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双生姐姐同日出嫁。
文弱夫君抖着腿抱着我上花轿,摔得四仰八叉。
而身材魁梧高大的姐夫仅用一掌便托起姐姐的细腰。
我看了一眼。
却被夫君骂水性杨花。
后来,祖母逝世,我与姐姐跪在堂前守灵。
她面有难色,「夫君是家中独子,婆母要我生三个,我自小体弱如何是好?」
我想起家中那整日只会吟诗作对,连圆房的力气都没有的夫君。
我咬牙倔强道:「我过得还行,夫君不能人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事。」
死寂之中。
姐姐欲言又止,她说:「要不,我们换换……」
-1-
婚后一个月。
我仍是处子之身,夫君伏在我身上折腾许久,最后却黑着脸下床。
我大气都不敢喘。
只能尴尬转了话:「我祖母辞世,明日你可要随我回孟府奔丧?」
谁知,宋徐白神情冷漠,「我公事缠身,你自己回去。」
可我分明记得,他明日正值沐休。
说完,他独自去书房睡下了。
屋里的丫鬟个个低下头,生怕让我窥见她们眼中的同情,仿佛要将我不得夫君欢心写在脸上。
我无声叹气。
自从他接亲那日,抱着我双双摔倒在孟府门前,惹得众人哄笑。
孟府便成了他的羞耻。
旁人都道,我嫁给宋徐白是烧了高香,他出身书香门第,年少聪慧,登科及第,早早入了翰林。
可鲜少有人知,这些只是表面风光。
宋徐白苦读多年,早就是个续着半条命的药罐子。
婆母对外瞒得极紧。
她对我说:「我儿仕途光明,平日从不沾花惹草,也没有妾室,嫁给他算你的福气,你可别乱说话。」
这年纪轻轻守寡。
又断子绝孙的。
真是晦气。
第二日,我丧着脸独自回娘家,陪嫁丫鬟为我抱不平,让我在爹娘面前告宋徐白的状。
「老爷夫人就该为姑娘做主。」她说,「凭什么大姑娘嫁得极好,姑娘你就要受委屈呢!」
她说得愤懑。
而我听得郁闷。
我摇摇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明同样都是爹娘的女儿,一胎双生,可我与孟静娴却天差地别。
她性子聪慧,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拜当朝太傅为师,从小锋芒毕露。
在太后寿宴上,她凭着美貌和才华,力压一众贵女,成为京城双姝之一。
而我自小普通,连那群贵女还不如。
许是姐姐争气。
我向来笨拙。
爹娘也更偏爱她。
奶娘哄着我,「二姑娘虽不聪明,可你救过老爷的命啊。」
我似懂非懂。
当我爹又以愚笨训我时,我壮了壮胆,「爹,我救过你的命呢!」
然后……我爹垮着脸赏了一巴掌,想来这这事挺不光彩的。
那年我爹落入大牢,我娘故意抱着刚出生的我又哭又闹,冒着大雨跪在殿前求圣上开恩。
后来,爹出了大牢,被同僚取笑许久。
我高热不止,也不肯明目张胆请大夫,险些丢了命。
后来,我学什么都比孟静娴慢。
我是蠢。
但我也不想啊。
……
马车停在孟府面前。
丫鬟摇了摇我,「姑娘,到了,下来吧。」
我撑着脑袋,烦得很,「要是孟静娴把他夫君带来了,爹娘问起宋徐白怎么办?」
-2-
我总算鼓足勇气落轿。
偏巧,孟府门前停了另一抬轿子,卫凛抱着孟静娴下轿,连地上的浮雪都细心替她踩平了。
我咬着牙,「……」
不知为何,如今我见到搂搂抱抱的都想伸脚踹一脚。
男人许是察觉到了,凌厉得过分的黑眸从我身上滑过,眼底比今日的雪还冷。
丫鬟下意识往我身后躲了躲。
她声音颤抖:「姑娘,是大姑爷,我们可要去道声好?」
不好。
他让我丢的人,我至今都Ṫū́₃忘不了。
……
那日,我与姐姐双双出嫁。
娘亲牵着姐姐的手,句句不离姐姐体弱,望夫婿疼惜。
轮到我时,我满眼期待,娘却愣了愣,「娘对你姐姐说的,便是想对你说的。」
我都没回神,她却大手一挥,「行了,都嫁出去吧。」
许是娘的叮嘱句句在耳,卫凛忽而抱起孟静娴,「你体弱,我抱你上花轿。」
宋徐白眉头微皱,觉得失了面子,他不服气弯腰,「孟静姝,我背你上花轿。」
我还没来得及娇羞。
宋徐白刚走两步便腿一软,连着我一齐摔得四仰八叉,满堂宾客喜庆的笑凝在嘴边。
他僵着脸,势要挽回脸面,「孟静姝,你太重了,本官还是头一回抱不动女子。」
那一刻。
我又狼狈又委屈。
我自小贪嘴,故而发育得丰腴了些,但我穿衣瞒得紧,旁人瞧不出,未料到宋徐白却当众戳穿我。
正当不知如何收场时,一身婚服的卫凛迈着大长腿从宋徐白身上跨过去。
他面无愧色,回头道:「妹夫,别误了吉事,体虚还需多练练,不必勉强。」
那一刻。
众人更是死寂。
宋徐白的脸色惨白。
我恨不能晕过去,恰好瞥见卫凛掐着姐姐细腰的手,手骨有力强劲,竟让我有些面红耳热。
「……」
他虽不是人。
但他是真男人啊。
卫凛这不礼貌的一跨,让我的夫君被人耻笑。
他丢人。
连带我也跟着丢人。
若不是孟家是爹娘的家,我真不想回去。
……
我摇摇头,「不必,卫凛又不认得我。」
我这姐夫忙得很。
连成婚那日,他都赶着拜堂,更别提与我交好。
当初卫凛上门求娶姐姐时,我那挑剔的爹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便一口定下了孟静娴的婚事。
可我没有姐姐的好命。
也不想攀高枝,我道:「我都这般光景了,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说完,我正要脚底抹油溜走。
「二妹。」婉转的声音传来,孟静娴打量我身侧,仿佛见了鬼,「今日妹夫也没来?」
这个「也」字甚妙。
只因三朝回门那日,宋徐白称病没同我回门。
我故作镇定,幽幽道:「他近日公事繁忙,我不忍他劳累,没同他说呢。」
不知为何,在这个亲姐面前,我的嘴该死的倔。
许是她定亲那日,宋徐白也带着聘礼登门,又是给我爹端茶,又是拜礼,诚意十足,只为求娶姐姐。
我爹左右为难。
宋家门楣也不低,可孟静娴只有一个,况且爹前脚刚答应了卫家。
我爹不舍得放走这块肥肉,他将主意打在我身上,「我还有个女儿,和静娴长得一模一样……」
那日,不知我爹说了什么。
宋徐白竟然同意这门婚事,洞房花烛夜,宋徐白掀开我的红头盖。
他即兴做了句诗,要与我对吟,我支支吾吾一句也对不上。
他问我可读过什么书?
我说,没多少,但也没吃过什么药。
终于,宋徐白眼底的希冀化成了失落,「你与孟静娴终究不一样……」
我差点没忍住白眼。
但我既已嫁人,也不能儿戏,脑中满是传宗接代就能死夫君了,只能拍着他的背轻轻哄他,「夫君,你别哭了,来学学这避火图吧。」
他虽郁郁寡欢,但好在配合。
不过跨上床时,他腿一软又扭伤了脚,五个大夫轮流煎药给他喝,婆母还责骂我:「你明知他体弱,还逼他做什么?」
我冷眼坐在一旁,「……」
我总算明白了,人只要倒霉就会一直倒霉。
-3-
卫凛没入孟家,只是露个脸后,就先行离开。
孟静娴叹了口气,「我夫君本要入宫轮值,他非要送我过来,若是像妹夫清冷孤僻就好了。」
我更幽怨了:「……」
……
祖母是喜寿,临走前无痛无灾,府中除了不舍,也没啥可悲痛的。
爹娘一如既往,对姐姐嘘寒问暖,而我在角落里默默塞饭,对我也只有一句,「二妹过得如何?」
我点点头,「我过得好极了,夫君最爱在夜里与我吟诗作对,不仅熟知药理,还格外注意身体,根本不好女色,一心扑在仕途上……」
我自觉体面。
孟静娴越听眼神越是灼热,竟满眼艳羡:「妹夫真是个顶好的人。」
「……」
我听着不大对劲,但只能尬笑。
生前,我两姐妹与祖母亲近,按照规矩,要为她守灵一夜。
灵堂前。
我直挺挺跪下。
而孟静娴跪在软垫上,时不时还喝口参汤,身上还披着狐皮披风。
我暗道矫情。
孟静娴向来聪慧,我一个脸色,她便能窥出七八分,「妹妹是不是羡慕我嫁得好?」
我点了点头,「不羡慕。」
孟静娴对着棺木虔诚一拜,「自我嫁人,婆母日日为我调理身体,只望我早日诞下子嗣。」
一时间,灵堂里寂静无声,我不知作何回答。
孟静娴突然握着我的手,似是下了决定,「其实我与卫凛还未圆房,只为瞒住一个连爹娘都不知的秘密。」
秘密?
我咬了咬唇。
想起宋徐白光风霁月,翩翩君子,私底下却是个腿软虾……难道卫凛也体虚不举!
思及此,我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劝慰她:「姐姐不必伤怀,男人都是中看不中用,一眨眼这辈子就过去了。」
孟静娴浑身颤得厉害,她苦笑:「我举步维艰,过不下去了。」
我想起宋徐白腿软的死样,绝望道:「那也得过下去。」
孟静娴与我执手,「这一个月,卫凛夜夜都想,因怜惜我体弱才自个解决,恐怕,他忍不了多久便要纳妾了。」
「……」
我垮着脸。
就这?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我扒开孟静娴的手,神色冷淡道:「这个秘密,你还是同旁人说吧。」
「二妹。」孟静娴抓着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能行房。」
这句话如惊天大雷,猝不及防劈在我头上,让我头晕目眩,「什么?」
「我是石女。」孟静娴面色难堪,「我只想找个普通人家,可爹偏要攀附这门婚事,妹妹你帮帮我。」
京城双姝的名声压在她身上,求娶者如过江之鲤,小门小户也不敢打扰。
卫家世代袭军,战功赫赫。
可这卫凛,偏偏是卫家十几个遗孀保下的后嗣。
他自小随父征战,年少丧父后,皇帝属意让卫凛接了卫父的镇北大将军的位置。
后来卫家生怕这独苗也折了。
卫府十几个遗孀们头簪白花,跪在承天门前,跪求皇帝撤了旨意。
卫家人丁稀少。
怎么会容忍孟静娴不能生子?
-4-
灵堂灯火幽幽,孟静娴跪着我,目光灼灼:「趁你我皆是处子身,不如换个夫君。」
我步步后退。
我不愿。
宋徐白哪哪都不好,嘴巴又毒,可这换夫有悖人伦,又是一桩家族丑事。
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还不容易才有了安分日子,可不敢踏错一步。
正当我与孟静娴僵持之际,灵堂的门突然被劈开,我们的娘面色冷厉,她幽暗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
第二日。
在母亲的安排下,孟静娴欣喜坐上车前往宋府的马车,她握着我的手,「妹妹大恩,此生难忘。」
我恨得咬牙,「什么恩什么德,你又不会真的还给我,求你这辈子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母亲说,让我识大局,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说我不愿,她捂住我的嘴说,不,孩子,你愿意。
娘催促道:「回去吧,卫凛等着接你回去。」
不远处,高大挺拔的男人阔步而来。
我心下一紧,学着姐姐的端庄模样,自小,旁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随遇而安。
卫凛站在我跟前,他皱了眉,脱下大氅盖在我身上,便将我抱起。
我被裹得严严实实,抱上轿。
险些眼眶一热,「……」
真好,真是个温柔的男人,宋徐白是什么狗东西,我早就忘了。
突然,他锋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我心乱如麻,面上却扬起属于孟静娴才有的柔和,「夫君,怎么了?」
他单手按住眉心,「重了?」
「……」
我心下慌张,勉强镇静道:「夫君,你是不是抱了别的小娘子?还记错了我的重量……」
旁的本事我没有,但与宋徐白成婚一个月,胡搅蛮缠让他闭嘴的本事,我还是学到了十成十。
果然,卫凛避而不语,一看就是心虚。
而我比他还虚,不敢与他对视。
他食指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夫人今日似乎格外紧张?」
我差点没喘过气。
我哪里是紧张。
分明是胸前的衣裳缠得太紧,没法喘气,姐姐身材纤细,胸臀上没个几两肉,衣裙比我小些。
可我不同。
我丰腰肥臀的,曾经连嬷嬷都笑说以后不知会便宜哪家的公子。
可这话,又如何能说出口?
我拢了拢衣衫,生怕它裂开,寻了借口:「昨日熬了一夜,有些受不住。」
偏巧,马车碾过石块,轿子一个趔趄,我险些被颠下轿子,男人稳坐如山,只能扯过他的臂膀。
可他……
避开了!
我五指抓空,像个傻瓜一头撞在轿壁上,贱人,这简直就是贱人!
我疼得龇牙咧嘴,抬头却见卫凛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
我忍了一夜的委屈同这一撞,齐齐涌了出来,「你为何不扶住我?」
可是……
没人理我。
卫凛拂了拂被我碰过的地方,目光冰冷,审视道:「孟静娴,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安分便好,别想从我身上再拿别的东西。」
那一刻,我遍体生寒,只觉得不对劲,孟静娴不是和卫凛感情甚笃吗?
我小心翼翼扶着轿壁坐得离他远远的,「哦,拿什么东西?」
卫凛凉凉看着我。
仿佛傻子。
我立刻闭了嘴,自小,我最怕别人觉得我是傻子。
回到卫府,卫凛带我去拜见他的母亲,他早已恢复神色,仿佛一个好夫君,在他娘面前为我端茶倒水,事事妥帖。
连路上有个台阶。
他抬手就会抱。
卫府的狗见了,都得夸一句伉俪情深。
卫凛的母亲甚是欣慰,狂笑让我有些害怕,「我儿与儿媳感情极好,卫家很快就要迎来子子孙孙。
卫凛勾唇,「母亲所言极是。」
我像个孙子不吭声:「……」
这一遭走下来,我见识到了卫凛炉火纯青的演技,连平日相看两相厌的宋徐白都显得格外表里如一。
我这姐夫……
他又阴又冷,还是个装货!
-5-
当晚,我躺在属于姐姐和卫凛的床上辗转反侧。
隔着帐子,卫凛的喘息声声入耳。
他也不问我,自个解决,事后,他叫了水,躲在门缝偷看的卫府婆子才离开。
我躺在床上装睡,费力想着孟静娴叮嘱我的话,却只记得,她说,睡前让我多穿点衣裳,别着凉了。
这不是废话?!
若我赤条条躺在床上,卫凛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我并非孟静娴。
突然,冷气入帐。
我打了个哆嗦,刚想叫人多生个炉子,扭头便见一张过分锋利的俊颜。
卫凛光着上半身入帐,满身的肌肉都散发着热气,几滴未干的水珠滚落在结实紧致的腰腹之下。
我喉头一紧。
不知为何有些怕,拢了拢衣衫。
卫凛在夜中视力极好,他嘴角微讽,扫过我穿得密不透风的样子,「夫人这是何必?我对你对这幅干瘦柔弱的身子不感兴趣。」
「……」
夜色如水般凉。
我尴尬偏头,许是紧绷一日,男人低沉悦耳的讽刺格外催眠,我头一歪,睡着了。
第二日。
日上三竿。
我幽幽醒来,丫鬟的大脸怼在我脸上,「夫人,昨日你怎么能睡着呢?」
听闻,卫凛正毒舌得起劲,一转头,却发现我睡得像头猪,一腔火气无处发泄。
听说,下值回来还要收拾我。
我无措绞着手指:「……」
那可咋办?
我无助望向姐姐的贴身丫鬟,丫鬟还未知我换了人,我也不敢问。
我苦着脸,只能先一口塞一个大包子,活着再说呗。
丫鬟拧眉将包子拿走,提醒道:「夫人,别吃撑了肚子,况且包子吃相难看,您一般是不吃的……」
我差点被噎住,「……」
若是天天学着孟静娴清汤寡水,赏诗吟月,日日喝药的日子,我不如死了干净。
于是,我将四个贴身丫鬟叫到跟前,一本正经道:「从今日起,为了讨夫君欢心,我决定改头换面,变成他喜欢的女子……」
四个丫鬟面面相觑。
我开始胡编乱造:
「夫君不喜女子弱柳扶风,我今后顿顿带肉,饭后还要加燕窝甜汤羹粥……」
「夫君不喜附雅风俗,将我文房四宝还有那两箱压箱底的书全部烧了!」
「夫君不喜病弱之姿,从今断了补药,沐浴走路别扶着我,每日午后陪我去锻炼!」
几人相互对视,最后,大丫鬟青瓷站了出来。
她为难道:「夫人,这听着不像卫大人不喜,依奴婢之见,卫大人不喜夫人另有原因……」
「哦?」我竖起耳朵,「为何啊?」
丫鬟去压箱底的书里翻了翻,拿住一卷画卷塞入我怀里,全是都是病弱美男,带着书卷气的文官。
乍一看。
哦豁。
这可不是上京前年的探花,前前年的状元,还有翰林院的才子,哦,连宋徐白也在其中,活脱脱的男西施。
「夫人,你屡屡不愿与卫大人同房,后半夜抓心挠肺,便拿出掏箱底的画像解闷。」丫鬟斟酌着话,「当晚,卫大人正为孟老爷的事焦头烂额,正巧也没睡,夫人,您被抓了个正着。」
我腿一抖。
险些跪了。
这像是孟静娴能做出来的事?
果然,每个人心中的秘密就是一座大山,宋徐白是,孟静娴也是。
……
当日。
卫凛值班,第一件事便是要惩罚我昨日比他睡得早了。
他刚脱下禁军内统领的铠甲,便有下人传话,「大人不好了,夫人喂鱼时坠塘了,险些丧命。」
男人抿唇,阔步而来。
似是紧张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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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虚弱靠在床侧,一见到他,便艰难拖着半截身子抱住他的腿,埋头就哭。
「……」卫凛打量着我,扯了扯嘴角,「她瘫了?」
我眼神清澈无比,喊了声脆生生的爹。
几位大夫扶着胡子,「卫夫人,落水时脑子进水了,记忆有些错乱。」
卫凛神色复杂,「脑疾?」
我:「……」
倒也不必说得那么难听。
什么脑疾,那分明是我掩饰换人的借口!
卫凛背手而立,他看着我的几个瑟瑟发抖的贴身丫鬟,幽幽道:「既然护不了主,那便调去厨房当杂役。」
我面上平静。
心里像小鸡啄米般点头。
滚滚滚,别挡着我吃大包子。
-6-
大夫开了治失忆的方子,嘱咐我要好好喝药,一定会药到病除。
谁知,这药一煎出来,没转到我手里,倒是到了卫凛手上。
他捏住药勺,面无表情,「既然失忆了,那就好好吃药。」
「……」我心下一哽,「我自己喝。」
卫凛余光瞥过满屋子的人,强势给我喂了药,「这药有些苦,夫人忍着些,别倒掉了。」
好巧。
你来得太快了。
我都没来得及倒掉。
我佯装乖巧,硬着头皮喝药,却险些吐出来。
不对劲。
这药也太苦了!
我与宋徐白相处一个月,什么药没见过?那日大夫开的药方我看得清楚,没有一味药是苦的。
那日,我幽怨地咽下那碗药,转头就去厨房翻了药渣。
厨娘忍不住说漏了嘴,卫凛竟命人在我的药中擅自加了胆汁。
我心中惊疑,猛然想起孟静娴喝了多年的药,味觉寡淡,是喝不出药苦的。
卫凛在试探我。
……
第二日,我主动端起药碗灌下,狠狠灌了一口,卫凛掀起眼皮,满意极了,「今日怎么如此乖?」
下一ṱũ̂₃秒,我对着他的脸喷了出来。
他的脸黑了,可他又不能发作,只能冷声道:「无碍。」
这句「无碍」刚说完。
我假装难受,扑倒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脸狠狠呕了起来。
「呕……」
「呕呕……」
「呕呕呕……」
这一声声呕声让满屋子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挺拔的男人被我压在身下,脸上难得闪过窘迫和怒火。
卫凛难色难看到了极点,再也装不下去了,他厉声道:「孟静娴,滚下去!」
我有些后怕,连忙爬起来,「对……对不起。」
我打听过了。
卫凛什么都不怕,唯有一年粮草稀缺,偏偏大军遭敌军陷害中了呕吐症,为了不饿死,所有人将呕吐之物生生咽了下去。
卫凛作为主帅,以身作则的个中滋味恐怕现在还记得。
……
我承认我坏了。
可也并不是那么坏。
在众人面前,卫凛好似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夫君,对我百般好,哄得我开心极了。
可在背地里,他冷冰冰的,连个白眼都懒得施舍。
狗都受不了这种落差,我更受不了。
况且,我并非孟静娴,卫凛极为敏锐,若他天天在我身侧,我很难保住这个惊天秘密。
旁人都以为我与他感情甚笃,我却不想与他逢场作戏。
连新来的丫鬟都说,「夫人与大人感情真好。」
我摊着死鱼脸,「也就那样。」
好在我吐在他身上后,一连几日,我都没见到卫凛,他连房中都不入了,正合我心。
卫府的婆子说:「夫人,你可要上心些,夫妻分房,恐怕卫大人在外头养了人……」
我恹恹道:「有了就抬为贵妾。」
「不行!」婆子恨铁不成钢,「女子出嫁从夫,卫大人就是你的倚靠啊,你需得一心牵挂在夫君身上啊。」
为了我与卫凛。
她操碎了心啊。
我嘻嘻一笑,「那卫凛死了,我正好改嫁,天底下多少男人,我就有多少倚靠。」
听闻,卫府的婆子气得念了一夜的佛经,三天没来见我。
……
卫凛终于顶不住了。
半月不见,我在后院荡秋千时,他俊脸上顶着个女人的巴掌阴恻恻出现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
本着是夫妻,我只能硬着头皮假装心疼,结果脱口而出便是:「哟,卫大人是惹了有夫之妇,被打了吗?」
「……」
我差点咬断舌头。
这也不怪我,那日卫凛光着上半身入帐后,我总梦见卫凛去偷了有夫之妇。
他这幅身子恐怕普通小娘子受不住,还得是偷腥的有夫之妇才行。
卫凛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面色如常,「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吐了口气,「今天天气真好。」
这天可不好嘛,后院里突然看戏似的涌来了一波人,卫凛立刻换个幅嘴脸,温柔为我荡秋千。
我眯起眼,「夫君,再荡高一点……不对,慢一点……不是这样的……你再来一遍……说了你也不懂……你怎么那么笨!」
卫凛闪过一瞬的不悦,可却仍是乖乖照做,看得我心花怒放。
不爽是吗?
那就对了。
后园里,卫母和几个丧夫的伯娘个个板着脸,她们隔得远远瞧着,似是透过我们二人,窥见往年的旧影。
「卫凛长大了,越来越像他爹,当年,他爹与我刚成婚时,也是这样对我的。」
「弟妹,卫家的男儿都是如此,许是知自己寿数不长,便拼了命对妻子好。」
「别说你们,我以为守了十几年的寡,早该悔青肠子,可如今倒也没有,总要有人要当遗孀的。」
我才知,卫凛与我演恩爱夫妻,不过是成全卫府那群丧夫女子的心愿罢了。
我莫名心里发酸。
她们走远了。
秋千停下。
卫凛收了余光,正欲离开,却被我扯住袖子,我敛下眉目:「卫凛,听闻你从前很厉害。」
「嗯。」卫凛摸着腰间的剑鞘,仿佛我再缠着他,他就会抽剑了断我,「比宋徐白厉害。」
「……」
这坎是过不去了?
我扯住卫凛半截衣袖,不让他走,「卫凛,你会回到战场上吗?」
此话一出。
卫凛浑身一僵。
我不安地绞着手指,「卫家男儿,个个都是极为厉害的,若不浴血杀敌,实在可惜。」
卫凛从袖中拿出一包栗子,剥了一颗,塞住我的嘴,「安分点,别嘴贫。」
我两眼发光,明明馋极,却极有骨气推开那包糖炒栗子。
这不是吃东西的时候。
我斟酌了字句,「那日我问过娘,若你再上战场,她会如何?她说,她会像等你爹一样等你回来。」
他自嘲,「等我死了,你正好改嫁,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你的倚靠。」
「……」
我急了,「不是这个原因,卫凛,你不喜欢京城,又何必呆在禁锢你的笼子里。」
此话一出,许是风吹过,我竟觉得天灵盖凉嗖嗖的。
卫凛拔了剑,指着我的喉头。
那一刻,我嘘了声,「我胡说的。」
卫凛黑眸锋利,他满脸不悦:「你自以为,很了解我?」
「不不不。」我露出谄媚的笑,「我不了解。」
-7-
当天,我做了噩梦。
我梦见了卫凛的平生,他自小便随父去了边塞,从此随父兄浴血战场,卫家每死一个亲人,他便会学得一样新本事。
后来,他的父亲也死在战中。
他挑起卫家祖传的长矛,擂着战鼓,带着大军迎敌,立下第一个战功时,少年站起来还没有身旁的战马高。
皇帝问他,可愿子承父业。
十几岁的卫凛没有犹豫便应下了,他说:「卫凛义不容辞。」
后来,他死在了战场上。
卫家满门遗孀哭得肝肠寸断,环绕棺木的哭丧绕梁三日,他活过来了。
只可惜,这次醒来,可他没能一辈子成为将军。
卫家遗孀跪在承天门前逼着皇帝,让他从此不上战场。
从此,卫凛成为皇帝最结实的刀,统率了皇帝的禁卫军。
后来,他娶了妻。
成亲那日,他拿起佩剑,指向新妇的喉头,问:「你自以为,很了解我?」
……
我从梦中惊醒。
正想换了个方向睡,一翻身,卫凛的脸近在咫尺。
我被迫又翻了回去。
正是三更天,我却睡不着,只能无聊得像条蛆似地在床上扭来扭去,一不小心就踹到了男人的脸。
他闷哼一声。
眼皮子动了动,大掌拽住我的脚。
我脚上一烫,险些蜷起来Ŧūₖ,可怜兮兮问道:「你干什么?」
他皱眉,「你又干什么?」
说着说着,卫凛的目光却往我的脖子下扫……
初夏将至。
天气闷热,两人衣衫渐薄。
况且,我又裹着被子扭了一宿,里衣七零八落挂在身上,白腻腻的肌肤露了一大片,有些遮不住春光。
我莫名其妙地拢了下衣衫。
抬头,却见卫凛面色古怪,他眼中狐疑,「孟静娴,把衣服脱了。」
我心下慌张。
我与孟静娴的身形差距还是大的,若没有衣服,卫凛定能看出来。
据说,我的姐姐在宋家过得极好。
若我露了马脚。
她该恨死我。
我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
「你不脱。」卫凛的手探上我腰间的衣带,冷下眉目,「我替你脱。」
我咬牙,有些难堪。
终于,我鼓起勇气,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轻轻吻住他的唇角。
「你刚才问我想干什么?」我眼中闪过慌乱,「这就是答案。」
温柔乡便是英雄冢,卫凛也不例外,他没再探究下去。
黑夜沉寂,当男人欺身而上时,我竟然有些委屈,可我只能做这些了。
当爹娘又一次站在孟静娴的身侧,想出这种弥天大谎,让我去卫家替了孟静娴时,我早料到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
它将永无宁日。
……
第二日。
卫凛去上值了。
我强撑着从床上爬起,借口去踏青,却偷偷去宋府。
孟静娴气色不错,竟比出阁前还千娇百媚,她将我领至无人处,面色严肃:「静姝,发生什么事了?」
我绞着手指。
许是心里慌极了。
我朝她跪下,红了眼圈:「姐姐,求你,我们换回来吧。」
-8-
宋徐白的意中人是孟静娴。
若是东窗事发。
她也有恃无恐,宋府会替她瞒着,昨夜我多了嘴,问卫凛为何要娶我。
卫凛问我是否要听真话。
我点了头。
他说没有见过京城适龄女子,又听闻孟家女自小聪慧,脾气又温和,生出来的孩子也能聪明些。
一字一句让我冷了脸。
他句句不提孟静娴。
可每一句都是孟静娴。
我没能忍住,将伏在身上的他推了下去,卫凛眸中欲色尽褪,紧张道:「不舒服?」
我心里酸涩,「嗯呢。」
夜色无边。
他惯会哄人,我也懵懵懂懂过了一夜,可我清醒之余只觉得后怕。
无论是卫凛还是卫母,想娶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孟静娴。
可我是孟静姝。
我四岁才会开口说话。
自小,我也不善琴棋书画,被爹娘早早认下「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命,只送去私塾只认了些字。
我总是顶着与孟静娴的脸,却活得像她的影子,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生怕他们说,一胎双生也不过如此。
况且,爹娘精心栽培的金凤凰,一直都是孟静娴。
我只是个普通姑娘。
我只想安分过完这辈子,哪怕宋徐白不喜我,可我终究是八抬大轿迎入门的妻子。
一个名正言顺。
就能让我在这世道活下去了。
……
谁知,孟静娴冷ŧŭ̀₁了脸。
她态度冷淡:「妹妹,这不是儿戏,况且,宋郎对我情有独钟,你这是要拆散我们。」
我听得刺耳。
成婚一个月,宋徐白与我相看两相厌,可孟静娴只是静静坐着,就有男人就会爱上她。
换人将近三月。
宋徐白宠她入骨,他为孟静娴做的桩桩件件,他都未曾为我做过。
但那并不重要,与这浩大的世俗相比,爱就像一场镜花水月。
我不愿卫家了。
我对着孟静娴长跪不起。
她却亮出上好玉色的镯子,我一眼便认出这是宋家传给长媳的镯子。
她幽幽道:「宋徐白母亲给我的,妹妹,人有多大口气,就吃多少饭,你猜她为何不给你?」
我忍了又忍,「她觉得我不配。」
可我未曾说过要嫁入宋家,世道如此,我做不了自己的主。
正在我与她僵持之际,门丁慌张通报,「夫人,外面来了个官爷,拦不住啊。」
卫凛来了。
外头下了雨,他携着一身潮湿,眉目见隐隐有戾气。
他目光薄凉,「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敛下眉目,「想妹妹了。」
「你若想她,让她来卫府做客。」卫凛瞬间眉目舒展,「何必亲自来。」
我甩开他的手,「卫凛,我不走了,其实,我不是……」
我不是孟静娴。
这话没能说出口。
几个下人匆匆而来,对着我耳语几句,我眼神闪过迷茫,直接提裙冲向孟静娴的房间。
她烧炭自杀。
正巧被人救下来了。
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借口想与我单独说话,她将我留下来了。
她笑了,「孟静姝,若你非要换回来,我宁可去死,下辈子别遇见你便是了。」
我浑身冰冷。
如坠冰窟。
-9-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
我亦是。
孟静娴做了两次我的替死鬼。
第一次,是我们尚在襁褓中,我爹入了大牢,我娘本想抱着我去求情。
她一碰我,我就嚎哭不止。
唯有孟静娴安安静静的。
我娘忍着心痛抱走她,那场雨淋了两日,她险些死去,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从此病痛随身,成了病美人。
第二次,是我八岁那年。
我不喜爹娘偏心,势必要证明自己与孟静娴一样。
当朝女太傅办了女学。
我报名后苦读了六个月。
应试那日,旁人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我心知自己磕磕巴巴,心生惧意,便求了孟静娴去替我。
她答应了。
我的姐姐向来出色,那日夺得头筹,一举成了女太傅的得意门生。
我入学后,因学疏才浅却被太傅当场揭穿,但她却非要让我的姐姐成为她的学生。
在太傅的教导下,孟静娴成了京城名姝,人人都在说,太傅教导有方。
孟静娴也注定嫁入高门贵户的命,可若不是她的身子孱弱,她也不必日日如履薄冰……
……
孟静娴虚弱笑了:「妹妹,若你不将我推到风口处,这京城名姝怎么会落在我头上,卫家也ťůⁿ不会寻到我……」
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我都懂。
我欠她的。
所以那日娘让我替她入卫府,我心中有愧,便一口应下了。
卫凛喜欢她。
他只想要她的孩子,而我这般蠢笨,爹娘都不喜,更何况半路夫妻。
我也不该骗他。
自小我就知道,谎言总会有被戳破的一天,就如同太傅戳穿我一样,让我此生难忘。
「不要怕。」孟静娴目光坚定,「只要你咬死不认,那他又怎么会知道?」
我不愿退让,「卫凛喜欢ŧū⁺你。」
「不,他不喜欢我。」姐姐水眸盈盈,「卫凛与我在一起从未发过脾气,也不想同我多说话,可他和你在一起是有脾气的……」
他有脾气。
只是不是什么好脾气。
……
卫凛脾气不好。
我与孟静娴拉扯之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耐心全无,把门敲得哐哐作响。
不得已之下。
我与卫凛离开宋府。
路上,我仍是心事重重,卫凛在轿中闭目养神,他开口道:「你可有心事瞒着我?」
我摇摇头。
他沉声道:「若你今日全盘拖出,我既往不咎,也不会责怪你。」
我心下微动。
我该信他吗?
不,这个秘密牵动太多,我与姐姐的命,孟家的声誉……它只能随我生,随我死,永不问世。
我笑了,「夫君,我没有心事。」
-10-
我决定与卫凛好好过日子。
他不再自己解决,每夜总爱缠着我,伏在我身上与我共赴云雨时,总喜欢喊我的小名。
我总是爱哭。
他拿我没办法,「别哭,我没有欺负你,我只是控制不住。」
我借口体弱,不便生子,也不想生。
他却由着我,「这身子是你的,你若不愿,没有人逼得了你,我都听你的。」
那一刻,我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这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说,没有人逼得了我。
自小习惯了这个世道对女子的束缚,如今能做自己的主,却恍如隔世。
我以为,男子动情时说的话,都是废话。
可卫凛说真的。
我没有怀过孕。
日子如流水而过,一眨眼,我与卫凛过了三年。
近日朝堂上越发严峻。
匈奴南下攻打我朝那日,朝廷钦点派去求和的使臣中,宋徐白赫然在列。
姐姐给我写信,信中焦虑不安,日日难眠,唯恐他有个三长两短。
这三年,她与宋徐白情投意合,成了京城里的恩爱夫妻。
可世事无常。
不久后,北上传来消息,匈奴拒绝求和,几个使臣全部被斩杀于匈奴帐中。
随着消息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件ţűₜ宋徐白的旧衣,上面沾满溅起的血渍,听逃回来的人说,他的尸骨被匈奴的马踏进了泥里,混得稀巴烂,抬不回来了。
宋府缟素,一片片白色的灯笼随风飘荡,姐姐抱着衣服哭了七日,身体虚得厉害。
我陪伴在她身侧,看她容貌日渐憔悴,看她神采不再。
她不过二十岁。
可却像一个死气沉沉的普通妇人。
我除了道一句节哀,别无他法。
「节哀。」姐姐笑得凄厉,「若是卫凛死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卫凛?
我四肢百骸蓦然冰冷,让我不敢再多想。
我想起卫府里那群女人,她们日日熬在夫君儿子死去的那一天里,从未走出来过。
……
我变着法子让她开心。
可这世道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
我朝屡屡传来战败的消息,卫府的遗孀们鬓边更是花白,没日没夜在佛堂里诵经,好似神佛便能保佑一切。
她们在求,卫凛平安百岁。
一夜,卫凛再次挑灯,偷偷擦着祖传的长矛时,我披了件衣服起身,「皇帝是不是找你了?」
朝中能用的人少之又少,那些纸上谈兵的武将去了战场,也不过是白送战士的命。
卫凛点了点头。
我敛下眉目,还是问出那个沉重的问题,「那你可要上战场?」
迟迟等不到回答。
黑夜死寂般的沉,却有人捧起我的脸重重吻了下去,接着是衣衫簌簌落地,两人沉重的喘息交织在夜色中。
卫凛喘着气,「我向来贪生怕死,静娴,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我不知是悲还是喜。
只是想起一桩旧事。
-11-
那是十几年前。
大败匈奴的消息从边境传来,帝大喜,让全城百姓夹道欢迎凯旋而归的军队。
那日我挤在人群里,翘首以盼,所有人都说,新上任的镇北将军威风凛凛,颇有风骨。
后来军队出现了。
闹市安静得可怕。
战士拖着残破的身体缓慢前行,明明穿着新战袍,可个个骨瘦如柴,眼神枯槁,带着一股腐肉的恶臭味。
像一群活着的鬼。
有小孩被吓哭了。
有人连忙捂鼻子嫌臭,「哪来的匈奴的落寇?还不快关起来……」
另一人搭腔,「卫家军呢?卫大将军难不成先去逛了青楼,让我等站了如此久?」
突然,两颗头颅落地,血溅三尺。
夹道中的瘦弱少年Ṭů₁举起卫家祖传的长矛,刺落了两人的头颅。
他又黑又瘦,正是新上任的镇北将军,卫家最小的儿子卫凛。
满城惊慌。
都在传卫家人杀了人。
卫凛哑着声音,沉痛道:「你们不是就想看我如何威风?可谁人记得父兄皆亡?又有人问过我是否喜欢这满街的红灯笼?」
卫家男儿悉数阵亡。
卫家妇人悉数守寡。
可上位者只看得见战胜,将京城装点得如过年般热闹,他自以为卫凛能与他同甘。
他还矜傲道:「我朝皆是人才,身为武将,以身殉国是常有之事,若不是你父兄,旁人也能将这场战打下来。」
仅一夜之间。
卫府变得死气沉沉。
……
谁知,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
皇帝总算认清,当年那战是何等的艰难,如今短短半年,便有数个文臣和将军为此丧命。
他终于软了骨头。
他亲自与卫凛彻夜长谈,想要他带兵出征,卫凛迟迟不肯松口。
但我知道。
他心中是想的。
那是卫家人刻在骨子里的热忱和使命,这些年看似平静安乐,可我始终记得他每到父兄祭日,便会拿出祖传生了锈的长矛,仔细擦拭。
他跪在堂前忏悔。
一为无子。
二为君主不仁。
三为蹉跎年岁。
我藏在角落里,捂住嘴默默落了泪。我记得三年前,他带女人的巴掌印那日,从来不是偷了女人。
他身为皇帝的禁卫军统领,却被后宫风头正盛的宠妃打了,这简直荒唐。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是生不逢时罢了。
-12-
近日,战事不妙。
卫凛再次挑灯擦长矛时,我握住他的手,「卫凛, 你若是想去战场,就去吧。」
他久久不语。
当我以为,他不会再提此事时,他却道:「若你守寡了,你该怎么办?」
那一刻。
我几乎要落下泪。
他十几岁死了父兄, 亲眼见证卫家死气沉沉的女人后, 再也没有想过走父兄的老路子。
可比起将他拘在这方天地里。
我更希望他成为自己。
而不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我温柔抚摸着他的眉眼, 三年来, 从未绝非他像今日好看, 「我不怕守寡,若你有个三长两短, 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的祖母和娘。」
卫凛还是走了。
临走前, 我去送他,在他的战马上插下一束路边采下的野花。
我认真道:「你要好好地。」
卫凛笑了, 俯身在我脸上落下一吻,一甩马鞭便走了, 「知道了,孟静姝。」
直到军队浩荡而去。
我却落了泪。
他刚刚叫我……孟静姝。
-13-
此去经年。
春去秋来, 我与孟静娴日日做着冬日的棉衣, 等着送到战场上。
一年了, 没有好消息传来,但所幸, 也没有坏消息传来。
孟静娴比我还关心卫凛,她总是打探卫凛的消息。
我忍不住了,「孟静娴, 那是我夫君。」
「我知道。」孟静娴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宋徐白丧了命, 我就不能等着为他报仇雪恨的消息?」
她似乎也看透了。
而我也看透了。
人除了生死, 都是小事,爹娘的宠爱, 年少聪慧的往事, 谁又占了什么名头,都小得不能再小。
不过在这一年。
卫凛的祖母去世了。
她去世前还念着佛,盼着她的孙儿顺利归来。
……
第三年。
这场战终于打赢了。
凯旋而归那日, 带着军队回来的将军却不是卫凛, 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 我正在卫府的院子里种地, 三月正是油菜花开得正旺的时候。
我不哭不闹, 仿佛那只是生命里最普通的一天, 「他可曾有什么同我说?」
副将说, 卫凛给我留了个全尸回来,以便我能看他最后一眼, 让我永远记得他最后的模样。
我笑了。
尸体又不好看。
可他做了他想做的事情, 大概也无悔终生了吧。
我望着满目黄油油的花,喃喃道:「他是卫家最后的男丁了,这府往后也无人居住,那就让他葬在府中的这片菜花下吧。」
可说着说着, 我心头钝痛,不能言语。
副将走了,他将卫凛生前的遗物交给我。
我缓缓打开信封。
却是一张三年前便写好的和离书。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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