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自救指南

上一世,嫡姐嘴上说着不愿入宫,却又在选秀之日巴巴跑了过去,最后,她如愿得了帝王青眼,成了宫中妃子。
临别时,父亲万般叮嘱,要她时刻记得家族荣辱。
可嫡姐入宫之后,整个人却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宫中有妃嫔陷害她,她张嘴只有一句百口莫辩。
到最后,嫡姐冲撞圣颜被贬入冷宫。
家中也受她连累,落了个满门流放的下场。
再睁眼,回到家中商议送谁去做秀女之时,这一次,我主动站了出来请求入宫。
嫡姐不愿争斗,我便来教教嫡姐,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宫斗选手。

-1-
「父亲,女儿待当今圣上如兄长一般,从无儿女之情,便不去参与选秀了。」
在流放路上饱经饥寒而死后,再睁眼,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场合中。
这是我与萧家最为至关重要的时刻。
前世正是这个时候,宫中来人知会,说是三年一度的选秀日又至,要各家官员好好准备,商议好送谁过去。
早在圣上未登基前,嫡姐萧如樱便与他有了情谊,三年前新帝初登基时的选秀让她推了,只因她说自己并非攀龙附凤之人。
实则是她知晓宫中太后不喜自己,若是去了保不齐被随意指给他人。
而今太后仙逝,她再入宫选秀,本是水到渠成。
可她依旧推拒着。
还将府中上下有目共睹的她和司珩的情谊,说成是兄妹之情。
眼见着嫡姐不愿去,爹娘顿时犯了难。
眼神扫过我们一众姐妹,勉强的话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如今正是和嫡姐情深意浓之时,若是府中姐妹谁在此时顶了嫡姐入宫,还不知身上要背负怎样的怨怼。
若因此入选,进了宫中,又岂有好日子过。
前世这个时候,我整个人急得不行。
只因我素来知晓我这嫡姐的性子,她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做成什么事情,向来是不喜去主动争抢的,一定是要有人求着她,将东西递来她手边,她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正是如此,京中人都盛传她品行高贵,不慕名利。
此番选秀,她亦是如此态度,并非她当真对宫中的位置无意,而是她想要的东西,只能由爹娘与我求着,她的少年郎低声下气哄着塞来她手上才行。
可今时不同往日,少年郎如今早已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成了整个天下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的威严无人能挑衅。
纵使他们如今情浓,皇帝愿意放下身段哄她。
那日后呢,一次顺了嫡姐心意,深宫日子那么长,往后也能依旧事事遂心吗?
前世也正是如此,嫡姐在选秀前突然摆谱,凹起她人淡如菊的人设。
帝王得知,好几回修书与她,询问缘由。
毕竟如今情意正浓,皇帝一开始在信中的态度还是好的,可嫡姐却端着架子,既不愿去,也不开口说,只闷着让帝王猜她的心思。
时间久了,皇帝也烦了,不再关心此事,只说让她随心便好。
言下之意便是她爱来不来。
嫡姐收到信后,倚着窗枯坐了一晚上,一双眼中是断不去的泪。
她问我:「流鸢,人心就是这样容易变么?明明在不久前,他还拉着我的手,说只想要我陪在他身边。」
那你还在不久前说你跟他只是兄妹呢。
我在心中腹诽,面上却不能显露。
嫡姐悲春伤秋时,总要我们这些庶女在旁伺候。
她说只因我们能理解她的心意,除却我们,她再也找不到能倾诉的人。
待她倾诉完了,我们还要顶着通宵未眠熬红了的眼去主母院中伺候。
时间长了,有些姐妹受不住磋磨,去嫡姐院中,能推辞便推辞,若是不行,也只是敷衍着应和。
可嫡姐却好似完全察觉不到般,依旧沉浸在她的感伤之中。
我们这些姐妹们熬着夜陪她,她却连托人去大夫人院中知会一声替我们免去请安、做活的心思都没有。
她的眼中似乎永远只有爱情,感受不到他人之苦。
后来她入了宫,依旧是像对待我们这般对待手下人。
再后来,她失了圣心,恰逢有宫中其他妃嫔做局害她。
可她依旧淡淡的,不替自己辩驳,等着别人来替自己解释。
可她周遭的那些拥趸已被她消耗了个干净,再没有人如往常般按照她心意,跳出来拼上自己半条性命,将她想要的清白递到跟前来。
于是嫡姐彻底被帝王厌弃,连带着我们家族受牵连。
父亲被政敌弹劾,圣上大手一挥,家中数百人尽数被流放西北。
看守的官兵为难,去的路上故意磋磨,少我们水和粮,我和众多姐妹熬不住,病死在了半路。
再睁眼,又回到了当下。

-2-
思绪猛然抽回,我看着眼前别扭着说不愿入宫选秀的嫡姐,直接站了出来。
「让我去。」我说。
一时间,满室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看来,嫡姐更是直接变了脸色。
「想不到妹妹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竟然也有这种心思。」她话中带刺,面上还要装着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着实让人看着别扭。
我不理会她,只是目光灼灼朝着爹爹看去:「进宫选秀本是天家赐下的荣耀,女儿从不以为这是什么不堪之事,况且深宫似海,姐姐她不愿在尘俗中挣扎,女儿也不忍她为难,爹爹,就让女儿去吧。」
说着,我直接朝父亲深深一拜。
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嫡姐藏在袖下的手捏成了拳,眼神似是要将我洞穿开来。
可我不在意,是嫡姐自己说的不要,我又如何不能去争这个机会。
她心里瞄着帝王身侧那独一无二的位置,却只想靠着那张清高的嘴得到一切,这可能么?
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能再被她拖下水。
果然,父亲在犹豫了片刻过后,便在嫡姐与我之间选择了送我入宫。
他亦是了解嫡姐那个性子的,看着为人淡然,却比谁都看重得失,本事小脾气却大。
若真让她进了宫中,招来的究竟是荣华还是灾祸皆未可知。
况且如今她与帝王有情,若是趁着此回断了,不放到人跟前去,反而能令帝王时常念着她,家中也能趁机得几分好。
像是没有料到父亲当真会越过她选了我这名庶女,嫡姐沉下了脸,但她也不吵闹,只是冷漠地回到自己的院子中闭门不出。
她摆着脸色,等我和父亲主动上门道歉。
那几日,她院中的下人俱是战战兢兢,有人求到了我跟前,说让我去宽慰宽慰大小姐,主动跟她服个软。
我拒绝了,笑死,选秀在即,谁有空理她。
我既打算入宫,自然要摸清皇帝的喜好,我自知样貌才情皆不如家中娇养出来的嫡姐,我没优势,更需要用心。
这些时日,我对着父亲从宫中请来的教习嬷嬷殷勤备至,又将多年来的积蓄尽数取出,疏通打点了不少。
才从中探得一二口风,皇帝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偏爱什么样的鲜花和颜色皆被我打探清楚。
选秀那日,我选了一身天青色衣裳,发间压着一朵三色堇,在离家时路过了嫡姐的院子,正逢她守在院前,一副神思不属的做派。
见我发间别花,她忽而冷笑一声:「你不会也喜欢紫堇花了吧。」
我没应声,她便直直盯着我,随后神色淡淡回到了屋中。
我知道,她依旧是打心底看不上我的。
在她的心中,皇帝待她一人是独不同的,在嫡姐身边丫鬟的宣扬下,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曾经差人给她煮过一碗白粥,正是这碗白粥,让嫡姐有了家的感觉。
而今在她的心中,她与皇帝正如寻常夫妻,相知相许。
她自信我在她面前,不过是鱼目比之明珠,注定是灰败难堪。
可一个人是明珠还是鱼目,是由自己决定的,有心向好,便是在泥泞之中,亦能开出花来。
我没理会她话语中的嘲弄,仅仅是朝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这些时日我跟着教习嬷嬷学得很是努力,恨不得将前十几年的亏空尽数补齐。
而今我姿仪端得是滴水不漏,同京中那些嫡出闺秀相比亦毫不逊色。
嫡姐注意到我这点变化,忽而目不转视地看着我,眼色深深。
而我则挺直了脊背,缓步离开。

-3-
上一世,府中姐妹的担忧是正确的,选秀之时,帝王目光时不时隐隐朝着队伍后排投来,似在寻觅嫡姐。
在确认了嫡姐当真不曾来时,他面上的神色变得不悦。
我想起临出门时,嫡姐在我身后冷笑。
她说我得意也只能是这一时半会了,她的少年郎从来是非她不可,我纵然抢了这个机会,最终也难以入选。
可嫡姐错了,皇帝留下了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当真以为宫中来人传话时,她那句只与对方是兄妹传不到皇帝耳中么?
事后失了入宫的机会,她又想要皇帝替她出气,狠狠训斥我再将我遣回家中。
可从那日到现在,这么多的时日,她却未曾半分主动联系过皇帝,只是整日坐在自己的院子中流泪,希望对方知晓了她的委屈,自觉将这一切包揽起来。
可她始终意识不到一件事情,如今她面对的人是皇帝,是拥有整个江山的帝王,他成日里有看不完的奏折、听不尽的争闹,早已不是能拿出大把时光来关注她喜怒的王爷了。
皇帝会收下我,在我的意料之中。
一是他为了和嫡姐赌气,也不会就此遣我回去。
二是我今日一身朴Ṭŭ²素,除却发间的三色堇再无半点妆饰,一切尽是按着他的喜好来的,身为帝王,他或许会欣赏菊花淡然不争的风骨,但选择枕边人,自然是更愿意要有眼力见的。
况且据我上辈子的观察,他忍了嫡姐那么多年才将人关进冷宫,其实脾气也不算差了。
被选入宫中,我面上适时露出惊喜,朝着帝王躬身行礼。
本以为这场风波到此算是平安过了。
却不想在选秀快要结束时,嫡姐还是来了。
她一身精心装点的打扮,到了之后却一言不发,只是倔强站在原地迎风落泪,隔着请她离场的宫人与皇帝对望。
她就站在那里,好孤傲,好倔强,好与众不同,就像一束快要破碎的花。
许久之后,我看见皇帝叹了口气,嫡姐最终还是入了后宫,只是身为嫡女,位分却比我这个庶女还低。
我甫入宫中,便得了美人之位,嫡姐却是位阶最低的采女。
自此,她又是一副心死之状,守着窗棂枯坐流泪,面上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又倔强着不说。
她做出这副模样,自然是想让与她同住一宫的采女们把她伤心落魄的近况传出去,传到皇帝耳中。
可这不是上一世了,她不是一进宫便得封号的如嫔,不是这宫中众星拱月的存在了。
她摆出那副模样,同住的采女只觉得她有病,纷纷离她远了些。
可她还在等,等皇上像从前那样来哄她。
她整日流泪,对着空气问:「少时情深,难道当真一场错付?」
她终究是没有觉悟,皇帝若真的有她自以为的这么爱她,那她就不该是第三年才进宫的萧采女,而是帝王的皇后或是贵妃。
若是不进宫,她自然还能活在那些风花雪月的盼望中,可一旦进了宫了,便不能将皇帝当情郎。
地位不平等时,朝上位者索要情感是最愚蠢的事情,因为细腻、温柔、体贴这些感情应当是由我们向他提供,而他会回馈我们相应的报酬,权势、名分、家族荣耀,只要肯努力,这些才是我们该去争的东西。
在这宫中,皇帝就是上属,在我眼中,他同家中那日日要我去贴身伺候的主母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出卖价值谋求生存罢了,我自能比只求情爱的人做得更好。

-4-
许是一直没人理嫡姐,她又想到了我,她连夜摸到了我的住处来,想让我如从前那般通夜听她念酸诗,我拒绝了。
初入宫中,我正是忙着上下打点的时候。
没空听她深夜感伤,察觉到我的疏离,嫡姐冷下了脸,从那之后,她再没来主动找过我,转而寻觅他人。
我终于落了个平静,而嫡姐也终于因着从前在京中的名气,还是交到了几个朋友。
她得了新拥趸,自然是懒得再着眼看我,只是整日同她那些小姐妹在一块,讲她与当今圣上是如何的年少情深,她又如何地不屑于争宠邀功。
毕竟若是真心相爱,她想要的一切,合该都为她捧来。
她作为一名刚入宫的小采女,说这话未免太过张扬,她那几位小姐妹,在听了几回之后,也渐渐疏远了她。
独剩一两个脑袋拎不清的,在听了她的故事之后,分外崇拜她。
其中一位兰才人,因初入宫时被嫡姐解过围,便一心认定了嫡姐。
在她心中,嫡姐是这天下最可怜的女子。
毕竟在这深宫中,旁人失去的可能只是权势、性命、地位,嫡姐失去的,可是她的爱情啊。
有这样的人在身侧,嫡姐何愁死得慢了。
万幸的是当初分配住处时,嫡姐为了彰显自己清高,不顾她带过来的丫鬟急得快要抽筋的脸,自己请愿去了最偏最冷的地方,完全避开了与皇帝会面。
我看着她们那一块,忍不住叹口气,看来家中还是少不得被牵连,我得赶紧把自己撇清才是。
而今宫中美女如云,嫡姐入宫那刻起,父亲又将宝押回她身上。
我无家中支持,人又不出众,在这宫中好好活着的方法,就是快些给自己找个靠山。
宫斗嘛,向上爬嘛,自然是要用最多的精力去讨好最值得的上属。
Ţú⁸最大的上属皇帝目前是不大看得上我的,偶尔想起我,也只是要拿我去气嫡姐。
这时候拿全力讨好皇帝不见得能得好处,倒可能被针对引火烧身。
好在这宫中除了皇帝,还有一位皇后和一位贵妃。
朝哪个方向发力,我心中已有了数。
很快,便到了新入宫这批人承宠的日子。
皇上翻了嫡姐牌子,一夜恩宠过后,二人关系修复,颇有回到当初情意最浓时的样子,一连几日,皆是嫡姐承宠,可就算如此,皇帝也不曾晋她的位分。
起初嫡姐并不在意,依旧是那副不重外物、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身边那两个拥趸更将她捧得是天下地下绝无仅有,在她们的宣扬下,嫡姐成了最真心爱皇上的女子,只要真情,不要其他。
皇帝乐意听这样的话,可其他人就未必了。
而今中宫尚在,嫡姐就说她和皇上心意相惜,将皇后这名正妻置身何处。
更别说如今的皇后乃是高门之后,是百年世家专门为皇帝培养出来的妻子。
皇帝敬爱于她,只要皇后自身行事无错,那么皇帝便有责任要维护她的脸面。
毕竟后宫是前朝势力的投射,个中牵扯复杂,难以言说,嫡姐在这样的地方拿她口中的真情挑衅中宫,得到的自然只有她盼望的「真情」。
终于,在第五次侍寝却空手而回后,嫡姐同皇帝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那一夜,嫡姐是独自披发赤脚走回来的,路上偶有小石粒,划破了嫡姐娇嫩的足心。
可她仿佛没有知觉般,回到自己的屋子,又是默默流了一夜泪。

-5-
第二日,中宫那边发来斥责,说她言行无状,冲撞圣颜。
她被罚了三个月的份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后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已经对她轻罚了。
可嫡姐领了罚,却并不认错。
甚至闹着要自请幽居冷宫,皇帝如今正对她着迷,她闹腾到这样,也只是禁了嫡姐足。
嫡姐被关着的这段时间,我去探望她,她本对我不屑一顾,却惊讶地发现我又升了位分。
再相见时,她还需在众多宫人的见证下朝我行礼。
我如今又升了位分,在一夜承宠之后成了宫中的萧贵人。
嫡姐多次侍寝久久未得的东西,如今让我这名庶女轻易得了,她气红了眼,面上却依旧要扯出一抹淡笑,朝我微微颔首,道一声恭喜。
是了,在嫡姐同皇帝闹翻的那日后半夜,我被抬了进去。
还是由贵妃娘娘亲自引荐,在嫡姐到处宣扬她不慕名利,入宫只是为了成全她和皇帝少时情义的那段时间里。
我花了很长时间摸清楚了后宫中这群高位者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他们的性格喜好。
摸清上属喜好是宫斗者的基本素养,后宫中真正有决策权的共三人,皇帝司珩,皇后宋云秀,贵妃祁忘忧。
皇后出身世家,父亲宋丞相是文臣之首,她为人贤良淑德,更是早早为皇帝诞下了太子和一位公主。
在这后宫中,她已然是最大的赢家了,是以她为人宽和,更愿意给低位嫔妃机会。
但即便是皇后,也有不顺心的时候。
而今的贵妃本是将门虎女,皇帝在还是一名闲散王爷时便求娶了她。
皇帝迎娶她做了王妃,靠着她家的势力登位,却又在登基时,另娶了丞相之女为后。
因着对贵妃的愧疚,这些年来帝王对她非常宠溺,可贵妃依旧心有怨怼,在后宫之中,她与皇后势同水火。
上一世的皇帝便是被贵妃与皇后间的争端弄得烦了,故而分外沉迷于嫡姐身上的淡然清高。
以上这些事是稍稍打听便能知晓的,毕竟也非秘辛。
可更多的消息却要靠自己去琢磨。比如在每日去未央宫请安时,面对那些喋喋不休告状的嫔妃时,贵妃偶然朝皇后投去的狭促一眼。
又或者皇后袖下偶然露出来的一方帕角,上面绣着的一点花样竟像是贵妃宫中种着的望月兰。
还有她头上凤冠压下的满头珠翠下,一支款式别样的发簪……
有些事确认下来,是需要靠一点女人之间的直觉。
皇后与贵妃的关系,并非传闻中那般势同水火。
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后宫高位者关系和睦,至少目前还没有什么极端的争斗,不用担心自己被卷进什么太过血腥的阴谋中。
至于低位嫔妃中的那些明争暗斗,与从前我在家中服侍主母时所经历的手段相比,还是过于温和了些。
秉承着经营小团体不如集中有限资源讨好上属的理念,我开始讨好贵妃。
因着我身份低,身家也薄,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入她眼的东西。
打听到贵妃喜好兰花,我便主动去她殿中花房日日侍弄,同入宫已经承宠的嫔妃便笑我,说我好歹也是皇上的美人,却甘愿当了贵妃殿中的花奴。
这些嘲笑我悉数接下,不气不恼。
我做事谨慎,不在别人那留把柄,防人也防得精,从不轻易卷进争斗中,她们也只能在嘴上刺刺我。
而这些,都被贵妃派来观察我的管事嬷嬷看在眼里,讨好上属,最重要的便是向她展示自己的态度和能力,没过多久,我便在贵妃那入了眼。
只是那些嘲笑的声音依旧不断,我便被她们一路笑着,从笑我给贵妃伺花逗鸟,到笑我给贵妃端茶倒水,最后笑我给贵妃梳发点妆。
而后某一天夜中,贵妃笑吟吟拉过我的手,同我说:「妹妹是个知情识趣的,这后宫之中难得有这样通透的人。」
说罢,她又故作一声叹息,怜我这样机敏,却被țūₚ出生拖累了。
她说,给我一个机会,看我能不能把握住。
后半夜,我被送去了帝王寝宫。
再出来时,我被晋了位分也迁了住处,拨来伺候我的四个丫鬟全是贵妃宫里的人。
她们既能替贵妃盯着我,也能在别人找上麻烦来时,适当地替我撑腰。
一时之间,我被人恨红了眼。
到这个时候,总算有人缓过劲了,皇帝虽然拥有最大话语权,但贵妃和皇后才是这后宫的直接管事者。
嫔妃的位分变迁,既在帝王的一念之间,更在她们的三言两语之中。
若不能做被帝王专情盛宠之人,讨好后者明显比前者收益更大。
一些出身不高的采女、才人开始效仿我的做法,但更多的是放不下身段做到我这般,她们在家中多是嫡女、长女,自小便被娇养着长大。
她们既想要讨好贵妃,又拉低不下姿态,自然做不到我这般在贵妃ƭű̂ₚ跟前得眼。
久妒成恨,她们开始明里暗里挤兑我,说我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还说这些手段,便是她们知道,也不屑于去做。
说这些话的人中就有我的嫡姐,自从知道是我从她那捡漏承宠之后,她对我越发鄙夷。
甚至还来我住处推心置腹与我相谈,她说父亲是风骨文臣,家里风气素来是好,我身为家中小姐,若继续在这宫中奴颜媚色、屈膝讨好,丢的是整个家族的脸面。
她这话说的,仿佛一入宫就被训诫和禁足的人不是她一般。
眼见着窗外有人候着,我直接笑着回绝了嫡姐。
我说:「这怎么能是奴颜讨好呢,嫔妾侍奉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的心,如同当初在家中侍奉主母一样。且不说娘娘们给得更多,从前在家里,主母和嫡姐的衣裳要我们一针一线来绣,饮食上的一点一滴也全是我们经手,稍稍不合主母与嫡姐心意,便要挨打接着整日地饿着肚子罚跪。
「那时候的姐姐怎么不说,做这些事是有辱家风呢?」
见我油盐不进,嫡姐冷着脸腾地站了起来。
「你要自甘堕落不要紧,只是在外别说你是萧家的女儿,这也是父亲要拖我转达的意思,从今往后,萧家和你没半分干系。」
不管我那贪心狡猾的父亲有没有说过这些,这句话我都求之不得。
我含着笑目送嫡姐出门,心中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可算是和他们划清界限了。
我知晓,今日的对话会一字不差地传到贵妃耳中去。
我和嫡姐毕竟是同一个门中出来的姐妹,虽有嫡庶之别,但她在这宫中太过特立独行,她沉浸在自己人淡如菊、不慕名利的高尚情怀中,自己已活成了靶子而不自知。
上一世,她爬到那么高的位置,身边的人还是一个个被她拖累死。
我可不愿是这般结局。

-6-
果不其然,嫡姐回去后不久,便再次惹祸上身,起因是她和她的两个小姐妹整日里没事就关起门来在宫中嚼其他承宠妃子的舌根。
那些正常邀宠的手段被她说成是心术不正、手段下作。
这腔调拿的,仿佛她才是皇上正妻。
她对后宫嫔妃那些争宠的手段满心怨气,说到底不过是她自己守着清高不能争,又怨旁人。
只这一次,好巧不巧,她念叨的是跟在贵妃身边的人,正巧那日贵妃从她们院门前经过。
听见嫡姐议论那几个嫔妃又是学舞又是奏乐地讨皇上欢心,实在是心思不正、手段不纯。
贵妃毕竟是贵妃,在前朝有个身为大将军的兄长和手握十万兵权的祖父,在后宫也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下,嫡姐便被人从院子里拖了出来,连带着她身边那两个情深义重的姐妹,各自面上都挨了数十下,直接整张脸高高肿起。
若是寻常人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是认怂知错了,毕竟是自己先嚼人舌根招来祸事。
然而嫡姐不是寻常人,她满心幽愤,自觉受到侮辱,直接顶着红肿的脸告到了中宫。
嫡姐满脸的泪水,跪在皇后的宫殿哀声控诉:「臣妾自入宫以来,素来不与人相争,可贵妃娘娘单凭几句捕风捉影的话,便要定臣妾的罪,还请皇后娘娘替臣妾主持公道。」
她动静闹得大,三宫六院都赶来看戏。
我躲在人群中,见她一口一个正义公道,不过是仗着区区话柄贵妃无法作为实证,再则便是笃定了中宫与贵妃势同水火,她自以为自己是在给皇后递刀,却连最基本的局势都看不清。
且不说皇后和贵妃到底关系如何,而今前线正在打仗,帝王倚重贵妃母家。
眼下这个档口,莫说是贵妃打了几个采女的脸出气,便是将她们的腿打断了,皇帝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后亦是同样的态度,想着等贵妃走了安抚嫡姐几句便算是过去了。
没承想,嫡姐哭着哭着,竟直接晕了过去。
传太医来一诊断,才知她腹中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这下事情不好再拿决断了,皇后请人叫来了皇帝。
一边是自己在吵闹深宫仅有的避风港,一边是盛宠不断的贵妃。
皇帝很是头疼,本想着无凭无据的,让贵妃松口饶了嫡姐。
却不想在这关键的时候,嫡姐宫中的丫鬟跳了出来,主动指认了嫡姐平日里在宫里编排中宫。
「她还说,皇上真是可怜,分明是九五至尊,却在这深宫之中,那么孤独。」
那丫鬟说完,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眼中含愤带泪。
我知道她,她是因为家中母亲生了重病才将自己卖身入宫,本想凭着努力多挣些银钱,却被分了嫡姐这位不慕名利的主子。
在她母亲病重时,她求嫡姐预支工钱给她。
可嫡姐却说她市侩,成日将俗物挂在嘴边不体面。而今她母亲去了,今日告发,自是带了十成十的恨。
嫡姐说的那些话,光是转述出来,都让人觉得冒犯天威不敢听下去。
一时间,皇帝的面色也不好看了,贵妃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ŧūₘ,周围人看戏也看得精彩。
唯有被提及的皇后娘娘,反而Ŧùₙ是老神在在,情绪稳定到令人钦佩。
眼见着局势陷入僵持,身为贵妃走狗的我适时站了出来发言。
我跪在地上,求皇帝将嫡姐迁往冷宫禁足直至生产。
我说:「姐姐一时糊涂,冲撞贵人,还请圣上念在她孕有龙嗣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
这话算是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也算是合了贵妃意,事后我因此得了不少赏。
而眼下,皇帝抢在贵妃开口前定下了让嫡姐入了冷宫。
事到如今,他仍在照拂嫡姐,毕竟入冷宫归入冷宫,在冷宫中是什么待遇,可是由皇帝说了算。
这场闹剧至此该结束了,嫡姐却偏生爱加戏。
当着后宫众人的面,她跪下身来朝皇帝叩首,虽红了眼,声音却淡淡的:「既然郎心已改,臣妾百口莫辩,就当臣妾不曾来过吧。」
这已是大不敬了,可嫡姐没有察觉般,
她不再等皇上安排,转身朝冷宫方向去,临走时还带上了她那两个好姐妹一起。
她说是怕她们留在外面,自己无法保护她们。
那两个跟班里的兰才女闻言一脸感动,但是荷才女神色有些难看了。
她来这宫中,是为了给自己的族亲搏个好前程的。
先前她当真以为皇帝待嫡姐如此不同,自己死心跟着能分一杯羹。
可如今,前程没看着,人先进冷宫了。
皇帝大怒,拂袖而走。
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此情此景,我又不禁回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我没有争着去参与选秀,嫡姐借着替皇帝掌眼的名义顺利入了宫,一去便是带封号的嫔位。
那时候的她身边跟着的人可比现在多多了,那时候的她可谓是活得称心如意,要什么都有别人替她开口,她只用淡淡接下,就可以在一众妖艳贱货中显得是那么与众不同。
皇帝痴迷她,抬举她,可到了最终,她再步步高升也依旧没有当成皇帝的正妻。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这一世,她起点更低,惹了一身腥臊,还是学不会管好自己。
分明是贪恋权势进了宫,又口口声声要在深宫名利场找真爱。
这样的手段一时能让人新鲜,久了难免使人厌烦。
眼见着主角都撤离了,一众嫔妃也各自散去,临走时我回头,正瞧见皇后和贵妃在不经意间交换了一个眼色,我看见贵妃眼中的窃喜,恍若邀功。
我忽然想起今日嫡姐骂的那几位妃嫔,似乎前几日故意到嫡姐那处晃悠了一场,说是去观花。
回来之后,她便一直骂个不停,好巧不巧,贵妃今日也去观花。
似乎顺带着,也给皇后出了一场气。

-7-
嫡姐在冷宫待产这些时日,三宫六院也都不闲着,失去了嫡姐这个活靶子,低位妃子间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各种争宠邀功的手段不断。
我也不闲着,我开始讨好皇后。
人人都说贵妃宫中出了白眼狼,可贵妃那边除了明面上对我横眉冷对,小打小闹了几场,并没有对我做出多么实质性的针对。
而皇后那边接纳我更是比想象中快上许多,我想我的判断是没有错的,讨好了皇后,便是讨好贵妃。
眼下我虽被其他人记恨,但左右我是个没根基的,小打小闹的手段,皇后娘娘帮我挡了。
眼下皇帝每个月例行来后宫,有皇后和贵妃在,排队也是能轮上我的。
正当一切向好的时候,变故陡生。
前线吃了败仗连失七城,贵妃的兄长身为主帅于战场失踪。
皇帝借故生事,在宫宴上痛斥贵妃,对贵妃的态度也淡了不少,一连半个月,不曾再踏进过贵妃寝宫。
像是为了报复先前贵妃的打压,他将被关在冷宫中的嫡姐也捞了出来,还为她升了嫔位,连带着当初与她同进冷宫的两位才人也被升了美人,且他更是放言若是嫡姐能诞下皇子,更要好好升一升她的位分。
宫中多的是些见风使舵的主,贵妃宫中清冷起来。
相对的,入宫后一直憋屈着的嫡姐倒是实实在在风光了一回。
她挺着肚子来我宫里时,还特意告诉我,家中修书与她,赞她是家门福星,要她好好保重身子。
她面上依旧是那副清高的深情,眼中的贪色却如何都藏不住。
她说:「你看,真正遗世独立的人什么都不需要去做,想要的一切自然会有人递来。」
「什么都有人递来固然是好,可若是有一遭,朝你递东西的人不再来了呢?」我说着,眼神却越过嫡姐,径直看向了站在她身后的荷美人。
她虽在原地不动,可右边肩头却是略矮了一些,由人扶着,姿仪大不似从前。
荷美人从冷宫出来之后便跛了一条腿,听说是在冷宫做活时不小心踩空摔着了。
一开始是能治的,可嫡姐按下了她要拿去求太医的银子。
她说人贵在清高,若是才入了冷宫不久便拿着银钱这等市侩物去求饶,便等于是在向送她们进冷宫的人服软,这样一来,气节尽失。
可嫡姐却忘记了,这冷宫,荷美人本是不必要来的。
是她向皇帝讨了她来,而皇帝也需要有这样一位好姐妹在冷宫照顾嫡姐。
荷美人受此无妄之灾,本就满心的委屈,偏生同一道的兰美人还万分赞同嫡姐的话。
她说:「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体面,这点伤你千万要忍住,莫要为了这点事连尊严体面都失了。」
自那之后,她便同条狗一般盯着荷美人,冷宫半载,荷美人硬是没有寻到求医的机会。
当然,嫡姐也并非什么都不为她做。
嫡姐为她摘来了自己亲手种的花,摆在她的屋子里,还鼓励她:「纵然身在冷宫,也不要随意向命运屈服。」
据说这句话将一旁的兰美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可荷美人笑不出来,她如今是个跛子,不管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去医,也依旧是个跛子。
她不是没有求过嫡姐让她请皇上为自己找来技艺更高明的太医看腿。
可嫡姐人淡如菊,不愿亲自开口。
等后来皇帝到嫡姐宫中,看见了一瘸一拐的荷美人,询问荷美人的腿是何事。
嫡姐到了此时才开口,一派关切地说荷美人的罪都是为她而受,请皇帝务必要为荷美人寻来最好的太医医治。
皇帝感念于嫡姐良善,当夜留在了嫡姐宫中。
嫡姐不能侍寝,这任务便自然落在了荷美人或是兰美人身上。
论姿容,荷美人自是更容易得圣宠,可她跛着一只脚实在是让人扫兴,到了第二天,皇帝从兰美人的榻上离开。
或许是兰美人这副随了嫡姐的淡然模样实在讨帝王欢心,没过多久,她被升了贵人。
后来兰贵人满脸愁容地找到嫡姐,告诉她,自己对争宠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话虽如此,皇帝的赏赐她还是一样不落地接下了。
她和嫡姐二人,一边嘴上推拒着争宠,却又跑得比谁都勤快,没人注意到荷美人越发阴郁的眼神。
而此刻,我看着嫡姐身后的荷美人,露出淡淡的笑意。
嫡姐却似被我这副模样刺到,她还记恨着我刚才说的话,此刻一开口便是大声呵斥:「放肆!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如嫔,你岂敢冒犯本宫?」
看吧,嘴上说着不慕权势的人,往往最爱用权势压人。
她们渴望的,不过是自她以下阶级分明,自她以上人人平等罢了。
我淡然地告了罪,便要离开。
临别时,仔细看了看嫡姐,忍不住嘱托道:「姐姐可一定要将这孩子好好生下来啊。」
见我意味深长,嫡姐神色更冷。
「本宫的肚子岂容你说三道四。」
眼下自是不容的,可日后就未必了。
想起这些时日,人人都知贵妃兄在战场上犯了错失了圣心,贵妃将要倒台了,唯有我待她如常,侍奉她时一如从前那般尽心。
前些日子,我在皇后宫中见到了贵妃的身影,二人同坐一席,神色如常,完全不似人前的剑拔弩张。
甚至在贵妃说错俏皮话的时候,皇后还颇为嗔怪地抬手点在她额心,叹一声:「你呀…」
贵妃也不恼,凑上去将下巴搁置在她肩头,笑吟吟朝她撒娇。
见我到来,她们亦不惊讶,也是,皇后宫中向来固如铁桶密不透风,我能进来,自然是得了她们允许。
两人神色淡然地闲话家常,时不时也提点我一声。
临走时,贵妃抬头看了看在户外玩闹的太子,忽然转身看向我,绽开笑容。
「有个孩子吧。」她这样说着,表情如Ŧũₒ常,仿佛只是在向我做最诚恳的建议。
她说:「能有个孩子傍身,这日子自然好过。」
她只说了这些,让我有个孩子,却没说这孩子从哪里来。
既然没说,那自然是哪里来的都可以。
我想了想嫡姐大如鼓的肚子,又想了想荷美人那张阴郁的脸,笑了笑点头应允下来。
出门时,恍惚察觉我竟已活过了前世身死之时。
这一世,万事俱不同了。
我抬首,望着宫墙上一方天空滚浓厚重的乌云。
我想,要变天了。

-8-
不久之后,前线传来了贵妃兄长叛国的消息,事情真假未定,贵妃又在宫中冲撞了皇后,随即便是帝王一怒,将贵妃夺去封号幽禁。
后宫之中,一片风雨欲来,嫡姐便是在这时破了羊水,她生产时,是兰贵人一直陪着她。
一日之后,她顺利诞下了一名皇子。
这是皇上的第六子,同其他几位皇子一样,他们的生母皆出身于一些轻弱文臣家中,并无太大权势。
阖宫上下还来不及道喜,她却先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指挥着两旁的嬷嬷给一直守候着她的兰贵人灌下三碗红花。
在她有孕这些时日,全是兰贵人在代她承宠,嫡姐嘴上不说,心里却惦记得比谁都紧。
「你不要怪我。」嫡姐说,「这孩子既然是皇子,将来的路必然是风雨坎坷的,父母爱子则为之计长远,我不能让他的路上多出任何阻碍。」
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兰贵人仍旧对着嫡姐热泪盈眶,她说她不怪嫡姐,她待嫡姐本就是这样的心意。
随即转身给荷美人也灌上了一碗以表忠心。
玉春宫中的雷声不断,荷美人身下的血流了一整夜。
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正逢她单独哄着六皇子,嫡姐去陪皇上了,不知道荷美人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兰美人放心将孩子交给了她。
眼见着那双纤纤素手已经扯过被褥覆在了六皇子的面上,我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你想报仇,弄错了方向。」我笑着看向她,「陪在她身边那么久,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她最在意的是什么吗?」
我说着,动作轻柔将六皇子身上的锦被掖好,再转身攀上了荷美人的肩,轻轻附在了她的耳边:「她在乎她的名誉、她的爱情、她在自己少年郎心中最独一无二的位置,绝不会在意这个目前还不能给她带来实际权力的皇子。」
荷美人闻言干笑了两声,直说我弄错了,她只是来看看小皇子睡得好不好。
可我们都知道,这些时日来,她跑遍了后宫,试图找能为她出气的靠山,她也求到了皇后的宫中。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没有人会为了一个跛了脚的小美人去触一个刚诞下的皇子的宠妃的霉头。
哪怕是皇后,也只能细声安抚她,说若有机会一定替她讨回公道。
只是机会这种东西,若是自己不去创造,只等他人的恩赐,便是等上一辈子,也不一定来。

-9-
荷美人回去了,没过多久,算着时日差不多,嫡姐身子将养好了,皇帝便让她侍寝。
只是这一回,他没能在嫡姐的榻上睡下,反而被嫡姐慌忙推给了兰贵人。
皇帝虽然心里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
之后数次,依旧如此,身为皇帝,自然容不得在这方面被人一再推拒。
那一夜,皇帝强硬留宿于嫡姐寝宫,却在后半夜落荒而逃。
之后嫡姐的封赏也下来了,她如愿成了皇帝的贤妃,皇帝却再也没有留宿她的宫中,谁都知道嫡姐侍寝时候恶露不尽,冲撞到了皇帝。
她人淡如菊的壳子再也守不住,发起了疯。
这一次,她还是故技重施,自愿幽居,以退为进,等着皇帝来替她做主,可是她没有想到,皇帝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宠爱起了新入宫的年轻妃嫔。
玉春宫中太医不断,却没能治好嫡姐恶露不止的问题。
而她在她的少年郎眼中,亦再也不复当初那超脱于世的清高模样。
第十七日,玉春宫中终于揪出了那名一直往嫡姐膳食中投相克食材的丫鬟。
彼时我正在皇后宫中,在听到玉春宫那边传来的结果时,人前素来温和宽厚的皇后娘娘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这样一点事,居然查了十七日。」她感叹不已,直叫我不要胡乱学。
「后宫之中,只有数十位娘娘,却有万千名宫人,打点办事全要靠宫人。若是薄待了身边人,他们办事自然不会尽心;若是苛待,更会招来怨恨。这样下去,纵使身居高位,也会成为孤将一枚。」
她说着,眼神却淡淡飘向了前方,好似透过眼前的垂纱,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10-
给嫡姐投药的宫人被赐死了,嫡姐养好了身子,终于能够再度侍寝,可皇帝却兴致恹恹,他嘴上虽然不说,可言行举止上无不透露着对嫡姐的弃嫌。
似乎嫡姐身染恶露的模样已经成了他的心理阴影,尽管她是为了给他生儿育女。
皇帝面上尊重着她,却对她这个人失了兴趣。
新得宠的妃子开始大胆从嫡姐宫中截人,再第四次皇帝被截走后,嫡姐带着兰贵人杀到了那名新得宠的嫔妃宫中,当着众人的面,她斥责了皇帝,骂他言而无信、骂他背弃诺言、骂他自私凉薄。
周围的宫人跪了一地,个个抖如筛糠,可嫡姐不管不顾,那名妃嫔上来劝和,却被嫡姐反手拧着赶了出去。
周遭的宫人也在皇帝的怒吼声中退了个干净,只留下嫡姐与皇帝在屋中。
谁也不知道他们争执了些什么,只是房门再被打开,嫡姐已鬓发散乱。
她和皇帝定情的玉佩被掷于地面,四碎开来。
这一次,依旧是嫡姐自请去冷宫,她几乎是成了冷宫常客。
这次,她没有带走兰贵人,兰贵人要留下来照顾她的孩子。
她带走了荷美人,这是她有意为之。
嫡姐并不是全然没有手段,既然已经查到了那丫鬟给自己投毒,自然也猜得到谁是幕后主使。
只是她淡然且心善的招牌让她无法对荷美人出手。
不过等到了冷宫之后,荷美人是何遭遇,外界便无人可知了。
到了这时,嫡姐还在以退为进,做皇帝早晚会悟过来,迎她回去的美梦。
可惜皇帝在她进去的十日后,便离宫选择了御驾亲征。
此事在朝堂上呼声已久,贵妃兄长疑似投敌,虽有副将补上,可前线士气低迷,朝中一直有让皇帝效仿太祖御驾亲征的声音,只是以皇后父亲为首的丞相一派坚决反对,因为这天下自是龙体最重要。
可近来,贤妃于后宫怒斥皇帝的消息不知怎地就传了出去,她出阁前便有清高名声,而今披发脱簪,怒斥皇帝纵情声色不务国事。
一时间,便是连丞相一派也松了口。
他们急需要知道自己效命的君主是否依旧贤能,而皇帝也急需挽回自己的名声。
出征那一日,六宫妃嫔接来送行,便是被幽禁的贵妃也来了。
皇帝先是与皇后惜别一番,随即目光停在贵妃身上,有了一两分恍惚。
「若是……朕也不会叫你太难过。」他看着贵妃,终究没能将话说明。
只是一转头,又看见了我,这次面上多的是实打实的嫌恶:「谁让你出来的?成日招摇,成何体统?」
我被训斥,只能立即认错,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怒气不是指向我的,我那在冷宫做着被风光迎回美梦的嫡姐,怕是不知道皇帝如今已然对她厌恶至深了吧。
她终究不明白,再美好的少年郎,终究也是男人。
男人变起心来总是很快,变心的理由更是花样百出。
皇帝离宫去了,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贵țúₐ妃忽然凑近,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开口:「他回不来了。
「所以,一定要有个孩子傍身啊。」
于是,在皇帝出征的第三个月,兰贵人照顾的六皇子意外发起高热,皇后以其抚养皇子不尽心为由,将孩子抱回了未央宫,并传了我前去贴身看顾。
在冷宫的嫡姐,不知道为何烫伤了一大块面皮,她整日哭闹着要出来,要请太医。
可阖宫上下,唯一肯为她办事的兰贵人已经被皇后禁足思过。
后来,她不再闹腾了,因为她的脸和荷美人的腿一样,已然医不好了。
且她因为伤口处理得不及时,染上了热症,整个人变得越发恍惚。
我怕荷美人就这样将人折腾没了,时不时便往冷宫中塞些药。
久而久之,竟落了个菩萨心肠的名声。
到了此时,家中对我的态度便又变了,从一开始斥责我在宫中不肯自我牺牲来帮扶嫡姐,到现在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看嫡姐的孩子。
我自然会好好照看这个孩子,毕竟他以后,可是我唯一的孩子。
只是父亲若还做着想要靠这名皇子朝上攀附的美梦,怕是不行了。
五个月后,皇帝御驾亲征,却意外在边关染上时疫,苦撑了十七日,最终在京中名医赶到边关前咽了气。
一时间,天下缟素。
宫中妃嫔无子嗣者,尽数迁往皇陵。
我因抚养六皇子留了下来,大公主则被皇后在事后叫来贵妃帮忙照顾。
至于皇后本人,则在一片悲叹声中,牵着已满七岁的太子垂帘听政。
贵妃的兄长在半个月后,带着敌方的边防图回来了,原来他这些时日,不过是为了探取情报。
而今临危受命,不过数月,便将蛮人打得退回了边关,将失守的城池尽数夺了回来。
这一切事情都来得太快,许多人甚至反应不过来,等他们回过神来,想要治贵妃兄长的罪时。
已是太后的皇后已经下令封赏,大军凯旋班师,已是太妃的贵妃很高兴,她在宫宴上饮酒不少。
宫人扶她回去,我亦一路相陪。
经过荷塘时,她忽然停了下来,眼神痴痴凝视着泛着涟漪的水面。
「终于保下了……」她说。
「什么?」我下意识回问。
可贵妃不再开口,只是看着湖面,眼神逐渐清冷,再无半分醉酒的姿态。
其实她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当今天子多疑,贵妃母家兵权过大。
早在将军出征前,坊间便有传言,待到边线战事凯旋后,天子便要杀将军,削世族。
贵妃的母家,早在他的清剿计划之内。
他需要贵妃家的男儿为他在疆场上献命,但不容他们活着归来。
所以他登基的时候,当初本是王妃的贵妃成了妃,而他另迎了丞相之女为后。
皇帝要她们在后宫中相互制衡,可他不知道,这两人是少时知交,在她们很小的时候,便已习惯联手在一起,解决彼此的敌人。
他的死局,从皇后顺利诞下太子时便已经注定。

-11-
皇帝尸身被迎回京中那日,嫡姐被三尺白绫悬死于宫中,一同去的还有荷美人。
两具尸体冷冰冰挂在那里,无人知晓嫡姐究竟是自愿还是被他人所害。
在嫡姐去了的当晚,父亲便托人传了信。
说要抬我已故的生母做正妻,父亲说我日后抚养皇子,需要一个更高的出身。
可我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害怕我从此高飞去,失去了和母族的联系罢了。
太后垂帘听政,办下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着我父亲这些年行贿受贿的证据将他削职遣返回故乡。
这自然是我求来的,比之上一世全族流放, 这样的结局已然好上了太多。
可父亲不满, 听闻他在家中日夜痛骂我。
骂吧,他也只能在家中躲着骂几句了,见了我时,依然还需恭恭敬敬下跪行礼。
我回想起当时的太后本意是要抬举我家,给父亲升上一官半职。
是我坚决不要,只因我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货色。
太后是重才之人,有用的位置自当留给有识之士, 至于那些蛀虫, 能剔则剔。
临别时我去送行,父亲老泪纵横, 指着我字字泣血:「这些世家嫡女送进宫去, 哪一个不是要给家族争光的,偏你反其道而行之。」
见状, 我忍不住提醒他:「嫡女自然是要争光的,只因她们享受家中供养栽培、锦衣玉食, 合该反馈。
「可是父亲, 我是庶女呀,我生母给嫡姐母女做了一辈子的奴才, 我也当了十几年奴才, 家中可是半分没有栽培过我, 只给我做不完的活和受不完的打。」
说着, 我笑嘻嘻:「所以,我在宫中挣得的情分,凭什么要用在你身上?」
他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很快又被拖了下去,我想起嫡姐自尽的前一夜,我去冷宫看她, 她也是这样生气。
她问我凭什么?
凭什么她与皇帝少年情深反而落到这个地步?凭什么她这样孤高出尘、不争不抢之人反而过得不如我这个奴颜媚色的庶女?
我俯下身去,认真说与她听, 我告诉嫡姐, 这世上的道理便是如此。
有野心者就去争去抢, 淡然于世者就从头回避。
人生有很多路可以走, 出身高贵那便守正求稳,出身卑微便要放得下身段去拼搏。
枝头凌霄的鲜花和秽土中的荆棘都是一样的,都是在为着生存或是更高的目标在努力。
只要在努力,认真遵从本心, 就没有什么值得嘲笑的。
唯独有一点,人不能既要又要,不能够以染脏他人为代价, 自己独白。
不然的话,自会被孤立,落败。
我不知嫡姐听懂了没, 那晚她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冷宫。
走出冷宫大门那刻, 她仍在身后咒我不得好死。
我会不会好死自然不知,可我知晓,我如今母家无拖累,宫中无仇敌, 膝下抚养着一位皇子。
太后宽容,新帝聪慧。
而我亦还年轻,我的福气还在后头。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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