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府里明媒正娶的侧福晋。
七年前,我凤冠霞帔,得偿所愿。
我有玉碟,有金册,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儿媳妇。
这府中下人对我亦是恭敬有加。
可我嫁进这府中七年,没有见过福晋。
她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
而今,我也受够了。
-1-
我进府的那一年,七爷刚刚从贝勒晋为郡王。
晋了郡王,便可以再娶两位侧福晋。
郡王侧福晋,有玉碟,进宗册。
按礼制,一位是官家小姐,入府便是侧妃,另一位则留给有了孕的庶妃。
入府即侧妃,不知有多少人眼热盯着这个位置。
我额娘告诉我,要送我去做侧福晋的时候,我平淡地点点头,就应下了。
乳娘乐颠颠的,说七贝勒爷乃是珍妃娘娘的爱子,母族乃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我将来便可一步登天了。
我也跟着笑,是啊,我的母族,也成了皇亲国戚了呢。
下定那天,七爷竟然亲自登了门。
我阿玛额娘喜不自胜,这可是福晋才有的待遇。
额娘特意安排我在屏风后,让我看看日后的夫君。
他坐在那里喝着茶,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风流。
年纪约莫着,略大我几岁。龙章凤姿,隐隐透露着蔑视与疏离。
他挑了挑眉:「爷是有福晋的人,不想给福晋添堵。」
我阿玛和额娘愣在当场,一句请安的话上不去,下不来,不知他是何意。
他说,我可以进门。
但是,凡福晋出现的地方,我必退避三舍,不能让福晋知道我的存在。
阿玛和额娘纵使屈辱,却不敢反驳。
他大大咧咧地走了,或者说,我们一家人的喜怒并不在他的考虑当中。
皇上让他娶侧福晋,他娶了。
至于我的一生,他不在乎。
额娘抱着我哭得泪人似的,我却毫不伤心。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平常吗?他是凤子龙孙,府中姬妾成群不对吗?
若是没有娇妻美妾,怕是才会被人笑掉了大牙。
为了这点事,竟在下定当日亲自来我府上,当真是天真,又愚蠢。
我拍了拍额娘,让下人将他亲自下定之事,传了出去。
额娘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我的儿,委屈你了啊!」
委屈?我怎么会委屈?
我一个四品官的女儿,成了有品阶的命妇,这是多少夫人穷其一生都求不来的好事。
从此,我出入仆妇成群,享尽天下荣华富贵,我母族一跃成为皇亲国戚,我有何委屈?
是王爷不爱我吗?
可出身皇家,爱不爱的,有什么用?
我凤冠霞帔进了府,走的却是侧门。
这府中,除了我的院子,见不到一丝红。
陪侍的奴婢眼中泛着泪花。
我听见奴婢轻声地在外面和乳母抱怨,可怜我单纯不谙世事,被人如此欺辱,将来可怎么活。
我默默地等着,等着我的爷,今天来我的院子,哪怕看我一眼。
他来了。
是啊,终究是来了。
所以你看,爱不爱的,重要吗?
他似乎略略有些歉意。
我是堂堂侧福晋,他今日所为,便是我一状告到宗人府,也是他理亏。
可新婚之夜,我柔柔地望着他,听他讲了一夜他与福晋的心心相印。
-2-
天明,我与他进了宫,拜见了皇阿玛和额娘,我亲眼看着皇叔将我的名字写进宗谱,从此,我便正式成为这天下之主的儿女臣媳。
天下之主,儿女臣媳,我默默地回味着这两个词。
我的母族,将蒸蒸日上,我的儿女,将是金枝玉叶。
不好吗?
我转头看了看他,这一切,都将是这个男人带给我的,我怎么会委屈?
我入府七年。
除了我应过他的,凡福晋所在之地,我退避三舍,我没参加过宫里任何一场宴会,没和各府有过交集。
七年,时间很短,短到,我还未有子嗣。
七年,时间很长,长到,大家似乎都忘了,七王府有个侧福晋。
我像一个透明人一样,甚至为了避免王妃起疑,这七年,从不让娘家登门,也从不回门。
王妃娇俏,王爷说她不谙世事。
是Ṭú₀啊,不谙世事。
作为当家主母,这府中,上到宫中贺岁进贡几何,下到仆妇奴役月例分发,她万事都不操心。
她竟以为,不过是有个能干的管家替她分忧。
我在花园小憩时,远远地,似有低语。
「侧福晋在花园小憩,不许发出声响!」
「可……可是福晋要来赏花,这可怎么办?」
窃窃私语,隐隐随风飘来。
「总不能让侧福晋赶紧出来吧?你去拖着点福晋吧,约莫着再有两刻钟,侧福晋也就醒了,若是醒了,以她菩萨心肠,定不会让咱们难做!」
我缓缓睁开眼。
她是福晋我是侧妃,我避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我带着奴婢,遥遥地对着主Ŧű⁰院的方向行礼,然后回了我的院子。
身后,是奴婢们的感恩戴德。
「娘娘心善,奴婢们谢娘娘体恤。」
是啊,我这么心善的人呐。
七年了,也够了吧。
-3-
福晋打上门来的时候,我正依偎在他的怀里,被他哄得笑出了声。
他搂着我,一边替我拭去眼泪,一边叹息:
「本王的侧福晋可终于舍得笑了?」
福晋的贴身侍女撞开门的时候,我正羞涩地往他的怀里钻。
撞门的声音很大,我受了惊,就那么愣愣地在他的怀里,看着这个我从未谋面的大妇。
福晋气得发抖,指着我们说不出话。
王爷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似乎想解释什么,可他回头,又怎么也忽略不了我眼中的哀伤。
「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
福晋回了神,冲上来便打了我一耳光。
谁都没有料到,她打了我一耳光。
就连王爷,也没有料到,她会打了我。
那天的生辰是怎么过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是一地鸡毛罢了。
王爷和福晋回了正院,听说福晋闹了一宿,还和王爷动了手。
所以次日,王爷派人传我去正院给福晋见礼的时候,就连府中洒扫的婢女都为我担忧。
「让她滚!一个小三!贱人!还敢来我面前?来人啊,把她扔出府去!」
福晋口中这贱人,自然是我。
可满府的下人,谁又真敢把我扔出府?
我顶着烈日等候在她的门外,直到午日当空,昏了过去。
醒来,已是黄昏,王爷坐在我的床边,不知在想什么。
我猛地抱住了他。
他说:「娓娓,委屈你了」
他问我福晋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我入府七年,才见过一次福晋,我说不出来她是什么人。
「昨日之事,我替福晋和你赔个不是,你是侧福晋,在奴婢们面前挨了打,这事确有不妥,但是青儿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以后,便不用再避着她了。」
我不知该不该高兴。
大抵,我应该高兴的吧。
-4-
既过了明路,虽不是初一十五,我还是早早地等在主院的回廊上,候着给福晋请安。
这是我入府七年,第一次来到正院。
我再三地检查,衣裳是绛红的,凤钗是三尾的,生怕越了规矩。
可里面却突然吵了起来。
嬷嬷出来,为难地看了看我:「侧福晋,今日福晋不太爽利,不然您……」
我知道,福晋怕是不想见我。
可我无心与她争什么,我不过一侧室罢了,没了我,难不成,就没了别人?
只不过,还是要见的。
我进了门,恭敬地行了礼。
一声冷哼传来:「王爷,如今,佳人在怀还不够,还非要到我这耀武扬威不成?」
我抬眼望去,王爷的脸色也略有不愉。
我颇有些担忧。
「她是侧福晋,来给你请安也是规矩,怎么就成了她耀武扬威了呢?青儿,娓娓不是这样的人。」
我感激地看了眼王爷,不承想到,他能为我说话。
「好好好!你背着我娶了侧福晋,让全府上下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看!如今竟还让这个贱人来我眼前,还想让我祝福你们不成?」
「青儿,皇子晋郡王,按礼制,本就应娶侧福晋,这是规矩!」
「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你为什么不去找皇阿玛请辞?」
「那时我刚晋郡王,额娘刚晋妃位,你不是不知道舅父他又正……我怎么辞?」
「都是借口!都是借口!」
王爷与福晋争执,可我请安行礼,还一直未起,今天晨起得早,本就没进饮食,我便有些打晃。
但也不能让王爷和福晋就这么吵下去。
我使了个眼色,端茶婢女赶紧奉了新茶。
可我不知我的举动落在了福晋眼中,更是不敬。
一碗热茶迎面砸来,我昏迷前,只听见她已盛怒。
「贱婢!在我院中还想作威作福?!」
-5-
我醒来时,王爷已经追随福晋去了福晋的娘家。
这偌大的王府,不可一日无掌事。
我只能强撑起来,让管家和管事嬷嬷们,按例来取对牌。
我伤了头,太医叮嘱我静养。
许是因为我今日又受了打,有的管事们见风使舵,对我,也开始敷衍了起来。
王爷回府时,张家的正在与我回嘴。
「娘娘,早前儿福晋就吩咐了,中秋节,主院要换雪轻纱的帐子,您要拿这月影纱出来,福晋怪罪下来,奴婢们不好交代啊!」
可那雪轻纱乃是番邦贡品,万金难求。
不过是去岁皇阿玛赏了两匹,府里才见识了什么是雪轻纱。
福晋瞧着好,便要中秋拿它当帐子挂。
「听闻太子良悌的纳彩上,良悌娘娘就是穿着雪轻纱的吉服,娘娘纳彩的衣裳料子,咱们府上如何能拿来做帐子?此事万万不可!」
谁知,张家的竟对我轻忽至此。
「娘娘这话怕是要和福晋去分说了,奴婢们只管听命行事,侧福晋何必难为咱们?」
我气急,本就伤了头,更是头痛欲裂。
「放肆!」他清冷的声音,带有十分的怒气。
王爷替我处置了张家的,也替我在府中下人面前,立了威。
我与王爷相顾无言。
王爷似是喝多了酒。
「我与青儿青梅竹马,其实,她小的时候,沉默寡言,天天跟在她姐姐后面,不太引人注意,她七岁那年,不小心落了水,大病一场,醒来,便换了性格似的,人也灵了许多。
「她与一般女子不一样,她才华横溢,就像天上的明珠,吸引所有的人。
「太子哥哥喜欢她,四皇兄也喜欢她,我算什么,我连喜欢她都不敢,所以当她提出要嫁给我的时候,娓娓,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我点点头,却又有些不解:「青梅竹马,自是两情相悦。可是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不是纲常伦理吗?」
王爷的眼神有暗淡,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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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气得狠了,避回了娘家,王爷亲自登门两次,连福晋的影都没见到。
可王爷娶侧福晋,此事是礼部一手包办,福晋的阿玛是知情的。
老大人劝福晋回了府,我也欢喜。
吩咐了厨房,一大早就准备了福晋最爱的饮食。
王爷和福晋回府,我小心地伺候着。
福晋虽是冷脸,到底是允我一起用了饭。
王爷也神色轻松了些。
我想,若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好。
可半个月后的中秋夜宴,福晋却不许我出席。
「她若去了,我就不去了!怎么,这府中莫名其妙弄出来个侧福晋,还想让我领她赴宴?我的脸面往哪放?」
可是福晋啊,你可想过,这七年,我脸面,又往哪放呢?
「宫中有旨,又要祭祖,又要开阖家宴,各家侧福晋都是去的,就让娓娓去吧!」
福晋冷哼一声,大怒而去。
王爷也来了火气:「好,你若不去,娓娓和本王同去便是!」
我本想求福晋息怒,可到底是卑劣的心思占了上风,鬼使神差,我竟有些暗暗欣喜。
这是我第一次着冠服。
这冠服,七年前便做好了,可我是第一次穿上它。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似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我如愿入了宫,更是见到了宗室命妇。
我想,我的嘴角压也压不住。
王爷悄悄地问我:「你似是很高兴?」
是啊,我怎能不高兴呢?
席面已开,可门口通传,福晋来了。
高高在上的皇阿玛问询,为何七福晋才到?
福晋一身红袍,娇俏地行了个礼:「皇阿玛,青儿给您准备礼物去了。」
福晋准备的烟花甚是好看,我想着,怕是准备了很久。
入了席,福晋让人撤了我的座位,我尴尬又慌乱地站在福晋身后,不知如何是好。
各家女眷都是坐着的,主子们身边,都是奴婢们在伺候着。
如此,一身冠服的我,便更是扎眼。
我初次进宫,受了奇耻大辱。
四福晋、五福晋为我美言,请福晋允我入座。
福晋羞辱我,既然甘愿为妾,就要伺候好大妇,主子面前,哪有我这奴才坐的份。
可满皇室的侧福晋都是在的。
辈分最高的安亲王侧福晋,其子,更是请封世子,老福晋怎能受此羞辱?
后位空悬,素来被珍妃额娘说是懦弱不堪的贵妃娘娘,也确实未曾镇住当时的场面。
阖家宴闹成这样,王爷被皇阿玛罚了一年的俸禄,珍妃额娘也受了牵连,被勒令思过。
-7-
回了府,福晋便砸了她房中的摆件,她似乎觉得,她才是委屈的那个。
当花瓶的碎片划到王爷脸上的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住,冷冷地,转身就走了。
我跟在后面,怯怯地拉了拉他,他脸上,还有一滴鲜红。
我给他上药,上着上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他问我怎么了。
「这药,有些刺鼻。」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这一眼,我便再也不想欺瞒。
「爷,是妾身的错,妾身是真的做错了!」
他深沉地望着我。
「错在何处?」
「那日福晋不允妾身赴宴,妾就不该去宫中!这七年妾都不曾赴宴,又何苦违背了福晋的心意呢!」
我哭得伤心,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他的眉心恍然松散了起来:「本王还以为……」
「爷以为什么?」
他搂了搂我:「没什么。」
Ţű̂₂赴宴之事,王爷已然原谅了我。
可比起后院争风吃醋,王爷更忧心的,是如何挽回失去的圣心。
如此,只能在皇阿玛的万寿节上,搏上一搏了。
我大把的银子撒了出去,搜集天下奇珍异宝的消息。
听说,西域有个一人高的紫株珊瑚。
这可真是大喜,我将府中所有能调动的银子都给了王爷,只盼着能顺利带回紫株珊瑚。
哪知,福晋正在此时,要买那雪轻纱。
那日张家的与我回嘴,被王爷发作了一通,便记恨了我。
福晋原本要换帐子,因着与我夜宴不快,回府便忘了这茬。
这张家的眼看此事已了,又与福晋旧事重提。
福晋是真心爱那雪轻纱,吩咐管事开了库房取了纱,算了算,让府中再备上几十匹。
莫说此物乃是贡品,我府中何德何能有几十匹?便是它万金难求的金贵样子,府中想买也买不起!
管家很是为难,不敢直接应了,只说,要找我取对牌。
福晋方知,这些年,中馈,竟然在我手中。
福晋发了狠,遣了奴婢来要账册和对牌。
我估摸着王爷的态度,到底还是给了。
本来也是,她,才是这府中的女主人。
听闻福晋查账查了三天,府里的管家、管事、婆子、嬷嬷,像流水一样地进人,又流水一样地出人。
王爷急匆匆地去找了福晋,我看他面色不善,赶紧跟了上去。
「青儿为何如此大的动作处置奴才们?今日太子殿下和三皇兄、四皇兄都在过问此事,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府中出了什么惊天大事!」
「哼!这府中中馈,竟然在一个妾室手中,到底谁才是这个府中的女主人!我不换人,怕是连口饭都不敢吃,连口水都不敢喝!怕是哪天惹了你的心肝不快,一碗汤就能送我上西天!」
王爷也动了气。
「你何苦这样揣测娓娓?这中馈原本就是你嫌俗务缠身不要的,这些年,你吃穿用度,她哪样刻薄了你?」
「她刻薄我?她敢!」
福晋狠狠地瞪着我:「我是福晋,我吃穿用度为何要她说了算?她一个贱婢,吃的用的才是我的!我不要中馈,是因为有管家在,我何苦亲力亲为?凭什么你给了她?」
我真是后悔,我何苦要跟来呢?
踌躇中,我仍是硬着头皮劝了劝。
「福晋息怒,妾身,妾身只是想为福晋分忧……」
想是我与福晋八字犯冲,我一开口,福晋更是火大,冷冷的话语,掺杂着数不清的鄙夷。
「我与王爷说话,哪有你这贱婢插嘴的份!怎么,抢了这中馈很得意吧?就不知,你是妾,还是管家婆子?」
那天王爷与福晋大吵一架,王爷回了外院,数日都未曾踏足福晋的院子。
而我羞愤难当,掩面而走,当晚,就病一场。
福晋抓了中馈,府中但凡有点权利的管事,她换了个七七八八。
弄出来个什么新的条例,不签卖身契,签劳动合同。
凡是来府中做工者,都是自由之身,想留想走,全凭己身。
能当管事者,不看出身,只看能力。
此事,在京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不知多少人盯着七王府,想看福晋搞什么名堂。
福晋在院子里烹着茶:「我是上位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安排的管事,他们大事报我,小事自己安排即可。什么事都要主子拿主意,要他们又有何用呢?」
自此,府中万事,皆有管事们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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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妃额娘传了口讯,贵妃娘娘要晋位皇贵妃,这贺礼,府中要早早地替她备上,不能在皇阿玛面前,落了面子。
福晋开了库房,想着寻几件奇珍异宝。
这库房一开,方知自己闯了大祸。
府中的新管事,没有一个签了卖身契,不过一两个月,管库房的管事就换了三个,丢失的珍宝,根本不知从何查起。
王府库房重地尚且如此,其他各处的乱子,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王爷气极,要处置了这些奴才,可没有卖身契,处置了他们,便是私设公堂。
王爷急得团团转,这脸面丢的,怕是够全京城笑掉了大牙!
福晋哭哭啼啼,说着什么有合同在,让顺天府尹赶紧抓人。
「够了!你!你还嫌不够乱?从今天开始,这府中中馈,还是由侧福晋执掌!哪个不服,只管处置了!」
福晋便是哭着,也不忘指着我愤恨而言:「我不过是出了些差错,你就让一个妾当家?你让我的脸面往哪放?」
「哼,娓娓可不是妾!」王爷拂袖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福晋。
他已经不愿意再和她分说了。
「他,他什么意思?」
我好心地告知福晋:「福晋莫不是对宗人府的规矩册子不熟?皇贵妃位同副后,侧福晋位同平妻啊。」
我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弯了弯嘴角。
府中一团乱麻,我可没时间与她争风吃醋。
我拿了管家权,大刀阔斧,将她推行的制度全部废除。
掐着卖身契将原来的管事们全部找回来,各归各位。
等着看热闹的众人不由得失望了。
可珍妃额娘的贺礼还等我府中贴补,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略略犹豫,我忍下心中的不舍,拿了我的嫁妆填。
他埋在我颈肩,连声音都有些隐忍:
「娓娓,本王,对不住你。」
我真心实意地笑了。
「又是哪个奴才在爷耳边嚼舌根了?娓娓近日给爷绣了个香袋,爷快来瞧瞧。」
给珍妃额娘预备的贺礼,珍妃额娘很是满意。
我一四品官家的女儿,嫁妆便用掉了一半。
此事纸包不住火,何况之前府中乱子闹得那么凶。
我打理府中事宜稳妥,传了出去,我也有了贤名。
福晋憋着一口气,要与我比个高低。
这府中大事小情,已然是我说了算。
张家的劝福晋,王爷亲去沧州迎紫株珊瑚,若此时与我在府中起了争执,少不得王爷回府,我会颠倒黑白。
不如在万寿节上做做文章,若得了皇上青眼,还怕治不住我一个侧福晋?
福晋深以为然,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王爷顺利地带回了紫株珊瑚,得意地问我如何。
好,当真是好。不愧是当世珍宝。
王爷问了问其他王府的动向,我想起一事煞是有趣,忍不住与王爷提了起来。
「近日京中盛传,来了一伙胡商,这胡人真是……真是不成体统,竟让自己小妾出来待客,不管是谁,只要千金,便能赏小妾跳舞,这小妾舞毕,还会吟诗一首,真真是…ṭù₆…」
王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如此,万寿节上,可要躲着点歌舞了。」
「正是这个道理,就怕宫里也得到了消息,若是哪个不开眼的准备了歌舞,怕是会触怒龙颜,妾身想着,也要与额娘提个醒才好。」
王爷看我的眼神,更是柔和。
-9-
万寿节上,我与福晋分坐在王爷身侧。
紫株珊瑚赢得满堂喝彩,就连皇阿玛,也亲自下了龙椅,把玩了几下。
福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太子良悌娇笑一声:「七福晋可是身子不爽利?怎么好端端的,脸色如此难看?」
大家瞬间看了过来。
皇阿玛的万寿节,谁敢触霉头?
福晋勉强了笑了笑:「怎么会?娘娘说笑了,本妃好着呢。」
「哦?本宫还以为,是没有雪轻纱的帐子,七福晋便是膳也进得不香呢。」
太子良悌状似天真烂漫地提了一句,转身与别人叙旧去了。
福晋涨红了脸,看了看王爷,又看了看太子殿下。
殿下拿起酒杯的手顿了顿,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福晋便红了眼圈。
我余光瞧着,王爷脸色,甚是不好。
宴开了一半,皇阿玛叫了众人,表演才艺助助兴。
忠勇侯世子的枪耍得就不错。
镇南公的嫡女抚琴也甚是好听。
圣心大悦,微醺醉酒,让我们当小辈的,都表演表演。
福晋就是此时,要给皇阿玛献礼。
我和王爷对视一眼,不知福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福晋竟然跳胡舞!
堂堂皇子嫡福晋,竟然当众跳被满京城称为奇淫异巧的胡舞!
我甚至眼前一黑,顾不得看王爷的脸色。
看不看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万寿节,被福晋毁得不成样子。
-10-
被羽林卫押送回府,七爷自打出生,也是头一遭。
我站也站不住,还不等福晋开口,就瘫坐在凳子上。
福晋犹豫着要不要计较我的失礼,未曾开口,王爷已然动手。
那一个耳光,真是清脆。
福晋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爷,就如同那天挨了她打的我。
「你,你竟然打我?」
王爷愤怒地看着她:「都被你这蠢妇毁了!」
福晋愤恨地看我们。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当初娶我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转身就背着我娶了侧福晋,让我受此奇辱,这府中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我不想想办法,难道后半生就在这贱人手下讨生活吗?」
王爷的愤怒缓缓地Ṱüₗ平复了下来。
愤怒已褪,变为悲凉。
我知道,这,就是心死。
心死了的王爷,瞬间,就有了疏离。
福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有些慌。可碍于面子,又强装镇定。
「福晋,本王自娶你,遣散姬妾,敬你爱你,便是因你无生养,皇阿玛赐了娓娓,也不曾让她生养,你尤嫌不够吗?」
福晋万没想到王爷竟然提出了她未曾生养一事,有些接不上话,但还是指着我,不知要说些什么。
「娓娓是将军府的嫡出小姐,上三旗,侧福晋乃位同平妻,你在府中欺她辱她,你当我不知?
「哪家的福晋如你一般善妒跋扈?哪家的侧福晋如她一般委曲求全?
「我知你无子,是你不愿意生养,我倒想问问尚书大人,如何教养的女儿?竟因为那什么不想受生养之累,生生让我这王府无后不成?
「无妨,娓娓所生,亦是嫡出。」
王爷甩手而去。
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失望了。
我起身让奴婢给我倒了杯白水,屏退了众人。
而瘫坐在那里的,换成了福晋。
我叹了口气。
「福晋这又是何必呢?」
半晌,她方回过神来。
她似乎还不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能给她解惑。
「京中来了伙用妾室待客的胡商,乱的是纲常伦理,端的是有辱斯文。京中贵冑们早就清楚了,不过是青楼楚馆的新招数罢了。
「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不过是为了迎合那些不可言语的癖好罢了。
「珍妃额娘得了消息……原本,福晋若是不出这个风头,再过一刻钟,丽贵人就换好了胡服出场了……」
她恍然大悟:「可,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啊,所以,你为什么不当一个安安稳稳的嫡福晋呢?」
她直直地看着我,而我也毫不畏惧地看着她。
她猛地站起身来。
「果然是你!是你算计了我!」
「福晋这是什么话?福晋嚣张跋扈,妾身委曲求全。入府多年,妾身都不曾得到半点公平对待,这半年,更是动辄被福晋打骂,满府上下,谁人不知?」
-11-
我懒得和她再起争执,转身就回了房。
羽林卫围了府,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王爷日日借酒消愁,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我心急火燎,倒也没工夫顾得上和福晋争风吃醋。
好在不久,事情迎来了转机。
我胞兄,骠骑将军,得胜还朝!
虽说我多年未曾回门,可到底是胞兄,他还是惦念着我的。
金銮殿上,皇阿玛问兄长,要何赏赐?
兄长只愿,见我一面。
皇阿玛心情好,允了兄长。
我出嫁多年,冷不丁见了这雪中送炭的娘家人,真真是百转千肠,不知从何诉说。
兄长走了。
他跪在宫门处,用所有功劳,求阿玛对七王府的宽恕。
皇阿玛好像才想起来,这骠骑将军,是七儿子的舅兄。
羽林卫撤了。
王爷高高兴兴,我也欢喜。
我吩咐采买,今日多备些酒菜,阖府沾沾喜气。
主子们高兴,奴才们自然也高兴。
我如释重负地进入了梦乡。
可三更天的时候,嬷嬷惊慌地闯入我的寝居。
ẗŭ̀ₒ福晋不见了。
郡王福晋,在自家府邸里,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我一身冷汗,若是歹人进了府,劫走了福晋,怕是我三族都不够抵命!
我惊慌失措地来到主院,丫鬟婆子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王爷脸上的寒冰似是能冻死人。
完了,全完了。
我跪倒在地,指尖满是黏腻。
王爷扶起了我,我心稍安。
今日府中混乱,我执掌中馈,当家主母夜半消失,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应是信我的吧?
众人纷纷求饶,七嘴八舌中,我竟也拼凑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歹人进府。
与福晋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贴身婢女,和满屋子的金银细软。
我稳了稳心神。
王爷挥了挥手,我知道,这院中人,怕是都活不成了。
这血腥……
我不敢细想。
-12-
好消息,福晋被找到了。
坏消息,她是在太子的城西别院附近,一条阴暗的巷子里找到的。
找到的时候,衣衫不整,满脸泥泞。
天子脚下,宵禁甚是森严。
过了一更天,巡差便开始巡视,便是街上的乞丐,也要找个破庙安身,哪个敢在街上闲逛?
福晋出了府,便打算暂去太子殿下的城西别院落脚。
可不过两条街,就与婢女走散了。
她慌乱Ťû³地凭借记忆往西而去,不知怎地,就路过了一个小巷子。
看见躲在柴禾堆里的乞丐,她高高在上地拿出了一锭银子。
「带我去城西别院,这个就赏你了!」
……
「哼!我在城中已躲了两日,本就想着趁着凌晨人少,抢上两个钱,混出城去!谁知天上掉下个小娘们儿,竟然主动漏了财。
「我本想抢点银子算了,她竟然问我知不知道她是谁,说她要灭我九族!
「那我还能让她走吗?
「她那打扮,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主母,我一介草寇,临死前还能让这样的美人陪我快活快活,值了哈哈哈哈……」
听闻王爷听到此处,将那乞丐剁了舌头,切碎了喂狗。
我想了想,去见ťůₑ了福晋。
她是真真正正受了惊吓。
我慢条斯理地坐下,叹了口气。
她哭够了,又恢复到以往的样子,还是那么愤恨地看着我。
我来了兴致。
「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么愤恨地看着我。如今,最后一次见你,你还是这个样子。」
她警惕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若我说,我是真真想过和你和平共处,共侍一夫,你怕是不信的吧。」
「哼!你根本不是真的爱他!真的爱一个人,他的心里就只能有你!放不下旁人!」
「可是福晋,你的心里,只有他吗?若你的心里只有他,又为何要去太子的别院呢?你路遇歹人,他尚对你疼惜,可你去太子别院,才是真正绝了他的念想啊。」
她恼羞成怒,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是他先负了我的!这一切,你才是始作俑者!」
我吹了吹茶杯。
我的默认显然在她的意料之外:「你,你终于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我要去告诉王爷!」
她猛地冲出去,可那没锁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任凭她的叫骂,门外的婆子,都死死地把持着门闩。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些年,我在暗,你在明,这府中上下,早就都是我的人了,不然,张家为何敢屡屡与我这掌管中馈的侧福晋作对,你的婢女又为何与你失散呢?」
她眼中的惊恐一闪而过:「是你!都是你!你个贱人,我,我才是福晋!」
「所以我说,我是真心想过和你共处的。我嫁给王爷,为的是荣华富贵,为了是家族兴衰,凡你出现的地方,我必退避三舍,这是我嫁给王爷的条件, 你看,这么好的戏, 你怎么能中途退场呢?
「我曾真心敬重你,我执掌中馈第三年的时候,因为帮王爷筹集了银两, 让王爷捐给国库治理水患,那年王爷修书一封,让我哥哥进了骠骑营,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是真心想过, 就这样过下去的。」
「那你为什么不永远做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因为我本就不是见不得光的影子, 时至今日, 我所得到的, 本就是我这个身份应有的, 就算我以侧福晋之身执掌中馈,也是有先例可循, 我也要为我的子女,争一争了。」
「说到底还是你贪心不足,你若是安安稳稳缩在你的小院当你的侧福晋, 我倒不是不能赏你一口饭吃!你破坏了别人的感情,你这叫插足!」
我倒是真的不明白福晋是怎么想的了。
「你不通庶务, 不掌家理财, 挥霍无度,性喜享乐。
「以皇子妃之尊, 不生育子嗣,更不许她人为王爷传承, 已犯了七出之罪。
「王爷三妻四妾,更是情理之中, 我是三书六礼入了宗册的侧福晋, 怎是插足?」
她气极了, 又是一个扬手。
我被她打得摔倒在地, 不小心, 碰倒了烛台。
外面的婆子们听见了声响, 慌忙地冲了进来。
可火势已大……
-13-
福晋的葬礼,办得很是体面。
那些腌臜, 全部被掩盖在了那一场大火之下。
几个月后, 我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是七王府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嫡子, 孩子虎头虎脑,很得皇阿玛喜爱。
王爷奏请扶我为福晋。
我在先福晋的排位前,执了礼。
王爷抱着爱子, 牵着我, 缓缓地走向远方。
回想起福晋曾问过我,我到底是否真心爱他。
爱吗?应该是爱的。
真心吗?真心是有的。
可我的人生不能只有情爱,我有宗族, 有子嗣。
我最后回望了一眼先福晋的排位,也是,可怜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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