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离开前七天

爸爸为了假千金缺席妈妈的生日。
这一次，妈妈没有大吵大闹。
她不再为假千金争风吃醋。
甚至任由爸爸带着假千金住进家里。
他从最初松了口气，到后来渐渐慌了神。
「江静澜，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妈妈温柔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只有我知道。
再过一个星期，妈妈就要脱离这个世界了。

-1-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爸爸答应今天一定会回来陪她过生日。
但我们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蛋糕边缘开始融化，奶油滑落得像泄了气的气球。
爸爸都没回来。
我紧紧揪着裙摆，小声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低着头，手指沿着桌布的花纹无意识地摩挲。
「再等等吧，他说今天一定会回来，可能在路上耽搁了。」
可是我明白，爸爸不会来了。
他总是这样。
做出承诺，却一次次让妈妈失望。
直到我肚子开始咕咕叫，妈妈拿着手机僵硬地走向厨房。
半掩的门后，她的背影被厨房的灯光拉得很长。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人群的笑声。
「生日快乐，依依！」
是爸爸的声音，还有外公外婆。
他们正在为柳依依庆祝生日。
保姆阿姨说，柳依依只是个假千金。
她本该在妈妈这个真千金回来后离开。
外公外婆却舍不得她走。
于是，她留了下来，成为外公外婆的养女。
柳依依和妈妈同一天生日。
可外公外婆从没为妈妈庆祝过。
为什么，明明妈妈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顾寒川，你在哪里？」
妈妈的声音微弱，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爸爸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
「公司临时有事，要加班，今晚我不回去了。」
骗人。
他明明在陪柳依依。
妈妈也知道爸爸在撒谎。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了。」
她的眼睛通红，泪水反射着厨房的灯光，像破碎的玻璃。
爸爸最讨厌妈妈这副模样。
面对妈妈的泪水，他只会不耐烦地揉揉眉心，冷冷甩下一句。
「我都和你结婚，生了孩子，你还想怎么样？」
随后，便摔门而去，留下妈妈一个人。
我试探着唤道：「妈妈……」
她一怔，赶紧用手背抹掉眼泪，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果果，我们出去把蜡烛吹了，好不好？」
我盯着妈妈红肿的眼睛，心里又酸又闷。
只能乖乖点头。
走出厨房时，我突然听到妈妈的声音。
「系统，我想脱离世界了。」
奇怪，她的嘴唇明明没动。
难道是我的幻觉？
「收到，七天后执行脱离程序。」
突如其来的机械音吓了我一跳。
四下张望，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告诉我，不要问妈妈。
系统是什么？
脱离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她要离开吗？
这时，我突然想起妈妈曾经说过。
她是一名攻略者。

-2-
原本和爸爸有婚约的是柳依依。
他们青梅竹马，情深意笃。
要不是妈妈这个真千金出现，他们本会幸福的结婚生子。
对外婆外公来说，十几年的陪伴比单纯的血缘关系更重要。
再加上，妈妈是主动找上门的。
他们认为她是想攀附荣华富贵。
爸爸之所以娶妈妈，是因为她说她是一名攻略者。
如果不和爸爸结婚，她就会死。
而我，是爸爸酒后失控的产物。
妈妈明明有家人，却依旧孤零零。
外公外婆和爸爸的心思全扑在柳依依身上。
但是没关系，妈妈还有我。
我来守护她。
所以，外婆让我叫柳依依妈妈的时候，我强硬的拒绝了。
当时，外婆遗憾地感叹：「要不是静澜出现，你就是依依的孩子了。」
「要不你叫她一声依依妈妈，怎么样？」
柳依依也望着我，露出甜美又温柔的笑容。
她越笑，我越觉得浑身发冷。
「不要，我有自己的妈妈！」
我的尖叫声惊动了厨房里的妈妈。
她跑出来时，手里还拿着锅铲。
看见妈妈的瞬间，我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见状，她马上弯下腰抱住我。
「怎么了？」
我埋进她怀里，哭得直打嗝。
外婆尴尬地笑了笑。
「我只是开个玩笑，都多大的孩子了，还哭成这样。」
妈妈瞥了外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拍着我的背。
她的怀抱很暖，像春天的阳光。
无论如何，她是我唯一的妈妈。
谁都代替不了她。
就算是爸爸，外婆外公都喜欢的柳依依，也不行。

-3-
第二天清晨，爸爸回来了。
「江静澜，我的醒酒汤呢？」
我缩在被窝里，下意识往妈妈的方向靠。
以前每次爸爸应酬，妈妈都会在客厅守到深夜。
确保他一回来就能喝到温热的醒酒汤。
爸爸说过很多次，让她别白费力气。
他永远不会爱上她。
可昨天，妈妈没有等。
她让我陪她睡，还给我唱摇篮曲。
我依偎在她怀里，非常开心。
自从七岁生日，妈妈说我长大后，我再也没和她一起睡过。
「江静澜，我回来了。」
见妈妈没回应，爸爸不耐烦地拔高声音。
妈妈翻过身，声音闷在枕头里：「知道了。」
钥匙被甩在桌上，清脆又刺耳。
爸爸快步走到床边。
「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一把抓住妈妈的肩膀，把人从床上拽起。
「昨天依依抑郁症发作，想让我陪她过个生日而已，你至于这样吗？」
每次都是这样。
无论柳依依做什么，爸爸总能拿『妈妈害得她抑郁』当借口，让妈妈伤心。
妈妈挣开他的手，揉了揉被攥疼的肩膀。
「我没有闹脾气，不是你说的不用等你吗？」
爸爸的脸一僵，像是被噎住一样。
是啊。
明明是爸爸让妈妈别等。
现在却因为她真的没等而生气。
他侧过头，不自在地递来一个盒子。
「昨天没空陪你，今天补上。」
是条银项链，闪着细碎光泽。
爸爸邀功道：「你不是喜欢这个款的吗？」
我一眼就认出，项链的款式和柳依依常戴的十分相似。
妈妈淡淡地扫了一眼。
「谢谢，不过我对银过敏。」

-4-
三年前妈妈生日，柳依依也挑了一条银项链当礼物。
妈妈解释自己过敏，礼貌地回绝。
可是柳依依立刻红了țûₕ眼眶，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
「姐姐是不是讨厌我？连我送的东西都不要……我知道，是我占了你的身份……」
外婆和外公齐声责备。
「依依一片好心，你就算不喜欢也得收下！」
爸爸更不客气，直接把项链强行套在妈妈脖子上。
「江静澜，我看你就是故意让依依难堪！」
妈妈伸手去摘，却被他一把摁住。
「别装了，哪有这么夸张！」
直到妈妈的脖子布满红疹，他们这才知道她没说谎。
那之后，妈妈吃了药。
从此不再出席任何有柳依依的聚会。
事后，外婆对我抱怨。
「你妈现在脾气大了，连我们都不放在眼里。」
明明是他们三个人，联合起来欺负她。
妈妈就连保护自己，也不行吗？
可能是被拒绝让爸爸觉得丢脸，他脸一沉。
「行，是你自己不要的，别后悔！」
说完甩门而出。
妈妈只是静静望着门的方向。
她没哭，也没生气。
好像真的不在意了。
注意到我的目光，她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尖。
「小馋猫，快起床啦~」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
妈妈好像，不爱爸爸了。
可我不害怕。
因为，她终于开Ţũₙ始爱她自己。

-4-
今天的妈妈，看起来有些不同。
爸爸的怒气没能掀起一丝涟漪。
厨房里传来锅铲翻炒的声音，夹杂着妈妈悠然的哼唱。
吃早餐时，我终究没忍住问。
「妈妈，你不难过吗？」
她舀了一勺汤，微笑着看我。
「有你陪着，妈妈已经很幸福了。」
我愣了一下。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以前的妈妈，经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会听见她在偷偷的哭。
而今天的她，却像飞出牢笼的鸟，自由又轻松。
我想，我更喜欢这样的妈妈。
吃过早饭，妈妈带我出门买东西。
我们走进一家首饰店。
我正对着镜子比划一个发卡时，听到熟悉的声音。
「这条不错，试试看。」
循声望去，爸爸正帮柳依依戴项链。
他低着头，手指轻轻拨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又细心。
他们靠得很近，就像电视里恩爱的夫妻一样。
我下意识去看妈妈的脸。
她看到这一幕，会伤心的。
但妈妈的目光只是掠过他们，转身走向另一个展示柜。
「真巧啊，姐姐居然也在这儿。」
柳依依主动搭话。
妈妈语气淡然：「嗯，带孩子出来逛逛。」
柳依依露出一抹无害的笑容。
「昨天姐夫陪我过生日，没影响你吧？」
「听说你没收下姐夫的礼物？那是我和姐夫一起挑的，姐姐不喜欢吗？」
我屏气凝神。
妈妈摇了摇头。
「谢谢你们的心意。可惜，我对银过敏。」
柳依依咬了咬嘴唇。
「哎呀，都怪我，忘了这件事。」
爸爸突然出声，语气冷漠而刻薄：「不怪你，她天生就不配戴银。」
「江静澜，你不是不稀罕吗？怎么现在又追来了？」
他以为我们跟踪他们？
「只是刚好来买东西。」妈妈语气不紧不慢，「你的礼物给谁都行，我并不在意。」
爸爸胸膛起伏，欲言又止。
「我们先走了，祝你们购物愉快。」
妈妈牵起我的手。
我能感觉到，爸爸的目光一直追着我们。
走到门口，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爸爸站在原地，嘴唇紧紧抿着。
他脸上的神情很复杂，像是一团压着的云。
而妈妈，只是牵着我。
一步一步走得稳稳的。

-5-
爸爸连续三天没回家。
以前只要他没回来，妈妈就会守着电话，连晚饭都不吃。
她的眼睛总是红的，像小兔子。
可这几天，妈妈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她带我去商场，买了好多衣服和玩具。
还带我去见一位穿着漂亮裙子的阿姨。
打过招呼，妈妈和阿姨走进书房。
门没有关紧，我假装玩洋娃娃，悄悄听房里的动静。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遗嘱……资产……信托……孩子……」
听不懂，但听起来让人不太舒服。
离开时，妈妈对我说：「果果，以后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找阿姨帮忙。」
我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又去了游乐园。
妈妈陪我玩了飞椅、碰碰车，还有一个很高的滑梯。
滑下滑梯时，她的笑声在身后荡漾开。
比我记忆里的任何一次都响亮。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爸爸。
他听起来很不高兴。
「你们人呢？怎么不在家？马上回来，我有事情要说。」
我小声问：「我们要回去了吗？」
妈妈蹲下身替我理了理衣领。
「不要管他，今天你最重要。」
我有点担心：「那爸爸会不会生气？」
她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那是他的事情。」
于是我们又吃了棉花糖，坐了旋转木马，还买了小丑做的气球狗。
今天是我度过的最开心的一天。

-6-
等我们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客厅里的冷气迎面袭来。
爸爸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不是让你们早点回来吗？」
妈妈随手挂好外套。
「玩得太开心了，没注意时间。」
爸爸的脸沉得能滴出水。
气氛瞬间僵住。
「姐姐，欢迎回家。」
意外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我一转头，柳依依坐在沙发上。
她穿着家居服，脚上是妈妈的拖鞋，手里还拿着印着粉红海豚的水杯。
爸爸手里，握着蓝色的海豚杯。
这是妈妈特意买来的情侣杯。
在今天之前，我从没见他用过。
妈妈的目光扫向柳依依，爸爸立刻挡在她身前。
「依依家水管坏了，没地方住，我让她过来借住几天。」
他说话时语调放低，目光警惕地盯着妈妈。
像在提防着什么。
在爸爸的预想中，妈妈应该会十分激烈的反对吧。
可她只是微微一笑：「好啊。」
「没想到依依会来，我也没准备，房里有套新睡衣，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穿吧。」
柳依依似乎没料到妈妈会这么大方。
「谢谢姐姐。」她漫不经心地转动杯子，笑容浅浅，「这杯子真可爱，我随手用了，你不会介意吧？」
Ṫú₊「当然不会，你想用多久都行。」
柳依依的笑容顿了一下。
空气有一点冷。
是一种我也说不清的冷。
妈妈没有再看她，而是回房，开始收拾东西。
爸爸快步追上来，眉头拧成一团。
「你这是干什么？」

-7-
妈妈头也不抬：「家里没多余的房间，我和果果去住酒店。」
爸爸声音骤然拔高。
「江静澜，你就放心我们孤男寡女一起住？」
「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妈妈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要生气？」她轻声反问，「你们不是常常在一起过夜吗？」
「放心，我知道你们俩清清白白，不然你早就跟我离婚了，不是吗？」
「总不能让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待家里，太不安全了。」
爸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些话，他曾无数次对妈妈说过。
柳依依常常用抑郁症发作为理由，把爸爸叫过去。
每次过去，他都会待上一整晚。
柳依依甚至拍下爸爸在她身边Ŧũ̂₃熟睡的照片发给妈妈。
因为这事，他们大吵一架。
当时爸爸满脸理所当然，毫无愧色。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然，依依也不敢让你知道。」
「江静澜，别把人想得那么龌龊，我既然娶了你，就不会乱来。」
可现在，爸爸语气软了下来，甚至带着一点点讨好。
「静澜，要是你不喜欢，我现在就叫她走，好吗？」
妈妈终于停下动作，笑了笑。
「不用，我相信你。」
那笑容如三月春风，却冷得像雪。
妈妈拉上包的拉链，轻轻拍拍我的肩膀。
「果果，我们走吧。」

-4-
风掠过窗，玻璃微微震颤。
我躺在妈妈怀里，抱紧她的腰。
她笑着揉揉我的脸颊，顺势抚上我的发顶。
「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妈妈……」我犹豫了片刻，「你是不是不爱爸爸了？」
她的手顿在我发间。
「妈妈现在这样，不好吗？」
她低头看我。
一如既往温柔的眼神里，透着些许小心翼翼。
如果我说不好，妈妈会不会留下来？
可那样，她会不开心。
爸爸总让她伤心、难过，还帮别人欺负她。
我不喜欢那样的爸爸。
「妈妈现在这样很好！」我连连摇头，咬着嘴唇小声补充，「妈妈开心就好，爸爸是坏人。」
妈妈眼圈一下子红了，把我紧紧搂住，力气大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的果果……」她的声音微颤，「妈妈真的舍不得你。」
我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小时候她安慰我那样。
「妈妈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听见妈妈的心声，满是恳求和不舍。
「系统，求求你，我真的不能带走我的女儿吗？」
「宿主，很遗憾，你无法带她离开。」
这已经是这五天来，妈妈无数次问出的同一个问题。
回答始终如一。
我曾犹豫，要不要告诉爸爸，妈妈要走了。
可一想到这几天，她的笑容。
温暖又明亮。
我很久没见过的笑。
如果妈妈留下来，又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吧？
总是低头、沉默、难过。
我不要她变成那样。
哪怕要分别，我也希望她能一直笑着。
「妈妈。」我拉了拉她的袖子，「今晚可以讲故事给我听吗？」
「当然可以。」
我靠着妈妈的肩膀，听她讲小时候的事情。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我却一点都不想睡。
十二点一过，就是妈妈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
我要牢牢记住这一刻。
记住她的体温，声音。
还有她的笑。

-8-
急促的电话铃将我们从梦中惊醒。
爸爸的怒吼响彻整个房间。
「江静澜，我还以为你改性子了，你就这么容不下依依吗！」
「她哮喘发作，正在医院抢救，你满意了吧？！」
面对爸爸劈头盖脸地指责，妈妈镇定如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立刻来医院，别逼我亲自去抓你。」
电话骤然被挂断。
又是这样。
只要柳依依出事，爸爸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指责妈妈。
妈妈让我继续睡，我却抱住她，小声央求：「妈妈，带上我吧。」
我不想让她一个人面对爸爸的怒火。
医院的灯光冷得刺眼。
病房里，柳依依虚弱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
外公外婆站在一旁，眼神冷硬得像刀子。
爸爸面色阴沉得骇人，一见到妈妈，就抬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啪——
我惊叫：「爸爸！你怎么能打妈妈！」
爸爸无动于衷，只死死盯着妈妈。
像看一个罪人。
「江静澜，你明知依依花粉过敏，为什么还往床头放花？」
「害得她抑郁还不够，现在还想逼死她吗？！」
「是我让依依住进家里的！你有本事冲我来！」
外婆哽咽着开口：「早知道你这么狠毒，当初就不该接你回来！」
「姐姐。」柳依依拉紧被角，语气柔弱又委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以后会离姐夫远点的……」
妈妈的目光从柳依依身上掠过。
「第一，我不知道你花粉过敏。」
「第二，我离开前，房里根本没有花。」
柳依依抬起眼，满是委屈。
「姐姐，你的意思是……是我自己干的？」
爸爸脸色铁青，眼里燃着怒火。
「江静澜，你是说她为了陷害你，连命都不要了？」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恶毒了？」
四面八方的责难扑面而来。
妈妈轻叹口气。
「到底要怎么样，你们才肯相信我？」
爸爸咬牙切齿地发出怒吼。
「除非你死！」

-7-
病房陷入死寂。
妈妈站在原地，纤细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几秒后，她轻轻笑了。
「好。」
那笑容很淡，带着释然和解脱。
她转身冲出病房。
「妈妈！」
我惊慌地追上去。
妈妈跑得好快，我拼命追赶，心慌乱得喘不过气。
天台的风很大，掀起她的裙摆。
这一刻的妈妈美的像天上来的仙女，仿佛下一秒就会飞走。
我扑过去扯住她的衣角。
妈妈眼神一颤。
「果果，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抓紧她的手，声音发紧：「妈妈……你是不是要走了？」
妈妈的手冰得像雪。
她弯下身，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果果，妈妈要回家了。」
我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系统，求求你……让我带女儿一起走吧。」
「宿主，很遗憾，你无法带她离开。」
于是妈妈垂下眼，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碎。
「果果，妈妈希望你坚强些。」
她搂着我，一字一句地叮嘱。
「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乖乖吃饭，认真上学。」
「就算妈妈不在了，也要好好生活。」
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抓住，疼得我想哭。
我忍着眼泪，哽咽着点头。
「果果，还记得妈妈教你的儿歌吗？」
「记得。」
「唱给妈妈听，好吗？然后用手捂住耳朵，下楼去找医生叔叔。」
我明白。
妈妈要走了。
她不希望我目睹她的离去。
这是我最后能为妈妈做的事情。
我捂住耳朵，闭着眼，一边走，一边唱。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直到爸爸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刺进耳膜，我才猛地停住。
「恭喜宿主成功脱离世界。」

-7-
妈妈离开后，爸爸疯了。
他不让妈妈下葬，用水晶为她打造一口棺材。
棺材放在书房中央，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苍白的脸上。
妈妈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我知道，她真的走了。
去往一个没有人能追上的远方。
爸爸守着她，像一尊空壳的雕像。
眼神空洞，脸上胡子拉碴，嘴里喃喃自语。
「江静澜……你怎么会死……」
「我只是随口说的气话，你怎么就信了？」
「你一向最心软，为什么这一次却这么绝情……留下我一个人……」
我躲在角落，抱着膝盖。
原来，爸爸也会哭，也会后悔。
可是太晚了。
永远太晚了。
妈妈离开的第七天，柳依依破门而入。
她站在爸爸面前，神情阴沉。
「寒川，你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现在江静澜死了，你还在等什么？」
「你不是早就想娶我了吗？！」
爸爸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笑了。
那笑容苍白如纸，眼底却透着浓烈的恨意。
「我还没找你，你倒主动送上门来了。」
「柳依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爱你？」
柳依依脸色瞬间僵住。
「你不喜欢我，干嘛对我那么好？」
爸爸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猛地起身。
「我一直拿你当妹妹照顾，从没想过要娶你。」
柳依依猛地睁大眼睛，不甘地逼近。
「你对我这么好，只是把我当妹妹？」
「我心情不好，你就推掉和江静澜的结婚纪念日，陪我去旅行。」
「我说怕黑，你就整夜不归，留下来陪我。」
「只要我想见你，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赶过来。」
「你敢说，这些事是哥哥对妹妹该做的吗！」

-8-
连珠炮似地逼问，字字诛心。
爸爸的脸色难堪得几近扭曲。
我的眼泪忍不住往外涌。
原来，妈妈受的委屈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都是我的错……是我忽略了静澜，才让她走得那么决绝。」
「我一直以为你得抑郁症是江静澜害的，才对你百般迁就。」
「结果你根本没病，全是假的！」
爸爸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文件，猛地摔在茶几上。
这是妈妈走前最后留下的东西。
爸爸在书房发现这份文件时，失控痛哭。
要是他早点看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不。
他只会说文件是妈妈伪造出来骗他的。
要不是妈妈以死来证明，他从来只相信柳依依。
柳依依的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
「不是这样的……寒川，你听我解释……」
爸爸的眼神像刀，锋利又狠戾。
「你骗了我整整十年。」
「要不是你，静澜不会被误会、被孤立、被责骂，她是被你害死的！」
「不是我！」柳依依慌乱地摇头，「是江静澜她自己太软弱了！」
「住嘴！」爸爸怒吼，青筋暴起，「你不是说你有病吗？」
「那我成全你。」
他说着，打了个电话：「把柳依依送去医院，精神科。」
柳依依扑通跪倒在地，边哭边哀求。
「寒川！我是真的爱你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爸爸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他站在水晶棺旁，轻轻抚摸着那扇透明的盖子。
神情恍惚。
两个穿白衣的医生走进来。
柳依依一路挣扎，哭喊着被拖出门外。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
9Ţũ̂ₑ.
外婆外公试图救柳依依。
可很快，他们便自顾不暇。
或许是想为妈妈出一口气，爸爸对他们进Ṫṻ⁹行疯狂打击。
外公外婆的公司股价断崖式下跌。
合作方撤资、银行断贷，资金链瞬间崩塌。
不久后，外公外婆亲自上门求情。
「寒川，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公司吧。」
外公疲惫地低声恳求。
「是我们错了，不该那样对静澜。」
外婆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眼泪。
「依依从小就喜欢你……当年也是情难自控。」
「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替柳依依求情。
外婆对柳依依的偏爱，真是根深蒂固。
我为妈妈感到不值。
爸爸靠在沙发上，脸上带着阴鸷。
「静澜受的苦，我还没和你们算账。」
「想让我放过你们？做梦。」
外公神色挣扎，终于咬牙，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只要你愿意放过集团，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爸爸挑眉冷笑，「好啊，那你们替静澜偿命吧。」
两人瞬间噤若寒蝉，目光闪躲，头也不敢抬。
真是可笑。
突然，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向我。
「孩子，你得帮帮我们啊！」
外婆猛地抓住我的手。
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不舒服。
「你是静澜的女儿，寒川肯定会听你的！」
「外婆知道错了，可人死不能复生！总不能为了她一个死人，把我们全家逼上绝路吧！」
这句话像刀一样扎进心口。
这份歉意来得太晚，也太轻。
他们根本不是真的伤心，也不是真的知道错了。
而是活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无路可走，他们根本不会低头。
他们以前对妈妈说的话，我全都记得。
我不想帮他们。
于是我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孩子，什么都做不了。」
外婆的脸立刻变了。
她盯着我，眼底的恨意藏都不藏。
「你果然是江静澜的女儿，和她一样，冷血、绝情！」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只知道，我的妈妈，死得太委屈。

-9-
妈妈走后的第二个月，爸爸突然振作起来。
他想起妈妈说过自己是攻略者。
妈妈生前留下的笔记和信件被他翻个底朝天。
试图从中搜集关于系统的信息。
后来，他又四处求神拜佛。
甚至找来科技公司开发仪器，想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在这期间，他对我不闻不问。
只留下一句充满怨怼的话。
「你为什么没把静澜留住！你是她女儿，你为什么没拦住她！」
幸好，妈妈在离开前就安排好一切。
遗嘱中明确交代，她的所有财产都留给我，并托付给可靠的人打理。
我按照她离开前的交代，乖乖吃饭，认真上学。
可是没有妈妈的家，空荡荡的。
她是这个家的灵魂。
如今，这里只剩下冰冷的壳子。
半年后，爸爸突然回来了。
他满脸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像几天没合眼的野兽。
「走，跟我去个地方。」
没等我开口询问，便攥着我的手匆匆出门。
目的地是一个地下实验室。
周围是刺目的白光，房间中央耸立着一台巨大的仪器。
爸爸用力将我推到仪器前。
「我把女儿带来了，快送我去见静澜！」
他冲着仪器吼叫，声音嘶哑疯狂。
这一刻的爸爸，让我害怕极了。
熟悉的机械声从仪器中传出。
「小妹妹，你想不想再见到你的妈妈？」

-9-
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声音……是系统！
这是怎么回事？
它不是跟妈妈一起离开了吗？
我忍不住开口问：「妈妈在哪里？」
机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目标人物已返回原世界。」
「本系统无法直接干涉，现检测到血缘对象，是否启动搜索？」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思念像洪水一样涌出。
我当然想再见到妈妈。
可是。
如今妈妈已经回到自己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我真的有资格打扰她吗？
而且爸爸也在，我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要是他强迫妈妈回来怎么办？
系统捕捉到我的犹疑。
「请放心，若目标对象拒绝，任何人都无法强迫Ṱū₃她返回。」
心头的不安稍微平复下来。
我咬了咬唇，终究还是点头。
「我想见妈妈。」
「开始搜索……目标锁定，启动传送程序。」
爸爸扫了我一眼，充满警告。
「要不是需要你定位静澜，我才不会带你来，到时别给我惹事！」
白光闪过。
等我缓缓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公园。
阳光温和，微风拂面。
妈妈就在不远处的长椅上。
她旁边坐着一个男人。
两人说说笑笑，温馨又安稳。
这时，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孩笑声清脆，跳着扑进妈妈怀里。
妈妈抱住她，脸上满是温柔的笑。
那是我无数次梦里才看到的笑容。

-10-
妈妈变了很多。
脸颊红润，眉眼温柔，穿着一件浅米色针织开衫，神色安宁又柔软。
她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总坐在窗边，眼神空洞，说话轻得像叹息的女人。
「是她……是静澜……」
爸爸的目光死死锁住妈妈，眼眶泛红。
他迈着急促的步伐，跌跌撞撞地靠近。
脚步声惊动了妈妈，她回过头。
那一刻，她的眼神中闪过惊讶，却没有慌乱。
目光交错的瞬间，我的眼眶开始发酸。
无尽的思念在心底翻涌。
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妈妈。
爸爸在离妈妈两步远的地方止住脚步。
手微微举起，指尖颤抖着却不敢靠近。
「静澜……」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妈妈只是平淡望着他。
自始至终，妈妈都异常冷静。
也许，是系统提前通知了她。
让她对我们的到来有所准备。
最后，妈妈轻轻颔首。
「好。」
说罢，她转身对身旁的男人轻声耳语几句。
男人眉头蹙起，明显有些不情愿。
妈ţṻ₂妈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声保证。
「我很快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亲昵的动作落入爸爸眼中，像一把钝刀。
他的脸色瞬间僵硬，紧咬的嘴唇几乎要渗出血迹。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不一样，宿主回到这里已经五年，组建了新的家庭。」
五年！
我强忍住心头的震撼。
对我而言，妈妈仿佛才刚刚离开。
在她的视角，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
这五年，妈妈遇到新的人，组建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小孩。
明明该为她感到高兴。
心口却泛起涩涩的酸意。
我突然有些害怕。
妈妈她…还记得我吗？
「妈妈现在的丈夫……对她好吗？」
系统没有直接回答。
「亲眼去看看吧。」

-10-
妈妈和爸爸一前一后走向公园的另一端。
留下的男人，抱着女孩向我打招呼。
「你就是静澜的女儿吧？果然跟她说的一样文静。」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眼神温润，唇角始终带着笑意。
语气自然而亲切。
「我是唐怀瑾，你可以叫我唐叔叔。」
下一秒，小女孩冲过来，仰头脆生生地喊道：「姐姐！」
我心头一震。
她的声音太软了，像一团棉花球。
胖嘟嘟的小手抱着我的腿不肯松开。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温声训斥：「贝贝，不能这样，快放开姐姐。」
「走吧，我带你们去买冰淇淋。」
唐怀瑾微微一笑。
「你喜欢巧克力味吧？静澜以前提过。」
他竟然了解我的口味。
他一定很爱妈妈，不然怎么会记住这些小事？
爸爸从未关心过这些。
就像他总会是忘记妈妈过敏。
我一边舔冰淇淋，一边看系统的直播。
「对不起。」
爸爸的头垂得很低，指节紧绷。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卑微。
「顾寒川，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爸爸几乎语无伦次。
「静澜，那些伤害你的人，我都处理干净了，他们不会再打扰你。」
妈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顾寒川，伤我最深的，从来不是他们。」
「而是你。」
爸爸微微颤了一下。
「我……我不是有意的……是柳依依说她有抑郁，我才会……」
「我真的知道错了！静澜，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一起回家。」
妈妈忽然笑了。
「回家。」
「那个让我遍体鳞伤的地方，也配被称作家？」
「如今，我有深爱我的丈夫，乖巧的女儿。」
「这才是真正的家。」

-11-
妈妈每说一句，爸爸的表情就黯淡一分。
整个人都快碎了。
「不对，静澜，你是爱我的……」他的声音几近哀求，「我也爱你，都是柳依依骗了我……」
我不禁皱紧了眉头。
就算他是我的生父。
这种把责任全甩给别人的行为也让我不耻。
「我确实爱过你。」
「可你回报我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冷落与伤害。」
「是你无底线的纵容，给了柳依依践踏我的权利。」
「顾寒川，是你亲手毁了我们这个家。」
爸爸激动出声：「我可以改！」
他跪倒在地，死死抓住妈妈的裙角。
像是濒临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静澜，求你，别对我这么残忍……」
妈妈俯身，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
「顾寒川，你改的太晚了。」

-12-
不久后，妈妈回来了。
爸爸失魂落魄的紧随其后。
妈妈望着我，目光柔软。
「果果，你长大了。」
她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泪水。
嗓子像被棉花团团堵住。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容。
「妈妈，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每一天都在想。」
妈妈轻轻抚着我的背。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吃的不好？」
我摇了摇头。
「没有，妈妈你放心，我有乖乖吃饭，认真上学。」
阳光正好。
洒在妈妈的发间，泛着温柔的光。
我有数不尽的话, 想对她倾诉。
正当我们沉浸在重逢的温情中，电子音突兀出现。
「任务完成，回归通道启动中。」
爸爸像被惊醒，慌乱得不知所措。
「不！我不走！我还没来得及和静澜说清楚！」
「时限已到，无法延迟。」
「求求你！」爸爸重重跪下, 发出沉闷的响声，「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行！」
对比爸爸的狼狈，我出奇地平静。
能见妈妈一面, 已是意外的恩赐。
我不敢奢求更多。
这一次，我要好好的跟她告别。
「妈妈, 再见。」
她轻轻应了一声：「记得照顾好自己。」
妈妈的声音温柔, 藏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哽咽。
我咬紧牙关, 努力控制眼泪不掉下来。
我不想哭。
我不能哭。
不能让妈妈为我担心。
就在这时, 爸爸忽然暴起。
他像头被逼至绝境的野兽，猛地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拽到身前。
「静澜, 和我走！你不答应, 我就让女儿死！」
妈妈瞬间慌了神。
「顾寒川, 你疯了！放开果果！」
脖子上的力道骤增，我眼前开始发黑。
「只要你答应和我走, 我就放开她！」
妈妈苍白着脸。
「好,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爸爸神情癫狂，嘴角微扬，像疯子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朝妈妈伸出手。
「静澜, 我们回家……」
「检测到违规行为, 正在执行强制传送。」
爸爸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趁机挣脱, 跌入妈妈怀里。
气管的剧痛令我剧烈咳嗽，浑身发抖。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掉了。
爸爸僵立不动, 目光灼灼地锁在我和妈妈身上。
「传送倒计时, 三……二……一……」
爸爸发出绝望的呐喊。
「不！江静澜——！」
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
我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开时, 爸爸已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
我茫然四顾。
脖子上的刺痛感也消失了。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时, 系统突然出声。
「SURPRISE！」
它罕见地带着俏皮语气。
「小妹妹，抱歉让你陷入险境, 开启通道需要点时间。」
「不过我带来了个好消息：顾寒川为了能见宿主, 与我做了交易。」
「我用他主角的气运，换取了你留下的资格。」
「换言之，你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了。」
我激动的瞪大眼睛。
系统说, 我可以留下！
不只是匆匆一面, 而是能和妈妈一起生活！
妈妈猛地将我抱住，泪水中带着笑。
「果果, 你听到了吗, 我们不用再分开了！」
我点头,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如果这是一场梦, 希望我愿意永远别醒来。
妹妹拉住我的手, 奶声奶气地说：「姐姐不走了？太好了！终于有人陪我玩啦！」
唐怀瑾轻揉我的头发，笑着说：「欢迎到家。」
「宿主，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愿你未来, 平安喜乐。」
妈妈拭去泪水，看向空中。
「谢谢你，系统。」
阳光暖洋洋地洒落在身上。
我又是有妈妈的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