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谢,与君长诀

齐王萧烨为娶寡嫂长姐为正妃,全家跪求我替嫁一年李代桃僵。
一年以后,长姐回府,要我以血来代还萧烨的露水恩泽。
萧烨每次从长姐房里出来,次日我都要以血做药引侍奉长姐助孕汤药。
长姐同御医言明我与长姐乃双子共感。
自此,长姐偶感风寒,我就要被架在大火上炙烤一天一夜。
长姐高热不退,我就要被扔进冰窖里直到退热。
长姐打马球伤了腿,我被灌了五碗麻沸散险些丧命。
萧烨对长姐荣宠万千。
却不知当年承武门暴乱中,救他的人其实是我。
直到侍奉到第九十九碗助孕药……
我垂手看着自己布满密密麻麻刀疤的胳膊,终于知道自己该走了。
那日,我拖着残破的身子跪在朱红的大殿门口。
「皇后娘娘,两年期满,假死之事,还请娘娘做主。」

-1-
我是历任苍山派最年轻的掌门人,也是整个武林的笑柄。
刚刚生产后还未出月子的我,被灌了毒扔进马厩。
马夫、下人、侍卫……我甚至数不清到底是第几个……
只因长姐说这样更有风味,让我为她和王爷的乐趣助助兴。
「这大门大户的人就是比脏地方的货色有滋味。」
熏天的汗臭,把马厩围得水泄不通。
「还得感谢王爷,不然我们哪有这种机会。」
他们一个个笑容险恶,摩拳擦掌地俯视着浑身通红的我。
我倒在肮脏的干草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久前长姐回府,突然惊惧昏厥。
御医说必须以银针入指才可清醒。
萧烨心痛不已,称长姐先天不足而我自幼习武,只能由我代劳。
我的手常年练剑布满老茧,御医扎了我几百针,才入体十根。
十指连心,我跪在地上死死咬着牙,满头汗水打湿了衣鬓。
剧痛让死死护住心脉的我心神不稳,险些走火入魔。
最后一根银针入体,不知动了哪处穴位。
我再也护不住心神,一口鲜血涌出,刹那间内力尽失。
那御医见我呕血,激动地咳了两声,长姐这才醒来。
这十根银针在我体内没日没夜地游走,轻微的震动就会彻心彻骨地疼,更何况这么剧烈的抖动。
下人们拿着火把照得马厩如热闹的集市一般。
一个又一个人进来,我本就撕裂的伤口血肉模糊一片。
药物产生的兴奋与极端的痛苦让我麻木,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身上的男人起身就走,「嘶,蹭我一身血,还说是什么大家闺秀,呸。」
带着腥臭的口水吐在我身上,这一刻我的尊严荡然无存。
就连马儿都看不过去发出阵阵嘶鸣。
又一个人向我扑来,突然剧烈的疼痛再次从小腹传来。
我能感到有东西掉了出来。
一群人停下动作,「擦,这是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男人弯腰,「这是胎盘,我媳妇生产的时候我见过。」
「真够恶心,我可受不了。」
眼前的男人们很快一窝蜂散去。
我不顾剧痛坐起身来,看见自己的胞宫已经脱垂。
胎盘就掉在不远的地方,被无知的马舔舐着。
这一幕疯狂地刺激着我的神经,直接昏死了过去。

-2-
天还未亮,我就被一盆冷水泼醒。
沐流光手下的丫鬟小桃皱着鼻子,「沐流影,昨晚流光姑娘和王爷春宵一夜,今早命你前去奉药。」
我颤声道,「小桃姑娘,你是否能通传一下,我实在……起不来,我需要大夫。」
「你这种脏病还好意思看大夫?」
小桃翻了个白眼,滚烫的汤药被塞进我手里。
「没空跟你多费口舌,惹王爷发怒了你自己看着办。」
忍了一夜浑身被碾碎的痛楚,我虚弱地抹去额角的汗水。
穿好残破的衣物,我端着滚烫的药碗缓缓移步王妃寝殿。
寒冬中冷梅开得正艳。
从前我住在这里时,萧烨为我种满了我最爱的杜鹃花。
后来沐流光回来,连根拔除了杜鹃花,把我也赶了出去。
明明是双子,她喜爱冷梅,我却偏偏生梅花癣。
只要在寝殿停留久些,便会长出一身的红癣,又肿又痒。
或许是内力尽失的缘故,我的梅花癣更加严重了。
我忍住不挠脖颈处发痒的大片红癣,收紧了披风,快步进了寝殿。
萧烨还穿着亵衣,沐流光在侍候他更衣。
室内还残留着旖旎的气味。
我强忍着恶心,「给王爷请安,长姐请安。」
萧烨轻睨着我,点点头。
见我一身狼狈不堪,他墨眸中划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妹妹今日奉药这么早,难道是思念王爷了?算起来王爷确实好些日子没去妹妹那里了。」
萧烨还未开口,我抢先答道,「长姐多虑了,长姐身体不好,王爷理应照看着。」
我将药碗递给下人,接过早就备好的匕首。
衣袖褪到臂弯,全是道道刀疤伴着红癣。
没有一块好皮。
左右的下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萧烨有些失神,视线停留一刻便背过脸去不愿再看。
他握住刀柄,「够了,以后免去王妃奉药。」
流光变了脸色,「可是烨郎,御医说双子以血滋养最好助孕。」
萧烨捏住我的手腕,刀伤针眼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的目光凝重,眉宇间带着歉疚。
我反握住他的手,手起刀落,血滴如断了线的珠子洒在药碗里。
「王爷,这一碗已经是第九十九碗了,王爷与长姐有求,流影莫敢不应,只愿王爷与长姐能照顾好墨儿。」
萧烨瞳仁一颤,迅速收回手,声音喑哑,「本王去上朝了。」
我捂着血肉翻卷的伤口,跪着给沐流光奉药。
沐流光见萧烨走远,将滚烫的汤药全泼在我脸上。
「沐流影,未来的太子妃只能是我,你都被玩成这个样子,该不会以为王爷心里还有你吧?」
她端着药碗,步伐妖娆。
倒了一碗飘着红梅的新茶,端到我面前,「来尝尝烨郎为我新制的梅花茶。」
见我纹丝不动,她又开口道:「墨儿最近身体可不太好呢。」
我握紧手指,一饮而尽。
「王爷将墨儿过继给长姐,他就是你的孩子,还请长姐Ṱú₉费心照顾墨儿。」
沐流光死死捏住我的下巴,笑得狰狞,「沐流影,你偷了我的烨郎一年,居然还有胆子生下孩子。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看看今年的红梅,是不是开得特别艳?」
一碗梅花茶下肚,身上的梅花癣奇痒无比。
身上的伤口传来的痛楚与红癣传来的奇痒交织,只觉得每寸皮肤都要裂开。
沐流光的手指指着那片梅林,眸里倒映着大片的红。
「月初我生了癔症,御医说生啖童子肉可以镇魂,尤其有血缘关系的最佳,妹妹,你知道的,我可没有孩子……」
浑浑噩噩中,我眼前仿佛看见那个还未满月的小儿像猪狗一般被人用刀一块块切割的样子。
我五官扭曲,惊恐的眼泪夺眶而出。
那一刀刀比割在我身上疼千倍万倍。
我声音颤抖,还不死心地问道,「是……是王爷让取的?」
沐流光最爱见我这副表情,笑得格外亢奋,「当然了妹妹,后来取肉已经无处下刀了,王爷还怪你没用,在怀胎的时候不多长些斤两。」
我再也承受不住,气血上涌,喉咙猩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不可能,你骗我,不可能的。」我麻木地摇着头,根本不愿相信。
怎么会有父亲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妹妹这就受不住了?墨儿只剩些骨头的时候,胸口一直呼哧呼哧地喘着,我都看出那孩子有多想活下去,可是王爷说只有我才配生嫡长子,他把那孩子剁碎了做了花肥,你看今年的梅花开得多艳,做出的梅花茶也格外香甜呢。」
我的眼神呆滞,耳朵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绷断的声音。
胃里传来翻天覆地的恶心,呕出来的却只有血。
我疯了一般喊着墨儿的名字,跑进了梅林,不断地挖着。
天黑了,我的指甲尽断,沾满了泥土的皮肉翻卷着。
我哆嗦着伸出手,摩挲着已经腐烂的小小尸体。
撕心裂肺的痛楚自心头传来,我眼前一黑。

-3-
再睁开眼,萧烨宫中,他身上独有的沉香涌入鼻尖。
我忍不住又开始干呕,把胃里所有东西都呕了出来。
躺在床上,我眼神空洞Ťù₍如同死水。
萧烨第一次感到有些慌张。
伸出手想要安慰我,却发现根本无处下手。
他的声音发颤,「流影,两天了你终于醒了,孩子我们还可以再要的,你不要过度神伤。」
直到他开口前,我都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父亲杀死自己的儿子。
我甚至庆幸我的墨儿还未满月,他不懂事,不然该有多绝望。
更何况,我的身体现在已经烂透了。
我苍白的嘴唇嚅嗫着,「虎毒尚且不食子。」
萧烨红着眼,「流影你怎么就不能懂事一点?流光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必须救她。她恨你霸占我一年,我能把你留在府里已经是顾念旧情了,你应该感谢流光能容下你,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真是好笑至极。
我气极反笑,「萧烨啊萧烨,你以为我会对你施舍的容身之所感恩戴德?甚至还要我感激杀子仇人?你说她救了你的命,自我嫁给你后每次有暗探刺杀,不是我在刀光血雨里救了你?」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道:「流光也是受情况所迫,你们双子共感,你的痛她不比你少,她不欠你的。」
好一个双子共感,沐流光用这四个字折磨我至今。
我和沐流光的双子共感只会有一丝波动,可惜除了我们二人,其他人均不知情。
墨儿已死,我再说什么都已无用。
我背过身去,再不愿看他一眼。
沐流光的声音却远远传来,「王爷,还请王爷做主,妹妹她要杀了我替孩儿报仇。」
她哭哭啼啼地拿出我的随身佩剑,「她那日拿着落霜剑闯进来划破了我的脖子,侍女们都看得一清二楚,大概是双子共感她也痛晕了过去,不然我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王爷了,这把佩剑就是证据。」
一旁的侍女纷纷点头。
萧烨查看沐流光脖颈上的伤痕,果然是剑伤。
他愤怒至极,直接掏出皮鞭狠狠抽在我身上,让我跪下给沐流光认错。
这个恶妇杀了我的孩子,毁了我一生。
今日就算我死,也不会跪下来给她道歉。
众人围观下我被打得皮开肉绽。
直到萧烨打累了,神色狠戾地咬牙道,「沐流影,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不是不肯道歉?」
即使满身鞭痕,我依旧以沉默相对。
「好,算你硬气,来人,取熔炉来。」
侍卫们很快抬来一人高、烧得通红的熔炉。
侍卫押着一脸死意的我。
如果这熔炉是我的归处,我很满意。
我苍白的脸上染上笑意,是不是马上就能见到我的墨儿了。
可下一秒,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萧烨手里拿着我的落霜剑,一点点将剑尖融成了铁水。
我的落霜剑轻薄如纸,是已经过世的师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这把十多年我从未离身的佩剑,被我的夫君亲手毁了。
刹那间,我锥心刺骨,崩溃绝望。
他明知道这把剑对我有多重要。
我一遍遍地磕头求饶,嗑到满面血迹,「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乓啷」
萧烨将半把落霜剑随手扔在地上,嘲讽道:「沐流影,下次记得见好就收。」
转身揽过沐流光,「来人,给本王传御医,马上就是册封大典,不可让新王妃的脖颈留下疤痕。」
我抱着残剑,哭到窒息。
「师父,徒儿无能,给师门丢脸了,您曾教导过徒儿剑客最忌多情,是我自甘下贱。」
那夜,我翻身离开王府,一声骨哨响起。
几个黑衣人身影闪过,跪在我的脚下,「恭迎少主。」
我将落霜剑递给他们,「回去告诉几位长老,替我修复落霜剑,十日后瑶城武林大会会合。」
「少主,你身上的伤……」
「师兄自会替我疗伤。」
冷风凄凄,枯木婆娑,手里拿着皇后的令牌,我穿过宫门。
拖着残破的身子跪在朱红的大殿门口。
「皇后娘娘,两年期满,假死之事,还请娘娘做主。」

-4-
皇后屏退了左右宫人,偌大宫殿内唯余她与我二人。
皇后目光冷峻,「沐流影,从前让你离开烨儿,你拼死不从,还敢与我定下两年之约,如今怎突然改了主意主动请离?」
我声音微颤,透着无力与绝望。「回禀娘娘,臣女当年年幼,错把真情当作无价宝,如今醒了,方知彩云易散。只求娘娘兑现诺言,让臣女与王爷断个干净。」
皇后捏着茶杯,满脸失望:「烨儿曾痴迷沐流光,先太子亡故后执意要娶她为妃,甚至以性命相要挟。此事会成为他立储路上最大的污点,正因如此我才将王妃之位给了你,岂料世事无常,本以为你二人容貌相似,你能取代沐流光,住进烨儿心里,是我高看你了。」
我叩谢,「谢皇后娘娘赏识之恩,臣女无福。王爷厌弃臣女,连带厌弃墨儿,残忍将墨儿分尸杀害,臣女知情时孩子已成一具腐尸。娘娘,您也为人母,还请您体恤怜惜臣女,求您看在墨儿的份上,保全臣女族人,放臣女一条生路。」
「哐当」,皇后手中茶盏落地摔碎,脸色煞白:「墨儿他……死了?」
皇后也知因局势对她母子多有亏欠,却未曾料到会是如此惨烈的结局。
震惊之余,心底涌起一丝愧疚。
空荡的大殿只余回音,我匍匐在地,露出满背鞭痕。
皇后长叹一声:「流影,你清楚皇家规矩,要么死,要么出家。」
我泪眼中透着决然:「娘娘,只要让我离开齐王,不祸连宗族,哪条路我都愿意走。」
心死之人,死,抑或余生常伴青灯古佛,又有何异?
皇后目光闪动,似有不忍:「这几年,你照料烨儿、操持王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承武门救烨儿的,我知道是你。这命,是烨儿欠你的,今日我代他还。只是这些秘辛,你绝不可外传,否则沐家全家陪葬。」
婚后我曾数次同萧烨说过承武门之事。
可惜他连查都没有查,满口斥责我妄图取代沐流光之位,居心叵测。
真相没那么难以发现,只是缺了有心人罢了。
我再叩首:「谢娘娘,还求娘娘能厚葬墨儿,他到底是皇家子嗣。」
皇后面露悲戚,点头应下:「墨儿是我第一个皇孙,大典后定给他交代。」
拜别皇后,独站西风客栈屋顶,我颤抖双唇,吹响骨哨。
倒在师兄怀里那一刻,往昔如潮水涌来。
沐家世代为大祭司,每胎双子。
双子一在明,一在暗,造就了沐家百年来不朽的神通。
而我的本家只是一脉旁支,只有一对女儿。
十年前,天下大旱,流民四起。
正值朝廷用人之际,父亲偶得一小小巫祝之职,进宫谢恩。
偏巧那时沐流光生了花痘。
父亲怕圣上怪罪谢恩不诚,只能接回自小流落江湖的我入宫谢恩。
面圣时我磕了个头,便被皇上请出殿外。
游逛时忽然听闻小男孩的呼救声。
只见几名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
一个小男孩被一群精瘦的蒙面人团团围住。
明知自己无力对敌,他却还是攥紧拳头,死死咬住为首男人的大腿。
挨了再多的打都不肯松口。
那种不服输的眼神和我当年被送上山时如出一辙。
灌注内力在石头上向蒙面人的穴位砸去。
趁他们晕倒时我一把拉起那个小男孩。
归家后父亲告诉我,我救下的是三皇子萧烨。
那时沐家的祠堂里甚至都没有我的名字。
所以救下萧烨的只能是沐流光。
沐流光与我不同,她自幼养在深闺,饱读诗书,深谙大家闺秀的处世之道。
即便我们姐妹二人都爱慕萧烨。
她还是选择嫁给了当时的太子,二皇子萧行。
朝堂风云诡谲,太子萧行在赈灾途中遭匪徒杀害。
沐流光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萧烨自然不愿见沐流光青灯古佛伴残生,可皇家却不可能容忍一个娶了寡嫂的皇子做太子。
沐家更是不愿放过鸡犬升天的机会。
于是我被重新纳入族谱,全家齐齐跪地哀求,求我替嫁。
彼时我已经是苍山派少主。
临行前,师父神色凝重,再三叮嘱:「流影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咱们剑客最忌多情。此番为家族安危,你挺身而出,ţũ₃为师理解。可万不可深陷其中,用情至ṭŭ̀⁴深。若受了委屈,记得回山找为师。」
师父眼中满是担忧,他深知这一去,我怕是要历经磨难。
而我涉世未深,只是含羞地点头。
后来为助萧烨剿匪,坐稳太子之位,我跪求师父出山。
两军对垒,己方兵力悬殊,战至最后,只剩师父带着两个师弟在落雁山头抗衡数千贼人。
为首的贼人手段肮脏,师父最后身中奇毒,药石无灵,不治身亡。
师父殒命时,我还大着肚子操持着王府。
直到师门传来密令,说师父临终前留下密信将门主之位传于我。
我才知道。
那个待我胜过亲生父母的老人,为我这个不肖之徒,血洒山头。
我虽武学天分极高,可师兄天分也是异于常人,未曾逊色于我多少。
我知道,师父是怕师门记恨于我,还想为我留一扇回家的门。
我哭到昏厥质问萧烨,他不屑道:「一个江湖骗子死就死了,没那么大能力还要立下军令状,老东西真是有够傻,为了招安命都不要了。」
我的师父可曾是武林排行榜前三的高手啊,出手相助,只是疼惜我而已。
我恨萧烨,也恨自己。
师父他已年至耄耋,我居然为了萧烨将他送上战场,赌上了师父的命。
自那后我与萧烨日渐离心。
曾经我穿着大红喜服,满心满眼都是温和有礼、才貌双绝的齐王萧烨。
他也虽知我是沐流光的妹妹,却从未与我刻意保持距离。
他说很奇怪第一次见我,便有种与沐流光完全不同的熟悉感。
可后来他却对沐流光救他一事深信不疑,痛骂我用心歹毒,妄图取代沐流光的位置。
如今我终于醒悟。
师父,徒儿知错了。
他萧烨从头到尾都看不起我这等江湖出身的女子。

-5-
寝殿里,萧烨正拥着沐流光在榻上说说笑笑。
下人叩门,声音急促:「王爷,先太子府失火,先太子妃在众人面前殉情,现已葬身火海。」
萧烨心脏猛地紧缩,脸上血色尽失,「胡说?怎么可能?是流影……」
他一把推开沐流光,匆匆跑出小院,脚步踉跄,好似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满目破败的景象映入眼帘。
萧烨竟不知原来从王妃寝殿赶出来之后,她一直住在这里。
一间小土屋上的裂纹被风侵蚀,长出了零零星星的杂草,窗户和门上的茜纱早已脱落,风穿过破烂的桐油纸发出呜呜的响声。
萧烨一个用力,门直接碎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破床,里面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人影。
他双眼通红,一把抓住贴身侍卫的衣服吼道:「你们就给她住这种地方?我竟不知这王府里还有这么破败的地方?」
侍卫一脸无辜,「这是从前旺财住的地方,是王爷您自己说让她住这里的。」
萧烨狠狠给了他一拳,「胡说八道。」
他不愿相信,这一切竟是自己默许的。
他竟然把刚刚产子的沐流影扔在狗窝马厩里,任人欺凌。
一想到这儿,他的心好似被千万根针扎着,痛得他几乎窒息。
侍卫擦去嘴角的血迹,「当时流光姑娘说流影心气高要杀杀她的锐气,让你找府里最破的地方给她住,王爷你都不记得了?」
萧烨僵住,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死死抓住衣角,「不会,她不会死的,去找她,把她找回来。」
侍卫还未走远,皇后的贴身宫女便来传令召他入宫。

-6-
「烨儿,沐流影我已经秘密处置了,以后沐流光就是沐流影,你的皇位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萧烨带着颤音,「母后,你亲手杀了她?」
不知不觉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皇后点了点头,「当初你心心念念沐流光,如今母后也给你了,你就当个小玩意养在后宫也罢。母后要提醒你一句,当初承武门之事,我已查验过,那时的沐流光患花痘身在宫外,请了大夫在家治病,进宫的只能是沐流影,更何况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身手。这沐流光撒谎成性心思歹毒,害我皇孙,你要做一代贤君,绝不可立此女为后。」
萧烨瘫坐在地上,形容崩溃,「当初救我的……竟然是沐流影。」
他的心像是被硬生生剜掉一块,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真的做错了吗?他曾发誓要将年幼时拉着他的姑娘放在心尖上。
珍藏一生,宝贝一生。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将她当作替身娶进王府。
为了另一个女人的几句话,将她百般磋磨羞辱。
甚至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儿。
萧烨恨不得杀了自己。
沐流影……
记忆里那抹紧紧抓住他手的白色身影,似蝴蝶一般盘旋飞远。
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那一晚,萧烨没有回府。
沐流光徘徊在寝殿内。
明日就是册封大典,按理说今日该把仪仗早早备下才是。
心里充斥着不安和恐惧,等到三更,她披上斗篷提灯出了府。
那一晚萧烨觉得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沐流影死了,仅仅一夜,他与她阴阳相隔。
他躺在床上,双眼无神,脑海中全是沐流影的身影。
他回忆着他们的过往,每一个画面都如刀割般刺痛他的心。
他后悔不迭,心中满是自责。
要是他能早点认清沐流光的真面目,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他还能将沐流影再次拥入怀里,他们的墨儿也会健康地长大,甚至继承他的江山……
次日,萧烨目光呆滞,魂不守舍地随着司礼ṱŭ₆监宫人的指示麻木地挪动着身体。
直到走到宣正殿前,一贯严厉的父皇挥手让他起身。
他这才回过神,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他马上就能坐到梦寐以求的位置了。
「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五皇子萧越跪在大殿外。
皇上不悦道:「Ṭū₄萧越,你最好有要紧的大事,不然朕要治你打断册封大典之罪。」
「禀父皇,儿臣今早去太医院,抓到了两个暗中苟且的男女,因涉及皇家秘辛,还请父皇恩准暂停册封大典,容儿臣禀报。」
皇上面色铁青,沉默良久,屏退了所有大臣,只留下心腹和几个皇子。
五皇子将衣衫不整的御医和沐流光带了上来。
「父皇,若仅仅是皇嫂偷人一事,儿臣不会闹到大殿上,但儿臣在太医院听到了此二人对话,竟得知三皇嫂并不是沐流影,而是二皇嫂沐流光,沐家偷天换日,三哥与二皇嫂暗通款曲,此乃欺君之罪。」
萧烨脸色煞白瞪大双眼,一时间耻辱、惊惧、羞愧如同打翻的染料在他脑海里五味杂陈。
他竟然为了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委屈了沐流影多年。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还害死了自己最该珍惜的女人。
「大胆。」皇上龙颜大怒,「御医秦或,你现在从实招来,朕还可以饶你株连九族之罪。」
御医抖如筛糠,「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微臣都是受这妖女蛊惑,她以性命相要挟威逼臣替她遮掩自己的身份,对外称病,悄然隐居至齐王府中,为了坐稳齐王妃之位她陷害亲妹,谋杀皇长孙,臣实属受她胁迫。」
一切真相都被摊开,沐流光与御医暗中苟且,欺瞒萧烨。
这些年我被火烤、冰冻、针扎、放血、杀子……
这些桩桩件件,沐流光费尽心思折磨羞辱我的污糟之事都被公之于众。
萧烨跪在地上,望着眼前的沐流光衣不蔽体,心血翻涌直冲头顶。
流影她当时该有多难过,多痛苦。
记忆里她的每一道伤痕、每一次屈辱,都似钢针般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恨不得将眼前这贱人生吞活剥。
然而这些苦楚都源于眼盲心瞎的他错信于沐流光。
是他萧烨亲手害死了沐流影,害死了他多年珍重爱慕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萧烨几乎跪立不稳。
整个人摇摇晃晃,最后咳出一口鲜血,那殷红的血渍溅落在地。
皇后大惊失色,慌乱地擦拭着萧烨的鲜血,Ṭũ⁺请罪道:「皇上,是妾身失职,未能察觉沐家的肮脏手段,烨儿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什么都不知道,请皇上明察。」
沐流光这才回过神来辩解:「皇上,臣妾冤枉,是三皇子执意要娶臣妾的。」
「够了。」萧烨双眼布满血丝,充满杀意,一把拔出侍卫的剑,刺向沐流光。
剑刺穿胸膛,沐流光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伤口,口吐鲜血,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五皇子夺过宝剑,「父皇,三哥发了失心疯了,竟敢御前动刀。」
他故作惊恐,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皇上面上乌云笼罩,可落在萧烨眼里,最醒目的是父皇眸子里的失望。
「三皇子不堪太子重任,取消册封大典,将三皇子幽禁府内不得出,皇后罚奉一年,沐家抄家斩首,秦或明日问斩。」
皇上的声音威严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敲定了众人的命运。

-7-
再与萧烨相见时,岁月已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
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成了一个没落的闲散王爷。
往昔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而我已经是把苍山派扶持成武林第一大派的掌门。
多年的磨砺让我褪去了青涩与柔弱。
身姿挺拔,眼神清冷,周身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场。
萧烨的眼睛里全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快步走来,脚Ṭúₗ步略显蹒跚,却又带着急切,小心翼翼地想要拉住我的手。
却被我的弟子们用剑挡在三步之外。
「什么人?休要唐突掌门。」
弟子们齐声呵斥,手中长剑寒光闪烁,眼神警惕地盯着萧烨。
「我是齐王萧烨,我是她的夫君。」萧烨急切地辩白,深情许许地望着我。
几个弟子似乎也听师兄讲起过我曾有过家室的事,犹豫些许。
我挥挥手,示意弟子退下。
轻舟已过万重山。
往昔与萧烨纠缠的每一刻都让我撕心裂肺。
如今再次相见,却觉得当初的自己实在是傻得天真。
这样一个只会倚仗家族门楣的草包男人,有什么好爱的呢?
坐在茶肆,我这才看清萧烨。
从前他雄姿英发,翩翩君子,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与优雅。
现在他老气横秋,畏首畏尾,连走路都透着一股衰败之气。
我捏着手中的茶盏,「齐王找我是来叙旧?」
我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目光淡淡地扫过萧烨,仿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萧烨眸中带着痛色,「流影,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当年承武门的事我都知道了,我那时被沐流光欺骗,对你做了太多过分的事,我知道错了流影。」
我冷漠道:「王爷,那些事都过去了。沐家的族人们都死了,我也不再是沐流影了。」
萧烨低下头,哽咽着, 「自从得知你的死讯我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流影, 我亲手杀死了沐流光为我们的墨儿报仇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原谅我吧, 我愿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赎罪好吗?」
我面露冷意, 「萧烨, 你不配提墨儿的名字。」
即使多年过去, 再提起墨儿, 我心中仍会泛起刺痛。
那是我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 只因为有一个隐忍无力的娘亲, 一个蠢钝残忍的父亲,就被硬生生拆解而死。萧烨,你都不配称之为人。」
我转身要走, 萧烨跪在地上不甘地拉扯着我的衣袖, 泣不成声, 「求求你流影,不要离开我,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苦笑, 「做什么都行?你能把墨儿还给我吗?」
萧烨眼神中满是执拗,攥紧我的衣袖死死不肯放手,「我们还会再有的, 还叫他墨儿。」
我望着他这副模样, 只觉得烦躁。
端起茶杯泼在他的脸上, 狠狠地将杯子抛在半空。
一阵掌风,杯子在空中碎成了齑粉。
「萧烨, 人的心和这个杯子没什么两样, 一旦碎了,就不可能再拼回来了。」
一道剑光闪过,斩断了萧烨的一根手指。
「无耻之人,休要再来纠缠我师妹。」
师兄揽着我转身离开。
萧烨捂住断指忍着痛, 却死死地望着我的背影,他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我了。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眷恋、悔恨与绝望。
直至我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缓缓瘫倒在地, 泪水无声地流淌。

-8-
京中传来萧烨自戕的死讯时,我一点都没有意外。
两鬓斑白的我躺在床上, 喝进去的汤药已经尝不出苦味了。
当年师兄为我疗伤, 找来无数江湖神医,也堪堪只逼出了六根银针。
剩下的四根银针死死钉在我的命门处, 根本无法下手。
师兄当时红着眼,「我非要杀了萧烨那个狗贼。」
「没必要了师兄,就当用我这条命换我的族人平安吧。」
我眼神平静,早已看淡生死。
神医用尽毕生所学封住了四根银针,同时也告诉我,我只有十年左右的寿命了。
我也没有任何情绪。
墨儿走的时候,我早就一只脚踏入地狱了。
沐家抄家斩首时,我和师兄也在现场。
到了生死之际,父母还在心疼沐流光,嘴里不停地咒骂我这个丧门星。
师兄说他们该死。
本是同根生的女儿,不该如此刻薄于我。
也好,他们的爱只属于沐流光,最后就该因她而死。
瑶城武林大会我拿了魁首, 将所有领悟来的武学心法传授于弟子。
短短几年,我不眠不休将苍山派发展成江湖第一大帮派。
当我终于闭上眼, 那一刻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师父, 弟子终于不负所托,有脸去见您,去找我的墨儿了。」
终于自由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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