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诺

爸爸宠爱私生子。
妈妈就偏心自己的养女。
他们之间在较劲,没人愿意要我。
高考前夕,他们忽然一同相约要见我。
我以为他们终于想起履行父母的职责,想要给我打气。
却在到场时,见到他们一人拿出一份自愿放弃继承权的协议。
要我签字。
原来,他们记得我快要成年了。
可他们只害怕我和他们心爱的子女抢夺家产。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父母冷淡的眉眼。
最终只低声开口:「那你们,能给我钱吗?」

-1-
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爸妈都早已不抚养我,他们互相以为对方会给我生活费。
从高二开始,从前的积蓄就用完了。
我挨了很多次饿,总是靠白水充饥。
在饿得眼睛发昏的时候。
对钱的渴望超过了爱。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能够支撑我上完大学,有地方住,也有饭吃。
对此,父母感到非常意外。
尤其是我的母亲,她挑挑眉,似乎对我这副市侩的做派很不喜欢。
尤其是在她的身边,还坐着她心爱的养女傅云。
那个被我母亲用心娇养了数年,已然像位真正千金的女孩。
伴随着我的话语落下,傅云也朝我投来了目光,她的姿态矜持而优雅。
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看着我,我便能感知到她的轻蔑和不屑。
好在母亲没有继续抓着我不放。
她话题的中心依旧在父亲身上,朝着他讽刺开口:
「怎么,从前不是说许诺是你唯一的小公主吗?现在还让你的公主穷困潦倒上了,五十万,你随手打发人都不止这点。」
说罢,她又啧啧两声,叹道:「许诺一个真正的千金,如今眼界还比不上我家小云,这都是你这个父亲当得尽责。」
母亲伸出手拍了拍她身旁的傅云,朝着父亲骄傲地展示着她的杰出作品。
丝毫没有考虑过作为她的亲生女儿,我听到这些话是否会尴尬。
而爸爸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身边还坐着许安,我的私生子弟弟。
这两年来,母亲的养女傅云无论是在教养上还是成绩上都全方位碾压着许安这名私生子。
每当母亲大肆秀出傅云的优秀时,都是在打他和许安的脸。
此时的父亲再度听懂了她的嘲讽。
愤怒之下冷笑一声,朝着她一字一句开口:「你肚子里出来的种,你这个当妈的都能狠心撂下不管,我又何必在乎她。」
「许诺从根上就废了,我救不了。」母亲唇角勾起一抹讽笑,瞪着父亲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洞穿,「谁让她有个会出轨的爹,顶着这样的血脉,注定好不起来。」
「宋雅晴,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许问舟,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能教养出小云这么好的孩子,你却只能带出许安这样的纨绔,说明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说到底,还是你的基因不行,你从底子上就不如傅书与。」
谈到最后,压不住火气。
当着我的面,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我颤抖着,想像从前那样将头深深埋下。
可是不行,我知道他们发泄完了之后就会甩手离去。
只将我留在他们造成的烂摊子里,无人在意。
我不想再挨饿了。
于是用一声尖叫喊停了这场战争。
「你们要吵等把钱给我了出去吵。」我说着,朝他们慢慢伸开手,摊开的掌心还沁着汗,「我要读大学,你们一人给我五十万。」
说这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抖。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
这是我第一次朝着他们抗争。
我知道,现在不争取,以后我就都没有机会去争取了。

-2-
爸爸从来都偏爱他的私生子,那是他和自己年少时的白月光出轨的产物。
是个只比我小上半岁的男孩子。
在他的存在曝光之前,我们一直是外人眼中最幸福的三口之家。
父亲事业有成,母亲温柔贤淑,女儿天真可爱。
一切变故发生在我十五岁那年。
父亲带着那个叫做许安的男生回家。
也是到了那时,母亲才知道,这些年来,父亲几乎已经在外边置办了一个新的家。
他时不时就借着出差的名义,去邻市和他们母子住在一起,过一过一家三口的甜蜜生活。
可是伴随着许安年纪慢慢长大。
白月光不满足于自己的孩子只是个私生子。
她想要带着孩子来海城生活,说是这样可以离父亲近一点,却被父亲拒绝了。
可白月光并不死心,她带着孩子偷偷跟来了。
却在半路上出了车祸。
那个女人用自己的命,扣响了许安走进我家的敲门砖。
一开始,父亲带他回来的时候,还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其实他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的错误有多离谱,只是以为自己示弱就可以换来体谅。
可向来温柔善解人意的母亲,却当场发了疯。
她态度强硬,咒骂着父亲和许安,也咒骂着那个当年就差点拆散了她和父亲的白月光。
初时,父亲还会语气卑微地哄着母亲,他说:「许安的生母已经死了,碍不到你什么。」
可后来,母亲依旧不依不饶,于是他也发了火。
母亲被父亲一把推倒跌在了地上,他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怎么这么无理取闹!」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见到的父母第一次吵架,为时一年之久。
到最后也没有达成共识。
这一年里,母亲越是闹腾,父亲就越是对白月光和许安感到亏欠。
到最后,他仅剩的一丝愧疚被磨平。
站在歇斯底里的母亲面前,他平静地说出那句话:「离婚吧。」

-3-
这个婚到最后也没有离成。
这些年来,父母两家在商业上的牵连甚深,几乎难分彼此。
父母离婚,会导致两家两败俱伤。
可母亲也不甘心咽下这口气。
于是很快,她也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她少时竹马的女儿。
那个人同时也是母亲的初恋,少女时代的母亲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会顺理成章地嫁给她的竹马。
后来父亲出现了,他将那个叫做傅书与的叔叔视作最大的威胁。
两人关系一直很不好。
甚至父母在一起后,父亲也为了那个男人吃了不少的醋。
后来,傅书与也结婚了,只是没过多久就离婚,女方给他留下了一个孩子。
再之后,他需要出国几年,可他的女儿傅云却还要留在国内参加高考。
我的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顺理成章将傅云认作干女儿,带回了家里抚养。
我看过照片,傅云和傅书与长得很像,同样的高挑白皙,五官明艳。
而对着那张和傅书与相似的脸庞,父亲摆不出好脸色。
母亲知道这让他不开心了,可他越不开心,她就越快乐。
又是一年钝刀子割肉般的拉锯。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较劲似地对各自的孩子百般宠爱。
卯足了劲要证明自己教得孩子要更高对方高一等。
可许安实在是不争气。
在知道自己亲生父亲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名总裁之下,他便不再像从前体贴。
吃穿用度闹着都要最好的。
不但在家里耍横,在学校更是摆少爷架子。
他的人缘和成绩一样差,总是让生母看笑话。
对此,母亲痛快万分,她说会出轨的男人就是自带着劣质的基因。
她还咒骂许安,说他是出轨男和小三的儿子,将来注定是个人渣。
父亲也不甘示弱,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反击起来自然知道痛点。
父亲笑话她,说傅云的亲生母亲尚在人世,她便上赶着给别人当妈,将来那人要是跟傅书与和好了,我的母亲注定人财两空。
于是双方都受了刺激,又开始新一轮的争吵。
但其实这个问题一开始是有解的。
我的成绩比许安甚至比傅云更优秀,我为人温和,友爱同学,学校里的人都很喜欢我。
我也爱着自己的母亲,曾经,我想要做这个世界上保护她到最后的人。
可面对着我这个各有他们一半血脉的人,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无视。
曾经,我是他们爱的结晶,是两个人共同呵护在手心的小公主。
如今,他们已不愿意再对我好,因为对我好就好像在向对方低头。
无视,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所以那半年来,我虽然住在自己的家中。
可我吃不饱,睡不好。
那两个外来者肆意占有着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的卧室早就被改成了傅云的琴房。
许安则吵闹着不满我从前比他过得好。
于是曾经父亲买给我的礼物,便被一一转手给了他。
以至于后来我饿得不行,想要变卖一点珠宝充当生活费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没有爱,也没有钱。
如今,他们更是为了各自的宝贝,要我自愿签署放弃继承权的协议。
分明来之前,我还在心中偷偷藏了期盼,我以为他们终于注意到我了,注意到优秀的成绩,还有那颗身为孩子天然爱着他们的心。
高考将至,他们叫我来,或许是想要给我一份惊喜,为我加油打气。
我在胸口怀揣隐秘的暗喜,将自己收拾一番,走到他们跟前。
等来的,却是两份冰冷的协议。
「签了它。」父母声音冷漠地下着命令,我则僵在了原地,浑身冷得像是过了冰。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他们曾经对我的爱。
更想起在无Ţŭ̀₈数个不为人知的深夜里,我缩在角落里独自哭泣。
泪水打湿了试卷,我咬住钢笔头,不让呜咽声逃出口中,直到将委屈全部吞回腹中,再继续写我的习题。
这一瞬间,我终于认清了,这个世上曾经会温柔喊我宝贝,恨不得将世上一切美好捧到我面前的爸妈已经不在了。
我只能自己爱自己,我要一个人往前走,要上大学,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们不要我,要许安和傅云。
那我,也不要他们了。

-4-
面对我此刻坚定索要金钱的态度。
神色最先松动的是妈妈。
她审视着我,想要从我面上看出些端倪。
我便大方会回看她。
面上没有从前的撒娇或者之后的乞怜,也不是没糖吃的孩子故作动静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
我只是单纯地很想要钱。
除了钱,他们我谁都不想。
「你是不是在怨恨我们。」像是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妈妈抿了抿唇,竟下意识侧过了脸回避我的眼神。
难得的,她竟然意识到了我作为人也有情绪,竟然愿意对着我开口解释。
「今天这件事对你来说确实有些过分。」她说,「要怪就怪你爸爸,是他先弄出这么个私生子,现在还要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他,一分钱都不想给你拿,我这么做都是逼不得已,你是他的女儿,我如果把财产留给你,一定会被他想办法套走,小诺,你要理解妈妈。」
坐在对面的父亲闻言,拍案而起,指着母亲的脸怒骂:「少在女儿面前诬陷我,我留财产好歹还是留给了自己的种,许安怎么说至少是许诺的亲弟弟,你呢,宋清雅,你是拿自家的钱,去贴补外人的女儿,你才是真的昏了头!」
「怎么,只准许你照顾白月光的儿子,不允许我照顾初恋的女儿?」母亲扯出一抹笑,反唇相讥,「你给那个贱人的儿子花上多少,我就要给傅哥哥的女儿用上多少,当初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傅云就会是从我身上出来的……」
她说到这,忽然噤声,颇为心虚地朝我这边瞥来一眼,见我始终面无表情,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我不想听你们这些没意义的话,你们要țű̂₈吵之后再吵。」我近乎麻木地开口,「先给钱,之后你们要吵什么私生子还是野种,都随便。」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像是被我不屑的态度激到,父亲的炮火转向了我,手指着我的鼻子,不住地发抖。
我不生气,只一味伸着手:「钱给我,然后你可以当做没生过我。」
身后传来了笑声,是母亲,她像是十分快意,拊着掌笑得前仰后合。
她说:「许问舟,你不当人,连你的亲生女儿都不认你了,这都是你的报应。」
她笑得很夸张,眼角沁出了泪花。
一旁的傅云赶紧上去扶她,抽出纸巾擦擦她的眼睛,轻轻喊她一声:「干妈?」
随即,她又转过身来,对着父亲ŧûₖ怒目而视:「不准你们欺负她。」
这一声像是把母亲唤醒了,她的神态平静下来,看向傅云的眼神中满是温柔。
我的视线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看着母亲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傅云的手背。
从前她哄我的时候,也总是这个动作。
而现在,她用同样的姿态,去做别人的妈妈了。

-5-
五十万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多。
可他们像是听不进去我说话,只一味想要战胜对方。
从前,我还会为他们这样的争吵感到担惊受怕,吓得哭泣不止。
而现在,我只觉得心烦。
无论是生母和傅云在那母慈女孝的画面,还是生父看过来时的满脸嫌恶。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没人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有些饿了。
人在饿急了的时候,血性会上涌,人性会降低。
所以,当父亲身后的许安探出身子熟练地朝我做起两手竖中指的手势后。
我直接打碎了桌上的玻璃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将两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而我直接捡起碎片,快步朝着许安走过去。
在许安反应过来之前,玻璃碎片已经抵在了他的颈间。
我很瘦弱,没有多少力气可以控制住他。
所以当他想要挣扎的时候,我就直接划破了他的皮肤。
鲜血汩汩涌出,父亲终于冷静了下来,朝着我嗓音温柔地开口:「小诺,你先冷静,不要伤害你弟弟。」
一丝酸涩从心口冒出,可是很快又被肚饿压了回去,我知道自己的眼眶红了,却还是笑着对他开口:「现在就把钱给我,不然我不会签那份协议,我还会想办法把你和许安都弄死,继承你们的财产。」
妈妈见状,正欲嘲笑,却被我止住了声音。
「还有你,你如果想耍赖不给钱的话,我就去学校散播傅云抢别人妈妈的事迹,让你娇养出来的完美千金再也没法抬起头做人。」
妈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像是没有料到我对她也有着这么深的怨气,那双眼睛猛然看向我,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开口:「小诺,你是在……威胁妈妈吗?」
「不然呢?」颤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抖出,我努力平复着呼吸,却还是平不下自己的讥讽,我冷笑一声,「我不信你,给亲女儿五十万买断继承权都要磨磨唧唧,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最后,我还是拿到了那两笔钱。
两张银行卡,各自五十万。
许安在我松开他的那一刻回头踹了我一脚。
「贱种。」他朝我狠狠啐下一口。
我吃痛摔倒在地,却还是第一时间扑过去,将手中的碎玻璃狠狠插进他小腿里。
杀猪般的哭号声响起,许安疼得倒在地上,抱着小腿,鼻涕混着眼泪一道往外流。
父亲赶紧上前带着他的宝贝儿子离去了,走之前还不忘痛心疾首地骂我两句:「你跟你妈一样,都是疯子。」
我忍着腹痛,平复了几次呼吸,才颤抖着将掉在一旁的银行卡牢牢抓回手中。
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要到了自己大学四年的学费。
我终于,抓住了一点有关未来的希望。
整个过程,我的生母就在旁边冷眼看着。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些回怼她的话,她也默认我应该吃一个教训。
直到见我倒吸着冷气,好几次撑着手掌想从地面上爬起来却失败后。
她才走到我跟前蹲下,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我狼狈的脸。
见我避开她的手,她的手顿在空中,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好一会,我才听见她的声音:「小诺,你记恨妈妈了,是不是?你想一想,妈妈曾经那么爱你,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你了呢。」
我好久没听见她跟我说爱我。
可惜现在的我半点都不再信。
我不说话,她就自顾自开口:「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我不狠心一点,就会输给你爸爸,他会用你拿捏妈妈一辈子,小诺,你也不希望妈妈低头的,对不对?」
她看着我,眼底泛着希冀的光。
期待着从我口中听到有关于理解或者宽慰的话。
我绷着唇,用沉默和她对峙。
最后,她面带失望站起身来,在傅云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
临走前,她最后一次回头:「不管你信不信,曾经你都是妈妈最爱的女儿,再忍一下吧,小诺,以后妈妈会好好补偿你的。」

-6-
那一天,我用和他们断绝关系换来的钱,吃了顿饱饭。
吃饱之后,又去找了个酒店睡了个饱觉。
三天之后,我精神饱满地去参加高考。
进考场前,我看见了西装革履的父亲,他一边给许安递去文具袋,一边跟他叮嘱着要放平心态。
许安满脸不耐烦,口中叫嚷着以后他要直接继承父亲的公司,考不考好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明显被气到,脸色难看,却还是碍于场合没有发火。
就在这时。
穿着旗袍手捧鲜花的母亲带着傅云从他们面前招摇走过,又停在了他们不愿意,刻意炫耀般开口:「放轻松,你老师特意跟我说了,只要你正常发挥,985 保底是没问题的。」
这话明显刺痛了父亲,他面色越发难看。
母亲正是得意着。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要好好考,知道不?你可是我们学校重点关注的清北苗子,只要稳定发挥,国内外的大学随你挑。」
顺着这道浮夸的声音。
他们一齐转头,而后看见了我。
被老师们重点呵护着的我。
「好孩子,你可是我们全校老师的宝啊,是个有眼色的人都知道珍惜你。去吧,等你蟾宫折桂,到时候连带着让老班我也跟着沾光啊。」
班主任站在我面前,整个人笑眯眯的。她的余光从旁边飞速扫过,看见了我父母尴尬的脸,随即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顺带着将我折进衣服里的领口翻出来。
动作娴熟自然,透着关爱。
她更像是我的母亲。
都是成年人,父母自然懂了班主任话中的含沙射影。
父亲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母亲却是在沉默了一会后,捧着她怀里的那束鲜花走近。
她想说些什么,却在看见我别开脸的动作后哑然。
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好好考试。」
见我不回应,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委屈,她说:「等考完了之后回家一趟吧,这世上哪有真成了仇人的母女,妈妈说了要补偿你就一定会补偿你,你回家,妈妈给你办庆功宴,顺便帮ťůₓ你参考下学校。」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傅云用一声「干妈」喊走。
傅云要进考场了,她亲自去送。
等再回身时,我也已经走了进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7-
两天后,考试结束。
最后一场我是拖到了人都走光后,才从考场里出来。
果不其然,在外面等着我的,只有笑眯眯的班主任。
班主任走上前来,一把揽住我。
像是怕我难过,她抢先开了口。
说我的妈妈是等过我的,只是或许有急事,就先离开了。
一个人的生活发生变故,周围人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而我从天堂跌入地狱,我的班主任曾在第一时间就弄清了我家的情况。
我记得,她曾经试图去我家家访,也曾在我在课上饿昏之后,私下里无数次想要联系我的父母。
最后只换来一句:「少管闲事。」
这三年,如果不是班主任时常接济,或许我撑不到现在。
到了此刻,她依旧试图安慰我。
我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想告诉她我并不在意这些事了,可有些话出口,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我点开手机,消息傅云刚更新了朋友圈,是在离家最近的大商场,她发了九宫格,全是不同的名牌包包。
配文是:妈妈说我辛苦啦,要好好犒劳我。
我大概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我的生母会带着她买衣服、首饰,两人再有一顿精致的晚宴,回家之后,再闲话些温馨的母女家常。
这些内容,我早在傅云的朋友圈里看过无数次了。
曾经,我像个阴暗的老鼠般,一遍又一遍偷窥着傅云分享的这些生活动态。
哪怕知道是傅云在故意对我炫耀。
却还是点开那些图片,一点一点观察分析,妄想从里面的一些零碎线索里拼凑出母亲曾经对我的爱。
而今一切释怀。
我毫不犹豫拉黑了傅云许安生父生母的一切账号。
而后,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我也发了条朋友圈。
是考试结束后老班带我去吃的长寿面。
「生日快乐。」
我跟自己说,以后,你的人生就是自己的了。

-8-
那天夜里,我破天荒接到了生母的电话。
接通之后,我并未急着开口。
那边迟迟等不到我出声,呼吸逐渐加重。
最后,我打算挂电话了,才听见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小诺,你还在和妈妈生气吗?」
她说,我以前加的叔叔看见了我的朋友圈,去问她怎么我的十八岁生日都不邀请他们前来参加。
「对不起,是妈妈太忙,忘了这件事,你先回家来,之后妈妈补给你好不好?」难得的,她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忙着带傅云购物吗?」声音出口那一瞬间,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淡漠惊了一跳,我说,「如果实在想补偿的话,可以把买礼物的钱折现给我,这样比较实用。」
「你这是什么话?哪有人十八岁成人礼不好好办的,真就和你那没边界感的班主任吃碗面就算完了?你……」
生母不满的声音传来,这次没等她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可以不要钱,但是我并不想听见任何人在我面前诋毁我的班主任。
考试成绩出来前,我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楼里。
这是年级上特意给我审批下来的延期住宿,整个暑假,只要我愿意,都可以在学校里住着。
可老班听见这事之后,直呼不行。
「到时候放暑假了,又没水又没电的,你洗个澡都不成,一个暑假下来,不得变成野人?到时候去上大学,别人都不敢认你。」
就这样,她态度强硬地打包好我的行李,将我带回了自己家。
「谢谢。」走进那间明显精心收拾过的小卧室里时,我一时之间失去了语言。
任何感恩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才二十六七,为人刚直很有正义感。
她平时看着很有威严,在脱掉班主任装束后,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生,眉眼弯弯,笑意温柔。
可爱的她此刻正拍拍我的肩,说在意这些干啥,等以后我考上清北了,她能跟着沾半辈子光了。
说着她又推着我进了浴室。
粉色柔软的浴巾被塞到手里。
她揉了揉我的头,说快点洗完,一会带我出门吃大餐。
转身离开的背影。
我的生母,更像妈妈。

-9-
成绩出来那天。
我的手机被人打爆了。
其中联系我最多的人是生父和生母。
从一开始,生父就没指望许安考出高分来,可 180 的分数实在令他这个知名企业家丢脸,这还是在许安把所有答题卡写满的情况下。
尤其是他的成绩被泄露出去,网上有人调侃,去四川找头熊猫来考试,乱按几张答题卡都能考得比许安高。
许多生意上的对家也拿这件事来落井下石,打电话假模假样安慰生父,问需不需要帮他联系一些智力鉴定机构。
一气之下,生父想到了我。
从小,我的成绩就从不让人操心。
再怎么样,我的智商也会比许安高些。
所以他最先给我打起了电话,想要假装关心问问我怎么样了。
可我没有搭理她,我在厨房里跟着老板学做菜。
第六根排骨被炸成焦炭之后,她摘下围裙,潇洒地拍拍手,说:「咱们不适合这个赛道,你还是从今天开始拿起手机研究怎么点外卖最便宜划算比较好。」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发小给我发来了消息。
她告诉我,傅云高考考了 610,比许安高了快三倍不止。
生母本来正在生父面前得意地炫耀。
下一秒,清北招生办的电话打到了他们那里。
他们才知道,我是今年的全省第一。
那一瞬间,生父率先扬眉吐气。
他说:「我就知道,我许问舟的种,不可能智力低下。」
这一回,他们再提到我时,想到的不再是我身上那一半他们厌恶的血脉了。
见生父开始联系我,生母也回过味来了,她想给我发消息,才发现被我拉黑了。
而在她还在怪我感情凉薄、居然真的不体谅她的时候。,
生父已经靠着砸钱,重新加回了我的微信好友。
一时间,考了 610 分的傅云不香了。
这一次,我变成了他们的争夺目标。
尤其是,在知道我将会有一场当着全国人民开启的直播采访会后。
那一天晚上,生母的电话打到了我班主任那里。
「小诺,高考都结束这么久了,怎么一直不回来,你一个女孩子一直住在别人家,妈妈会担心。」
这一次,我直接打断了他,看着停在楼下的兰博基尼,心头忽然涌上恶意。
「宋夫人。」我说,「许先生都已经亲自开车来接我了,你还在那里打感情牌呢,嘴皮子一碰就想让我自己上门,实在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她的声音滞住,随即变得尖锐,颤抖:「你……你叫我什么?」
「宋夫人,有问题么?」我的声音中染上笑意,「我已经签下了放弃继承权的协议,同时也放弃了成为你继承人的身份,我们之间,本就是陌路关系。」
那一天,她尖叫着挂断了电话。
等她开车追来的时候,我已经被生父带着赴宴去了。
「凭什么?凭什么?」这两年来,这是她自生父带回许安那一场后唯一一次落于下风,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几乎是发狂般对着老班质问。
她说:「从前她都是和我的感情更好,当初我们差点离婚的时候,她说过要跟妈妈的,她现在怎么可以去帮许问舟!」
「不知道啊,可能是婚你没离成孩子你也没养吧,原因到底是什么,好难猜啊。」老班说着,耸了耸肩,「好宝宝丢在外边都是手慢无的,你来得太慢了宋女士。」
生母听了这些话,越发抓狂,叫嚣着要投诉班主任。
「投吧投吧,给我投哪都改变不了我带出省状元的事实,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年纪轻轻,就能创下如此辉煌战绩,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慧眼识珠,懂得珍惜好孩子,全都是我应得的,哈哈哈哈哈……!」

-10-
生母快被老班气死的时候。
我和生父正坐在餐桌上,平静谈判。
「听说后天,中央那边会有人来采访你。」他一边说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自信满满开出条件,「我可以给你一百万,这场采访我和你共同参加。」
他如今急切需要找回被许安丢失的脸面。
他公司旗下的公众号已经开始打着「企业长公主是省状元」的旗号硬蹭了。
此刻,他就坐在我的面前,极为自信地开出了条件。
闻言我笑了,我说:「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给许安,给我只有一百万,许先生,抠成了这个样子,其实不用摆出那副很大方的模样的。」
闻言,他眼皮跳了跳。
似乎意识到我已经不好掌控了,他沉下声音问我:「你要什么,小诺,我会尽可能满足你。」
「我要你更改协议,让你许诺这个私生子滚蛋,把继承权还给你。」我看着他,笑容不变。
下一秒,一道尖锐的碎裂声从门外响起。
许安闯进了包厢,桌上的碗碟登时被砸了一地。
「我操,许诺你这个贱种,我爸妈是自由恋爱,你妈才是小三,你才是私生子!」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我夺走了他的一切,害得他前十五年没能过上富少生活。
这会子听见我提他是私生子,更是怒火中烧,冲进来和我当面对峙。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这些年来,许安最恨别人提他是私生子。
哪怕住进了许家,哪怕他的生活丰裕起来。
他也无法控制好内心的敏感和自负。
所以他格外恨我,恨我有他没有的东西。
明明不让他进门的是我的生母。
他却只敢恨我。
初来乍到的时候,他就在年级上散布谣言,说我行为不检点,屡教不改,才会被自己爸爸赶出家门。
虽然周围的老师同学信任我的人品。
可谣言传得厉害了,还是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于是我选了个吃饱饭有力气的日子,在被当众指指点点后,哭着跑上了学校天台。
当着来看热闹的全校师生面,我疯狂地哭。
一边哭一边报传我谣言的那几个人的姓名和学号,问他们为什么要诬陷我,是不是想通过谣言逼死我。
我一边哭,还一边朝混在人群里满眼得意来看我笑话的许安下跪磕头。
我说:「求求你了,你妈妈在我妈妈刚怀上我的时候插足我爸妈的婚姻,你只比我小半岁,后来她用命逼爸爸带走了你,现在我爸爸已经是你的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从前,我是学校里最受瞩目的明星,是当之无愧的千金。
我聪明,友善,出身不凡。
而现在,我枯瘦,可怜,走投无路对着私生子下跪。
人们最爱看这样的戏码了,爱看明珠蒙尘,白璧染瑕。
我知道那一跪,我的尊严会全部跪碎。
可我快要活不下去了,尊严算什么。
那一次闹得很大。
许安是私生子的消息在第二天传遍了校园。
事后,老班曾心有余悸地找到我,说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找她。
我当时故意逞能,说我就是玩玩那几个人,他们蠢得像猪,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老班闻言,看着我红了眼眶。
就在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想要低头道歉时,她却将我一把搂进怀中。
这名感性的大姐姐连声音都在抖,她说:「小小的年纪,哪是该考虑这些的时候啊。」
那件事之后,我答应了老班,不再自己逞强,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向她求助。
不过学校里确实没有人会再来欺负我了。
或许是我姿态放低得足够彻底,又或许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犹有正义。
所有人都清楚我的处境。
校方在生父的施压下没有严惩许安,只是抓了几个帮他传播谣言的当典型处理。
可私下里许安被孤立。
还被人在校外套麻袋打了几顿,一直到后来他配上保镖上下学才不用挨打。
可私生子这个洗不掉的标签跟随着他,成了他的噩梦。
眼下,我又在提他是私生子的事情。
他更是半点沉不住气,把生父要他等在外面的嘱托抛之脑后。
见状,我只是戏谑地看着生父,朝他开口:「他和你不太像,你们查过亲子关系吗?」
我说:「他有点像头野猪,只会凭本能使用暴力,几乎从不动用脑筋,你如果还是坚持要把自己的公司给这种人接手,那你真是让猪头蒙了心。」
这话说得尖刻,生父风光半生,除了在生母那里,又有几个时刻在外这样丢人过。
我说完便站起要走。
一旁的许安却还叫嚣着要动手。
他或许真的智力有点低,我刚才点他的话这般直白,他却没能回过味来,依旧本能地想要使用暴力解决一切。
这实在是太过丢人,我朝生父投去揶揄一眼,后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抡起手臂,一巴掌打在许安脸上,许安整个人被打得摔去一旁。
这次,生父的目光却不再投向他的儿子,而是看向了我。
「小诺。」他说,「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在不爱他们之后,发现他们也不过如此。
所谓的大人,糊涂起来,也是荒唐到令人发笑。
这实在很丢人,我是高考状元,前途一片光明,和他们纠缠实在掉价。
或许是面上的片刻动容给了生父有希望的错觉,他在做最后的挽留。
他说:「许安终究是你弟弟,小诺,我承诺你以后可以进公司,他虽然蠢,但是很听话,只要你肯帮他,他不会太差。」
好响亮的算盘声,我听得忍不住有些发笑。
转过身来,目光在他和许安发肿的脸上流转,只避开他的话,转而发自内心感叹:「所以,你和他是做过亲子鉴定的。」
「那不应该啊。」我低头蹙眉沉思,很是苦恼,又在下一刻想通了其中关窍,「许安这个样子,难道是随他亲妈?许先生,你的品味很独特。」
由衷赞美之后,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生父的肩,朝他竖了个拇指,无视他黑沉似水的面色,步履轻快地转身。
身后,许安还在不甘咆哮,到现在,他依旧搞不清楚状况:「凭什么打我,爸!你就这么放那个小贱人走了?」
「闭嘴吧,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蠢的东西来!」这一次,生父没有再纵容许安,他压低了声音,愤愤开口,「但凡你能有半点争气,我都不至于向许诺低头。」

-11-
回家的时候,老班还等在楼下。
我问她,是不是因为生母找她的麻烦。
她一边打着蒲扇赶蚊子,一边笑着开口:
「没啥,只是想在外面多露露脸,给大家看看省状元的恩师长什么样。」
我想,我还是给她带来了麻烦。
之后的时间里,父母可能会过来纠缠不休。
可老班却大手一挥:「怕啥,为师和你共同战斗。」
可接下来的两天却意外地平静。
生父没有再来说服我,只是托人送来了珠宝首饰,是我最爱的品牌。
十五岁之前,每一年的生日,我都能收到生父的这份礼物。
而现在,它又被重新送来了我的面前,哪怕它已经不能够再讨好我。
可世人总是这样,少有雪中送炭,唯爱锦上添花。
似是有意攀比,生母的礼物也很快送到了面前。
是一条礼裙,为我之后接受采访准备的。
或许是明白了我的有意疏离,向来自尊心强的她,终究没有再找到我面前。
只托来人给我传话。
说我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和她见见。
我并不愿意,还乐得清净。
可等到了接受采访那一天。
老班陪我到了演播厅,却见他们两个整整齐齐站在我的面前。
穿着华丽,打扮精致。
一见到我到来,两个人便不约而同上前。
又在不小心碰撞到后朝彼此投去刻薄且怨毒的眼神。
「要吵出去吵,别在这里不分场合发疯。」我在他们将要开口前打断了他们。
父母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尤其是母亲,她的视线落在我和老班亲密挽在一起的手臂上后,像是被针刺痛到,瞬间移开目光,可又管不住话语中的酸讽:「你这些天不见我,就是跟你老师呆在一块,多讽刺啊,你对我都没这么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母女,我还活着呢……」
她的语气半是刻薄半是委屈。
别开的脸上眼眶有着按不下去的湿红。
以前,我总是很心疼她。
可是现在,她的眼泪已经无法再化作伤害我的利器。
我只是平静开口:「我也还活着,可宋女士你照样也去做了别人的母亲。」
一句话,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子。
带出一圈圈巨大的涟漪,空气却如此寂静。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湿红的双眼睁大,我看见她眸中的惊愕,这是她第一次,在我这里听到刻薄至此的话语。
我以为她会发狂,会像和生父吵架那样拉着我撕扯。
可她只是怔怔地上前两步,随即克制不住般,哭出声来。
泪水沾湿她满脸,弄花了她画下的精致妆容。
她一直很骄傲,从不在人前如此崩溃。
可现在她哭得嚎啕,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无力地摇晃着我,她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啊,从前你不是最心疼妈妈的吗?你那么善良,为了妈妈什么苦都能吃下,你现在怎么可以真的恨我啊。」
「明明一开始,是你说理解妈妈,你会永远支持妈妈的啊!」
「只是忽略你这一阵子而已,我会补偿你的,为什么就不能等等?」
她一边哭着,一边伸手捶打着我的心口。
像个得不到糖果就胡闹撒气的孩子。
是啊,从前是我先说会永远支持她的。
那时候的母亲刚从谎言中被拉出,直面真相,发现自己自以为幸福了十五年的婚姻,居然从一开始就烂掉了。
那时候的她除了和生父撕闹,就是对着我整日以泪洗面,不断哭诉。
于是,尚在少年时期还未完整形成三观的我,被动成了她的情感支柱。
她要我发誓,不准背叛她,要和她同仇敌忾。
母亲的泪水天然可以伤害一个女儿的心。
我只能抱着她,一遍遍地对着她发誓。
像个机械般,说着厌恶生父,永远忠诚于她的誓言。
可我说想要保护她的话是发自真心的。
只是那时候的她完全沉溺于悲伤之中,听不见我的声音。
后来某一天,傅叔叔联系了她。
那天晚上,她难得地主动朝我笑了。
她说:「小诺,你也不喜欢妈妈一辈子就这样被人拿捏着受委屈对吧。」
「妈妈想要做一些事情,可能会让你辛苦些,为了妈妈,你愿意吗?」
那时候的我以为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婚,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欣喜,并表示如果离婚了自己会选择跟她。
可我想太多了。
从骨子里,生母所渴望的依旧是生父能醒悟回头,匍匐在她ŧú⁻的脚边认错。
她不想放弃这段婚姻,也不想委屈她自己。
她选择了委屈我。
而现在,她站在我的面前不住地哭泣,却在看见我唇边微嘲的笑意后被烫到般松开手,朝后退去一步,惊恐地开口。
「许诺,你在报复我。」
带着颤抖的哭腔响起,她似乎真的认清了。
她说:「女儿,你不爱妈妈了。」
闻言,我伸出手,替她捋了捋粘在脸颊上的发丝。
我说:「人要先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去说爱。」
「可我很久很久之前,就被饿死掉了。」
在心理上,在精神上,得不到爱,空空荡荡。

-12-
那一天的化妆室先给宋女士使用了。
她毕竟也是贵妇人,人前闹得难看,有失体面。
只是不知道为何,只是进去收拾补个妆,她却在里面待得格外久。
直到演播厅的人催我,我敲门进去,看见生母惊愕的眼睛。
有问题,我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将化妆室查看一遍,最后余光瞥见了被生母掩护着走出的那道绿色裙摆。
「妈妈。」我忽然开口喊住了她,在她惊喜回头的那一刻,开口问她,「我要穿你送的裙子吗?」
「都可以,都可以。」她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要跟我说吗?」这一次,她选择了沉默。
于是,在她走后,我从更衣室取出那件她为我定制的礼服,摸索一通后找到了吊带处细浅的划痕。
礼服的尺码卡得很紧,将我的线条完美展现出来,相应的,里面也没有给我穿太多内搭的空间。
而且裙身上面镶嵌了大量珠宝,如果穿上身的话,大概过个二十分钟,两边的肩带便会因为承受不住断开,我会直接走光。
那个时候,我应该正在接受直播。
没意思,我看着手里的裙子,和藏在暗处的针孔摄像头,沉默地撇了撇嘴角。
那一天,我还是穿着自己考试时的那身白裙。
生母见状,眼神闪躲,她欲言又止。
生父却直接截了话头。
这一次,他开的条件更加诱人:「我可以给你百分之二的公司股份,但你要扶持你弟弟,还要……」
「不必了。」我打断他的话头,「之前那些都是逗你的,我的钱已经够我上大学了,你用这招实在拿捏不了我。」
说罢,我在他恼怒的目光下登了台。
生父生母只能坐在下面看。
当主持人要我展示一下往昔的生活碎片时,我转头点了大屏幕播放准备好的视频,暗处似是传来了谁的嘲笑声。
视频点开后,是同学们对我上岸的真挚祝福。
许安准备的合成视频并没有被放出来。
后台传来一阵扭打声,不一会,老班气势汹汹押着许安走了出来,掏出手机直接报警。
生父一下子坐不住了,他刚想起身去阻止老班。
却听见主持人在问我成为省状元以后想要做什么后,我笑着回答:「我想要再也不让别人随意踹我肚子。」
生父的腿一下子软了。
下一刻,手机屏幕亮起,生父的消息疯狂刷屏。
「你疯了?家丑不外扬,你当着媒体领头的面说这些干什么?」
「如果许氏的名誉受损,影响的是整个公司。你是许家千金,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诺,给我住嘴。」
可我只是瞥了一眼,随即对着镜头平静开口:「实不相瞒,我在高考前被父母要求签下了自愿放弃继承权力的协议,因为他们要将自己的财产留给自己的私生子和养女。」
听到「私生子」,那头的许诺像是被按了开关,又开始顾涌挣扎了,被老板一掌拍在脑门上,要他老实点。
现场快乱成一锅粥,主持人额头上沁出了汗。
可当她转头看见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突破十万之后,整个人又变得喜笑颜开。
坐在台下的生父已经站直了身子,我却不急不缓地掏出那两张协议,对着镜头展示出来。
完了之后,我继续开口:「其实那天,我想问他们要点饭钱,可他们忙着争论谁带的孩子更优秀,不肯给我,我实在饿得慌,采取了些手段,结果被我的弟弟许安踹了一脚。他说,我妈妈才是小三,虽然法律意义上我父母是合法夫妻,他也比我小上半岁,可他说,他妈妈是真爱,是正统,我只能算是贱种。」
「那一脚,真的很用力了,在答数学大题的时候,我都需要一边解公式一边捂着肚子倒吸冷气。」
「可是没有用,明明没有伤口,我却好像连脏腑器官都一起让人踢坏了,内里疼得像是腐烂生了疮。」
「一定是我被饿得太瘦了,才会这么容易觉得痛,那时候我在想,等独立之后,我一定要把自己养Ṫû₋得白白胖胖的,也不会再让人踢到我的肚子。」
「此外,我还要以这些事情告诫自己,做一个忠贞的人,不要什么东西都吃得下口,免得生一个只会用暴力不用脑子的小孩来跟自己讨债。」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被安保人员控制着不让上台的生父眼神看我如仇人。
微博此刻现在已ƭũ₉经刷爆了,前阵子他们公司强行蹭我的词条被搜了出来,舆论顺着反噬过去。
偏偏这是中央的采访直播,他们撤不掉。
许氏恐怕会因此亏不少,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都没有继承的权力,何必要去为他们忧心?
倒是生母,见到生父如此狼狈,头一遭没在旁边幸灾乐祸。
因为她知道,我很快就要提到她了。

-13-
对着镜头,我没有提她对我的漠视,也没有提她的冷眼旁观。
我只是轻笑着开口:「其实,我在刚刚才发现。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静,至少在半个小时之前,我发现养姐弄坏了我的衣服,想让Ťü⁻我在媒体镜头前走光,而我的生母还在为她遮掩时,心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发痛。」
「妈妈。」对上她恐惧的目光,我最后一次这样喊她,我说,「刚刚,我还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去接受你的。」
可她选择了傅云,明知道傅云出现在那里不安好心,却还是自欺欺人,选择不问发生了什么事直接替她掩饰过去。
「不是的,不是的。」她颤抖着声音开口,「小云说她什么都还没做,我只是不想你再坏了心情,我……」
没有听她再辩解什么,我神色一变,转头对着镜头严肃开口:「当着全国人民的面,我举报,傅氏总裁傅书与伙同其女儿傅云及许安实施诈骗,妄图转移许氏宋氏财产。」
傅家早年确实富过一阵子,可到了傅书与手上的时候,就只有一个空壳公司了。
漫天的债务压在傅书与身上,他一直拆东墙补西墙。
傅云的生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抛弃了他们父女。
傅书与早就盯上了我家,他本来打算亲自上手引诱母亲,只是那时候父母的婚姻还没有破裂,母亲对他的兴趣并不大。
不过很快,他就等来了机会,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天真无害的女儿更好用。
身后的屏幕里不断闪过许安和傅云私下约会见面以及跟傅书与碰头的照片,还有傅书与这些年的诈骗记录。
这些其实很好拿到,我只花了五万,私家侦探就把一切都给我查清楚了。
可偏偏那两个高高在上的大人,从来相信自己的眼光,活在甜言蜜语里,半点不去怀疑。
我笑着开口:「其实父亲的私生子和母亲的养女早就在一起了,他们怂恿父母让我放弃继承权,又合力想要掏空他们的财产,可笑我的父母们还一直拿他们相互攀比较劲。」
此刻,回过神来的生父一下子冲到了许安的面前,朝着他直接动起手来:「蠢货,幸好老子还留了一手,只给了你百分之五的股份,防止你个白眼狼败家,你居然真的胳膊肘往外拐,出卖你亲爹!」
「你算什么亲爹,前十几年你都不愿意让我回家,你还没有傅云像我家人,她至少体贴我懂我!」到了这个时候,许安也不装了,大喊着和生父吵了起来。
没想到许安的真心话竟是这般,生父气得捂住心口,好一会才顺过气来。
他们那头打成一团,这头生母却是腿一软,面色惨白跌倒在地。
我看她拿出手机,神色紧张地不断拨打着傅云电话,却是一个号码都不曾打通。
访谈结束之后,我被老班护送着走出。
生母着急跟了上来。
她跟我道歉:「小诺,我错了,你回来,妈妈把一切都给你。」
她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臂,急出了眼泪。
我看向她,淡淡开口,我说:「宋女士,你买了傅云给你推荐的那笔基金,对吗?」
她面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手也无力地松开。
据我所知,她买那笔基金,投光了身上百分之九十的资产。
是傅书与和傅云一个劲跟她做保,尤其是傅云,她赖她的怀里,一个劲地撒娇,说:「干妈,我以后想要给你养老的,怎么可能骗你,你看,我爸爸也很满意你,要是你真的是我妈妈就好了,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最终生母咬咬牙,将手里的钱全部投了。
那笔基金想来已经被傅书与非法转移到国外了。
现在,她应该只剩家里那套房子和两辆车了。
捅出这么大篓子,舅舅那边不会再接纳她。
「所以,你明明都把一切给他们了,还谈何给我什么呢?」
我说着,将她拽着我的手拂开,转头奔向自己的未来了。
为了防止他们烦我,我提前去参加了清大的夏令营,结束后便提前住进了学校。
至此,醉心学业,不问外事。

-14-
申博成功那年,生父联系上我。
他当初在发现许安一直掏他的钱送给傅书与父女之后,一气之下,断了许安的经济来源,将许安关在了家中。
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
许安一直记恨自己母亲的死亡,怪生父不作为。
如今,生父又不愿意给他钱花。
这些年来,他小动作不断,一直试图夺权。
许氏其实这几年来资产已经缩水了大半。
生父作为企业家,名声已经臭了,失去了公信力。
偏偏许安还不肯消停,念及他是自己的继承人,生父一忍再忍,还是将他养着,试图重新培养。
培养到最后,两人矛盾爆发,许安一把将生父推下楼梯,生父摔了个偏瘫,许安则进了监狱。
如今,生父迫切地想要联系上我,他躺在床上,不能主持大局,他的产业正在一点点被不安分的旁亲吞噬。
「你回来吧,公司我给你,你是我最有出息的孩子, 我的东西合该交给你继承。」
他在那边哀叹着,一时说自己已经老了力不从心,一时恨当初自己有眼无珠。
从来强势的人,此刻试图用这般示弱来使我心软。
可是…
「我算了下许氏如今的市值,我的建议是在背债前直接宣布破产。」我笑着对电话那边开口,「不好意思,许先生, 你知道我学的专业是吃国家饭的, 好日子将来有的是,并不稀罕去当牛做马拯救你那半死不活的公司。」
「那我呢?我是你老子,你就不管了吗?」最后一点伪装被撕破, 他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嘶喊起来。
「当然,我会完全按照你当初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你。」思索片刻,我善意地开口,「这样吧,我帮你找个护工, 至于会不会有踹老头的习惯我就不能保证了。」
电话被气急败坏地挂断。
我才清静两天,却又收到了一大笔转账, 来自生母。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追回自己被骗的资产。
可惜傅云和傅书与出国的速度太快。
等人被抓到的时候, 那些钱也被挥霍得不剩多少了。
听说傅云入狱那天,生母还去看她。
那个向来在她面前端庄得体的养女竟然一口啐在了她的脸上:「不是说把我当亲女儿吗?花你点钱怎么了,老妖婆,就你这样,还想给我当后妈,你也配吗?」
那天之后,生母再也没去看过她。
她沦为了圈子里的笑话,都说她活了这么多年,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失去了有出息的亲生女儿, 现在更是人财两空。
她没再去和谁争论, 只是这些年来陆续给我打钱。
打完最后一笔,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在听筒那头哽咽:「女儿,妈妈把一切都给你了, 你还能回头看看妈妈吗?」
「妈妈好想你,小诺, 我最近总是想起以前, 你那么听话懂事, 那么爱我……」
「抱歉。」我看着手机里老班发来的信息,直接打断了宋女士的话。
我说:「恩师升迁, 我还要去庆功团聚, 没时间和你多说。」
那张卡,将来她需要养老的时候,我会按时还给她。
至于更多的,我也不能给了。
毕竟从当初离开的那一刻起, 我就发誓,从今以后,我都要将所有的爱给自己。
我会无条件地对自己好,信赖自己, 帮助自己,就这样一路走上远大前程,做自己永远的爱人。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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