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死救下太后娘娘后,她说要为我赐婚。
我与侯府世子青梅竹马,早有婚约,本该求太后赐个吉日便是。
可我却低下头婉拒。
「臣女并无成婚之意,只求太后允准臣女入护国寺半载,为已逝的祖母祈福。」
毕竟,我知那侯府世子爱的,其实是我大嫂。
-1-
坤宁宫中,静若死水。
我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奋力喘息两声,随即死死屏住呼吸。
太后凝视着我,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来:
「倒是孝顺的好孩子,你祖母同本宫也是手帕交,若是知道你这样有心,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我面对宁裕不可置信的破碎神情时,只自顾自垂下眼眸。
他今日也在,我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恳求太后,已经算是驳了他的面子。
太后没有同意,只是说起我们婚约:
「老身可是知道,你同宁家小子,早早有了婚约啊。」
我跪在地上,再磕一下:
「婚约能等得,祖母可等不得了,若再过几日,就无法点长明灯了。」
宁裕忍不住站起身,那眼神好似我做错天大的事情。
他身旁的宫娥过来劝:
「小侯爷,太后娘娘还瞧着呢,您别动怒。」
见状,太后含笑瞥了他一眼,而后对我说:
「今日你是救下老身的功臣,这懿旨老身且等一等,等你想通了,再下也不迟。」
-2-
从宫中离开,宁裕急匆匆走在前头,脸上挂着的是独属于他的不屑和霸道。
在我踏上沈家马车前,他忽然顿住身影,折返回来。
一双秀气又带着些许锐利的双眼从我身上划过。
最后定格在我为了救下太后时蹭伤的胳膊上。
他不屑一笑:
「就这么想逼我娶你?急不可耐了吧。
「若你真心想嫁入忠勇侯府,同你父亲说一句便可,何必出如此昏招?无端端叫人瞧不起!」
宁裕冷漠的唇角有些刺人。
我身后的侍女见我面色不悦,当即便为我掀起车帘。
「姑娘,先上车吧,今日你落了水,身子骨凉。」
这后面四个字她大声说出来。
可是她忘了,宁裕向来不是什么贴心的人儿。
听到这话也只是跟没听见似的。
我迎上他的视线:
「你是觉得太后同我演了一场戏是吗?」
他哪里敢这么想,转而说起其他:
「你不急?半年后便是我父亲给我定下的婚期,若不娶你也要娶别人,到时候,你便只能给我做小了。」
说着,他微微挑起眉头,略带轻佻看着我:
「还是说,你喜欢当妾?」
我身边青红已然义愤填膺,戗他的话在口里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却被我制止。
「那我若是嫁给世子,殿下半年内可否不纳妾,不娶平妻过门?」
他忽然哽住。
而后便像是被戳穿了一般,气急败坏翻身上马。
临走前,还要丢下一句:
「休要再闹脾气,若是本世子再听到你同淑儿的风言风语,抑或你到太后面前多嘴,那便要给你侯府家法处置!」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驾马离去。
提起淑儿,我便一阵恍惚。
什么时候,我们两个这样剑拔弩张了呢?
-3-
回到沈府,娘亲他们已然用过饭了。
兄长还专程在我ťů⁻的听竹轩门口等我。
「为何在太后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这样问着,脸上满是不悦。
我知晓,他下一句定是要教训我的了。
果然,他蹙着眉头说:
「忠勇侯是祖母在世时给你定下的婚约,你不遵从祖母定的婚约,跑去护国寺烧什么香?拜什么佛?」
我不欲同他多费口舌,只淡淡扫他一眼:
「此事,母亲是知道的。」
提及母亲,我忽然想到我们两个一起做决定那天。
我同母亲去府上的铺子,顺路去看看染坊的账。
就是在查账之前去了趟西风楼,便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那是宁裕同几个同门师兄弟在聚会。
他高谈阔论:
「沈家小姐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若有朝一日我承袭爵位,定是要将她休回去的。
「她不过一小家碧玉,只能讨得父亲母亲欢心罢了,有何能耐做得了我侯府的当家主母呢?」
听他说完,我心头并无触动,抬起头在望见母亲含泪的双眼时,我才忽地动了心神。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了上来。
因为我的缘故,母亲同我一起蒙羞。
我压了压心头的火,最终还是站起来,想同他理论。
母亲拍拍我的手:
「罢了,大不了咱们家就退婚了,或者借着你祖母新丧再拖几年,不过一黄口小儿,何必计较太多。」
那一天,我知道母亲也憋着火。
宁裕不通后宅之事,此事定是有人教他。
今日兄长来找我,就提到了那个人。
「罢了,既然是母亲的意思,就随你们两人定夺吧。陈淑儿今日来了府上,她家的意思是退了咱们家婚约。」
说完他看向我,眼底夹着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希冀:
「她同你也算是闺中密友,此事你是否知情?淑儿是不是不情愿的?」
我想不是的。
但是兄长的眼神太过可怜,所以我将到口边的话重新咽下,只含糊道:
「不清楚,明日我去问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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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尚且还没出门,太后娘娘派来的嬷嬷就到了沈府门口。
那嬷嬷带着太后的口谕,问我是否还是那个想法。
我自然说是。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最后唏嘘道:
「好孩子,近来娘娘的心情不好,你如此做,她定会露个笑容出来,也算是你功德一件。」
说完,她将那早就拟好的懿旨放到我手中:
「既然说要去点长明灯,那便宜早不宜迟,明日就动身吧。」
明日动身,给我收拾行李的时间就不太多了。
于是我要去见陈淑儿的计划就这样被搁置。
只是让人没想Ṫüₘ到的是,去护国寺之前,我还是同陈淑儿见了一面。
那也是阴差阳错。
彼时,我的马车和宁裕的车擦肩而过。
宁裕让车停下,拦住我们去路。
他从马车上下来,车帘掀起,里面粉色裙摆一闪而过。
我着一身缟素,见到他,正要行礼。
宁裕却说:
「你这是去何处?」
说完,他看看我车后辎重,又瞧见我身上衣衫,顿时火冒三丈:
「你这小孩子脾气还能耍多久?
「我之前答应过你,无论爱上谁,身份上都不会越过你,你还不满足?难不成真要当个妒妇,让淑儿难做?」
我瞧瞧他:
「世子,若说难做,你才是让淑儿难做的人。」
我挑起眉头,指指他身后马车。
「世子是打算娶这位有夫之妇了吗?我兄长同陈家的亲可还没退呢。让旁人看见你们同乘一辆马车,陈淑儿还有何名节?」
趁着宁裕一时失语,我转身上了马车。
「世子,在下奉太后之命去护国寺烧香礼佛,若您阻拦,我身边这位王嬷嬷,定不介意将此事告知太后。」
宁裕当即便住了口,让马夫牵着马让开路。
我得以顺利离开京城。
但是陈淑儿那边却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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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影,被人看见出现在忠勇侯世子的马车里,一时间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
我和我兄长头上都戴了顶翠绿的帽子。
为此,我家终于得以早早同忠勇侯府,同陈家一并退了婚。
陈淑儿和宁裕的婚期也顺理成章提上日程。
只是忠勇侯夫人死活不同意让一个坏了名声的女子当正妻。
宁裕也是犟种,他放出话来,说若是不能娶陈淑儿,便血溅当场。
气得忠勇侯大骂他是匹夫。
他却梗着脖子说:「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我看着京中来信,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同时送来的信中也写了宁裕大言不惭说的话。
他说:「若是让淑儿为妾,那就算是沈千红求着本世子,我也绝不可能让她当正妻,淑儿还没过门就被她如此算计,真真狠心!」
旁人问他:「为何就这么肯定沈家女要嫁给你?」
他冷哼一下:
「她早年遇到山匪,被追着滚下山崖,若不是本世子,何人能愿意要这样的女子?」
话里话外竟然都在说我不清白。
写信之人的愤怒几乎压制不住,娟秀的字体都带着丝丝颤抖。
我垂目,换了页纸继续看。
这两人的婚期被定到了八月十五。
那日,正好我也回家了。
-6-
在护国寺,除了偶尔会收到京中来信,往日我都是认真礼佛抄经。
直到我遇到那个来护国寺礼佛的居士。
她同样也是给自己长辈求佛祖保佑。
只是不得其法,连经书都抄不对。
我没有贸然上去打扰,只是将差侍女将我自己的经书送到她房中,仅供参考。
几次过后那位就对我有了兴趣,说什么都要见我。
我却是不愿意的。
于是我干脆告诉侍女:
「你就同那位说,小女子潜心礼佛,不敢走开,帮她也只是那日见她实在不懂,佛门圣地都为居士,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罢了。」
侍女点头称是,带着我的口信走开。
之后的几个月,我们两人都未曾见面,各自在屋里礼佛念经,只偶尔会有信笺沟通,也算是一种趣事。
八月初,祖母的长明灯点亮,大殿中多了一抹亮色。
那人知道我要离开,专门写信过来:
【知你要走,我舍不得。】
我笑着回信:
【天高海阔,有缘必会相见。】
留下信,我便带着侍女从护国寺离开。
刚好,陈淑儿和宁裕的婚礼,也到了。
-7-
这半年,京城中到了多了几个趣闻。
有说镇国大公主从西坪离开,到了京城,不日就会出现在宫中。
又有说,夏家几个女儿通通入了宫,其中一人得皇上亲眼,甚至半年内Ţũ₅就从贵人升到了嫔位。
最好笑的,便是那位忠勇侯世子,为了迎娶陈家那位被退婚的小姐,在御前跪了三天,请求赐婚。
我听着故事,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府上。
母亲早早就在门口等我。
「可曾见到了?」
我有些疑惑:
「见到什么?」
她拉着我的手往府里走:
「也是,那拉车的车夫是个明白人,专门避开了迎亲的队伍。」
我这才想起,原来母亲说的是宁裕迎亲的队伍。
半年过去,我心里的难受早就过了。
如今剩下的,只是好笑二字。
可还没等我踏入家门,就听到敲锣打鼓声从巷尾传来。
青红探头一瞧,顿时满脸菜色:
「说曹操曹操到。」
我也回头一看,骑在马背上,春风得意的不正是宁裕?
他似乎也看到了这边,眉头一挑,眼底是化不开的得意。
枣红色的大马也挡不住他身后十六人抬的大花轿,一行人正晃悠悠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母亲挂起笑容,我也对宁裕点点头。
只是不知道,他是因何缘故,在看到我的笑脸时,忽然变了神色,压抑起来。
我门口的马夫正要将马车牵回府内,忽地,不知道怎么回事,宁裕身后的大花轿歪了一下,抬轿的两个人好似遇到什么事情一般跪在地上。
这下好了,「哎哟」声一片,就连花轿里的新娘陈淑儿都没忍住尖叫一声。
「沈!千!红!」
宁裕一字一顿严厉道。
「我大喜的日子,你为何非要为难淑儿?!」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几个轿夫不知为何都东倒西歪。
于是我笑笑:
「世子爷为了省些钱,不给轿夫吃饱饭,人家摔倒也是正常,可赖不到我头上。
「小女子在这边恭喜世子了,就不多奉陪了,回见。」
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府中,也不管身后的宁裕如何面色铁青。
只是听到身后宁裕耐心安慰陈淑儿的声音。
他好像从来没有对我这样柔情蜜意过。
我垂下眼,进府之前还嘱咐青红找人去帮帮他们。
此事发生过后,京城的消息都传遍了这日忠勇侯府的丑闻,人人都说世子爷小气,连给轿夫的饭都不够。
传着传着,就传到了我爹耳里。
他专门将我叫去书房:
「你同忠勇侯世子的事情怎么会闹到如此地步?
「若是你俩水火不容,此次宫宴……」
说着他又看看我:
「罢了,还是带你过去吧,若是不去,定有人要说闲话。」
说完,就叫我回去温习教习,准备后天入宫。
我疑惑地问他:
「何事要举办宫宴?」
父亲头也不抬,轻蔑道:
「镇国大公主回来了,她说是要挑选夫婿。如今她三十有五,也不知道能挑选出来什么夫婿。
「宫宴中适龄男子多的是,正好也为你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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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母亲身边,我们聊起镇国大公主。
提及公主,母亲难免唏嘘。
「她可算是巾帼英雄,若不是因为战乱耽误了,也不至于如今都没有夫婿子嗣。
「而且这位女英雄,可是当今太后亲女,龙椅上的那位若是没有她的帮助,恐怕也……」
意犹未尽之间,全是母亲对镇国大公主的敬仰。
说来好笑,对待英雄,父亲却只知道人家已经三十五岁,难以婚嫁,反倒是一直在墙闱之中的母亲,对其秉性功劳大加赞扬。
「今日宫宴,父亲想让女儿也跟去。」
母亲笑道:
「自然可以,我也是这样想的,就算是不为了嫁娶,也应当结交些新的朋友,你曾经那位密友,以后可不要来往了。」
她说的是陈淑儿。
我点点头,说自己省的。
「那女儿便准备明日的宫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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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准备,其实就是温习些宫里的规矩,听听现在受宠的宠妃有什么忌讳。
那位教我们规矩的嬷嬷见我规矩还记得,也就说起如今宫中盛宠的夏嫔。
「她出嫁之前就是个跋扈性子,夏家曾经也位极人臣,不知道怎么教出来这样的女子。当时我们还想着她往后能嫁个什么好人家,没想到人各有命,她就偏生得了圣宠。」
我笑笑,和她聊起夏嫔的规矩。
「那位啊,据说是怕火。」
那这应当也没什么。
我想着,一直到入宫之前,都没想过这次宫宴能出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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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是皇上迎接镇国大公主攒的局,所以此次前去宫宴之中有许多同镇国大公主一般年岁的当家主母。
理所当然地,整个忠勇侯府都要出动了,其中自然包括陈淑儿和宁裕。
见到我,陈淑儿缓缓对着我笑开。
「千红姐,您也来了?听闻今日宫宴是为了赏花,看看你,确实人比花娇,想必今日定能寻得佳偶良婿。」
说完,她向前几步,来到我身边,用只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只可惜,这些人肯定比不上小侯爷了。」
我回眸看她,她娇俏一笑,捂住嘴巴:
「你不知道吧,小侯爷前些天还去了趟京郊专门给我猎了大雁回来。
「真是贴心啊。」
听到这里,我心思一动。
「恭喜淑儿了。」
她也笑着回礼。
这一幕落到宁裕眼中,却是我在同陈淑儿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走过来,强行将陈淑儿拉开。
「淑儿,不要理会如此毒妇,我们走。」
听到这里,陈淑儿对着我眨了眨眼,俏皮笑笑。
我们几人一前一后入了宫门。
宫中可不比外头,处处是规矩,言行举止都要小心。
我低着头,不多看,一路到了御花园。
这次宫宴的人数比我想得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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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为了一睹镇国大公主真容。
从四品以上的官员家属几乎都来了。
御花园座无虚席。
皇上喜欢热闹,见到这场面很是高兴。
拍着夏嫔的手连声呼好。
「瞧瞧朕的英才,这些都是未来国之栋梁,朕的股肱之臣。」
夏嫔也懂事,这时候看不出她的跋扈,反倒是顺着皇帝说:
「是极是极!瞧这些千金公子们,个个气度雍容,必定是只有在陛下治下才能见到的场面。」
一番话哄得龙颜大悦。
陛下也不再多说,直接让宴会开始。
丝竹舞娘一齐上阵,一时间整个御花园,人声鼎沸,妙不可言。
但是谁也不会在这样的热闹中忘了自己的来意。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打量着陛下身边的那位身影。
那女子非寻常女人的模样,一身月白壮锦竹纹劲装,干净利落,其身极高大,竟不输ṱü₂锦衣卫头头的块头,更别提那脸上挂着的肃杀表情。
若是寻常人同她对视一眼,都要被吓得胆战心惊。
谁人都不敢看她,但那可是大公主,于是李相便先带头给大公主敬酒。
一杯杯黄酒下肚,众人也打开了话匣子。
提起大公主入京的来意。
「本宫此次入宫不为驸马。」
皇帝正翘着耳朵听,听到这句话,顿时瞪大眼睛。
「不为驸马为什么?!」
大公主冷冷地扫他一眼,皇上的气焰顿时弱了三分。
「太后即将过寿,本宫此次前来是为了给太后过寿。」
皇上自然不信,可如今这大庭广众之间,他如何也说不出质问长姐的话来。
于是只是笑笑夸了句公主仁善。
就连我爹都只是轻笑一声。
他们不信,我却是信的,这位冷面公主,实则只是为了给母亲过寿而回。
只是这天下被权势染黑了双眼的人太多,看不透她的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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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进行到一半,众人吃好喝饱,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
便有人提议要众家儿女比试作诗。
我父亲对我的文采一向自负,便催着我也参加。
刚一题诗,我便直觉不对。
只见大公主死死盯着我。
她的眼神里有揭开谜底的释然,也有对我的欣赏。
在看到我的诗后更是满脸赞赏。
「皇兄,这些年,臣没有向您要过什么人,今日臣倒是有个感兴趣的人了。」
皇帝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只是他没想到,大公主竟然是同他讨要我。
「臣想要这个女子,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跟在臣左右。」
皇帝讪笑:
「不妥……沈爱卿家的女子还没定下婚约……」
大公主眼睛一亮:
「那更妥了!还没有婚配,正好当本宫的学生。」
学生两字一出,几乎所有人面上表情都随之一顿。
气氛短暂凝固,而后恢复如常,只是所有人都在若有似无看着我。
谁也不清楚,țũ̂ₗ当大公主的学生能有什么境遇。
但是谁人都清楚,我这是跃过龙门,彻底飞升了。
-13-
隔日,我到了大公主府上面见公主。
公主第一时间就教考我的学问:
「本宫问你,你可知道如今我大盛的国力如何?」
我短暂思考后,给她一个不如何的答案。
公主挑眉,让我往下讲。
我斟酌道:
「陛下……宅心仁厚,却也难免太过宽厚,前朝复辟一事刚过,他便登基,余孽还有许多没有清除,陛下也就置之不理。
「加之,这两年虽无大灾大患,却也并不是风调雨顺的丰年,食不饱腹者十之有一,若说国力如何,只能说是不好不坏。」
大公主点头后又摇头:
「你看得太浅了,如今陛下求仙问道,朝中小事已然移交太后,夏嫔入宫之后,也想横插一脚,政不一体,迟早分崩离析。」
说着她看向我,眼神晦暗:「本宫选你当学生,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发现咱们早有缘分。」
我好奇地看她:「什么时候的事?臣女怎么不知?」
她缓缓笑开,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笑。
「在护国寺,同你写信的就是本宫,那日在宫宴上听你说话,感觉声音熟悉,见到你的诗,就发觉果然是你。」
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但声音依旧柔和。
「你好生在本宫这里学习吧,只是可惜要耽误你的婚事。」
我连连回答不耽误,公主又教考了些四书五经兵法经书才将我放走。
离开公主府时已然是临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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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阳光之中,有人正顺着光纵马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似乎因为我处于逆光位置,那人也只是匆匆而过,没有注意到我。
但是我却看到那人是宁裕。
只是他的衣衫倒有些稀奇。
他很少穿这种衣服。
宁裕打扮素来华丽,若身上的袍子没有金纹他都要大发雷霆,整个大盛只有贡缎能给他做衣裳。
看见他的也不止我一个,路人也见到了。
所以第二天就传出关于宁裕的风言风语。
「宁小侯爷也是真痴情种子,因为那位世子妃不喜奢华,他竟然换上了素袍,而且昨日出城去,回来便带了两只白狐,说是要给世子妃做件大麾,往后每天都要去猎白狐呢。」
我站在外头,听着听着渐渐入了神。
青红见我神色愣怔,便悄声安慰:
「姑娘,能对自己未婚妻闺中好友、未来内嫂动心思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往后有她陈淑儿哭的时候。」
我摆摆手,眸色沉沉:
「是啊,往后可有他哭的时候。」
-15-
镇国大公主是太后嫡长女,生来便同男儿一般教养,甚至因为先帝喜女,待之比男儿的教养还要严厉些。
若不是当今太后,在先帝去世后力排众议将皇帝供上皇位,如今这位置上坐着的,可不一定是谁。
不过,这都是些不能说的宫闱秘密,在大公主身边,是万万不能说的。
毕竟当初她为了让自己弟弟登基,也费了不少心血。
我自师从她以来,总能听到些她对宫中人漫不经心的点评。
比如皇帝,她说:
「本宫这弟弟,幼时伶俐,位置坐得越高,反倒是越不中用了。」
说到太后,她又说:
「母后勤恳,若不是她,我和皇帝谁也活不下来。」
只是说完这些,她难免要叹息。
「他每日求仙问道,若我不回来,岂不是误了国事?」
我从兵书中抬起头,对着公主缓缓问道:
「老师,您看这句,可做何种解释?」
公主走过来,低头来看。
只见书上赫然写着:
【何谓有私?
近则顾其身,唯恐主疑;
次则筹其势,欲成大业;
远则虑其名,求万古不朽。
既有此私,自然如履薄冰,愈恐人言,反致动辄得咎。】
她忽地抬头,深深看我一眼。
「你是在说本宫?」
我莞尔一笑。
「学生是在说自己。」
公主盯着我,眼神有一瞬间恢复到第一次见面时的肃杀。
我笑容不改。
「人心叵测,有私心才为正常,学生以为,人若无私心才更为可怕。
「只是位高权重之人,难免会被旁人误解。」
说到这里,她已然没了耐心,挥挥手就告诉我今日不用进学。
-16-
我回了家里,还没坐热,就听到青红禀报说:
「陈淑儿来了,姑娘,要见吗?」
我有些疑惑。
「她递了拜帖?」
青红摇头。
「若有,应当一早就禀报了,应当是临时起意要来府上看您的,她这样不如不见。」
我笑着摇摇头: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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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我,陈淑儿便上下打量我一番,眉眼中的得意几乎藏不住。
她笑道:
「没递拜帖,还望姐姐原谅妹妹失礼,这不是太想见到姐姐了,所以才来了。」
我瞧她一眼,令人给她倒茶:
「下次别如此失礼就好。」
陈淑儿噎了一下,呷了口茶才将那口气顺下去。
「还不是因为我家小侯爷,这两天连连跟着祖父和父亲出城去,说是给我狩猎白狐,却将我一人放在府上,实在是无趣。」
说着,她拿一块水红色帕子在脸上擦了擦莫须有的汗。
那帕子上绣着一株桃花。
青红也眼熟,给我端茶的手都抖了一下。
「姑娘,那不是您给小侯爷的定情……」
我一个眼神过去,她住了嘴。
对面的陈淑儿却听见了,顺势将那帕子举到面前:
「这帕子真是好看,原来是姐姐绣的。只是绣工还不到位,还是要好好学学。既然是姐姐的,我就将这帕子还给姐姐了罢。」
她说是要还给我,动作却漫不经心地将那帕子撇到桌子上。
一方轻飘飘的帕子,就这样浸透在她的茶碗中。
陈淑儿又假惺惺惊讶地啊了一声,再缓缓将那帕子拎起来。
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沾上了尘。
「哟,真是对不住了姐姐,这帕子恐怕是用不了了,往后妹妹再赔你一个吧。妹妹就先走了,日头不早了,小侯爷该等急了。」
她走后,我望着那帕子有些出神。
青红愤愤:
「大雁,白狐,还有这帕子,都是当初小侯爷答应姑娘的,她就这样截了和,真是不害臊!呸!」
我将那帕子捡起来:
「找人洗出来吧,这种事,不Ṫů⁼必放在心上。」
-18-
说着不会放在心上,在公主教考我的时候,我还是会走神。
公主问我是否遇到事了。
我犹豫片刻,问她:
「老师,此次太后大寿打算携几人入宫呢?」
她觑我一眼:
「你也想去?」
我点头,坦然:「学生当然想去,若是老师愿意带着学生,那便是最好。」
她轻轻哼了一下:
「将这本书背下来,明日就带你进宫。」
-19-
再度赴宫宴,是太后的诞辰。
父亲说,要我打扮得精致些。
只是我跟着公主时间久了,衣柜里都是些清爽劲装。
父亲见了直皱眉头:
「这是成何体统?你若是这样,就不必进宫了!」
我想了想,只觉得,或许本来也不用进宫。
-20-
只因宁裕伙同郑王发动宫变了。
就在太后大寿这天。
我同公主一同入宫后,就听到宫门外紧锣密鼓,好像有喊杀声。
紧接着,宁裕带着他们的军队就冲了进来。
坐在马背上,他看我的眼里只有血腥。
越过我们,他执剑指向前方:
「众将士听令,皇室人员,通通拿下,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说着他一把抓起我放在他马背上,然后命人将公主押下去。
马背上,宁裕靠着我很近。
他贴着我的耳朵问我:
「千红,本世子想了想,你和淑儿我都想要,若是你执意离开,就要去陪公主了。」
我回他:
「若我不同意呢?」
宁裕冷笑一声:
「你大可试试。若是不同意,我就将你放下。这里这么多兵士,我看管不过来,他们会对你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或许会像是之前那些山匪差点对你做的事情一样,到时候,你丢了身子,只能被卖到最下等的勾栏中去。」
说着,他作势要放下我。
我却一直看着城墙。
夕阳还没完全落下,但是今日有雨,看不太出来。
忽地,远方雷鸣一声。
还没等我说话,雨点子便争相落下。
我身后的胸膛震动两下:「下雨了,你说这皇帝会不会更害怕?」
他笑着:
「没准这皇帝还在那个夏嫔身上快活呢。」
提起夏嫔,宁裕搂住我的腰,他离我更近,我躲避不及。
「千红,你知道为何我这么顺利吗?
「因为夏嫔是我父亲放在皇帝身边的人,夏家三女,通通都在后宫搅弄风云,如今皇帝或许都已经咽气了。」
听到这儿,我忽地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
「用女人做棋子,她们愿意吗?」
宁裕咬牙切齿:
「同不同意有何干系?就如今日,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有何选择权利?」
闻言,我抬起头,擦过自己脸上的雨丝。
雨越来越大了。
成片的雨近乎接连成幕,让人看不清前路。
宁裕大笑三声:
「千红,你看啊,老天都在帮我们忠勇侯府!如此雨势,金吾卫没有办法架设弓弩,还能如何奈何我们?」
我点点头,瞥见城墙上水红一抹颜色。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当即低下头。
咕噜。
是血从喉咙涌出来的声音。
-21-
随着宁裕身边的亲兵将手里的剑一转,宁裕再度涌出一口血来。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后。
那亲兵笑笑,憨厚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恶意。
「小侯爷,世子妃叫奴才给您带个好,她问你还记不记得早些年被你闹着性子拉到宫里去了势的书生。
「世子妃说,那是她的心上人,她从来没有爱过你。」
说完,这亲兵对着我点了点头。
「沈小姐,世子妃料事如神,她说你一定给我拖住世子的。」
-22-
我怎么会不懂淑儿。
那日的帕子,是我给她绣的, 她和宁裕各有一条。只是她的是桃花,宁裕的是海棠。
她向来珍重我们两个的情谊,那帕子, 她怎么样都不会丢掉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是她的信号。
果然,她的人也进来了。
我和那亲卫对视一眼。
「她得到虎符了?」
亲卫点头:
「多谢沈小姐拖延时间,奴才要去追其余逆贼, 还望沈小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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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走后, 我便径直去了养心殿。
走的是小时候来皇宫时, 宁裕带我走过的小路。
我先于叛军找到这里。
养心殿中,夏嫔果然在。
她站在皇帝身边, 专心致志为他梳头。
仔细一瞧,皇帝已然没了气息。
听到脚步声,夏嫔抬起头来:
「沈姐姐, 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好久!」
说着,她冲上来,抱住了我。
我摸着她的头发:
「我们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大公主定然要登基的。」
夏嫔小心翼翼窝在我怀里, 好奇地问我:
「姐姐为何什么都知道?从太Ṱű̂₃后落水到宁裕叛乱, 甚至连未来大公主会登基都知道?」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以身入局。
一步错, 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他们必须按照我写的剧本进行下去。
一切我都知道, 除了宁裕叛乱。
刚发现宁家有反意的时候, 我怕过,也焦急过, 但是我想明白了。
若是放任如今皇帝在位,不过是让大盛再混沌二十年。
不如换人来坐这个皇位。
她最好孝顺, 强大,不求仙问道,也最好是个女人。
只有女人, 能理解女人。
所以我顺水推舟,送早就想报复宁裕的陈淑儿到他面前。
早在太后宫中见到大公主送来的珊瑚时, 我就知道我要去护国寺等她。
这样纯善的人,一定会为了喜欢佛家的母亲吃斋念佛的。
她不想登基, 可是如今皇室只有她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我拍了拍夏嫔的肩膀。
「你做得很好,我们只要在这里等等就好了。」
这一等, 就等到了大公主得陈淑儿相救, 从慎刑司逃出来,只带着千人, 便将郑王和宁家的士兵打得落花流水。
见到我,大公主再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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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红,你应当是朕的老师才对。」
我倏地抬起头。
「但是, 你还年轻, 总是会露馅儿啊Ŧũ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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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登基了。
第一件事, 就是封我为宰相。
她信我。
她说若不是我,她也做不到这样一个位置。
上朝前,大公主问我:
「你可知道, 宁裕他们家为何要反?背后是谁支持?」
我忽地抬头。
大公主缓缓笑开。
这是第三次笑,她那么真诚,好似冰雪消融。
「你还有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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