?」
我一愣。
不禁细细打量起陆暝。
试图搜寻出过去见过的蛛丝马迹。
画面很快定格在两年前的一个下午。
彼时刘昳方做官一年。
得知他要回来,见天色不好。
我早早收拾了摊,拿伞跑去渡口等待。
恰巧撞上刘昳和同僚下船。
未等我招手。
刘昳瞥向我未来得及收起的画本,先一步背道离去ŧùₓ。
同僚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身追上去。
「刘大人,方才那女子……似乎认识你?」
刘昳一顿,淡淡道:「不认识,许是你看走了眼。」
那个同僚正是陆暝。
当初他回头看了我几眼。
目露担忧。
陆暝没有否认。
「我是认识赵姑娘,但不存在藏起来一说。」
「你自己也曾说过,不认识她的。她如今想去哪儿也与你无关。」
「你!」
刘昳气急,快步上前狠砸了陆暝一拳。
陆暝不甘示弱,对着他踹了一脚。
很快吸引了一群人围观。
我拉开刘昳,扇了他一掌。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刘昳眼圈红了下去,闷声道:「青姿,你变了。」
「你为什么护着他?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你要给我犯错的机会啊,我已经后悔了……」
他瘫坐在地,不肯离开。
我闭了闭眼,「行,你不走,那我们走。」

-17-
刘昳还是跟了上来。
他掏出一对银带钩,殷殷地递给我。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这银带钩,是我打算祝贺刘昳高中的礼物。
只是去找他时,发现他腰间多了对金带钩。
顿时觉得拿不出手。
犹豫再三,始终是没能将这对带钩送出去。
刘昳拿出惯用的哄人招式,轻轻晃着我的袖袍。
「青姿,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和青玉,是一时糊涂。我那时喝醉了,是青玉引诱了我。」
「我……」
我扯开他腰间的金带钩,指着上面刻的字。
「长毋相忘?这带钩是青玉送你的吧?」
我曾见青玉腰间也有一对相似带钩。
上面亦刻有「长毋相忘」四字。
那时我以为她有了喜欢的人,
还曾打趣过她。
却没将她与刘昳联想到一块。
刘昳面色一僵,急道:「你、你别误会。」
「这东西,是青玉送我的没错。」
「但她说这是你送我的,我……」
刘昳意识到什么,「难道不是你?」
他抓住我肩膀,「青姿,我、我真的没有想过和她在一起。」
「那日说得什么娶你们姐妹二人进门,纯属气话。我只是不想你继续卖画下去。「
「我如今已与青玉撇清关系,你……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你爹娘也在到处找你,都急得病倒了。纵使你不原谅我,也该给他们一个机会,回去看看他们吧?」
我冷笑摇头。
怎么会呢?
他们怎么可能担心我、想我呢?
得知我初为春画师的那日。
爹扯走我荷包,将我推进河里。
「不孝女!我们养育你多年,你就做这等腌臜事吗?」
「早知当日,就该把你掐死的!」
娘这种时候。总是沉默不语。
她紧紧捂住青玉双耳,生怕她听见什么污言秽语。
一边絮叨着:「造孽啊,当初生你的时候就受了大罪,如今还要因你遭人耻笑。」
娘是寤生下的我。
双腿先出来的我扯疼了她身子。
因而从记事起,我就有意讨好娘亲。
可纵使琴棋书画样样高青玉一头,她还是对我冷言冷语。
我捏起剪刀。
在刘昳错愕的眼神中,剪下一缕青丝。
我扯起一丝笑,「你我之间本就没有婚约,你爱娶谁是你的事。同样,我赵青姿想去哪儿,是我的自由。」
我用红绳将青丝绑好,递给刘昳。
「你若真为我好,就帮我把这头发交予爹娘吧。」
……

-18-
刘昳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
大有我不跟他回去,他就不离开的意思。
我不想让陆大人难堪。
就假意安抚刘昳,找了个借口离开。
当夜便拉着阿蛮悄悄坐船离去。
却未料刘昳很快发觉异常。
竟很快追赶上来。
我忙拿走另一只船的船桨,再快速往前划行。
没了船桨。
刘昳只得眼睁睁小船逐渐行远。
颀长的身段与黑夜融为一体。
令我想起。
很多个夜晚。
我就站在岸边,等着刘昳回来。
……
到了京师。
我和阿蛮很快找到了那位做糕点的黎师傅。
他自前年出宫后,就整日窝在灶房做糕点。
任凭食客怎么加价。
一天只卖一笼屉糕点。
我们花了些时日帮助他烧火做饭。
终于赢得他的信任,同意收我们为徒。
半年后。
御街最热闹处多了家糕点铺。
每日前来排队买糕点的人络绎不绝。
一是为了尝尝贵妃都赞不绝口的糕点。
二是想一睹这对姐妹花的真容。
看看这对曾助漕运总督找回粮草、抓住船匪的人长何模样。
我和阿蛮自是心底乐开了花。
第一次发觉。
原来凭自己的努力,我们也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人忙碌起来。
就很少再想起爹娘的数落,青玉和刘昳的背叛。
他们,正一点点从我生活中剥离出去。

-19-
阿蛮的婚期很快定了下来。
对方是陆暝手下的巡漕御史。
是个清秀又跳脱的男子。
唯有在面对阿蛮时,才会红下脸皮。
结结巴巴夸赞她做的糕点好吃,画也好。
最后来句人也好。
阿蛮成婚后,陆暝上赶着跑来店铺帮我忙。
他说阿蛮他们新婚燕尔,实在不宜打扰。
如今师父年岁又大了,我一人忙活实在有些顾不过来。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所以,我觉得你需要我帮忙。」
「你也不要雇什么陌生男人,不安全的。」
「有什么活,都交给我吧。」
说完。
他夺过我手中的油纸,熟门熟路地打包起糕点。
口中还不忘吆喝。
我倚着柜台,侧身看他。
陆暝的脸颊直至耳尖烧红了一片。
他终于泄气似地放下油纸,来回擦拭着手指。
最后扭头看我,扯出一丝笑。
「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看美人。」
我如实回答,抬手做笔描摹他清俊侧颜。
画画久了。
总是下意识喜欢描摹美好的事物。
陆暝双睫颤了颤,「你……」
「什么?」
陆暝捻起块糕点,一点点靠近。
「光看怎么够,你……不打算尝尝吗?」
他掰下半块糕点,送入我嘴边。
轻轻探了探。
我抬眼看见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
正盯着我微张的唇看。
我迟疑一瞬,咬住了糕点。
很甜。
全然没注意到门外出现的头戴幂篱的男子。
他正幽怨地盯着我们。

-20-
今日糕点铺的生意格外好。
我和陆暝忙碌到天黑,才堪堪打烊。
方要关门,门外忽而走进三人。
竟是半年未见的爹娘,和青玉。
随后走进来的是一头戴幂篱的刘昳。
他的目光徘徊在我和陆暝身上。
颇有些不甘,「青姿,你偷偷离开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吗?」
「难怪他当初总是打听你的下落,合着你们早就暗通款曲了?」
青玉愤愤道:「就是,要不怎么一声不吭走了?」
「连爹娘……」
娘罕见地制止了她。
「别胡说,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姐姐。」
爹跟着附和:「就是,若非青姿卖画养家,哪里来的你今日安生?」
青玉气极,「我不管!就是她毁了我!」
「刘昳不肯娶我,如今我又没了清白,根本没人敢要我!」
「都怪她!」
说到这。
青玉从怀中掏出一把刀朝我冲来。
陆暝抢先一步踢飞刀子,直直插在青玉绣鞋上。
吓得她顿时昏了过去。
「你们一家人还没闹够吗?」
陆暝又指着刘昳说:「还有你, 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能不能别在这儿晃悠了?青姿早就跟你断绝了关系。」
刘昳上前一步, 咬牙道:「你!我和她的事情与你何干?」
娘见情况不妙。
忙拉住陆暝, 一边对我好声道:
「青姿别误会, 我们这次来是向你道歉的,是爹娘对不住你。」
「你看,自从你走了, 我和你爹连吃住都成问题。」
「青玉那丫头又整日寻死觅活的, 一点儿用也没有。」
「你如今都开起了店铺,能不能……」
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我太熟悉这个动作了。
每次缺钱, 或爹撺掇要钱时。
娘就会这样。
爹站在一旁,直勾勾打量着我荷包。
可我这次没有心软。
「娘,你可以让青玉出门卖画啊。」
「她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也是能养活你们的。」
爹急了,「混账!你妹妹好歹也是官宦之女,岂能抛头露面!」
「我今个儿话就撂这了,ẗű² 你休想断绝父女关系, 不然我就告官说你不赡养父母!」
……

-21-
爹娘是被刘昳拽走的。
临走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带他们来,只是想劝你回去的。」
「却没想到……」
他攥紧拳头, 「无论如何, 此事因我而起,我会好好解决的。」
三日后。
爹在赌坊暴毙。
我给了娘一笔丰厚的安葬费。
第一次平静地对她说:「今后你不要来找我了,从前是爹管教着你, 今后你自由了。」
娘瞬间红了眼圈。
来临安的第三个月。
我曾听闻一桩风月事。
说是某富家千金出门游玩, 被一山匪所掳。
再次回府时, 她肚子已经大了。
女子的爹娘要面子, 只得允了那门亲事。
按头认下那山匪。
为他捐前程,谋高位。
可惜女婿不中用, 爱赌爱狎妓。
最后败光了家产, 气死了岳丈岳母。
对了, 富家女生下的ṱů₆孩子是寐生的。
也就是我。
我是爹娘相爱后,时刻提醒他们耻辱的人。
娘在日复一日的甜言蜜语与殴打中。
逐渐骗着自己相信, 爹是待她好的。
她理应喜欢爹。
娘抹去眼泪, 颤抖着接下银票。
转身走进雨幕。
……
刘昳来的时候。
我已经喝完一壶酒。
「你……是喝醉了吗?」
我拍开他探来的手, 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和青玉是酒后欢愉?」
刘昳双眼一紧,「我……我那时喝醉了,错、错把她当成你了。」
我盯着酒盏,笑出声来。
「是吗?」
「是,是的。」
我晃了晃空下的酒壶,猛然抬头。
「可我只感到头晕,却很清醒。」
「我知道坐在我对面的是谁,对我做过什么伤害。」
「也清楚我在做什么。」
「原来喝醉的人, 什么都知道啊……」
什么苦衷、什么被逼迫,都是假的。
喝醉的人什么都知道。
只不过放大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
刘昳握酒盏的手逐渐收紧。
他张了张口。
却说不出一句话。
直至骤雨初歇, 人走茶凉。
他才沙哑的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迟到了许久的对不起。
今后也再也没机会说了。
他杀害赵父的事很快查了出来。
官府的人已在亭外等候多时了。
「刘大人,别发呆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22-
走至断桥时。
陆暝接过我的伞,眉眼弯弯道:
「从现在起, 我陪你走下去,好吗?」
我覆在他握伞柄的手上,笑着答:「好。」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5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