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设计毁我清白,搅黄我与将军的婚约。
皇上竟当即下旨,将我赐婚太子。
我发了疯,扯了一尺白绫。
太子对我说:「你兄长即将出征,稍有不慎……」
大婚之日,太子又说:「孤不想再看你和将军有纠葛,不然……」
「妾身会陪在殿下身边。」
不死,不休。
-1-
我下令刺死太子爱妾的那日,段岩正在宫中与皇帝议事,不在太子府。
闻讯赶来,段岩看到已经被抬进棺材里的夏若初,狠狠咬了咬牙。
「你竟能如此歹毒……」
「若初事事谨慎,不知哪里得罪了你?」
「呵……这话你可就要问她本人了。」
旁人说我恶毒,我不在意,我只是喜欢看段岩被我气到扭曲却又无可奈何的脸。
段岩生性风流,娶妻以来,常在风月之地流连,更是带回来不少女人。
我懒得与她们争什么,我不稀罕段岩的宠爱,更不要他给的钱。
可惜总有些女人不老实,觊觎太子妃的位置。
那些小手段我都不甚在意。
可惜夏若初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在我的酒里下了毒。
我只能将这一壶酒赐给她,让她在黄泉路上好生品尝。
「你放肆!」
段岩咬牙切齿,死死攥住他腰间的佩剑。
深深看了一眼夏若初后,他抽出佩剑,狠狠向我刺来。
「殿下不可!」
我身边的衙门侍卫瞬间挡在我身前,兵器交接的瞬间,发出了刺耳的铮鸣声。
段岩,我的丈夫,此刻双目猩红,死死瞪着我,仿佛要将我千刀万剐。
冷静过后,段岩收起了佩剑,面颊却依旧紧绷。
夏若初是他最宠爱的妾室。
他爱她的明媚,却不知她的歹毒。
不管他宠幸谁,这太子府的主母,始终是我。
我嫁给段岩三年,如今也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侍妾夏若初犯了大不敬之罪,当凌迟处死,我赐她毒酒,已是仁慈。」
「殿下,莫要再无理取闹了。」
段岩收了剑,看向我的眼神却像是要将我扒皮剔骨。
「孤真是纵容你太久了!」
他设计毁我清白,搅黄我与江恪的婚约时,为何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
我低头浅笑。
「段岩,我要你生不如死。」
-2-
我与段岩,原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我本是骠骑将军江恪两小无猜的未婚妻,江林两家世代为将。
所有人都知道,林家小姐痴情于江恪将军。
那年秋猎,太子盯上了我。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子要皇帝为我们指婚。
我和江恪长跪在殿内,求皇上收回成命。
所幸皇帝顾及江林两家颜面,驳回了段岩的请求。
而此时,江恪也即将奉命出征。
「斓儿,等我凯旋,就来提亲。」
可惜命运弄人。
当晚,我突然奉旨入宫,却被人下了药。
再睁眼,我衣衫凌乱,躺在东宫太子府的榻上。
一抹落红,昭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我哭着,求皇上皇后给我一个说法。
皇上当即下旨,将我赐婚太子。
我发了疯,扯了一尺白绫就要上吊。
段岩将我抱下来,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对我说:「父皇命你兄长三日后出征南荒,那里地势凶险,稍有不慎……」
「不必再说了!我嫁。」
大婚之日,红袍似血,照得我眼眶生疼。
「斓儿,孤会护你一生的。」
段岩笑着,等待我的回答。
「妾身也会陪在殿下身边。」
不死,不休。
洞房花烛夜,下人送来的不是合卺酒,而是避子汤。
我笑着一饮而尽,段岩也满意我的顺从。
不是我们不能有孩子,而是林家不能和皇家有孩子。
而我求之不得。
成婚一月,远在边关的江恪也许是知晓了此事,一封又一封的家书寄来太子府。
每一封,都在段岩的注视下被我丢进火堆烧掉。
「斓儿,孤不想再看你和将军有纠葛,不然将军若出点事,那可就不好了!」
我的心在泣血。
江恪凯旋那日,没有食言。
他身披红袍来到太子府,长跪在太子府内,扬言娶我回家。
当时太子入宫,府内只有我一人。
数九的寒天,他握剑的手冻得发紫,也不肯松开剑柄上我为他刻的几个字。
「你走吧,江恪,你我已无情分。」
他抬头看我,满眼的难以置信,握剑的手剧烈颤抖。
「林芷斓,你当真狠心……」
「小沁,送客吧,我乏了。」
江恪在雪中站着,忽然抽出佩剑,斩断了我系在他衣襟上的玉佩。
那是龙凤环佩。
他离开的背影决绝,看不到他身后我被泪水模糊的眼,和被指甲掐出道道血痕的掌心。
我用我一生的幸福,换了林家和江恪一时的安稳。
-3-
毒杀夏若初后,段岩再不肯见我。
皇帝为缓和我们的关系,召了我和兄长进宫。
林家世代为将,父亲原也是骠骑大将军.
可惜在战场上受伤,正值壮年就不久于人世。
如今林家是兄长林谭当家,皇上很信任兄长。
从小让他做太子的伴读,二人一同读书,一同练舞,感情很好。
出于对太子的情分,他本就不同意我与江恪的婚事.
如今我嫁给段岩,也是随了他的愿。
段岩坐在我身侧,攥住酒杯的手骨节发白。
想来爱惨了夏若初。
想到此处,我就更觉得心情愉悦,平日里难以下咽的烈酒都觉得清冽不少。
「殿下莫要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可不好。」
我故作贴心,夹了一筷子他最不爱吃的菜,放入他盘中ṱŭ̀⁻。
皇帝见此,满意地点点头。
在皇帝的注视下,段岩不想吃也要吃,皱着眉头咽下了这口菜。
宴过一半,宫门突然被打开,江恪和一锦衣女子款款走入。
江恪腰上佩着御赐的宝剑,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臣来迟了,请皇上降罪。」
「今日是家宴,爱卿不必拘礼,坐吧。」
皇帝拍拍手,赐了座。
这时我才看清江恪身后的人儿。
竟是重阳公主。
我与江恪青梅竹马时,重阳就看上了江恪,一直求着皇上招他为驸马。
江恪一再推脱,皇帝也不好干预,只能作罢。
我被下药的事,十有八九也有她的参与。
在太子府中,段岩不许我知晓任何与江恪有关的事。
我费尽心思,也只能打听出他于前段时日大婚的消息。
得知此事时,我正在房中做女红。
银针刺伤手指,殷红的血液滴在蚕丝的绣品上,像是开了朵鲜艳的梅花。
而我手中的,是我绣了两年仍未完成的嫁衣。
也许这身嫁衣,我永远都没有机会穿上了。
江恪小心扶着重阳坐下,又贴心为她夹菜,全程没有向我这边看一眼。
我垂下眸,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怎么,太子妃仍旧惦记着江将军?」
段岩放了筷子,看向我。
下一秒,他起身朗声说道:「孤见太子妃思念旧人,茶饭不思,心里着实难过,不如……」
段岩停顿了一下。
「孤将太子妃赐予江将军可好?」
此言一出,满座皆寂静无声。
这样疯癫的话语,从太子的口中说出,更是让在座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殿……」
「殿下失言了,我与太子妃并无情意,臣属意于重阳公主。」
不等我开口,江恪先一步站起身ţű₋,回绝了段岩。
「况且,公主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恕臣不能接受。」
「啪!」
我身形一晃,打碎了桌上的白瓷酒杯,旁边的惠娘连忙扯了帕子为我擦拭。
「这是喜事,喜事啊!岩儿,莫要再胡闹了,坐下吧。」
「微臣恭喜江将军。」
兄长起身,敬了江恪一杯酒。
皇帝和兄长开口,立刻将气氛活络了起来,在座的宾客也都纷纷向江恪道喜。
「呵呵呵……成亲不足两月,公主就有孕,看来……二位的情意着实不浅啊,孤敬你们一杯。」
段岩这话说得极为大声,落在我耳朵里,更是别样的刺耳。
我不能有孕,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这一直是我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
仅仅是因为生在权臣之家,便被剥夺了拥有孩子的权利,状似笼中鸟。
「惠娘,我喝多了,带我出去走走吧。」
我在众人或是嘲讽或是同情的眼神下离了席,走到御花园里。
原子里的腊梅花开得正艳。
「惠娘,我小时候,也曾与他一同在园子里爬树,摘梅花。」
「都不在了……」
「什么都不在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轻巧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是重阳公主。
「公主有孕,不宜多走动,怎么来这了?」
-4-
「我在席上见了姐姐,就想给姐姐赔个不是,可是恪郎一直给我夹菜,实在没有机会,姐姐莫要怪罪呀。」
重阳轻轻福了福身,眼神却一直盯着我看。
「怎么会,我恭喜你还来不及。」
「说实话,我还挺嫉妒姐姐的呢,恪郎虽是娶了我,可依旧贴身佩戴你为他绣的香囊,让我看了好生难过呢。」
她低下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并不知晓此事……」
「我看到之后,当天就重新绣了一个给他。恪郎当即就带上了呢,还把旧的香囊交给我,让我处理。」
重阳将香囊拿出来,挂在手指上。
「这绣工,这用料,想必也都是次品,扔了也无妨。」
说罢,她就将香囊扔进了一旁的锦鲤池中,抱着臂等着看我捡香囊的狼狈样子。
我瞥了一眼迅速沉底的香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公主未必把我想得太龌龊了,我怎会是那种觊觎别人心上人的人呢?」
重阳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但很快就调整好,面带微笑地摸着平坦的小腹。
「恪郎很喜欢这个孩子,太医刚检查出来的时候,我正害喜得厉害。」
「恪郎就说,要将这个孩子取名为安,他希望我们母子平安。」
重阳说罢瞥了我一眼,只见我盯着她的小腹看,便不自然地后退一步。
「生儿育女,是我们女人的福分呐,可惜姐姐你体会不到了呢。」
她泫然欲泣,一副同情我的样子。
「公主未免管的太宽了。」
我冷声提醒,重阳却依旧一副可怜的样子,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样东西。
「这是从太医院取来的雄黄,姐姐平日就挂在脖子上吧,听说这是民间的偏方,管用得很呢,哈哈哈哈哈哈……」
她抚掌大笑,眼底尽是讥诮之意。
我冷哼一声,接过她手中的布袋。
然后,掰开了她的嘴,狠狠塞了进去。
「呸呸呸!你放肆!」
重阳吐出嘴里的雄黄,狠狠地咳了一下,随后伸手就要打我。
我从小习武,这样轻的力道,哪里能伤得了我。
我反剪住她的胳膊,反手就要抽她一耳光。
一道剑光,生生逼退了我的手。
我抬头,江恪拔剑站在不远处,目光凛冽。
「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仿佛淬了冰,带着数九的寒气,没有一丝感情。
「恪郎,我只不过是好心送了姐姐几味药材,她便发怒要打我,恪郎,我好怕……」
江恪将她护在怀里,重阳在她怀中挑衅地看着我。
「我倒要问问你送我雄黄,是想为我医什么病?」
「倒不如仔细着点自己,你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放肆!」
江恪怒呵:「你若是敢在她身上动歹毒的心思,我会杀了你。」
我看着江恪盛怒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爱和柔情。
呵,以往的情爱,竟然消失得这么快。
「早在一年前,我与将军就是两路人了,将军的家事,我不在乎。」
「我与公主素来无仇,我又怎会动不该动的心思呢?」
「只是这家猫心思野了,冲撞了别人,难保不会遭到报复。」
「江将军,保重。」
说罢我毫不留恋地转身,带着惠娘离开了御花园。
殊不知眼泪早就滴了下来,落进单薄的衣衫里。
-5-
回了宫,宴席已经散了,宫中的奴才说兄长和太子去了偏殿议事,不许旁人打扰。
兄长作为右将军,已很久未出征,更多时候都在宫中,被段岩叫来议事。
兄长养了一批军马的事,我也略有耳闻。
不知段岩与兄长在密谋何事,终归与我无关。
离了宫,我本欲先行回到太子府,却看到重阳站在池子边,正掐着我身边的一位侍女,面色不善。
我这才发现身边少了一名小侍女。
呵,在江恪面前乖得像猫,不想人后也是个歹毒的人。
「本宫的侍女犯了什么错,惹公主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我走近,盈盈笑语,让人看不出丝毫恶意。
重阳听到我的声音,还来不及抬头,就被我掐住脖子狠狠按在了水里。
「啊!!!」
剩下的尖叫已经被冰冷的水淹没,我看着她无力地在池中挣扎,好像一只落水的猫儿,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更是个护短的人,重阳这般对我的侍女,相当于打我的脸。
如此的侮辱,我哪里能忍呢?
重阳渐渐不动了,就在我以为她要断气时,一阵剑光袭来,紧接着我的左臂剧痛,松开了她的脖颈。
「唔!」
我站起身,捂住左臂。
江恪收剑,将重阳抱在怀里,双眉紧促。
「你疯了?!」
江恪双目血红,死死盯着我,像是要将我吞入腹中。
我松开捂住左臂的手,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衫,染红我的手。
我上前,轻轻抚上江恪的脸颊。
他皱眉,偏头躲开。
「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哈哈哈……」
我笑得花枝乱颤,生生将眼泪笑了出来。
「朕要是再不来,你们怕是反了天了!」
龙袍的明黄色被雪映照得格外刺眼,御花园一众人皆跪迎皇țū́₀帝驾到。
「太子妃,你可知罪?」
皇帝站在我身前俯视着我,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将我笼罩。
「不知臣妾该当何罪?」
「天子脚下,无视王法,你说你该当何罪?」
「呵……」
我微微挺直腰身。
「古往今来,一直都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臣妾清楚得很。」
「重阳年幼,不知分寸,朕会罚她。」
重阳不过是一个小小答应所生的公主,这重阳的封号还是出嫁后皇帝为她封的。
皇帝后宫充盈,子嗣众多,恐怕她与皇帝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哪怕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皇帝为了天家颜面,也要维护。
这个罪,我当定了。
「太子妃林氏,目无王法,罚你在沁竹居禁足半月。」
「皇上!」
惠娘闻言,忍不住向皇帝求情。
沁竹居名字清雅,实际是与冷宫并无差别的宫室。
皇帝这样重罚,让我不禁担心是否是兄长在前朝犯了错误。
仔细想来,兄长自从升上右将军后,在朝堂上确实多有不敬。
皇帝念他是股肱之臣,没有问罪。
最近他更是私下会见太子,私自招兵买马,传到皇帝耳中。
若不是林家势力大,恐怕皇帝早就要降罪了。
看来要多提醒兄长才是。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一众人跪在后花园。
最先起身的是江恪,他抱着仍在昏迷中的重阳,深深看了我一眼。
「娘娘,这只是警告,微臣劝您以后小心做人。」
「呵,何时轮得到你来指点我。」
我在惠娘的搀扶下起身。
下一秒,我抽出江恪的佩剑,狠狠划在他左臂,与我受伤相同的位置。
「江恪,我还你的。」
-6-
沁竹居的日子并不好过,这地方久不见人打理,到处生了灰,结了蜘蛛网。
皇帝不许人来伺候,只能带一位贴身的侍女。
那日一个看守的侍卫闲聊,说兄长为我在朝廷上说情,惹了皇上不悦。
我在院子里听到,扫把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碰巧惠娘不在,我心急如焚。
「兄长他怎么做事不过脑子,这个节骨眼,怎么能替我求情呢?」
我坐在榻上,丝帕在我手中绞得近乎断掉。
「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出去见兄长。」
惠娘这时才回来,带着御膳房的食盒。
「娘娘,宫门有侍卫把守,轻易出不去。」
「我知道,惠娘,等会儿咱们换了衣服,我爬墙出去。」
「娘娘……」
惠娘依旧想阻止我。
「别废话,快换!」
半个时辰后,换好了惠娘的衣服,我三两下爬上了宫墙。
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我瞧见了江恪的身影。
依稀记得,这爬墙的功夫还是江恪教给我的。
那时爹爹叫我在家读书,江恪便在我家门前喊我。
「斓儿,快出来玩!街上摊子那又上了些新玩意儿!」
「嘘,别叫,我出不去!门口有家丁守着呢!」
「这还不简单!」
江恪利落地翻墙进来,拍拍手。
「我教你爬墙!看好啦!」
我学着他的样子爬了上去,看着底下的距离,却不敢往下跳。
「下来,不打紧的!」
我闭着眼跳了下去,江恪接住了我,我们双双倒在地上,他的左手腕被石子划破了一个口子。
当时我心疼了好久,还特意偷了兄长的金创药。
如今再看,江恪手上的疤依旧盘踞在他手腕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可他看向我的眼神早已冰冷。
「娘娘这是要违抗皇命?」
江恪悄无声息地站在宫墙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来不及细想为何江恪会出现在沁竹居,跳下宫墙,我的左臂隐隐作痛。
我寻着记忆中的路,想赶到养心殿去,想着也许能赶上哥哥。
「停下。」
江恪抽出剑,挡在我身前。
「你若是为了你兄长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不必费心了,他已经下了狱。」
「什么?!」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恪。
「哥哥只不过是为了求情,竟让皇帝将他下了狱?不可能,我要去见哥哥。」
我拨开江恪的剑,他却将剑柄一横,再次挡住我的去路。
「江恪……你是真心要与我作对吗?」
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禁冷笑了出来。
「你就这么恨我吗?」
江恪依旧是一脸平静,仿佛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我。
「娘娘不要多想,与私事无关。」
我不禁想起他两年前还依旧满眼都是我的样子,不过两个春夏秋冬,怎么就变了呢。
江恪站在原地,像是挺立的佛像,纹丝不动。
「今日有你在这,我怕是走不掉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
「娘娘知道就好。」
「那如果,我这样呢?」
我抬起剑稍对准我的肩部,狠狠地刺了下去。
剧痛过后,鲜血渐渐从剑稍流了下来。
我脱力倒了下来,在昏过去的前一刻,我看到江恪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
-7-
意识慢慢恢复,我感到肩上一阵阵的剧痛。
「娘娘,你醒了!」
惠娘趴在我榻前,手里染血的帕子还来不及洗。
「惠娘,我们在哪?」
「在皇后娘娘的寿康宫呢。」
「惠娘,扶我起来,我要去见哥哥……」
我挣扎着起身。
「娘娘别动,太医还在路上呢。」
「来不及等太医了,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判哥哥下狱的,我要去看看!」
惠娘拉住我,眼神却一直躲闪。
我拉住惠娘为我擦拭血迹的手:「惠娘,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娘娘ťū₌……」
「说。」
惠娘退了几步,跪了下来,声音里带了哭腔。
「娘娘,太子殿下和林将军一起反了……现在已殿下发动宫变挟持了皇上,林将军从狱中出来发兵攻到了宫城下了。」
「什么?」
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扶着床塌,很久才缓过来。
哥哥他……怎么会反?
「不可能,惠娘,我要去见他!」
造反,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但后宫如此平静,想必段岩已经逼宫了。
忍着肩膀上的剧痛,我披上衣服出了寿康宫。
果然,养心殿里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我避开侍卫,全素向城墙边跑去。
一路上,有听闻消息的宫妃探头出来问我情况如何的,有哭着求我带她离开的,我无暇顾及,只想尽快赶到城墙。
离城墙渐渐近了,我看到一众兵马死守在墙根下。
带兵的,是江恪。
还来不及看清前面的是什么形势,轰的一声,城门破了。
我看到兄长首当其冲策马冲了进来,他身后的兵马嘶吼着,像是要撕碎这座皇城。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战火逐渐蔓延到自己脚下。
这座皇城,终究还是变天了。
江恪鲜红的披风就像他来提亲那天的红衣一般,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捡起一把剑,躲避着混战的士兵,拼命向他们的方向前进。
在刺眼的阳光下,江恪先发现了我。
他大吼一声,目眦欲裂,可惜我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
下一秒,天旋地转,我被人扛起,脱离了战场。
是段岩身边的暗卫。
「娘娘,太子殿下吩咐我保护您的安全。」
「呵,他既已反,便是大凉的敌人,我是大凉的太子妃,那他便是我的敌人。」
说罢,我抽出长剑,砍断了一个叛军的脖颈。
「段岩不会是个好皇帝,至少现在不会是的。」
我执剑站起身。
「爹从小教我习武,希望我有一日能为国尽忠。」
「如今爹不在了,我这柄长剑竟要对准兄长的脖颈。爹,是女儿不孝……」
我不顾暗卫的阻拦,冲进混乱的战场,刀剑无眼,我身上很快挂了伤。
不知是谁的献血模糊了我的双眼,恍惚间,我看到江恪的身影越来越近。
直到他将剑稍横在我胸前,我才意识到。
这里站着的,只剩下兄长,江恪和我三个人了。
「江恪,放了斓儿,她不知情。」
兄长同样抬剑,挡在我身前。
江恪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我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不知何时,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添了几分锋利,像是西域刺骨的风一样,让人生畏。
他是个好将军。
「林谭,现在投降吧,就算是为了你妹妹,她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兄长的战甲在风中发出铮铮的声响,他用剑指向江恪:「皇帝老了,这个国家也是。」
「该换血了。」
「林芷斓的命,和皇权,你要哪个?」
-8-
江恪终于在无边的对峙中,问出了这个致命的问题。
兄长微微垂眸,看向我。
我和他对视,在他眼中看到了不舍……和决绝。
「对不起,斓儿,兄长这次,必须要舍弃你了。」
说罢他挥剑,毫不留情地向我们砍来。
一瞬间,江恪用全力推开了我,生生扛下了那一剑,铁剑砍在盔甲上,反射的光让我睁不开眼。
「哥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我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下落。
「那我嫁给段岩,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你们已经勾结,为什么还要我被段岩威胁!」
我的泪混合着咸腥的血液,流进嘴里,尝到的却是苦涩的滋味。
「抱歉,斓儿,我不可能让你嫁入江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
Ťŭ⁶
我怒极反笑,笑声回荡在满是尸体的皇城脚下,显得格外凄凉。
江恪和兄长同时提起剑,眼看就要落下。
「报!!」
宫中的太监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带来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震住的消息。
「皇上,驾崩了……」
话音落下,兄长收起了剑,颔首看向江恪。
这时,段岩带着一众兵马,从宫内赶了过来。
「呵,真是死伤惨重啊……」
段岩瞥了一眼地上残缺不全的尸体。
「可惜,想要改变,流血是必要的,你说对吧,爱妃?哦不,很快就要叫你皇后娘娘了。」
段岩笑得轻快,像是春风化雨一般,他本就生了一副桃花眼,笑起来格外漂亮。
而我此刻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我的爱妃,是兄妹情深呢,还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呀?」
段岩蹲下,拿扇子抬起了我的下巴。
我无力地被他摆弄,无法反抗。
「按理说,你杀了我兵,这可是重罪啊。」
「可是我舍不得你受罚,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将功折罪,如何?」
段岩将我扔掉的剑拾起来,放在我手中。
「斓儿,拿着剑。」
「杀了江恪,只要你杀了他,孤就赦免你。还有……你这个小侍女,呵呵,她可不是一般人呀。」
他拍了拍手,侍卫带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是惠娘。
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惠娘竟是江恪身边的人。
江恪他,一直都在注视着我。
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惠娘!!」
我崩溃地嘶吼,想要冲过去救下惠娘,却被段岩死死按住。
「我不是说了吗,杀了江恪,孤就饶了你和她。」
「爱妃,你要如何选择呀?」
我红着眼,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江恪被侍卫按在地上,依旧不卑不亢,腰挺得笔直。
「动手吧,我自小发誓要为国尽忠,如今死在保卫国家的战场上,也算是了结我的一桩心愿。」
「不可能……」
江恪笑了,还像少年时那样,笑得明媚。
「杀了我,斓儿,别怕。」
「我说了不可能!」
我崩溃地大喊。
江恪垂头,不再看我,伸手想要拿起掉在地下的剑。
段岩将他伸出的手狠狠踩在脚下。
「你们当孤不在了吗?斓儿,你再不动手,你的小侍女就要没命了。」
我轻叹一口气,拿起剑。
狠狠地向段岩的心口刺去。
一旁的侍卫见状,眼疾手快挡住了我的剑,剑光凛冽,只在段岩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我的好斓儿,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
段岩接过侍卫手中的剑,划过了江恪的脖颈。
「江恪!!」
江恪鲜红的身影在我眼前倒了下来,就像御花园里开得如火如荼的红梅。
我挣扎着想要替他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却被段岩死死禁锢住,动弹不得。
「斓儿,你若再往前走一步,孤就判你们全家叛国,杀无赦……」
他的声音如同鬼魅,落在我耳中。
我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9-
再睁眼时,我依旧躺在寿康宫。
床塌下齐齐跪了十几个宫女,恭敬地叫我皇后娘娘。
段岩从门口进来,坐在我榻前:「朕的斓儿,还是那么美。」
我握住了他的手。
「陛下,斓儿想吃蜜饯了。」
段岩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
他知道,年少时江恪身上总带着一小包蜜饯,我嘴馋的时候,他就会变戏法一样拿出来。
「你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你要什么,朕给不了你?你还要想着他!」
我笑了。
臣妾想要你生不如死啊。
「臣妾开玩笑的,妾身始终都是陛下的人啊。」
段岩摸了摸我的头,满意地离开了。
皇后册封大典那天,我着凤冠霞帔,与段岩携手走上百级台阶。
母仪天下,所有人都昭告我是大凉的皇后。
洞房花烛夜,我点了彻夜长明的龙凤花烛,红烛艳艳,照亮了段岩的脸。
他醉了,双颊坨红,眼神迷离。
我俯身吻住他,他惊讶过后,回吻了我。
他不知,这酒中被我下了毒,可致男子终身不育,剂量大的话,更能慢慢消磨人的生气,掏空内里。
这是西域的齐毒,寻常太医根本查不出来。
此后,他来我宫中的每一次,我都会为他呈上一盏酒。
登基三年,妃嫔早已充盈后宫,皇上膝下却无子嗣。
段岩找了无数的太医和民间术士,皆查不出原因。
我知道,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除了段岩,还有一个人对皇帝的位置觊觎很久了。
我的兄长,林谭。
皇帝膝下无子,意味着很有可能皇位无人继承,天子脚下,有多少人盯着这皇位蠢蠢欲动。
我在宫中,兄长在宫外,很快就架空了段岩的皇位。
逼宫那天,段岩有气无力地坐在皇位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和兄长。
「你们,朕要杀了你们!!咳咳咳……」
我上前,轻抚着他的脸颊。
「陛下不是好奇自己为何不育吗?哈哈哈,陛下难道都不怀疑我给陛下喝的酒吗?」
「你!你这个毒妇!」
段岩挣扎着要从皇位上起身,被我一剑砍在大腿处,他痛苦地哀嚎。
「从我嫁给你那天起,我就说过,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你在乎的女人,皇位,我通通都要夺走,让你亲眼看着……」
「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杀?陛下,你说谁杀谁呀?」
我微微侧身,兄长麾下的兵马早就占领了整个宫城。
段岩绝望地闭眼。
我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在阴暗的地牢里看着,看着你渴望的一切,统统被我毁掉。」
兄长登基后,我将段岩关在了地牢里。
隔一段时间,我就去看一次他。
每次他都拉着我的衣襟,求我杀了他。
当然,每次都不能如愿。
我用药吊着他的一口气,让他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江恪的墓在近郊,每月的十五,我都去看他。
他至死也没能原谅我,我不怪他。
「江恪,这一生,我们ṭūₔ终究是无缘……」
至于兄长,就在他将我嫁给段岩的那一刻起,他就被权利蒙蔽了双眼。
篡权登基,民心本就不稳。
不久后,他就被起义的民兵斩杀在宫中。
兄长下葬那日,我穿着那身绣了三年的喜服,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江恪,这次换你等我了。」
-10-
我叫惠娘,宫变前,我最后的记忆,是太子带着侍卫冲进寿康宫。
见太子妃娘娘不在,他发了疯一般砸了寿康宫所有的东西。
我连忙将我准备寄给将军的密信丢进火堆里,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拷打,承受不住的我晕了过去。
再醒来,宫中的一切都变了
我喊住一名宫女,问她为何声势如此浩大。
宫女嗫嚅着,悄悄对我说,皇帝驾崩了。
闻言,我差点没能站住脚。
太子反了,娘娘呢,娘娘可还安好?
我想到皇后的宫中查看却被宫女拦了下来。
有人认出了我,给了我一样东西。
「你是娘娘以前的贴身宫女吧,这是她要交给你的东西。」
我接过,是一张卖身契。
我是一西域女子与中原人的孩子。
父母早亡,我便一直在西域的客栈打杂。
有一天,来了一批中原的军队收复了这里,我们所有人都跟着军队回了大凉。
那位姓江的将军见我伶俐,又会些功夫,就设计将我送去了太子妃那里。
将军让我将小姐的所有事都记录下来,写成秘闻告知他。
起初,我不理解,为何他对一个看似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如此上心。
但在太子妃口中,我得知了他们的故事。
江将军从不去见太子妃,但我知道,他会在太子妃出门的时候默默在她身后看着。
她去河边放花灯,他就靠在树后;她去布铺买布,他就在门口的摊子边流连;她去药铺买药,他会从我这要来方子,担心她生病。
可表面上,他依旧是恨她入骨的模样。
后来,我才依稀得知,林家要反,要和太子一起反。
他为了他们的安全,他不能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再后来,皇上将重阳公主赐嫁于他。
公主不从,甚至与侍卫有了孩子。
将军为了维护公主的名誉,谎称那是他们的孩子。
公主这才回心转意。
但她不知从哪里得知,将军的心上人是太子妃ṭů⁽。
她竟在御花园里挑衅了娘娘。
当娘娘把他的头按在锦鲤池的时候,将军的眼中满是担忧。
不是担忧公主,而是娘娘。
他明白,公主若出了差池,皇帝定不轻饶。
情急之下,他拔剑划伤了娘娘的手臂。
娘娘回他一剑的时候,我竟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欣慰。
好像在说:「我的斓儿长大了。」
宫变那日,我得了将军的消息,让娘娘千万不要离开沁竹居。
送了密信后,我匆忙赶回沁竹居。
可没想到娘娘却执意离开沁竹居。
害怕事情暴露,我只能答应与她换了衣服。
趁娘娘准备的功夫,我快马加鞭送了信给将军。
他来得及时, 拦住了娘娘。
但娘娘却撞上了他的剑,为了救娘娘,我们不得已将她带去了寿康宫。
皇后娘娘已经先行离开, 寿康宫中一个人也没有。
将军安顿好娘娘,就披甲上了战场。
走前,他轻轻吻了她的面颊。
他们那时都不知道,这是彼此的最后一个吻。
将军死后,娘娘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只有复仇的执念支撑着她前行。
「惠娘, 我看着老了许多……」
娘娘看着镜中的自己, 感慨。
「娘娘花容月貌, 一点也不老。」
我总是这样回答。
可谁都能看出, 娘娘真的操劳过度了。
至于重阳公主, 她在将军死后求段岩为她寻找夫家,段岩为了拉拢氏族,将她嫁给了四世三公中的刘家。
刘家公子是个风流的主,听说重阳在婚后吃尽了苦头, 郁郁而终。
Ṱũ₎
新帝驾崩后, 娘娘心中绷着的弦也断了, 我总害怕, 娘娘会离我而去。
果然,民兵起义,娘娘兄长下葬那一天。
她也走了。
尘埃落定后, 我依旧留在宫中做一名女官。
我将她和将军葬在了一起。
这片墓地离皇陵很远, 人烟稀少,僻静得很。
「娘娘,您在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吧?」
「我给您带来了蜜饯, 您会喜欢的吧?」
「替我也向将军问一声好呀。」
娘娘,您这一生风雪, 终究是要放下了。
(完)
作者:孜然豆子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