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

当我提出要去陪重病的白月光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时,老公正在为我叠衣服。
我以为老公还会发疯,会愤怒质问为什么我和他之间永远有一个第三者存在。
没有想到,这次他只是手上顿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还递过来一份文件让我签字。
签下名字那一刻,我才看到离婚协议书几个字。
他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
我的心顿时漏跳了几拍。
愤怒地质问道:「段淮临,我都说了他快要死了,你为什么不能大度一点?还妄想用离婚胁迫我?」

1
「他要死了也不是我杀的。」
男人的平静瞬间噎得我说不出话。
这个与我同床共枕六年的男人,在我眼里没什么大本事,不会来事、沉默寡言。
我说他是卡皮巴拉型男人——活着也行,死了也行。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脾气已经接近了爆炸。
「你开的车都是我爸送的,你还净身出户上了,这个家有你什么啊。
「身为一个男人,不跑人情不送礼的,活该你一直就是个小科员。
「咋的,外面有富婆看上你了,给你这么大底气跟我离婚?」
我一向说话没什么大脑,尤其看到段淮临这个死样子更来气了,有的没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段淮临脸色惨白,紧抿着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一向嘴笨。
我更来劲了,说话更加夹枪带炮的。
「这玩意我直接撕了,你有本事起诉我啊,我又没出轨,你看法院怎么判!」
话还没说完,段淮临看我的目光越来越冰冷,是我没见过的眼神。
我试着往后退了两步,而段淮临却意外笑了。
妈的,这男人是不是疯了。
「梅霜,既然这么不满意,为什么要嫁给我?」
男人眼底有些许嘲弄,可我想这不是在嘲讽我,是他自取其辱。
「满不满意的,嫁都嫁了,没要彩礼你不是娶得也很干脆吗?」
「这句话你说六年了。」
段淮临声音越来越低,我甚至懒得在他眼里找到什么破碎感,反正自己都会好的。
我只知道谢诚快死了,我不想只参加他的红白喜事,我想在他的生命最后有些参与感,让他在下面也能想到我。
我将离婚协议撕得粉碎,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关上了门。
婚姻不就是这样,永远不会嫁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然后找一个合适的结婚生子,死的时候也不会在一个盒子里。
成年人都懂的道理,段淮临怎么就不懂呢?

2
我捎带了谢诚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化疗太苦了,总得吃点甜的。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味,我找到了谢诚所在的病房。
谢诚瘦了很多,双目凹陷,整个人躺在病床上有些不像人样。
他身边是他的妻子小郑。
她对我一向没什么好脸色,而我也一直认为是她的出现断了我与谢诚的缘分。
我将甜品递到了谢诚的面前,温柔地看着他:「阿诚,还是你最喜欢的那家。」
谢诚尽力扯出一丝微笑,在枯黄的脸上显得有些瘆人。
而小郑却直接接了过去,放在了临时的桌子上。
她将我拉出病房,低声质问我:「梅霜你来这干嘛?」
我看着女人沉着的脸却格外畅快,扬声答道:「我想来照顾谢诚。」
「梅霜你要不要点脸,这六年你没完没了是吧。」
我感受到女人的怒意,却也跟着急了:「若不是你现在陪着阿诚的就是我,相亲结婚的能有什么感情,在我眼里你才是小三。」
可出乎意料,小郑眼里一丝怒气都没有了,她点了点头。
「正好照顾阿诚的人手不够,你来的话我也能轻松点。」
我有些诧异,今天一个两个的都抽什么风啊。
本来打算要跟小郑大吵一架的火苗似乎被一盆水浇灭,我木讷地跟着小郑进了病房。
小郑先是将甜ƭų⁹品递给了我,她指了指谢诚。
「你是不知道谢诚生了什么病吗?这东西他根本不能吃。」
人都快死了能吃啥就吃点啥吧。
我在心底白了小郑一眼,但看了看虚弱的谢诚,还是忍住了到嘴的话。
谢诚一定不想看我们吵架吧。
我接过甜品,想着谢诚不吃的话可以带回去给段淮临。
「站着干嘛啊,正好你给阿诚喂饭吧。」
保温盒里是蒸好的鸡蛋糕,看着分量不多。
我挖了一勺往谢诚嘴边送去,忍不住多嘴:「就这点啊,阿诚能吃饱吗?」
手却没拿稳,鸡蛋糕掉到了谢诚的病号服上。
我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小郑却淡然地拿起纸巾捡了起来。
她什么也没说,而是接过了我手中的保温盒,一勺一勺地十分轻柔,就像哄孩子一样吹了吹喂到谢诚的嘴边。
看着谢诚的喉结艰难地上下移动,小郑就那么耐心地等,而我则是忍不住背过身抹了把眼泪。
就这样,我全程站在一旁看着小郑照顾谢诚,似乎我什么都做不了。
临走时,小郑刚好去水房刷饭盒。
她也没有跟我说再见。
我想跟她说给谢诚多做点饭,但看着她的背影似乎也颓废了许多,我没能张口。
到底是相亲结婚的,没什么感情不会心疼。

3
我拿着谢诚没吃的甜品回了家。
将鞋子甩到一边,我赤着脚进了屋子。
「段淮临,我给你带甜品了,你赶紧出来吃。」
可是无人答应。
我的怒气又上来了,我径直走向卫生间,冲着里面喊起来:「段淮临你装Ťūₐ听不见是吧?」
依旧无人答应。
我拉开门,他不在。
我又往卧室走去,也不在。
「我就说他外面有人了,这个点家也不回了。」
我翻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备注仍是段淮临的号码拨了过去。
占线。
「好啊好啊,现在电话也不接了。」
在外面待了一下午早已饥肠辘辘,打开锅盖,翻了冰箱,空无一物。
这小子是带着系统把家都搬空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
段淮临是个公务员,每天五点准时下班,买菜做饭都是他的家务。
像这样锅里被贼偷一样干净的情况六年从来没有的。
我打开那碗甜品,沙冰已经化了,仙草的苦涩也泡了出来。
不能吃了。
终于在茶几上找到了昨晚吃剩的半包饼干,这还是赌气不吃段淮临做的饭打开的,现在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我无聊地翻着手机,点开段淮临的聊天框想问问他死哪里去了。
但营销号说了,男人不能惯着。
那就赌气吧,反正他那个性格明天就会跟没事人一样。
转头给妈妈发了条信息:【儿臣明晚想吃红烧排骨,母上安排一下。】
很快妈妈回了消息:【叫小段一起回来吧。】
我直接截图给了段淮临。
刚才还毫无音讯的男人很快回了一个【好】。
我冷哼一声。
男人嘛,还是很好拿捏的,这不还得乖乖跟我回娘家。

4
段淮临整整二十四小时没再给我发消息了。
但他下班后准时出现在了我妈那。
我妈常说,段淮临能干会做家务,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不像我爸下班往那一躺能把沙发躺出个人形。
我爸让我干活就是大懒指使小懒,我俩都是当代婚姻的既得利益者。
而段淮临总是在厨房忙碌,被爸爸说这样的男人没什么大能耐。
我爸做工程有些钱,有点小成功,他说得应该有道理。
总之,我妈和段淮临就是伯乐和千里马,俞伯牙和钟子期的关系。
饭桌上,我下意识提起了谢诚的病情。
「谢诚真的好可怜,被病痛折磨死了,看着都心疼。」
一边说,一边偷偷注意段淮临的表情。
但他只是夹了面前的那盘上海青,悠悠地咀嚼着。
指定装的,心底不知道有多难过呢。
而一旁的妈妈用手肘怼了怼我,示意我别再说了。
爸爸向来不关心这些小情小爱,他只是看着手机里的球赛。
我撇了撇嘴,带着玩味的表情注视着段淮临:「那小郑照顾阿诚照顾得可细致了。」
「段淮临,我要是生病了,你会这么照顾我吗?」
「小霜,没事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无视了妈妈严厉的眼神,像是有些期待地等着段淮临的回答。
而段淮临还是平淡如水,他放下了筷子,倒显得有些正式。
他缓缓抬起了头,用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看着我。
「梅霜,我们要离婚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僵住了,这男人怎么还想着这茬?
爸爸却率先讽刺了一句:「做个饭给他心都做野了,这是要去参加厨王争霸啊?」
「不是的爸。」
段淮临立刻起身:「小霜一直爱的也不是我,我想放她自由。我想谢诚应该也会同意跟她度过最后的时光,小郑那里我可以去做工作。」
「放你娘的屁,你让我女儿嫁给死人?」
爸爸没忍住摔了筷子,而妈妈则艰难地挡在爸爸面前,阻止着爸爸下一步的冲动。
「你知道娶个媳妇花多少钱吗,我姑娘冲动跟你领了证你小子一分没花,我还听她的给你买了辆宝马,你这都不知足?
「你他妈的……」
爸爸话还没说完被段淮临打断了。
「所以我会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
爸爸妈妈像是倒吸了口凉气。
很快爸爸反应过来,指着段淮临对我说:「姑娘,跟他离,咱这条件啥样的找不到,娶不到媳妇的男人大把!」
而妈妈在一旁气得直跺脚:「老梅,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家里鸡飞狗跳。
怒骂的爸,嘶吼的妈,习惯这副场景的段淮临,还有已经大脑一片空白的我。
原来,他真的想离婚。

5
我和段淮临的认识是在社交软件上。
那时我被谢诚断崖式地分手,心灰意冷想找男人报复他。
在网上暧昧了一段Ṫŭ̀ⁱ时间,但我只约了段淮临一个出来。
约好在小区楼下见面后,我看着面前这个一米八五官俊朗看着不像有不良嗜好的男人。
「你是公务员?」
「嗯。」
那时,段淮临好像就不怎么喜欢说话。
「体检报告有没?」
男人对我的要求很是诧异,但他还是将手机递给了我。
肾功能正常,HIV 梅毒无,尿常规正常,前列腺无病变,也没有幽门螺杆菌。
我将手机还了回去。
「很好,你很安全,我们走吧。」
我内心忐忑地去碰触男人的手。
在他未注意的视角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谢诚。
那一晚,我头一次有种作奸犯科的感觉。
是的,很不和谐。
我甚至要把他的脸想象成谢诚才能吻下去。
必须要亲的,不亲像嫖鸭子。
而结束后这个男人竟然一本正色地对我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为人民服务的确实有责任心啊。
「不过不用了哈,咱们好聚好散,祝你升官当市长,发财抓不到哈。」
在男人错愕的眼神里,我装作很自然地系好扣子,实际上心跳得极快。
刚要说再见,手机传来了一条简讯。
谢诚没有任何情绪地回应我发的照片,顺便发来了结婚的电子请帖。
一瞬间,我所有的毫不在意全都被击碎了。
我稳了稳摇摇欲坠的身体,幼稚的想法冲晕了脑子,我回头看了眼默默在穿内裤的男人。
「段淮临是吧,你要是想负责就跟我结婚吧。
「不同意,我就去你单位闹。」
6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我父母家的。
与段淮临偶遇是在家门口,他手里提着行李箱,正要关门。
我一下子拦在了他的面前。
「段淮临你要去哪?」
「回我妈那。」
答案令人安心,我松了口气,但身体似乎还没缓过来,仍在颤抖。
「那我的晚饭怎么办?」
「你说过你可以去你妈那吃,也可以点外卖。」
「那家务谁来做?」
「你可以下单一个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
这些,确实都是我说过的话。
平时用来告诉段淮临他没有多么重要的话此刻像回旋镖一样扎在我身上,他好像在提醒我,真正没那么重要的是我。
和段淮临匆忙领证,看着其他新人们的花束、头纱、跟拍我也没什么感觉。
只是领到了那两个红本后,我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段淮临说,想带我回家看看他的母亲。
我皱着眉头有些不情愿:「新式婚姻,不是不用见家长吗?」
段淮临什么也没说。
而先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是我妈妈,她在电话里让我带着丈夫滚回家,看看是什么货色骗我就这么领了证。
段淮临买了一些烟酒茶叶水果,但都被我爸通通扔了出去。
「滚,死骗子就这么骗我姑娘哈,我抽不死你。」
这是我第一次维护段淮临。
我挡在段淮临面前,也跟从小惧怕的父亲红了脸。
「我就嫁给他了,要不是你们多管,现在谢诚请柬上的新娘就是我!」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了解就嫁了,婚姻大事岂容儿戏?」
我懒得跟父亲废话了,提起那些被扔在门口的礼品,示意段淮临离开。
可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自尊碎掉了。
我拉过段淮临的手上了电梯,轻声安慰他:「我爸这个人就这个德行,你也不要有心理压力,我不要你彩礼,不要你三金,也不要你车房。」
这些是所有男人结婚都无法拒绝的筹码,但我又好像从一开始就标价这段婚姻的价值。
段淮临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很快,我知道了,他带我去买了三金。
段淮临显得比我兴奋很多,他挑选时只挑好看的,甚至不在意克重。
这种先婚后爱的故事,他已经开始享受其中了吗?
我无言。
一下午时间,段淮临已经带我买了三金还有许多新衣服,甚至没给他自己买一件。
段淮临不是当地人,所以他的房子是租的。
「走吧,把你的东西收拾了,去我那里。」
我的房子是我之前要求我爸买给我的婚前财产,段淮临的到来不过是多了一个住客。
这就是我们婚姻的开始。
除了领证那天段淮临请了假,他都按部就班地上班、生活。
做饭做家务一手包揽,从不让我沾手。
当然,我也不会。
我们好像也有快乐的一段时间。
每天早上他都在厕所蹲好久,我就说他是卡皮巴拉,每天都能拉两斤。
他爱吃手枪腿,吃的时候头会扭得弧度很大,看起来很好笑。
他会带我看恐怖故事,然后看我吓得钻进他的怀里,这个是我装的。
我们偶尔也会爬楼梯增加运动量,在他身后的时候我总愿意拍他的屁股和千年杀。
所以他看见我都要捂着屁股。
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喜欢看车,如果约会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就带我去 4S 店试驾。
他喜欢的宝马 m2c 雷霆版在我的央求下在他的生日我爸买给了他。
他那天很开心,开心得哭了。
我说,你也是中国新式婚姻的受益者了。
谢诚的婚礼,我带着段淮临出席。
谢诚没有段淮临高,长得也不如段淮临好,但他就是我最爱的那个人。
看着他身边的如花美眷,我还装作已经释然的样子挽着段淮临打了招呼。
在宣读誓词的时候,我哭成了泪人。
段淮临在我旁边拉着我的手,低声安慰我说:「我给你办一个更好的。」
我摇了摇头,如果身边的人不能是谢诚,那我对婚礼也没什么欲望。
婚可以结很多次,但婚礼不行。
反正男人也不会向往什么完美婚礼。
段淮临的坚持让我很无力,甚至激起了我的倔强。
离婚就离婚!
我等着他后悔来求我!
7
似乎离婚后的生活也没那么糟糕,我起码恢复了单身和自由。
手续办好后,民政局告知还有冷静期四十天。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涨的。
从民政局的大门出来,我难得看到段淮临嘴角的笑。
跟我分开是什么很爽的事吗?
我白了他一眼,但心里却隐隐不安。
闺蜜知道我今天会去离婚,她给我打了电话,语气十分欣喜:「恭喜恭喜,重获新生了!」
「重获什么新生?」
我听得有些发蒙。
「逃脱婚姻的围城啊。你也不看新闻啊,把妻子推下悬崖,还有碎妻化粪池案,电影消失的她。你条件比段淮临好这么多,你就不怕他吃绝户?现在离婚了应该是出现什么端倪了吧。」
我脸色惨白,端倪……
段淮临是净身出户啊,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的。
而等我再回头想跟段淮临说点什么,他已经走得很远了。
阳光从云层间洒落,将男人的影子割成斑驳的碎片。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眼角的湿润,却发现自己竟有些茫然无措。
想着自己许诺过要去陪谢诚最后一程,或许这样能让我先放下刚刚的那份协议。
病房里谢诚已经昏睡过去,他的脸看着开始臃肿了。
眼前这个存在于我精神世界六年的男人,可他的冲击力却怎么也压不过段淮临刚刚嘴角那抹嘲讽。
是嘲讽吗?还是他真的自由了?
我木讷看着床上艰难翻身的男人,他疼得咿咿呀呀,但我的耳朵里只有嗡嗡声。
「过来帮忙啊,你来就是当吉祥物的?」
小郑的声音才让我回过神来,我连忙过去。
但掀开被子后的味道却令我作呕,满床的恶臭。
我竟然没忍住跑到病房外贪婪地吸着消毒水的味道,直到眼角有了泪水。
我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看到小郑一个人有条不紊地为谢诚擦拭,换好尿垫,盖被。
我没有听她说过她有多爱谢诚,她只是默默做这一切。
我想到了段淮临一直做着看似最简单最不值得一提的事,不把爱挂在嘴边,不讲任何前尘往事,可他起初看着我的时候眼角是带笑的。
我知道了,是我没有爱人的能力。
8
我竟然会直接给段淮临打电话。
那边嘟了两声,段淮临接了。
「喂。」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什么时候这么催泪了,我哽咽着对他说:「段淮临你在哪?」
「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依旧态度冷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段淮临你在哪?」
我提高了嗓音,整个人也跟着颤抖。
「梅霜,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
「我们还在冷静期,是可以驳回的。」
我下意识地反驳,我好像已经习惯去威胁他做什么事。
我连忙解释道:「段淮临,我不去想谢诚了,你回家,我们好好生活好不好?」
「我跟你回家看你妈妈好不好?」
段淮临并没有立刻回应我,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梅霜,你还是这么反复无常。」
我听着他这话,一瞬间头晕目眩。
是啊,我一直都是这么反复无常。
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自己说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后来又无数次说别人有的我没有。
我想着不拍结婚照了,最后也是要垫桌底。何况如果离婚了该怎么处理呢。
可是沙发墙的空白又让我莫名窝火。
我说新式婚礼不用去双方父母家走动,又强迫段淮临跟我回家被我爸冷嘲热讽六年。
我说平平淡淡才是真,我要他好好陪我,可看同事的丈夫升职,我又会骂他没用是个废物。
我说他脑子好使,我不会理财,是月光,以后我会每个月往他支付宝转 1000 作为共同支出。
可每个月又会要走他工资的大半为自己的冲动消费买单。
他还要养车加油买菜节日送我礼物,他却一声没吭。
我一直都是在折磨他。
因为那一晚的激情,他忍受了六年。
电话是谁挂的,我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马路上的我失魂落魄,连汽车鸣笛我都听不见。
我一直标榜的伪女性独立却没能在关键时刻让我清醒,而是葬送了我和段淮临的婚姻。
我从没意识到自己才是受益者。
原来生活和生活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9
我蜷缩在卧室的角落,这里还有段淮临的余温。
我不断翻着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
他沉默寡言但是也会有报备,那些在我看来无所谓的东西其实叫作安全感。
尤其是午饭。
我发现他很少吃食堂,总是去照顾一个老板的面馆。
当他第一天吃面的时候,我还皱着眉头问他,为什么不吃食堂,不是有餐补吗?
他还配了个可爱的表情包:【食堂油太大了,面清淡些舒服。】
我没再问过。
可是翻了翻这些照片,虽有细微差距但都是一样的面。
我突然有了一种想去他单位附近看看的想法,想了解他的生活。
他的单位在两年前搬到了新区,周围有很多在建的高楼。
那个面馆还是有些显眼的,老板是个大叔,门口贴的招牌就是段淮临常吃的那种。
只要七块钱。
柜台上面有免费的小菜,是最便宜的芥菜疙瘩,但照片里总会存在。
我夹了点,还加了点醋。
面很快上来了,我吃了一口,非常普通的味道。
坐在这吃面的很多都是周围工地的民工。
我思索着,段淮临每个月上班大概 22 天,吃面的话只要一百五十多。
餐补一餐会补助 20,所以段淮临……是在省钱吗?
想着之前刷视频看到有人说,为什么男人可以接受吃七块钱的面,但女人一杯奶茶却要二十。
我还非常气愤地转给了段淮临:「这不胡说八道吗,怎么不想你们男人一包烟就二十多,喝酒请客要花多少。」
段淮临只是笑笑,让我少看网上这些男女对立的内容。
我与他争辩得不眠不休,直到他服软认错。
可是抽烟喝酒的不是他,吃七块钱一碗面的是他,喝 20 一杯奶茶的是我。
那个九成新的 LV 老花,我当时看到的时候只觉得头大。
「段淮临,咱俩结婚你占了我这么大便宜,买个包你还送我个二手的。
「当真是什么都不要的不值钱是吧?」
我将包甩在他的身上,跑到卧室去跟闺蜜吐槽。
但我似乎忘记了,以他的能力无法去买这么一个全新的奢侈品,他已经在能力范围内想办法去满足我了。
闺蜜告诉我不要自己 PUA 自己了,要给男人上点强度,他们才会规规矩矩的。
我本应该对谢诚用的手段全都用在了段淮临身上。
他稍微有一点不顺从,我就会拿离婚来威胁他,他慌忙道歉在我旁边哄我的时候,我似乎才感觉到我的价值。
原来这就是被爱的人有恃无恐。
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拿出手机拍了张面的照片发给了段淮临。
但他没有回我。
直到面凉了。
10
谢诚死了。
承诺照顾他到生命最后的我,前后只去过两次。
殡仪馆里,我在谢诚的棺材前流了泪。
可我不知道我到底哭的是谢诚的死,还是我和段淮临的死去的婚姻。
小郑比之前憔悴更多,她麻木地向我鞠躬回礼。
「要对阿诚说点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嘴角挂着苦笑,我想我该走了。
小郑意外地送我出门:「最近忙什么了,后面都没见到你来。」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给段淮临发小作文,分享日常,似乎想把六年没有过的记录都补回来。
无视了小郑口吻的讽刺,我苦笑道:「最近在忙离婚。」
「为谢诚?」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谢诚似乎是我强加在我与段淮临的婚姻里的一个借口。
我想去报复,可我伤害的是我自己,是段淮临。
「你真是傻,谢诚没能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他想做婚姻里受益的一方,他要找的是能洗衣服做饭操持家里的女人,而不需要那些风花雪月了。
「可你一直跟我较劲,跟自己较劲。梅霜,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是啊,我在做什么啊。
我望着远方模糊的城市轮廓,心中的压抑又要呼之欲出。
我看着女人毫无血色的脸:「你们的婚姻没有爱情,怎么生活得下去?」
「婚姻怎么可能是爱来爱去呢。
「阿诚不爱洗袜子,抽完烟的烟灰弹得哪里都是,下班后衣服随便乱扔。梅霜,他的缺点你都知道吗?」
我摇摇头,似乎在我的心里,除了被断崖式分手的恨以外其余的阿诚都是美好的样子。
女人又笑了,她叹了口气:「但这就是婚姻。」
「看得出你丈夫对你很好吧,你好像没有这些烦恼,只有罗曼蒂克了。」
或许是殡仪馆的阴风太重,我觉得我浑身好冷,像是一盆水浇到我的头上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透彻。
婚姻是相互扶持,不是爱得死去活来,这个道理我难道一开始不懂吗?
我懂得只是想懂的部分,叫Ŧũ̂⁵自私。
11
我持续给段淮临打电话发消息,可他都没有回过。
他熟知我的脾气,回了我就会藕断丝连,或许会变本加厉。ťú⁹
我想找朋友去劝一劝段淮临。
可我发现曾经他的生活三点一线,而我是一个中心,我以为他没有朋友的。
我觉得我真是疯了。
我在网上发帖求助吸引了很多算卦的,有的说我们的ẗúₚ缘分断了;有的人说快断了,但是还能接上。
我头脑不清醒地被骗了很多钱。
可是锁也破了,红线也接了,左等右等段淮临还是没有给我发消息。
在我已经后悔到绝望的时候,手机突然有了提示消息。
【小霜,快来喝下午茶,我叫了几个姐妹。】
刚刚的期待一下落空,但这些姐妹都是结了婚的,她们足够了解婚姻,也许有帮我挽回的方法。
这是决定和段淮临离婚后,我头一次在镜子前观察自己。
一直没有胃口才瘦了这么多,眼下的乌青又是多少个日夜睡不好。
我快速画了个妆来掩饰自己的憔悴,但一切都是徒劳。
闺蜜以为我是被段淮临折磨的,我才是受害的一方。
她情绪很激动,拉着我的手就要去报警,说段淮临有杀妻的潜质。
我摇了摇头,想着喝了口Ṱų₇摩卡提提精神。
女人们聊起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尽力在说婚姻的不幸让我庆幸自己的自由。
「一天蹲厕所两个小时,吃喝拉撒恨不得睡在厕所。」
我点点头,段淮临确实上厕所很多次,像直肠子的鸟。
「身体分泌油脂,自己的枕套油腻要死,还不好洗。」
我顿了一下,段淮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他的枕套甚至被他洗得发白。
难道是这个原因吗?
「回到家就往沙发上一躺玩手机,不骂他都不挪地方。」
我的脸有些僵了,段淮临下班后买菜洗菜切菜做菜,从不让我沾手。
如果一定要加班,我的零食柜也会被他塞满了零食。
「一天喋喋不休像个老妈子,要吃这要吃那,恨不得每天都是满汉全席。」
「从来不体谅女人辛苦,还吵着不给他买新衣服。」
「婆婆也是事逼,天天眼里只有她的耀祖,好像就她儿子上班养家一样。」
「喝了点酒整个市都是他的,一会儿就要去管太平洋了。」
女人们越说越来劲,而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抽离。
我觉得似乎这个下午茶是在审判我的。
如果我与段淮临还是以前那样,我可能还会说我的丈夫沉默寡言、没什么爱好,甚至不懂人情世故。
慢慢地,为什么都变成了他的优点,是这个世界对男人太宽容了吗?
还是我对他一直太苛刻了?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说清楚,我要让他知道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在闺蜜的喊叫声中消失在了咖啡厅。
12
我在段淮临单位门口一直蹲到五点。
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我在一旁翘首以盼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穿一件简洁的衬衫,搭配着深色西裤,夹在人群中。
我紧张地攥紧了包上的链带,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最终还是喊出了那个名字:「段淮临。」
男人有些诧异,但他还是走了过来。
「梅霜,你怎么来这里了?」
记得我第一次路过他的单位门口,只是给他拍了张大门的照片,他很快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将手里的瓶装水递给了我:「小霜,你怎么来这里了?」
语气、神态与现在截然相反。
看着男人眸光中的淡漠,我其实知道他已经不爱我了,可我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段淮临,跟我回去吧,我有话想说。」
「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说吧。」
我一下子哽咽了:「你没回我消息。」
「段淮临,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眼泪落得汹涌,也让他的同事向这边注目。
男人妥协了,可我看得出他有些不耐烦。
「梅霜,你还是这样。
「算了,我们走吧。」
我像是得到什么至宝一样,掩不住地窃喜。
到了家门口,男人站得笔直,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为什么不开门?
「这是你的家。」
「可门的密码没变。」
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我只能自己来开门。
家里很乱,吃剩的外卖盒、已经空的果汁瓶子, 还有洗衣机里被我遗忘没能晾晒的衣服。
我慌乱了,又不想让段淮临知道没有他在的日子我过得这么不好。
因为过去,我时常把那句「谁离开谁会活不了」挂在嘴边。
「昨天,几个好姐妹来家里做客,还没来得及收拾。」
我急忙掩饰,找到垃圾袋开始拾捡。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双唇紧抿,当着面好像又说不出来一样。
「不说我就走了, 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男人正要转身,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段淮临, 我真的很后悔, 是我没有珍惜你。我想明白了, 婚姻就是细水长流, 相互付出,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我生怕他会拒绝,试图想要攀上他的脖子。
他们说,知道一个人还爱不爱你, 就看他会不会拒绝与你亲吻。
而段淮临先是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将我推开。
「别作践自己。」
我僵在原地,手还保持着半空中的姿势,心中那抹微弱的希望瞬间破灭。
他真的……不爱我了。
「梅霜,你要怎么付出?」
男人眼睛平淡却要将我看穿:「是转发别人的小视频与我吵架, 还是羡慕别人拥有的你没有的东西, 或者说心里永远记挂一个人,与我不死不休?」
「梅霜, 我知道婚姻就应该找个踏实过日子的人, 我对你没抱有过幻想。我知道我不过是你报复谢诚的工具,他死了, 我难道不应该消失吗?」
我惨白着脸,哽咽着说道:「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 你为了我愿意竭尽全力, 可是你还是要离开我了。段淮临, 这是不是就是毛姆《面纱》的结局?」
而段淮临却笑了, 那笑容带着几分嘲讽与释然。
「《面纱》是他们的生活,我不是瓦尔特, 你也不是凯蒂。你不是二流货色, 你在我眼里是个勇敢大胆的女孩。
「我一直都奢求你爱我, 所以我煞费苦心去做一切你能满意的事。
「但我想错了, 你说得对,如果一开始就不够爱的话,似乎很难走完这段婚姻。
「梅霜, 希望你给我留下最后的尊严。」
我的身体摇摇欲坠, 在段淮临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他恐怕以为这是我故意想挽留他的手段,没能上前扶我。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男人潸然远走。
我哭得不能自已。
暗骂。
梅霜, 你活该。
13
我领到了离婚证。
那天的段淮临如释重负,而我却穿着从未穿过的婚纱。
在男人的诧异中,将手捧花递给了他。
「段淮临。
「你一定要幸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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