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带回一个孩子。
我将他视如己出,教他诗书礼仪。
把他培养成文武双全的贵公子。
后来他位极人臣,却将我囚禁在幽暗的地牢。
双手捏碎我的下巴。
「我的生身母亲是被你害死的霜儿。」
「你这样的毒妇,也配做我娘?」
夫君在一旁看着,双手合十:
「霜儿,你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被虐待致死后,我重生了。
面对夫君带回来的孩子,我依然笑着说:
「好啊,以后他就是我亲儿子。」
-1-
我重生了,回到与祁远淮成亲七年的时候。
他带回一个小男孩,对我说:
「若若,他的父母死在战场上,我们没有孩子,不如把他领养了吧?」
上辈子我可怜这孩子无人照料,便欣然应允。
可如今细看,这孩子虽然只有六岁,眉眼已经跟祁愿淮有几分相像。
他哪是什么战场遗孤,分明是祁远淮跟我那陪嫁丫鬟的私生子!
我佯作不知,躬下身揉揉他的小脸蛋。
「好啊,以后这就是我亲儿子。」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时候还有点怕我,低声道:「祁瑾。」
祁远淮特意解释:「名字是我在路上起的,想着以后他就养在我们府上,就让他跟着姓祁了。」
我笑道:「自然如此。」
我是府上唯一的当家主母,祁远淮没纳妾,又经常外出打仗,抚养照料孩子的重任全落在我身上。
记得上辈子,祁远淮三天两头便要过来看祁瑾,有时还要单独跟他说话,问他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有没有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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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当他担心下人们苛待了祁瑾,却从未想过,祁远淮原来防的是我。
可这一世,他却出奇地很信任我。
我照旧把祁瑾照顾地无微不至,让人用最好的料子给他赶制新衣裳,又请了教书先生来府上,教他识文断字。
祁远淮心下感动,大概是祁瑾的到来让他又有了家的感觉,夜幕渐深后,他与我闲话家常,竟赖着不走了。
成婚七年,他与我亲密的时刻少之又少。
上一次还是两年多前,他不知突然发什么疯,伏在我身上横冲直撞,我反抗不过,第二天痛得起不来床。
比那晚更痛的,是接下来的小产。
那已经是被我不小心弄丢的第二个孩子了。
我因此觉得愧对祁家,想着这辈子都没了子孙缘分,便将他带回来的祁瑾当成自己孩子,掏心掏肺地疼他爱他,巴不得给他世间最好的一切。
可我付出的爱,将来全变成ƭṻₕ了杀死我的刀。
我断断不会,再跟祁远淮有任何肌肤之亲。
祁远淮心思热切,靠近我的胸膛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他揉着我的头发,鼻息低沉:「若若,我想要……」
「灯太亮了。」
我半含羞怯地推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剪蜡烛上的灯芯。
祁远淮的视线落在地上,神色剧变。
从抽屉里掉出来的香囊,是小霜的生前之物。
-2-
小霜是我娘从难民窟里救下的孤女,后来和小翠一起做了我的陪嫁丫鬟。
成亲之前,我就义正严词地告诫她们两个:
「你们两个是陪我长大的,将来有了意中人便跟我说,我给你们准备了丰厚嫁妆,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只是有一条,姑爷是我的男人,不管别人家是什么规矩,你们两个在我跟前就要守好本分,绝不能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成婚当晚,我又借着玩笑之言,把丑话说在前头:
「相公,小霜和小翠就像我的妹妹,你可别见人家生得漂亮,就移不开眼。」
祁远淮愣了一下,笑道:「旁人再美,怎比得上娘子天生丽质。」
结果没过多久,我就在柴房发现了小霜和祁远淮。
俩人脱了衣裳,散着头发,大汗淋漓地滚得火热。
祁远淮宽大的古铜色后肩上,被小霜攀上来的手抓出好几道红印。
我闹着要和离。
祁远淮好言相求,说是被小霜下了药,又跪在地上指天立地地发誓,心中只有我一个。
和离之名虽然好听,但外人指责的依旧是女子,被笑话的还是女子的娘家。
在爹娘的劝说下,我忍了下来。
小霜被赶出府门,她的名字成了府上的禁忌词。
也成了我和祁远淮之间心照不宣、谁都不提的名字。
她之前做的香囊,原是被祁远淮偷偷藏起来的,谁知祁瑾贪玩,不小心翻了出来。
我故意把香囊放在抽屉里,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我捡起香囊,放在手里把玩着,轻声道:「咦,好熟悉的针脚,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又转身望向祁远淮:「相公,你见过吗?」
祁远淮两手搭在膝上,侧首望向别处,脸色绷得极紧:「女人的东西,我怎么见过?」
我眨眨眼睛,一脸诧异地望向他。
他似乎很想证明自己的无辜,补上一句:「既然不是你的东西,让人拿出去烧了便是。」
「好。」我让人拿出去烧了。
原先的暧昧气氛也烟消云散。
他坐立不安,蓦然起身,留下一句「夜深了,你早点休息」,便大步离去。
我瞧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渐渐变得发狠。
反正不出三个月,他就要出征了。
-3-
祁远淮临行前,拍着我的肩膀说:
「若若,你是天底下最贤惠的女子,有你照顾家里和瑾儿,我很放心。」
我笑得温婉:「你放心就是。」
他没有像前世一样苦口婆心地嘱咐,这次他好像真的对我很放心,临行前抱了抱我,又抱了抱祁瑾,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我牵着祁瑾往后院走去。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祁远淮这场仗打得艰难,六年后才回来。
这六年里,我是祁府唯一的主人,背后还有陈家撑腰,想要对一个六岁孩童做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让祁瑾生点病,或者发生什么意外,只要我安排得当,没有人怀疑是我动的手脚。
即便将来祁远淮对我生疑,他也不能为了一个养子,无凭无据地为难我这个正室夫人。
祁瑾肉乎乎的手突然挠了我一下,痒痒的。
我低头,突然他才只有六岁。
小到身高只到我的腰,小到这双小手能被我的手轻而易举地包裹住。
他睁着琉璃般纯净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我:「娘,我今天能不能不读书?」
他喊我「娘」。
不可否认,我的恻隐之心稍微动了一下。
这双肉乎乎的小手,将来会生得修长漂亮,骨节分明。
还会把我关在阴湿幽暗的牢房,捏碎着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说:
「你这样的毒妇,也配做我娘?」
秋风萧瑟,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松开祁瑾的手,温声道:「今天不用学了,去踢球吧。」
祁瑾高兴地手舞足蹈,撒着欢儿跑了。
我欣赏着手上的蔻丹,恶劣地想着,我总不能像上一世一样,夙兴夜寐地陪着他读书,把他培养成状元郎。
老虎凶猛,我便先断了他的爪牙。
他喜欢玩,那就使劲玩吧。
我让人带他去集市,看上什么玩具就买什么,还让小厮教他斗鸡、斗蛐蛐。
祁瑾乐在其中,读书越发不上心了。
教书先生找过来:「夫人,公子今天怎么又没来读书?」
我阴沉下脸色,让人端来一盘银锭子:
「瑾儿说你教书枯燥乏味,死活不肯学了,非让我换个先生。唉,先生慢走吧。」
话音刚落,一个从天而降的蹴鞠正好弹在先生脑门上。
祁瑾躲在远处,嘿嘿地笑。
先生气得拂袖而去。
为了祁瑾的学业,我让人大张旗鼓地贴出告示,重金求聘教书先生,让全京城都知道我这位当家主母对养子多么用心。
-4-
前世我被囚禁,小翠也被发卖到了青楼。
府上的人惧怕祁瑾的威势,即便心中同情,亦不敢靠近我一步。
只有一个叫松露的姑娘,偷偷给我送过吃食和伤药。
松露是膳房孙婆婆的孙女,孙婆婆去世后,松露年少无依,我便在府上给她找了个轻松的差事。
她惦念我这点恩情,便想方设法偷到了牢房的钥匙,帮我逃走。
可惜被人出卖,我没逃成。
祁瑾为了震慑府上的人,当着我的面,将松露打得皮开肉绽。
那时她才二十多岁,就香消玉殒了。
想起这些,我便觉得愧疚不已。
我去膳房找到孙婆婆。
「婆婆,你是不是有个小孙女,叫松露?」
「如果不嫌弃的话,认我做义母吧。」
「以后她的吃穿用度我全包了,我还给她请了最好的先生,女孩子嘛,一定要读书的。」
与其养一条喂不熟的狼,不如把心思花在更值得的人身上。
祁瑾一连气走了七位教书先生,顽劣的名声传了出去,渐渐没有人愿意上门教她了。
祁远淮送家书回来,敷衍地关心我几句,便问起祁瑾的功课。
我回信:瑾儿健康聪慧,府上一切都好,勿要忧心。
我还给祁瑾炖了最喜欢的酱肘子,让他吃个够。
小孩子发育快,十岁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了壮实的大胖小子,身高体重都超过同龄人。
松露是我义女的事,我没有公开,得了空便悄悄去看她。
她生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已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本以为这样平淡的日子还有两年。
可我突然收到消息,祁远淮就要班师回朝了。
-5-
祁远淮仿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打起仗来如有神助,不但打退了敌军,还扭转了我朝一直退守防御的局面。
上辈子六年才打完的仗,竟然不到四年就打完了。
圣上龙颜大悦,亲自出城迎接,破格擢升他为正三品定北将军。
可是上一世,祁远淮打仗损兵折将,我爹出面说情,才勉强保住了他从四品中郎将的位置。
没想到这辈子,竟出了变故。
祁远淮在宫中面圣,我带着祁瑾和府上几十口子人,提前在门外候着。
圣上赏了一堆金银珠宝和两个美貌小妾,我让人安顿好。
等到了将近一个时辰,祁远淮还是没回来。
「将军不是出宫了吗?怎么还没到家?」
前去打听的小厮回话:「夫人,将军说还有要事。」
我倒是奇了,他宫里的事都办妥了,还有什么比回府更重要?
即便他不惦记我,也该惦记他的儿子。
晚上圣上举办接风宴,祁远淮被宫里的太监扶回来,整个人烂醉如泥,一身酒气。
「霜儿,我对不住你,如今我功成名就,却不能……嗝!」
他两眼浑浊地看着我,作势就要扑过来。
我巧妙避开,祁远淮没收住脚,一头撞在门框上,扶着墙哇哇吐了起来。
我让人唤来祁瑾。
「瑾儿,这是你爹,这么多年没见,他肯定很想你,快,去跟他说说话。」
祁瑾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欲言又止了几次,很明显不想过去。
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你已经十岁了,是大孩子了,要孝顺你爹。」
我端起一盏茶水,催促:「快,端过去让你爹漱漱口。」
祁远淮吐完后,精神恢复了清明,也认人了。
看着多年未见的好大儿,他唤道:「瑾儿……」
祁瑾一脸苦涩,往前挪了几步,却在靠近祁远淮时,突然扔掉了茶盏。
「他太臭了!」
祁瑾是被我娇养大的少爷,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他大喊着,捂着鼻子往外跑。
事实上,我也嫌臭。
对上祁远淮失落的眼眸,我连忙道:「将军别多心,孩子还小,我去劝劝他。」
我赶紧溜了。
我怕憋不住笑。
阔别三年,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却只得到了这样的评价,祁远淮一定很伤心吧。
-6-
次日一早,我带着祁瑾去给祁远淮请安。
祁瑾扭捏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爹」。
祁远淮为了快速跟他增进感情,便将他留下来,亲自考校功课。
不多时,书房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院子里的树都要颤上三颤。
「字写得歪歪扭扭,错字百出,最简单的诗词也不会背!《论语》《孟子》更是一问三不知!你怎么读的书!」
接着传来祁瑾的嚎啕大哭。
我急忙冲进去,心疼地把祁瑾搂过来。
「孩子还小,不会可以学,你凶他做什么?」
祁远淮火冒三丈:「他都十岁半了,小什么小!你怎么当娘的?你不是说他很聪慧吗?」
祁瑾吓得哭出了鼻涕泡,泪眼婆娑地躲在我身后。
我让人把祁瑾带下去,跟祁远淮好言解释:「瑾儿当然聪慧,只是性子活泼好动,不愿学罢了。」
他官职高了,脾气见涨,训起我来毫不留情:
「陈氏,你该不会因为他不是你亲生儿子,故意对他不上心吧?」
小翠急忙替我解释:「将军千万别冤枉了夫人,夫人为了公子的学业,满城贴告示寻教书先生。」
「公子来回换了七个教书先生,可公子就是不爱学,夫人操碎了心。」
「将军若是不信,问问府上的人,便知道奴婢说的是真是假。」
祁远淮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我拿出手绢,猛抽一下鼻子,捂着脸冲出门去。
后来小翠特意跑到祁瑾跟前,添油加醋地跟他说,我今日为了维护他,在祁远淮面前受了多少委屈。
上辈子他们父子沆瀣一气,欺骗我、伤害我。
这辈子,我的第一步便是让他们父子离心,让祁瑾恨死他的父亲。
晚上祁远淮敲响了我的房门。
「若若,白天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我狠掐一把胳膊,隔着房门哭道:「你既处处提防我,我们离了便是,省得你把我当作黑心妇人!」
我当然想与他和离。
但我与他成亲多年,在他出征时辛苦打理府上一切,他若这时候休了我,定会被人指摘。
他懂得斟酌利弊,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绝不会在这时和离。
祁远淮见我没有开门的意思,敷衍地说了几句好话,便离去了。
两名小妾宿在了他的屋里。
-7-
边疆暂无战事,祁远淮决定亲自教祁瑾读书。
可惜祁瑾已经过了最佳开蒙年纪,平时悠闲放纵惯了,一看见书不是打瞌睡就是走神。
祁远淮气得把书桌踹了,把书撕了。
他让人拿来荆条,在祁瑾的背上狠狠地抽,谁都不准求情。
「你是能当状元的料,这辈子怎就如此不争气!」
这是祁远淮急火攻心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当时我便引起了警惕。
祁瑾这般不学无术的德行,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他跟状元有任何关系。
他为何敢说,祁瑾是当状元的料?
他还说,「这辈子」。
上辈子,祁瑾在我的悉心栽培下,的确中了状元。
他聪明伶俐,长袖善舞,借助陈家和祁家的关系,一路往上爬,最终位极人臣。
这辈子他只会斗蛐蛐、钻狗洞、哭着喊娘,只怕连参加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我又想到了其他一些不对劲。
祁远淮为什么这么放心让我养祁瑾?
上辈子打仗无能的祁远淮,这辈子为何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只有一种解释,他也重生了。
他有上辈子的战场经历,能够知己知彼,防患于未然,所以用四年的时间打完了六年的仗。
他还妄想让我把他儿子培养成状元郎。
一旦让他知道我重生的事,猜到我要报仇,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我。
祁远淮立下赫赫军功,又得到圣上重视,手握二十万大军,权势威望如风吹烈焰,腾空而起,攀附谄媚他的人越来越多。
他也不用像上辈子一样处处看人脸色,走路挺直了腰杆,头抬得高高的,行事做派也不一样了。
祁瑾光着上半身,趴在床上嗷嗷喊疼:
「他一回来就把我往死里打,他为什么要回来,还不如别打完仗,永远别回家!」
「我宁愿没有这个爹!」
「嘘!」我连忙做了噤声的动作。
「千万别让你爹听见,他可是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你要是惹怒了他,小心他杀了你!」
祁瑾不甘心地闭上嘴。
我给他上着药,假意心疼:「即便不是亲骨肉,也不能打得这么狠啊 。」
祁瑾并不知道自己是他的亲儿子。
祁远淮做贼心虚,不敢明说,正好给了我挑拨离间的机会。
祁瑾目光冰冷,带着明显的恨意。
他本性如此,记仇不记恩。
「娘,我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我把你当亲娘。爹要是再打我,你一定要救我。」
我说:「好啊,咱们娘俩一条心。」
我和祁瑾在这边温情脉脉,祁远淮正钻在风流窝里。
圣上送来的两名小妾,一个叫落花,一个叫微雨,把祁远淮伺候得服服帖帖。
俩人甚至打赌,谁先怀上孩子。
祁远淮一开始很享受美人在怀,没过多久就腻了。
他质问我:「我天天宿在她们房里,你不吃醋?」
「她俩是圣上赏的人,我怎敢吃醋?」
「再说多个人伺候将军是好事,我是正室,自然要宽容大度。」
他拧眉不悦,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终于把在心底憋了许多年的话,问了出来。
「既如此,当初为什么要赶走霜儿?」
-8-
上一世的祁远淮断断不管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他这辈子位高权重,有了底气,才敢这样质问我。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歪曲事实。
小霜不是我赶走的。
祁远淮和小霜滚柴房后,我让他二选一,是他让小霜离开祁府,发誓死生不复相见。
我一直以为,他和小霜真的一刀两断了。
直到我被关进地牢,祁远淮才将实情告诉我。
小霜离开后,发现自己怀孕了,祁远淮买下一处院子,偷偷安排人照顾她。
孩子三岁时,盗贼闯进小霜的院子,小霜为了保护孩子,被盗贼杀死了。
祁远淮伤心欲绝。
孩子六岁那年,祁远淮觉得不能让这个孩子继续不见天日地生活,要给他一个正经的出身。
于是编了谎话,把祁瑾带回府里,谎称是战友的孩子。
让我亲手养大一只白眼狼。
祁瑾科考后,祁远淮化身忍辱负重的慈父形象,添油加醋、歪曲事实地给祁瑾洗脑。
他说他和小霜真心相爱,而我横刀夺爱,仗着母家权势,对出身低微的小霜百般欺凌。
他说如果小霜没有被我赶出去,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也不会惨死在盗贼的刀刃之下,含恨而终。
小霜的死都是我造成的。
如果不是我,他们一家三口会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祁瑾不会幼年飘零,更不会认贼作母。
我把祁瑾当儿子养大,是因为我自己不能生。
我逼迫祁瑾读书,让他入仕,是为了谋取权势地位。
多可笑啊,祁瑾功成名就之日,便是恨我入骨之时。
他用匕首剜我的肉,祭奠他生母的在天之灵。
祁远淮这次竟然主动提起了小霜。
我强忍恶心,道:「我以前太在乎你,害怕别的女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可是过了这些年,我也渐渐明白了,爱一个人就要为他着想。」
「我身为正室,不该自私善妒。」
祁远淮认可地拍拍我的肩膀:「你能想明白这些,很好。」
「明天我就派人把霜儿接回府上。」
「……什么?」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小霜不是死了吗?
我险些脱口而出。
她不是早在祁瑾三岁那年就被盗贼杀了吗?
难道祁远淮在诈我?
为免露出马脚,我只得把满腔震惊化作表面的嫉妒。
「你当初怎么承诺的?难道你们一直背着我,背着我……」
我捂着胸口,难过得不能自已:「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是忘不了她。」
「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既然放不下,就让她进府吧。」
我倒要看看,小霜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祁远淮得了我的允诺,眼里终于有了光,对我也和颜悦色起来。
「若若,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今晚我宿在你这里。」
他说着便张开手臂,让我替他更衣,仿佛是对我天大的恩赐。
我以得了风寒为由,把他赶走了。
脏男人,我不碰。
-9-
小霜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敢确信,她真的还活着。
祁远淮得胜归来那日,没有及时回府,便是偷偷去看望小霜了。
小霜身穿素裙,脸上施了淡淡的粉,腰间纤纤不盈一握。
行跪拜礼时,仿佛能被风吹倒似的。
「霜儿拜见夫人。」
落花和微雨坐在下首,一人翻了个白眼。
小翠站在我身后,暗骂一声:「不知廉耻。」
只有我温柔地笑着,亲自把她搀扶起来,
「你是从小伺候我的,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都怪我当年心气大,那时我刚成亲不久,看到你和将军二人躲在柴房里,身上脱得光溜溜的,将军的大红色亵裤还挂在柴火上……」
我故意将细节描述地香艳无比,然后猛然截断话茬,给别人留下想象的空间。
落花微雨捂着嘴唇偷笑。
「嗐,不提了。」
我一脸真诚地望着小霜,「这么些年,你不会记恨我吧?」
小霜紧抿着唇:「霜儿不敢怨恨夫人。」
「那就好。」
我坐回上首的座位,正色道:「你是我娘从难民窟救下来的,从前是我的丫鬟,以后便是正儿八经的妾了。」
「落花和微雨是圣上指给将军的,连我也要礼让三分,你以后跟她们好生相处。」
我暗讽小霜忘恩负义,故意抬高两名妾室的地位,给足了下马威。
我当时不解,小霜的命运轨迹为何跟上一世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后来我突然想明白。
问题肯定出在祁远淮身上。
祁远淮重生了,但他重生得比我早,有了上一世的教训,他不会再让心爱的女人死于贼寇刀下。
所以能够防患于未然,及时救下小霜。
祁远淮把小霜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让她住进风景秀丽的霜华苑,每夜宿在她那里。
夜半时,还能听到里面传来耐人寻味的声音。
落花微雨厌恶小霜,经常在我面前一唱一和,骂得十分热闹。。
「我们姐妹以前被将军留宿的时候,早上照样按时给夫人请安,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那位怎么还没来?」
「不来正好,就看不惯她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儿,每天装可怜给谁看?」
「自然是给将军看喽!人家可是将军的心肝儿,稍微掉几粒眼珠子,将军能哄上好几个时辰。」
「我看她神气得紧,每天请安都迟到,分明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我侧着身子,支颐思索。
掌管祁府这几年,府上遍布我的眼线。
小霜入府后,一有机会就靠近祁瑾,给他送吃的,想办法跟他搭话,有时还躲起来偷偷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来是祁远淮私下告诫过他,还没到母子相认的时机。
祁远淮除了陪小霜,其他时候也「公务」繁忙。
他上辈子活得窝囊,连报复我都得靠儿子,这辈子有机会改变命运,岂能放过。
太子和越王两党斗争激烈,上一世,越王赢了。
祁远ƭű̂⁾淮为了提前攀附上未来的皇帝,坚定地站在越王一党,剖明心意,为他结党营私,为他倒卖军火。
我默默看着这些,只觉得好笑。
圣上龙体尚可,距离驾崩还有七年。
乾坤未定,时机不到,下手太早不一定是好事。
这日小霜过去,正好赶上祁瑾斗蛐蛐输了,祁瑾认为是小霜造成的,把火气撒在她身上。
「谁稀罕你的东西!死女人,讨人嫌!」
「滚远些,别再让本少爷看见你!」
当晚祁远淮去霜华苑,小霜哭闹了一夜。
「你不是跟我说,夫人会把瑾儿培养得很好吗?」
「瑾儿现在就这副不学无术的样子?你怎么跟我解释,你说啊,你说啊!」
「我们母子二人分离这么些年,他现在根本不认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我波澜不惊地听完,给来传话的小厮塞了十两银子。
-10-
第二日,祁远淮就给我送来许多绫罗绸缎。
「都是宫里的料子,千金难买,你裁成衣裳穿一定好看。」
我瞥了一眼:「颜色老气,让人送到陈家,给我娘吧。」
「好,都好。」
祁远淮难得低声下气:「你身子一直不好,祁瑾长大了,你抚养他也吃力,不如过继到霜儿名下吧!」
「……」
我身子何时不好了?
哦,上次祁远淮想留宿,我借口得了风寒,他就说我身体不好。
他劝道:「你是当家主母,不管孩子养在谁那里,你都是名义上的嫡母。」
「你要是想瑾儿了,随时都能见到他,怎么样?」
我其实根本无所谓。
但我还是装作不情愿的样子,让祁远淮把府上一半的田庄过到我个人名下,才肯忍痛割爱。
祁瑾本来在外面跟一堆公子哥儿鬼混,知道这个消息后,炸了。
他怒气冲冲地来质问我。
「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熟练地抽出手绢,开始哭。
这一招还是跟小霜学的。
落花劝道:「公子,夫人怎么可能不要你,将军下了令,夫人也没办法啊。」
微雨叹道:「是啊,夫人含辛茹苦把公子养这么大,心里比谁都难过。」
我本以为,祁瑾这辈子对我有几分依赖,不愿离开我,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令我彻底心寒。
「我兄弟早就跟我说了,只有娘养我,我才是嫡公子。」
「要是过继到妾室名下,我成了庶出,他们以后会看不起我的!」
落花微雨对视一眼,默默摇头。
我用手绢沾了沾眼角:「无妨,你爹不喜欢我,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把霜姨娘扶成正室了。」
「那可不一样!」祁瑾高声道,「娘是千金大小姐出身,霜姨娘是什么货色,为奴为婢的下贱玩意儿,也配当我娘?」
这话正好被刚进来的小霜听到。
她听说祁瑾回来了,兴冲冲地过来领儿子,没想到遭到了当头棒喝,痴痴愣在原地。
我连忙清了清声:「瑾儿,怎么说话呢,快给霜姨娘道歉!」
祁瑾冷嗤一声,走到小霜面前,正朝着她的脸,吐了一口痰。
「呸!」
他耸了耸肩,迈着优哉游哉的步伐,趾高气昂地走了。
落花和微雨看傻了。
我也看傻了。
这辈子我对祁瑾确实没上心,没教他读书识字,也没教他做人的礼仪。
一个无知的人,不懂掩饰,会过早地就把本性里的恶彻底暴露了出来。
看到小霜遭报应,我心中爽快。
但祁瑾的恶劣行为,也恶心到我了。
祁远淮听说这件事后勃然大怒,让人把祁瑾吊起来,用鞭子狠狠地抽。
祁瑾又哭又叫。
小霜也跟着哭,跪下求祁远淮别打了。
我只好也跟着演戏,给祁瑾求情。
姐妹花躲在远处,偷偷看热闹。
可是这顿鞭子下来,不但没有任何教育作用,还会让祁瑾对他和小霜更加恨之入骨。
祁远淮气得脸色涨红,恶狠狠地指着他:
「你已经过了开化的年龄,读书是没戏了!」
「从明天开始,跟着我练武!」
-11-
祁瑾被我养得骄纵,对吃喝从不节制,身体比同龄孩子胖许多,在习武上实在不是好材料。
他做不了几个动作就大汗淋漓,被逼着扎了三个时辰马步,整个人差点散架了。
第二天不到鸡鸣时分,又被祁远淮揪着耳朵从被窝里拽出来。
我想,大概也是因为我上Ťŭ̀²辈子把祁瑾教得太成功,导致祁远淮期待过高,一心想让他功成名就,光耀门楣。
但祁远淮在军中雷厉风行惯了,根本不会教育孩子,既不懂方式,更没有耐心,急于求成,动辄就对他施加刑罚。
连日强压之下,祁瑾终于爆发了。
趁着祁远淮不备,他突然抄起刀戟,朝着祁远淮刺过去。
祁远淮的后背血流不止,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付出全部心血的孩子。
祁瑾被人按住,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吼:
「我说不想练,不想练,为什么逼我?」
「想弄死我就直说!」
「反正我是你领养来的,你不喜欢我,让人打死我好了!」
祁远淮咬牙切齿,恨得想把刀戟扎到祁瑾身上。
小霜听到动静,慌不择路地冲过去,捂住祁瑾的嘴:「别说了,你要气死你爹吗?」
「祁郎,瑾儿还是个孩子,你千万别跟他计较。」
祁远淮身心俱伤,但更令他寒心的是,小霜没有第一时间去关心他的伤势,而是担心自己会把祁瑾怎么样。
祁瑾不领小霜的情,一把将她推开,对她四肢并用,拳打脚踢:
「都是你这个害的!」
「坏女人,你去死!」
我当时就在霜华苑附近,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等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才假装着急地出现。
「哎呀,这是怎么了?」
祁瑾那一下扎得不深,祁远淮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行动不便,夏日伤口容易化脓,要好生将养。
太医看完他,又给小霜看了,开了些治外伤的药Ŧüₖ。
我拦住太医:「再给瑾儿看看吧。」
祁远淮对祁瑾动了家法,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忍直视。
他们一家三口,伤得很是团结。
祁远淮屏退众人,只留下我。
「你过来。」
我走过去,祁远淮猛地伸手,掐住我的脖子,目光阴鸷。
「陈氏,你也重生了是不是?」
「把瑾儿教成这个样子,我早就该怀疑你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害得我们父子反目,你很得意?」
我不能承认。
在把敌人一击致死之前,不能让他有任何防备。
他只是凭空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我赌他不敢杀我。
-12-
祁远淮的力气极大,好像要把我掐死一样,我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双脚渐渐离地,我快要窒息了。
外面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传来: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这是夫人亲手为将军炖的药,夫人说要趁热喝才效果好。」
听闻此话,祁远淮茫然了一下,终于松手。
我扶在地上连连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发怒。
「祁远淮,你说什么鬼话,你有病啊!」
「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发什么疯!」
祁远淮看到我这样的反应,喃喃自语:「难道因为我一个变数,其他也都变了?」
他说服自己后,长呼一口气,神色和缓:
「若若,对不住,我刚刚魔怔了,你别怪我。」
我强忍着泪水,一把将他推开。
祁远淮刚刚对我动手,背后的伤口撕扯,衣服渐渐浸出血色。
他把门外的人喊进来,一个小姑娘低着头,把药汤呈上。
祁远淮问:「你说这是夫人亲手为我炖的药?」
「是,这药需要熬两个时辰,夫人不到天明就起来了,还特意交代奴婢,药凉了会影响药效。」
小姑娘怯生生回答完,就退出去了。
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
祁远淮神色柔和:「若若,我误会你了。」
我被这样对待,怎么可能还忍得下去,怒气冲冲地回到后院,收拾了一些东西,带小翠回了娘家。
我早就想回家一趟了。
费了那么大劲收藏的东西,也该派上用场了。
更何况现在祁远淮对我已经起了疑心,放在祁府是个隐患,
祁远淮有了越王支持,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胆子也愈发大了,刚刚若想掐死我,不是没可能。
事后只需伪造证据,编个说辞。
刑部有越王的人,越王有办法帮他糊弄过去。
我爹娘即便有疑心,也胳膊拧不过大腿,拿他没办法。
多亏松露及时出现。
我没有亲手为祁远淮熬药汤。
更没有ẗü₂为了他,不到天明就起床。
松露不仅有情有义,而且极其聪慧,反应敏捷。
不然上辈子也不会有办法偷到钥匙,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我让她避着祁远淮,也不要公开是我义女的身份,她都做到了。
我回家后,与爹娘说了祁远淮最近的所作所为。
爹先是勃然大怒,后来深感不安。
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我乔装改扮,被爹爹带进皇宫,亲自面圣。
-13-
祁远淮派人上门来请,要我回去。
爹娘骂他没有诚意,我摆了几天谱,直到他亲自上门,才扭扭捏捏地回去。
因为祁瑾的事,祁远淮和小霜二人生了龃龉,经常吵架。
反倒是落花和微雨任劳任怨给祁远淮侍奉汤药,让他感动不已。
我不在的日子,祁远淮轮流宿在她们房里。
这夜,祁远淮又来了我这里。
「若若,你对我好像生疏了很多。」
「啊?」
「你以前唤我相公,我从战场回来后,你一直喊我将军。」
他垂眸看着我,眸中情愫不明。
「哦,是吗?」我敷衍道,「一个称呼而已。。」
「这很重要。」
祁远淮突然凑上来,握住我的双手:「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相公』。」
「……」
他又在犯什么病?
我把手抽回来,无语地看着他。
「若若,我从前觉得你骄矜任性,刁蛮善妒,可是现在你变大度了,我反而不适应了。」
「你亲手为我煎药,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
晚饭吃多了,这会儿有些反胃。
我偷瞄门口,她们办事怎么这么慢?
终于,小霜的贴身丫鬟来了。
「将军,霜姨娘这几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求求你去看看她吧!」
这些夜晚,小霜房里的烛火一直亮着,祁远淮不去,她就一直等。
祁远淮犹豫了几瞬,还是走了。
第二天,小霜请安又姗姗来迟,一副娇不胜宠的模样。
私下里,落花替我抱不平,唾道:「什么货色,当将军是她一个人的吗?与我们争宠倒也罢了,竟然争到夫人头上了。」
微雨道:「我们姐妹二人绝无与夫人争宠的意思,我们这些日子伺候将军,只盼能怀上身孕,将来日子才有指望。」
落花也叹:「命运不由人,我们知道将军是靠不住的,只能寄希望于孩子了。」
「男人、孩子,也不一定靠得住。」我苦笑道。
「自己才能靠得住。」
借着话题,我讲起自己的两次流产经历。
微雨奇道:「夫人怀孕,郎中一开始都说没问题,为什么没过多久就流掉了?」
我道:「将军那时每日让人给我送保胎药,味道酸涩无比,我一碗碗地喝下去,也没管用。
「想来是子孙福薄,如今这身子已经不适合生养了。」」
二人听完后,默默交换了个眼色。
她们是宫里出来的,对这样的手段,我只需稍稍提醒,他们便能想到。
二人留了心眼,没过多久,便从祁远淮给他们的汤药里发现了端倪。
喝了那药,是不可能有孕的。
若是长期喝下去,于身体也有损。
落花恨声道:「他既不想让我生育,别碰我就是了,为何伤我!」
微雨气得浑身打颤:「我让人偷偷查了,霜姨娘的药就没事,看来将军只想让霜姨娘给他生孩子。」
「呸,色欲熏心管不住自己,又装作对霜姨娘深情,恶心!」
「不对。」微雨眼眸一转,「将军不让我们生孩子,只偏爱霜姨娘,为何对领养来的祁Ṭṻ₎瑾寄予厚望?」
我正要说些什么,小翠匆匆过来,附耳道:
「不好了!松露被将军抓起来了!」
-14-
我赶去前堂的时候,祁远淮正威风凛凛地坐在梨花木椅子上。
松露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东西,冲我摇摇头。
她什么都没说,我知道。
祁远淮将茶盏重重一放,讥笑道:「夫人来得真是及时,看来这府上到处都有你的耳目吧?」
我往旁边椅子上一坐,清了清声:
「我身为当家主母,掌管府内事宜,下人们遇事向我汇报,并无不妥。」
接着质问:「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抓她?」
祁远淮面露讥讽,步步逼问:
「松露出身卑贱,和孙婆婆相依为命,为何家中吃穿用度不愁,还能请得起教书先生?」
「本将私下调查才发现,原来夫人用自己的嫁妆偷偷贴补她们啊。」
「我很好奇,天下可怜人那么多,夫人为何独独对她照顾有加?」
「那天及时出现给我送汤药的小丫头,就是松露吧?」
我不答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其实让我最开始起疑心的,并不是松露。」
祁远淮双手负在身上:「本将想找个趁手的人,于是想到了阿剑,没想到他三年前就被你随便找了个借口,赶出府了。」
他俯身望着我,质问:「夫人,为何要把他赶走?他怎么得罪你了?」
是的,他得罪我了。
上一世阿剑出卖了我,才导致我没有逃成。
我对上祁远淮的目光,毫无惧意,轻启朱唇:
「卖主求荣的东西,这辈子我没要他的狗命,已是轻饶。」
「哈哈哈哈!」
祁远淮直起身子,畅快地笑了。
「夫人终于承认了,原来你也重生了!」
他癫狂地笑着,目光逐渐变得阴狠:「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一定下了一盘大棋吧?」
我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淡淡道:「不大,都被你看穿了,我很失望。」
祁远淮摆摆手,让人把松露带下去。
但他比我更紧张。
「书房那面墙被你改造过,书架后面有暗格,我放在书架上的信件能从后面的暗格抽走,再悄无声息地还回来。」
「我出门常骑的那匹红棕马,我今天才发现,马袋有个破洞,里面装着夜间会发光的粉末,你派人跟踪我!」
「陈氏,你究竟掌握了我多少秘密?」
他倾身,死死摁住我的肩膀,眼神透着杀气。
「说!你还告诉过什么人?」
「你爹?」
「太子?」
「不对,你这样的女人怎么能接触到太子?」
我灿烂地笑着,故意激怒他:「你觉得我会告诉谁?」
「你猜啊!」
「我把你的罪证拓印成千千万万份,撒满京城了!」
祁远淮急火攻心,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抽搐着倒在地上。
我厌恶地皱起眉头。
「刚裁的新衣裳,又脏了。」
-15-
祁远淮喝的茶里有毒。
始作俑者很快就找到了。
祁瑾看着被全身施了针的祁远淮,表情漠然:
「落姨娘和微姨娘跟我说,你只想跟霜姨娘生孩子。」
「你有了亲生孩子,肯定不要我了。」
「只要你死了,就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将军府就是我的。」
祁远淮做不了太大动作,气得两眼圆瞪,嗓音发颤:
「你,你个逆子!」
「老子砍了你!」
小霜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紧紧抱住祁瑾,哭诉道:
「瑾儿,你就是亲生的啊!」
「他是亲爹,我是你亲娘,你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啊!」
「你不要被那个女人骗了!」
祁瑾接受不了现实,一把将她推开:「你滚开,我才不是你的孩子!别人都骂你是贱货!」
祁瑾满眼期待地看着我:「娘,你快说,我是你儿子!」
我无所谓地笑笑,摆摆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将军这个样子上不了朝了,派人去宫里给他告个假,实话实说便是。」
小翠领命:「是,将军被私生子下毒,下不来床了。」
祁远淮有气无力地指着小翠离去的方向:「别……」
「别什么?怕别人知道你有私生子,还是怕祁瑾的前途毁于一旦?」
我俯身拍拍他的脸,继续杀人诛心:
「你把他当亲儿子,他可没把你当亲爹呢。」
「被最亲的人伤害的滋味,这辈子终于轮到你来承受了。」
祁远淮颈部青筋暴起:「你个毒妇!」
这毒药原是祁远淮为了逼问我而准备的,不会致死。
服下以后会四肢麻木,动弹不得,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幸亏我提前察觉,偷梁换柱,把真正的毒药巧妙送到了祁瑾手上。
小霜被我关在霜华苑,不准任何人探望。
祁瑾见识了我的雷霆手段,吓坏了,跪着求我:
「娘,你是我一辈子的亲娘,你别抛下我!」
我用绣花鞋踢踢他的肩膀:「好啊,只要你每天在你爹身上剜一块肉,我就不杀你。」
杀人触犯律令,我怎么会杀人呢?
祁瑾信以为真,每天都这样做了。
隔着那道房门,我能听到祁远淮凄惨的叫声,凄厉如含冤孤魂。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可这都是我上一世,他们加在我身上的。
祁瑾把我关在地牢,每天让人剜我一块肉,别的什么都不用做,足以让我生不如死。
朝中大臣来探望,都被我挡了回去。
快了,用不了多久了。
-16-
五日后,锦衣卫踹开了祁府大门,冲天火光照亮夜色。
祁远淮勾结越王,私藏军火,证据确凿。
他瘫痪在床上,被两个锦衣卫拎走的时候依旧口吐恶言:
「陈氏,这是灭九族的罪,我死了,你也逃不了!」
锦衣卫首领正好过来,对我道:
「能这么快掌握祁将军的罪证,夫人功不可没。」
「谋反大罪本当诛九族,但圣上赏罚分明,恩准夫人休夫,夫人不在祁氏九族之列。」
我感激涕零,高兴极了。
不是他休我,也不是和离,而是我休了他。。
祁远淮双眼猩红,身躯颤抖着。
这一世,我是胜利者。
我跟着锦衣卫去做笔录,才知道陛下早就对祁远淮起了疑心,祁府除了落花和微雨,还有别的眼线。
拥兵二十万的将军,皇帝怎能不设防呢?
怪不得我偷偷进宫,向陛下揭发祁远淮罪行的时候,陛下表现得毫不惊讶,甚至胸有成竹的样子。
换言之,若我没有主动揭发祁远淮的罪行,我就会受到株连。
越王一党被砍头的砍头,被流放的流放,越王被废为庶民,再无继位的可能。
夺嫡之争所涉官员太多,圣上不愿徒增杀戮,除了罪臣亲眷,只要没直接参与的人,全都放了回来。
落花和微雨本就是皇上安排的人,不能再留在宫里当宫女,也被放了出来。
祁瑾本该受到株连。
可祁远淮毕竟于国有功,圣上功过分明,临死前许他一个愿望。
祁远淮的愿望是,杀了我。
圣上否了,怒斥他一通。
祁远淮把愿望改成了,留祁瑾一命。
圣上念祁瑾年幼,允了。
只有小霜作为罪臣亲眷,在牢里跟祁远淮做了亡命鸳鸯。
我出宫时,总管太监高公公前来相送:
「陈小姐聪慧英勇,大义灭亲,陛下说了,祁家那套宅子就赏给你了。」
我连忙叩头谢恩。
高公公一甩拂尘,低声道:「祁家小公子给祁远淮下毒的事,陛下可是知道的。他年岁虽小,但心性恶劣,望陈小姐严加管束。」
我点头应是。
再回祁府,已是物是人非。
我终于当着全府人的面,光明正大地把松露认作义女。
「以后你就是我的千金大小姐了,高兴吗?」
「高兴。」她冲我露出甜甜的一笑,「娘!」
落花和微雨无处可去,我让她们继续留在祁府。
至于祁瑾,我一直头疼得很。
他经常跑出去跟小混混们玩,缺钱了才回来。
有时还偷拿家里的钱。
我正愁该怎么对待他,小翠急匆匆跑过来:「小姐,快去湖边看看吧,公子把小姐推到湖里了!」
-17-
我离湖边不远,很快就到了,在湖边看到浑身湿漉漉的松露,才松了一口气。
她没事就好。
松露指着湖里,上气不接下气道:
「娘,公子把我推下湖,还好我会水。」
「我游上来,他又把我推下去,我索性把他给拽下去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祁瑾正在水里扑腾。
他不会游泳。
有会水的小厮已经脱掉鞋子和上衣,朝着祁瑾游去。
但祁瑾越飘越远,只剩下半个头露在水面上了。
只要我一声令下,把小厮喊回来,他将彻底被湖水吞噬。
我心中在天人交战。
救?
还是不救?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湖面很快没了祁瑾的踪影。
过了不知有多久,祁瑾被拖上岸,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很多人忙着给他按压胸膛,拍他的脸蛋,可他还是没有反应。
他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我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有人过来跟我说:「小姐节哀,公子已经……去了。」
我说不清是什么心情,长吸一口气,两手抱膝蹲在地上。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静静。」
两世恩怨,如大梦一场。
背叛我的人,伤害我的人,终于全都死了。
唯有对这辈子的祁瑾,我的心绪说不清道不明,把上一世的怨恨全都堆积在这一世的他身上,到底是对还是错?
好人就是有这个臭毛病,容易有枷锁。
我捶了自己一下,反正他已经死了,还是想开吧。
他害我的松露在先,罪有应得。
我站起身往前走,准备喊人来收尸。
后背突然有一个凉飕飕的男声传来:
「娘要上哪儿去?」
我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猛然回头。
祁瑾正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唇角勾着渗人的笑。
这个语气,这个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吓得往后一个趔趄,却被他扶住。
他又喊了一声:「娘。」
「好久不见啊!」
是祁瑾,是上一世的祁瑾!
这一世的祁瑾死了, 上一世的祁瑾重生回来了!
尽管他装在这个十二岁的身体里, 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每朝我走一步都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任我这辈子如何强大,当被关在地牢的画面浮现于脑海, 真正的罪魁祸首出现在我面前, 我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他趁我不备绕到我身后,钳制住我的手,另一只胳膊从后面绕过我的颈部, 力度越收越紧。
「不让我读书,故意把我养废,害得我们父子相残,你很得意,嗯?」
「你觉得赢得很光荣、很漂亮吗?」
「如果不是重生,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毒妇……」
他的胳膊越收越紧, 在我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他突然放开了我。
我回头, 看到松露正把手上的金簪, 插在祁瑾的后肩上。
祁瑾不可置信地回头, 双目布满血色, 想要吃人一样。
落花、微雨、小翠也跑来了,一起把受伤的祁瑾制住。
松露吓得松开了手, 问我如何了。
我问:「你们俩怎么也在附近?」
「你想自己静静,我们都很担心你,就在远处守着。」
我心中一暖。
我长呼一口气, 拔下自己的簪子,道:
「松露,你闭上眼睛, 娘要杀个人。」
我一步一步朝着祁瑾走过去。
「你就算读上一辈子圣贤书,到头来也是非不明, 恩将仇报。」
「这一世,你不配读书。」
「让你这等缺德不孝的人当废物, 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你竟然有脸回来!」
「我重生多少次,我就杀你多少次!」
「杀到你什么时候懂得做个好人为止!」
「……」
我每说一句话, 就把簪子扎进祁瑾的身体一次,但避开了致命部位。
他最终是被疼死的。
落花和微雨看着我近乎癫狂的举动,忍不住劝道:
「姐姐, 停手吧, 他已经死了。」
「好。」
我累得气喘吁吁, 扔掉满是血的簪子,跌坐在地上。
落花去官府备案,给祁瑾销户, 说辞是「溺水而亡」。
-18-
我将府邸重新整修一遍,洗掉了ṭṻ⁻过往的痕迹。
「祁府」的门匾被卸下。
在一个良辰吉日,我们张灯结彩地、敲锣打鼓地挂上了「陈府」的门匾。
陈府有我。
有我的宝贝女儿松露。
还有我的好姐妹, 落花微雨和小翠。
我们在城东开了布衣坊, 在城西开了酒楼。
小翠沉迷于当老板,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闲暇的时候,我们一起对月畅饮, 弹琴起舞,踏雪寻梅。
全是女孩子的府邸,连空气都香香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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