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永不为奴

我是一个加班过度猝死的社畜,胎穿成了个古代弃婴。
刚挣扎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哭两声,就被人扔在巷道的水缸。
开局不利,好在婴儿天生会游泳。
我从水里冒出来,从这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要活下去,想要自由,只能靠自己。
来吧,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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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路过的厨娘将我倒提着拎出来,拍了拍我的背,看了一会儿说还有口气。
厨娘的嫂子没生养,瞧着我可怜又生得不错,将我抱走了。
我拿出社畜卷王的魄力,日夜苦读,花了三年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又花了两年多跟着私塾的养父写明白了繁体字。
可还没等我大展拳脚显露天赋,养父就一场大病归去。
为了得到大房遗产,斩衰期满,养母被强行改嫁,而我在快六岁那年进了尚书府。
一般来说,富贵人家的下人有两种。
一种是雇佣的身份,是良民。
第二种就是发卖的贱籍,以后主人家是可以处置发卖的。
两者的唯一区别就是第二种能多卖三两银子。
为了多三两银子,张厨娘将不到六岁的我卖了。
可恨,我生而为人,苦学了五六年,明明有身份有娘有家,却因为年幼又是女娃,做不了自己的主。
从此入了贱籍。

-2-
因为会识字,又生得还算清秀,加上我会看脸色。
没过多久我就成了尚书府嫡幺女顾芷兰的贴身丫鬟。
在这个时代,一般小姐家的贴身丫鬟都混得不错,长大最次也会陪嫁成姨娘。
但顾芷兰她有点暴力倾向。
大约是因为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七岁开始顾芷兰就被养进了一个三进院落的最里面,像圈养的金丝雀。
天天关着,她心情烦躁,就会私下拿丫鬟出气。
就像小孩子玩弄蚂蚁蜻蜓那样折腾同样年纪的丫鬟。
用针扎,用热水灌,一个丫鬟放在绣楼上,她可以玩儿一下午。
我上楼的时候她就想动手,我见惯了熊孩子,反手就把她推了个趔趄。
毕竟我是在外面皮实长大的,哪里是她这样的娇小姐能比的?
她想还手,我索性直接冲上去将她打了一顿。
她抹着眼泪就要去找她妈告状。
我死死看着她,桀桀笑着说我知道那丫鬟尸体埋在哪儿,她若是告状我大不了被打死,但我朋友就会到处说。
闹出去她名声就臭了。
我还吓她说我吃过一种药,横死了会成恶鬼,永远缠着她。
我细细跟她说那种拖舌头的吊死鬼舌头多长,眼珠都是纯白色,走路如何,吃人如何。
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片子,哪里是我的对手,被我三言两语吓得哭了起来。
我不紧不慢地在顾芷兰的院子混了五年。
顾芷兰对我敬而远之,但古代十三岁的姑娘就要开始相看了。
出去了几回,大娘子就开始皱眉头,嫌弃我将她宝贝女儿衬托得木木登登,将我换成了个黑脸小眼睛丫头。
我因为生了讨嫌的小狐狸脸,去了大娘子的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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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对新人不是个好去处。
杂事多,口角多。
院子里的三个女人就可以搭台唱一出戏。
但后厨可以出门。
我不嫌弃,只要能出去,跑腿办事倒马桶我都行。
在大娘子院子做了三年洒扫跑腿,攒了些零碎钱,将将够办个假的路引。
而这时候,我已经十五了,到了可以养活自己的年纪。
也终于来大姨妈了。
开始有小厮向管家打听,或者在我去取东西时说两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
交际应酬嘛,社畜的基本功。
我都不需要拿我电脑里的几 TB 种子和他们科普人类生活的多样性。
只需要拿出甜甜的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信息。
在这个世道,说难也不是那么难,供女子做的行当也不是没有。
但不能是奴籍。
奴籍的,出门要手牌,出城要身契,跨城要路引。
跑了能捉回来,还能在脸上烙印。
我要消籍,就要拿到买卖文书。
当然也可以作假,毕竟古代防伪技术一般般,但买身份太难,而且太贵了。
我正寻思怎么才能弄一个合适的身份时,就碰到了死去的霜姨娘所出的三郎顾铮。
这顾尚书家一妻四妾,总共就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前三个都是大娘子所生。
这顾三郎也是有名的纨绔子,生得不错,名声难堪,早早就被送去了军营历练。
他回来向大娘子请安,大娘子在房中喝茶,偏说午憩,顾铮在烈日下似笑非笑地等了两个时辰,看见路过的丫鬟仆妇,他便轻佻追着看。
来来往往的丫鬟个个面红耳赤。
我从丫鬟群后面走过的时候,他脸上仍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叫住我:「小东西,过来,你叫什么?」
他打量我。
「生得不错,愿意跟我吗?」
言下之意就是给他做个通房丫鬟。
他轻浮看着我,直接又自然,就像是要一只狗一只猫:「我边寨那边缺个可心的,若是跟了我,自然不是普通的丫鬟。自不用冬天打水洗衣了。」
那还是丫鬟。
「怎么?你难道还想做个夫人不成?」他挑眉。
在这些人眼里,一个下人能入主子的眼就已经是恩赐了。
而丫鬟和妾,在这里就是个站着的衣柜物件。
喜欢你是看得起你,就算是怀了孕也可以随意送人。
穿过来这十多年,我早就看穿了。
我脑子还没长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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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骗他说我有了心上人,我说喜欢的是顾家大郎,大郎在试院的照壁给我写信定情。
反正大郎在外读书,三郎又不知道真假。
他冷眼看了我好一会儿,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勒转马身走了。
「且等着吧,到时候别来求我。」
我怕是疯了,求着去给人当姨娘?
我还没翻完白眼,顾家就出事了。
因为一桩贪腐军粮的大案导致边城连丢两城,顾尚书被办了。
一夜之间,阖家被抄。
官差侍卫将尚书府围得像铁桶一样,又说锁人,又说抓赃,家里几处藏得极隐秘的账册都被扒拉出来,府邸一片哭号,没多久就传来消息说顾尚书在大狱里上吊了。
现在贪污的钱不够,要将府里的小姐夫人抓了去抵债。
我当机立țű̂ⁿ断收东西准备跑,就看见大娘子带着嬷嬷来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贱人,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一碗迷药灌进我嗓子,天旋地转之间,听见大娘子的冷硬声音:「都是你的命,小贱人,算你好命,给你个机会做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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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命个屁。
她就是要我顶替她被罚为官妓的宝贝女儿顾芷兰。
我醒来时,正被押解着往北走,身上穿的还是旧衣裳,头发扯得混乱,遮住了半张脸。
大娘子嘴角带着生冷的笑,她旁边是顾尚书两个漂亮的侍妾。
她们刚刚被逼着吃下两块金子。
大娘子说要给她们体面,不能丢了尚书府的脸。
然后转头就告诉两个押解的兵卒,这两个侍妾肚子里有金子。
真狠。
没想到更狠的还在后面,路途过半的时候,她就将我以顾家嫡女身份卖给了押解的军士,换一个她逃跑的机会。
「您瞧瞧,都还没人碰过。」她殷勤赔笑,伸手捏着我的脸,擦干净给别人看。
那什长笑:「你可真是个好娘亲。先说好,死了别哭啊。」
他们不怕死人。
因为反正每年押解到边疆的女奴都要至少死一半。
就算少了一个两个,也是自然损耗。
车子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荒地,那小军官嘿嘿一笑,说要小解,让我们休息,然后他就叫我一起过去。
我手里抓着一把灰,跟着站起来,大娘子看着我,面无表情。
她卖了我,既没了顶替的后顾之忧,还可以换个逃命的机会。
多好的买卖。

-6-
那什长将我拎到石头后,后面排着一串兵士。
要达成共识,那肯定是都要占便宜的。
嶙峋巨石左右都是枯草沙地。
他摘下帽子,对我说。
「你要是跑,我就砍了你的脚,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剁了你的手,小娘子,懂了吗?」
看见我没动,他笑了笑,开始解腰带,腰边的刀取下来,放在旁边。
我问他:「你们就这么放我娘亲走了?你们就没想过,我那小姨娘都藏了那么大块的金子,她难道没有?」
那什长闻言面色一变,立刻转头叫了两个兵卒过去。
他转身一瞬,我立刻就跑。
什长笑着骂了一声娘,嘻嘻笑着追上来。
我可不是娇滴滴的深闺小娘子,我跑得可快,这些年,我可是一点没闲着。
什长追得气喘吁吁,就在这时,我特么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竟然踩空摔了一跤。
什长骂骂咧咧追上来,弯腰要就要抓我衣襟,我一脚狠准踢过去,他嗷的一嗓子。
连地都震动了。
不,不是地震,是马蹄声。
我在草丛中转头,看见一众烈马嘶鸣狂奔而来,看装扮竟然是北地的蛮人。
他们骑着马,甩着弯刀,气势汹汹。
兵士都很慌张,很快溃不成军。
那个押解我的什长有些慌,这时候还来捉我,他大概想拿我换条活路。
刺啦一声——
一刀割断了喉咙。
我满头满脸是血,一时眼前全模糊了,温热,滚烫,又恶心。
一只手拎住我衣领,我被扔在了马背上。
又被抓了。
等我被扔到了俘虏堆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刚刚跑出去的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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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看到我,她正在一个蛮人身下挣扎。
这些蛮人抓的俘虏还真不少。
大娘子是里面头一拨的,因她生得好,珠圆玉润,和干瘦的下人贫苦人比起,格外醒目。
听说是被专门挑出来的。
其他的,比如我这样的脏脏臭臭的,我们被穿成一串,手上绑着绳子缀在马尾上往北走。
这些蛮人都戴着兽皮面具,但紧抿的嘴唇也看得出,他们对我们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更谈不上怜香惜玉。
经常一天只有一顿饭。
这看来打算吊着一口气,只等带回去卖给牧民当奴隶。
不知道大娘子后不后悔,那两个漂亮的侍妾其实应该留下来。
至少,多个人分担。
我缩在角落看着这一切。
蛮人和京都的贵人不一样,他们不喜欢弱柳扶风的,喜欢珠圆玉润的。
这是我的幸运。
不幸的是,蛮人里面还有一种人,就是降臣叛将。
这些人的审美可没有变过,喜欢的就是醴朝的女人。
抓我的正好是个叛将。
他戴着兽皮面具从蛮人中出来,一身甲胄都是血,伸手点了点我。
两个蛮人将我拎过来。
他抬了抬下巴,他旁边的亲兵就叭叭叭问我。
「叫什么?住哪里?干什么的?多大了?成亲没?生……」
狐皮面具的叛将看他一眼,亲兵闭嘴。
我老实回答:「尚书嫡女,顾芷兰……」
叛将在听见尚书两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我立刻继续道:「……的贴身丫鬟,张引鹤。」
叛将又抬了抬头。
亲兵便一刀割开了捆住我手的绳子。
叛将再抬了抬头。
亲兵立刻叫我:「擦掉脸上的血,洗干净,以后就好好服侍我们大人。」
叛将最后抬了抬头。
亲兵的解读到位及时,就像叛将肚子里的蛔虫,道:「等下就去洗。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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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将点了点头。
亲兵领着我走到装着打劫的珠宝的马车那里,翻了一下,找到一套干净的衣裳。
抛给我。
我小心问:「大人,咱们大人怎么称呼啊?看起来不像北戎人啊。」
亲兵斜睨我一眼,我立刻露出乖巧的表情。
亲兵称叛将叫凌风,上午大败,中午刚降的北戎。
这番来就是弄些俘虏回去北戎邀功,好混个像样的职位的。
他自然也不是将军,好像是个百夫长。
为什么降?
按照大邺皇朝的规矩,伍长战死,四人皆斩,十长死,伍长皆斩,百长死,十长皆斩……各种连坐。
反正都是要死,索性叛了。
我回过头去看那叛将凌风,不知道是不是眼瘸,总觉得有点眼熟。
亲兵给的衣服华丽精致,我看了看,又还回去,想要一套利落的。
「方便脱不是?」
亲兵一副我是这样的女人的表情,还是依了我。
洗澡倒是不麻烦。
走过前面的草原就是一条河,初春的风还凛冽。
催着轰人的鞭子挥起来,在半空中如丧钟一般逼近。
女人们瑟瑟发抖。
我走到河边,小兵盯着我。
我伸手动了动手脚,简单做了两个热身运动。
小兵叫了一声大人。
然后就听见缓缓走近的脚步声。
我正好脱了外衫。
「不怕我?」他问。
我弯下腰,在河边伸手捧水洗脸,污浊去掉,水里倒映出一张过得去的脸。
我保持着临水的姿态,缓缓侧身看向身后的人,他面具下的目光渐渐变得玩味。
亲兵很自觉退到后面。左右没有人。
我露出温驯的笑,伸出手去,扯住他的袍摆。
他的手按在佩刀上,没动。
「大人,让奴给您擦擦脸吧。」
他的目光从我肩膀落到唇,勾了勾唇,不置可否半蹲下来。

-9-
我问:「大人亲过女人吗?」
他扬眉,一手捏住我下巴,吻了上来。
面具上带着淡淡的酒味,青涩粗鲁,不知所谓。
我一手按住了他衣襟,拿出看的小视频的技术,反客为主,给了他一个法式热吻。
他双眼中带了惊讶:「……你,倒是让本——」
我目光越过他,他身后那些窥探的蛮人和亲兵都走了。
看来,此人挑我是想表个忠心,叫蛮人放心了。
行,那我也放心了。
我后退了一小步,差点滑倒。
河水翻滚,他脚下的泥都被润湿。
我无辜地睁着眼睛看他,此人面具下的脸果然有些……我伸出手,一只手扣住他脸上的面具。
他一把按住了我的手。
我微微低头,好像害羞的样子,他了然一笑,这次缓缓低头,却被我直接扯下了河堤。
河水湿冷。
况他又穿着软甲,顿时沉了大半。
我后仰一潜。
我妈说得对,会游泳,关键时候能够保命。
在到了河中的时候,我听见挣扎声和男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10-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回过头去,然后看到了丢了狐狸面具的顾三郎的脸。
是他?
呵,是他!
看来大娘子这回有福气了。
听说当初顾三郎的小娘霜姨娘就是被大娘子磋磨死的,临死前还将她打发卖了出去。
顾三郎那时小,护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娘被拖出去,后来没多久他小娘就没了。
这游泳池的水和野外的河完全不一样,我开始还能折腾一会儿,后面完全是仰泳随波逐流了。
到了傍晚,我终于在一处和缓地爬上了岸。
将不沉底的鞋子扔进水里后,我沿着草丛往上走。
虽是春日,但晚上空气仍冷。
胡乱走到一处树林,我本想爬上树,但手脚实在僵硬。
就在这时,听得有隐隐狼嚎,我一下僵硬了,想再试试能不能爬上树,却看到了四周露出了绿莹莹的眼睛……
狼这种动物,就跟狗一样,一跑马上就完蛋,我缓缓弯腰,盯着它们,一手准备捡枯枝。
但就在我微微弯腰一瞬,头狼竟然直接扑了上来。
哎唷我去。
我转身嗷了一声就跑,身后一团腥臭的热气扑来。
吾命休矣!
就在这时,嗤的一声,破风声出,一个找马的小牧民一箭射在了头狼的前面。
烈马嘶鸣,几乎一瞬,我感觉整个人凌空而起,然后坐到了马背上。
年轻彪悍的牧民没有回头,身后传来群狼的嚎叫。
救我的牧民是北戎安阳部的,名字叫安阳格。
他将我放下马的时候,才看清我的模样,我行过谢礼,他微黑的脸上带了篝火的红:「小娘子不必客气。」
我说我是跟家人走散落入河中的,记不得来路,记不得归途。
他便好心收留了我,带着我去了他姆妈的帐篷,给我拿了一套他姆妈年轻时的衣裳,穿上之后梳上小辫子,我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安阳部落的小蛮女。
安阳格看了我好一会儿,露出微微笑意。
安阳部落不大,依附北戎势力最大的大王子的丹阳部落,日常主要负责定期上贡马匹。
最近在打仗,马匹吃紧,每一匹马都丢不得。
安阳格将我送回来,又出去找马了,好在这次顺利,马找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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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短暂在安阳格家里住了下来。
他性格腼腆内秀,家中薄有资产,养马的技术和骑术也是部落里数得着的好手,也是部落酋长的得力助手,是部落好几个姑娘爱慕的对象。
但现在,安阳格似乎对她们都不感兴趣了。
他给我准备新鲜的羊奶和酥茶,回来见我时会洗干净手和脸上的汗,偶尔还会带上一些外面摘的好看的花。
我当然不傻,知道他的意思。
以我现在的情况,如果能在这一隅天地住下来其实也不错,至少像个人样。
但变故很快发生。
来收缴马匹的上官前来时,安阳格牧马去了,我在帐篷里面缝给他的新衣,而帐篷被一个部落里的姑娘掀开,她让我作为安阳格的家人身份出来点算马匹。
那个北戎上官看了我好一会儿,摸着胡子笑了笑。
第二天,交给安阳格的上交马匹的任务和时间都变了。
马多了十匹,时间就在这个月底。
除非去抢,否则安阳格是不可能凑够的。
他凑不够,ẗú⁰整个部落都要跟着遭殃。
安阳格选择了去抢,他带着部落里几个人想要黑吃黑,但却被那帮人捆了。
对方要求简单,赔钱,伴随着要求送来的还有一根小指头。
姆妈凑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是不够,然后那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被人捆了。
姆妈流着眼泪将我卖了。
「对不起,好闺女,可我就格这么一个孩子,我不能,我对不起你……」
我挣扎不动,索性也不挣扎了。
外面谈买卖的也是个妇人,价格压得低,我叹了口气:「行了,再涨二十两,不然我立刻咬舌自尽。」
虔婆看了我一会儿,咬牙一跺脚,同意了。
姆妈泪汪汪看着我,我被蒙着眼睛扔上了车。
然后我听见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她身上那外套还是我的哩,能再多一两吗?」
在乱世里,除了自己,好像每个人都能做你的主。
想要做个普通人,那就等于将自己变成任人宰割的草芥,这就是草民的悲哀。

-12-
简易笼车上路的时候,隐隐听到马蹄声响起,或许是安阳格回来了。
我靠向木笼,或许,安阳格会追上来。
但直到我被扔进了花悦涧,也没有人追上来。
从笼车下来,侧门入楼阁,迎面就是两个白布蒙着的女人被抬走。
买我的是这北都城花街里面的妈妈。
她出价最高。
她的堂子号称用的都是醴朝贵女,系出名门,江南胭脂,价钱比别的地方更贵。
据说花魁挂出的牌子一夜千金。
过了长街,再前面都是烟月牌,这便是北都城著名的青楼红街了。
现在我进了这道门,要想赎回去,就算是安阳格卖了所有马加上自己,也肯定不够。
刘妈妈生意很好。
因为北戎和醴朝连年战争,对醴朝恨之入骨的人不少。
打不过男人,在青楼柔弱的女Ṫùₘ人身上,这些人也能找到报仇的机会。
进了贼窝,刚烈脾气只会让自己吃苦头。
我装出一副顺从的模样,捏着衣角哭哭啼啼,反而得了两句软话,叫我不必怕,刘妈妈出名地会做生意。
我抹着眼泪被关进了一个薄纱珠帘遮掩的房间。
一进去,里面赫然不同,拴着的狸花猫,喵呜喵呜叫。
墙上有软鞭子,也有鹅绒掸子,还有数不清的瓶瓶罐罐。
还有一盆水,水里都是浸透的蝉翼纱。
一套套全是逼良的好家伙。
正前方,一个硕大的浴桶放着,滚热的水下面正烧着火。
我走近一看,里面竟然是有数条鳝鱼,一个个直立在桶中。
这种鳝,见洞就进。
来的是寻常女子,就算扛住了之前的,在这里也就吓服了。
我立刻转身:「说吧,今晚想我接谁?」
好女不吃眼前亏,就算是死,也不想死在这地方。

-13-
刘妈妈轻声笑起来,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倒是个可人儿Ṭṻ⁻。」
「你若听话,妈最疼你。」
她一拍手,一个糙婆子带着丫鬟进来,手里各自都捧着鲜艳精致的衣裳。
我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用手捏了捏衣服的面料,便松下手来。
几番挑剔之后,刘妈妈看出我不是寻常人,然后开始重新问我的身份,我这才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我说我名字叫顾芷兰,是醴朝尚书之女。
这番是被没入罪籍发配边寨的,纵然之前是千娇百宠的大小姐,现在也成戴罪之身。
但既然来都来了,到哪里都是干,不如干票大的。
刘妈妈问我怎么干大的?
我便开始给她讲外围、讲豪门攻略、讲投入产出,讲到最后我总结。
「不如等我一两天,打出了名声,妈妈你的价钱不是更漂亮?咱花悦涧的名声不是更上个档次?」
刘妈妈扑哧一笑。
「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瞧瞧这份胆魄,气势和心气。沉得住气拿得住事,不像前儿卖来的那个张引鹤,哭闹半天,还不是被办了。」
张引鹤?这不是我的名字吗?
我一挑眉,赫然转头,我问刘妈妈,这个张引鹤是什么来路?
刘妈妈为了让我老实点死心塌地,让我从窗外看一眼。
然后我就看到了顾家嫡幺女,真正的顾芷兰。
当初顾家家败,紧急情况下,大娘子将小女儿用我的名字外放,销了贱籍,托付给最会逢迎的张厨娘,要她带着女儿去找外嫁的长女。
谁知道张厨娘为了贪路费,直接转眼就将顾芷兰卖了,并且为了卖个好价钱且稳当,将她远远卖到了边城。
此刻的顾芷兰面色麻木,脸色蜡黄,早没了窝里横的劲头,只要有人进去,脸上就带上讨好的笑。
早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嫡小姐了。
峰回路转,也在这时候,我才知道,因为做了替身,我的奴籍文书销了,我在醴朝重新变回了自由身。

-14-
刘妈妈很心急,问我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我告诉刘妈妈我会才艺,容我为她扬扬名。
她问我是古筝、古琴,还是扬琴什么之类的乐器。
我说我会障眼术——其实就是魔术。
公司年会时表演糊弄的那种。
我给刘妈妈表演了一个空杯子倒水。
刘妈妈反手给我拿来了十二套留仙裙,将我按进浴桶洗了个干净,让我老老实实安心等出场。
「好女儿,以后妈妈就靠你了。」
她提前将我的名声都打了出去,说是醴朝重臣之女,又按照我说的要求客人提前预交报名费才能入场。
这还没开始表演,就凭着在阳台上惊鸿一瞥和打下的噱头先入了几千两到兜里。
刘妈妈嘴巴都咧到了脸颊,对我也愈发客气。
我也对她不客气起来。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
刘妈妈于是愈发放心,人性就是这样,对那些无欲无求的人掌控起来才麻烦,要是知道了一个人的弱点,反而觉得亲近。
然后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向她提出了想要顾芷兰的要求。
刘妈妈大方成全。
「我瞧着你们都是一地出来的,将她好好教养了一顿,以后送来服侍你。」
顾芷兰脸颊全部都肿了,咬牙死死看着我,听见刘妈妈咳嗽一声,她立刻颤抖一下。
刘妈妈有些宠溺地嗔怪道:「若是连个下人都降不住,如何坐得好这花悦涧的位置呢?我瞧着她就是有些矫情,先替你教育了一顿。」
这话说得好听,实际就是想我们不合,送来监视的。
顾芷兰和她母亲一样恶毒,对于我的示好并不买账。
来的第一天,看着我的华服珠宝,她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愤怒中竟然带着羡慕。
等到第二天,她忽然换了面孔,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当初对我也是不得已,和我重叙旧日的恩情。
第三天开始小心翼翼地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是不是想逃走,还说能够帮我放风。
谁都知道在花悦涧试图逃跑的人下场有多惨。
我把玩着手上的金链子和珠宝玉器,叹口气了说可我要是出去了,哪里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呢?
顾芷兰气得手一抖,热水泼在手上,疼得她低声骂了一句贱人。
而在外偷听的刘妈妈对我愈发满意,为了配合我的那几个表演,更是破例让我提前参与前厅花阁表演设计。
很快,要准备的东西都如期准备好了。

-15-
终于到了见客的时候,灯笼亮了起来。
马车声陆陆续续响起来,开始迎客了。
莺声燕语却听得人心颤。
我如期换了长裙,薄施粉黛,戴好面具,看得刘妈妈喜滋滋的。
我又让刘妈妈给顾芷兰还有其他几个婢女准备了几套一样的。
幻术嘛,真真假假。
刘妈妈无有不允。
然后我故意问定金可都收齐了,又问刘妈妈要了她头上一根珠钗才罢休,还煞有介事地说不能太早应允,但也不能太晚,关键就是一个度,又一定要刘妈妈帮我选个有权势的,以后也好当我们的靠山。
这一套下来,刘妈妈和我越谈越投缘。
今晚是个好日子,醴朝的大将因为朝廷诛杀其父带兵投降了北戎。
如今正由北戎的都玉王子带着来体验北都城的市井风光。
刘妈妈满脸得意地说本来这位将军要去的是王子府上,因听说都城里面有一位醴ƭũ̂⁹朝贵女的新花魁,这才特意邀王子一同前来。
她满脸期待:「听说缴获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啊。」
我心里一跳,难道是那顾三郎,脸上笑吟吟:「是啊,是啊,妈妈今晚一定要多分我点。」
刘妈妈笑着拍了我一下:「好女儿,妈妈可疼你。」
等刘妈妈出去,我收敛笑意,紧了紧腰上里层缠上的珍珠腰带还有金珠子。
今晚,除了表演天女散花和空杯倒水,还要表演一个大变活人。

-16-
在几个舞姬开场后,我穿着利落又妖娆的长裙上场,含笑环顾场上,我目光一顿。
真是冤家。
还真碰到了顾三郎。
只是,他怎么这副打扮?
此刻他抱着长剑,戴着半面具,以侍从的身份跟在王子和投降的大将身旁。
透过面具看过去,他嘴角挂着笑,看着我。
我手一翻转,空空如也的杯子里面飞出了麻雀,再一转,里面又倒出清冽的美酒,将酒倒在杯中,让两个舞姬捧着送到贵客处。
一个舞姬还没动,顾芷兰立刻抢先拿了酒杯去了。
王子没动,大将满脸是笑,伸手捧了她娇滴滴递过去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顺手摸了摸顾芷兰的手。
顾芷兰含羞带怯地看了大将一眼,显然眼睛里只有这个金主,根本没看到自己的异母哥哥。
估计也没认出来。
他们从小关系也Ţŭ̀⁾不好,顾三郎在顾家就是个玩世不恭的混蛋,顾芷兰上了绣楼后根本没机会看到他。
障眼的魔术看完,场下掌声不断,众人纷纷叫好,还要更有意思的。
这时刘妈妈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说接下来就是抽盲盒美人阶段。
这七个和我一般打扮的舞姬会在我的幻术中消失在场上,然后等各位贵客从里面找出来。
毕竟都交了钱的,这样能不能找到,全凭本事。
我轻轻一拍手,手上的铃铛响动中,场上红纱全部拉了起来,连同顾芷兰在内的人迅速交换身份。
顾芷兰眼睛死死盯着我,故意上前一步挡在我前面。
她今日的机会是自己向刘妈妈争取来的,只要能恢复到曾经的富贵生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今天她是一定会抓住机会的。
我微微一笑,勾唇。
按照计划,掉入了下面的隔断中。
隔断中都是木板,薄薄一层,只要破开,就是出口。
但是从这里出去肯定不容易,所以我掉下去以后第一时间就掀开了更下面一层的地板,这个由我亲自布置的隔断很薄。
就像是魔术里的身体分离的柜子一样,刚刚好容纳一个人。
在松动了逃出去的薄板后,我躲到了这里。
外场开始只是嬉笑声,后来忽然变成了喧嚣,刘妈妈的惊呼声和慌张声传来。
「不,不不不,大人,贱身怎么敢耍弄各位大人啊!大家都看到明明是在这里的——」
大将的声音响起:「就这方寸之地,难道还飞了不成,来人,给我拆了。」
刘妈妈心痛:「大人,不能啊,这这这……呃——」
利刃出鞘的声音,然后是热血喷涌。
顾三郎的声音不疾不徐:「将军,贱妇戏耍,属下赎罪。待属下去看看。」
他的声音和脚步一起,落在了被半拆开的舞台。
薄薄的木板上,他站在上面,从头顶暧昧幽篁般的竹灯中垂眸,居高临下看下来,手上的长剑还在滴着血。
只要一剑,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他缓缓蹲下来,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但只是一瞬,他站了起来,起身走了。

-17-
因为花悦涧涉嫌欺骗,整个花楼在降将的建议下直接封了。
姑娘们全都收归官有。
在这时候,即将被抓走的顾芷兰似乎认出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然后她得到了两个选择,是跟着哥哥走,还是跟着那个看上她的降将?
顾芷兰只犹豫了一秒,就挽上了将军的胳膊。
毕竟跟着一个侍卫,哪里比得上现在重权在握的将军呢?
她要的是翻身,而不是自由。
她挽着将军的胳膊,娇滴滴地说,其实之前给大家表演幻术的我是个妖女,最擅长蛊惑人心,而那个刘妈妈就是被我蛊惑的,让将军见到我最好立刻抓起来,烧死。
花悦涧重新安静下来又过了很久,外面已经没有了动静。
我偷偷推开了地板,爬起来,外面的纱衣去掉,里面是一套寻常普通的布衣。
头上的钗环去掉,头发随手挽起来,我偷偷爬上了台阶。
眼前漆黑如墨,一个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把剑搭在我肩上。
是顾三郎的声音:「求我吗?」
我说:「求你。」

-18-
我被拎到了顾三郎身旁,成了侍卫的跟班。
换上了利落的男装,他看了我一会儿,将手在地上抹了抹,然后在我脸上擦了两把。
「很好。这样很符合你的气质。」
他每晚教我骑马,怎么能最快提升速度,怎么能控制惊马,不厌其烦。
转眼,就是半月后,因为降将带来的奴隶和财帛,可汗的几个王子都有心拉拢,轮流邀请将军赴宴,而顾三郎却不再跟随了,只是带着我在城中闲逛。
逛了几次,我看出些端倪。
顾三郎这桩桩件件,都是为冲出北都城而准备的。
在将要发起进攻的前一天,他让我回到了花悦涧。
「如果我成功,我会来接你。如果我失败,你来见我吧。」
而那著名的里应外合的一战,也的确成功了,但胜利得很惨烈。
在最后一刻,城门被关上了,顾三郎没能成功骑马冲出去。
我在ťų⁰混乱后的长街上看到了他的马。
马和狗一样,是有灵性的动物。
但不同的是,狗找人帮忙的时候,会在人面前跳跃,咬着人帮它,而马只会看着你。
那匹马也被射伤了,肩上流着血站在城墙边,一直看着我。
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了它后面挡着的已经昏过去的顾三郎。

-19-
顾三郎其实才是真正的将军。
而那个曾经代表他四处应酬的实为他的亲兵。
但在这场战争最后,这个冒充将军上了瘾的亲兵冲出去的时候,转身给了顾三郎一箭。
于是他中箭倒下被迫留在了北都城。
他身上的伤还在流血,我将他挪出来的时候,混乱的北都城正在整合城中兵马进行清洗。
我扶不起他。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扶住了顾三郎的胳膊。
竟然是安阳格。
他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将顾三郎扶起来,然后向着都城里面走去,最后到了一户酒肆。
从后门进去,他喊了一声干舅舅。这干舅舅也是个醴朝人,但在北都城已经生活了很久。
将顾三郎放下,他叽叽咕咕说了很久,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最后退了出去。
「放心吧,先在这里住下。」
我问安阳格怎么会在这里,他看了一眼顾三郎,又看了一眼我,最后说:「来送马的。」
取灯,烤刀,取箭,缝合,烈酒消毒。
忙完已经天明,我洗了手,安阳格递上了帕子,我擦完手,他将热好的粥送进来。
「吃点东西吧。」
外面还是乱哄哄的,我端着粥一口气喝完。
安阳格问:「你难道就不担心粥里面有问题吗?」
我拍了拍他肩膀:「谢谢。」
有问题也跑不了,人心复杂,人性也不是非黑即白。
他垂下头:「之前的事情……」
「已经过去了。」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整了整身上的男装,这一身衣服穿上着实舒服:「等他好了,我会找个商队带他走,然后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你之前说过的,在西边的西边,穿过一大片沙漠,那里有望不到尽头的草原,还有来自异域的商队,我想去看看。」

-20-
但顾三郎的伤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得好。
直到那晚,我半夜送安阳格出去,回来看见顾三郎正在喝酒。
难怪总也不好。
我生气上前夺走了他的酒杯。
他倒也不生气:「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就可以使劲喝?不要命了。」
「要是你走了,就不要了。」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言辞间却无玩笑的意味。
脸上的伤还没好,月光照在他身上,森冷如雪。
我岔开话题:「放心,我不会告发你的。我这个人,知恩图报,上回你救了我,我这次……」
「只有上一回?」他看我,「那次猎俘,那次河边……更远一点,我是不是早就叫你跟我走,不要留在顾家?」
他想了一想,很可惜的样子:「也不对,我娘亲发卖的时候你帮了我一回……这样算下来,好像快抵消了啊。」
我有些吃惊,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其实,倒是不奇怪。
顾家的倾覆本来就是他的计划,甚至连证据都是他收起来交上去的。
我问:「你扳倒顾家,因为霜姨娘吗?」
霜姨娘是顾三郎的生母。
一次在主君外派时,据说大娘子发现霜姨娘和外男联系,直接就打发买了。
我那天偷偷跑出去,到了顾三郎读书的盛家,悄悄请门房转告顾三郎。
等顾三郎慌慌张张回来,在院子里却没找到霜姨娘。
他发慌,然后去了大娘子院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娘子不疾不徐地用凉汤,闭目养神。
烈日下,顾三郎将头磕出了血。
大娘子才训斥说:「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夫子说你学业极好,秋闱有望,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母亲,她一个贱籍的奴婢,怎么是你母亲?此贱妇还与人私通,现在自请发卖免得污你前程,也算全了顾家最后一点脸面。」
顾三郎发恨站起,追出去,却再也没有见到霜姨娘。
过了两天,霜姨娘的尸体从河里冒出来,说是她自己投水了断的。
顾三郎大病一场,好了以后仿佛换了个人,嬉皮笑脸,又纨绔十足。
那年秋闱,顾三郎没有参加,也因此更为主君嫌弃,他的日子更难熬了。
他丝毫不在意,反而直接弃笔从戎了。
这也是他痛恨大娘子的原因。
「不只是因为我娘亲,还因为顾家贪腐昧了军粮导致边军大败,负责军粮采买的正是那女人的母家。该死的,一个都跑不掉。」
他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再看向我,那冷转瞬即逝:「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我将路上回来买到的饼取出,他张开嘴:「肩膀受伤,动不了。」
「知道受伤还喝酒?」
我将温热的饼撕下一块,递给他。
他张开嘴,像一只小狗。
我微微蹙眉:「怎么刚刚喝酒有力气……」
他似笑非笑摇头:「如果不是喝了酒,伤口早就好了,你也将我送走了吧。」
我猛然抬头。
他的伤一直不好,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些年,我一直看着你,看着你怎么糊弄顾芷兰,怎么吓得她晚上不敢睡觉,又怎么要回属于自己的月钱,看着你怎么巧妙又小心地活下去,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盏灯,看着你那么小,却一点不灰心又坚强地活着,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21-
我想起了很多。
我刚刚入府当天,管家训话,要我们时刻谨记自己为奴的本分。
要为主人考虑,要尽忠,要服从。
训话的时候,顾家三位公子鱼贯从书房走出,最孱弱的三郎走在最后,刚转弯他被两位兄长嫌弃地按在墙上,声音刚刚好传过来
「就你会出风头,贱种。」
管家面无表情,只当没听见。
因为顾三郎是姨娘所出的庶子,所以虽是主子,却算不得正经主子。
他为了证明自己,比自己两个哥哥都努力,希望得到父亲的青睐,但主君越看重他,后院针对他和霜姨娘的磋磨越多。
也就在这时候,我才想起其实我们曾经也有很多次说话的时候。
我在外院浇花的时候,偶尔会遇见不被待见的顾三郎路过,有一次他似乎在我身后迟疑了好一会儿。
「你是在浇花吗?」
「嗯。三公子让让,水来了。」
还有一次,我在后院洗衣服的时候,他在旁边蹲下。
「这水是从后井打的吗?」
「嗯。三公子让让,晾衣服了。」
偶有两次,我外出跑腿送东西的时候,在角门他迟疑地站立着。
「你是从外面回来吗?」
「嗯。」我抬头,十一岁的少年白皙的脸浅浅有了红。
「你的衣服洗得很干净,谢谢你。」
我眼睛一亮:「谢三公子喜欢。」按照流程,这时候,就可以要赏钱了。
但那个还有些拘谨的少年说:「长大我会好好谢谢你。我会给你很多钱,给你买你好吃的,好看的。」
作为吃惯老板饼的社畜,我缓缓收回手,回以标准的微笑。
不过也因为这些许的友善,才让一向明哲保身的我在霜姨娘出事的时候,偷偷跑去通风报信。
再后来,霜姨娘没了,顾三郎病了就变了,变成了嘻嘻哈哈的纨绔少年,再不复曾经模样。
大娘子在宅中骂了好多次,说这是根坏了,有娘生没娘教。
这些细密的回忆忽然串了起来。
我也在这时候,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在顾家抄家前的关键时候,他会突然从边寨回来,又为什么会来见我对我说那番话。
所以,他是专门回来的吗?
我心头一动,却觉手指一疼。

-22-
他忽然低头,咬住了我的手指和馒头,细密地啃噬着,像隐忍的兽。
我蹙眉:「疯了?疼。」
他抬起头,苍白的少年齿编贝,唇激朱。
他缓缓笑。
我和顾三郎在安阳格的舅舅这里住了十天,外面基本平静下来。
后宅宁静,他的伤被我盯着恢复得倒是很快。
转眼就到了要走的时候。
「我上次没开玩笑。我真的想娶你。我在阿娘的故地置办了房子,你愿意吗?」
「怎么?想金屋藏娇?」我看着他。
他回了醴朝,就是平叛有功的将军,高高在上。那时候,皇帝赐婚,或许还有门第之间自己的联姻考虑,这些都注定了他不可能娶我做他妻子。
在封建社会中生活的男人,倚仗的未来和成长都来源于此,很难改变。
我笑:「我不做妾。」
「名分……我会给你的,你会是我唯一爱的人。」他的声音低下去,「你愿意吗?」
爱吗?情感是最坚韧却也是最脆弱的东西。
「那等公子做得到的时候再说吧。」
「我当然做得到。无论你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不多,但很难,在你们看来或许还很荒唐。我要自由,要自己能做事,要平起平坐。」
「我会努力的。」
「谢谢敷衍。」我笑。
过了一会儿,他也笑,脸上仍然是笑,但那笑不容置喙:「但这次走,我会带你一起走。」
「好啊。」

-23-
但我根本就不想回醴朝了。
醴朝无趣,就算回去,我也不会现在回去,我要去很多地方,见不同的人和风景。
既然来了这里,不想白白来一遭。
从识字开始,到变故结束,宅子里的勾心斗角,乡野市井的盘算计较,百姓都是在这小小一隅天地艰难求生,白粥是奢侈,旱涝由天,我想要做点什么。
凭借后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优势,或许可以去找找抗旱的玉米和红薯这样的种子,只要带回来,世上当少很多饥馑吧。
奇怪,总觉得似乎要做些什么,才算是好好活下去。
而之前和安阳格打听的商队,正好就有这样一支。
耽误了这么多时间,现在都要补回来。
虽然也想有个人陪着我,但是我不想强迫任何人。
所有的选择都应该是在自己经历和了解后作出的,而不是剥夺对方选择的权利。
同样,我也不想被剥夺。
我预备离开北都城那天早上,安阳格来了,我说我要出去买药。
正好私下重新联系上他的部下秘密送来消息,将之前的冒充之人捆了起来,只是那个冒充将军的亲兵身旁的女人有点麻烦。
此女自称是将军的妹妹,现在又有了骨肉,部下请示应该如何做。
顾三郎的杀字卡在唇边,他说:「既然她说她是顾芷兰,就按照朝廷对顾家女眷的要求来。军姬怀孕,留下她命,将她婚配给那罪人。」
我心里一动,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去找这些后世才传来的种子外,还可以做的一件事。
那就是未来,做个为女子保媒ƭũ̂ₔ的倒是不错。
在这个社会,我能力寻常,记不得那些化学公式,变不出科技进步,但是有一样是共通的。
那就是给那些盲婚哑嫁的姑娘们寻一可靠之人。
至少在这辈子,就能少受很多罪。
我想到这里,不由微笑,这倒是个正经又长久的营生。
顾三郎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说我去买药,让安阳格给他换药。
然后随意穿上布靴走了出去,翻过院墙,过了长街,骑马出城。顾三郎换好了最后一道药时,我已经在大道上了,今日来接应的商行马车在约定时间如期前来。
天气正好,我摸了摸假胡子和内腰的珍珠腰链,我躺在商队的车上,由着阳光照在脸上。
自由的感觉真好。

-24-
旅行的感觉并不总是风景,一路风餐露宿,如此走了十多日,前面已渐渐进了荒漠。
我带着新雇的伙计看着远处, 前面隐隐约约有尘土飞起。
接着后面也有灰尘飞起。
商行老板面色难看, 命护卫打手都拔出刀剑来, 加紧绕路。
前面来的果然正是土匪,而后面追来的隐隐有兵甲之声。
商队领队欲哭无泪:「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今天都遇上了,倒霉了。」
却没想到后面的兵甲过来却没停下,而是径直冲向了前面。
土匪被驱赶走了后, 那行骑兵绕着商队看了一圈, 探后为首的跳下来,在我面前行了一礼:「张……公子。是我家将军派我等前来护送张公子的, 还为公子准备了两个婢女。」
说着,他从后面马背扯下两个面色青黄的女子。
商队领队惊讶:「张老板, 你这位好友可真是慷慨啊。托他的福, 今日才逃过一劫,张老板,你这番去的路费,我就不收了,以表谢意。」
我还没说话,护卫又道:「将军说了,张公子这次去, 早些回去, 张公子要的东西,他都会提前准备好。」
但人算不如天算, 这路上走, 一走就是三个月,费了好些功夫拿到些许种子, 再赶回来已经是这年冬天。
正好这年大旱。
我在入关的门口, 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装饰着白色兽皮毛的斗篷,毛峰恰到好处簇拥在脖颈,配着金丝暗纹的锦衣,气势夺人又慵懒矜贵。
在他身旁正好放着一顶花轿。
不到一年不见,他身上又多了几分肃杀。
「都城里面事情多应酬多, 想你也不喜欢。我自请戍边,以后从这里到北都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回可好?」
他亲自撩开轿帘,等我进去。
从前的毋庸置疑现在变成了沉默等待,这一年, 我早就想过, 倘有一点逼迫,我便不再回来,却没想到,他竟然耐心等到了现在。
「三郎现在也学会了以退为进。」
他唇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没办法,有些小东西胆子小,心眼大, 不敢抓, 不能吓。除非自己愿意,不然谁也捉不进笼子。」
我会心一笑,起身进了轿子。
然后, 他也坐了进来。
「这算不算得平起平坐?」他问,低头捏着我下巴,轻轻吻了上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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