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我和嫡姐一起被送进郡王府,她为妻,我为妾。
嫡姐掌管庶务焦头烂额时,我在陪郡王花前月下。
嫡姐维持王妃端庄仪态被郡王斥责无趣时,我在郡王的宴会上献舞赢得满堂喝彩。
在得知郡王要将我所生的庶子立为世子后,嫡姐彻底疯魔了,抱着我跳进湖里,与我同归于尽。
重生回嫁入王府前一天,嫡姐突然反悔说要做妾。
我笑了。
「那我愿为妃。」

-1-
大婚前一天,嫡姐突然疯魔了。
她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大吵大嚷着说不肯为妃,非要做妾。
嫡母被气得几乎晕过去,大怒道:
「你发什么疯,放着好好的郡王妃不做,非要当个下贱的妾室?」
嫡姐脸上还印着嫡母的巴掌印,跪在地上梗着脖子:
「您要是不让女儿做妾,我不如就死在这儿!」
「这、这——」
父亲面色铁青,抬手又要打,颤了颤却又放下。
嫡姐是他最喜爱的孩子,他向来舍不得动嫡姐一根指头的。
「那你说这事儿怎么办?我们当初跟王府结亲,说好你去做郡王妃,你妹妹去做妾,明天王府的人来了你让我怎么说?」Ŧų⁵
「妹妹可以去做郡王妃。」嫡姐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一怔。
她眼神怨毒又得意Ṭṻₕ:「我把做正妻的机会让给妹妹,难道妹妹还会不愿意吗?」
我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嫡姐也重生了。

-2-
我知道嫡姐为什么非要做妾。
上辈子嫡姐爱慕郡王,央求父亲与郡王府结亲。
其实一开始我挺开心的,因为我母亲是父亲的宠妾,所以嫡母和嫡姐一直看我们不顺眼,我和母亲活得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现在她嫁出去,我说不定也能去求求父亲将我嫁给我的心上人。
我和表哥两情相悦,他已经向我表白了心意,说等他金榜题名后就来我家提亲。
虽然他家不算大富大贵,可是他待我很好,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给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是谢青棠临走前却央求父亲将我也嫁进王府,美其名曰姐妹互相看顾,实则就是想继续磋磨我。
彼时王府已经有了两位侧妃,父亲被她求得没法子,只能说委屈我让我去做妾。
任我如何哭泣哀求,嫡母却只是冷冷道: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再说你一个庶女能嫁进郡王府是你的福气,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那天我哭得晕死过去。
可没人在意。
最后我只能烧了所有表哥写给我的信,坐上了嫁进郡王府的轿子。
嫡姐嫁进去时,还以为自己能和郡王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她努力操持府中事务,事事端郡王妃的仪态,努力不让人挑出错处来。
谁承想郡王是个风流性子,根本就不喜欢她的端庄,反倒更喜欢性子活泼些的我。
嫡姐掌管中馈看账看得焦头烂额时,郡王在我屋里和我吟诗作对、花前月下。
宴会上,嫡姐的礼仪被郡王嫌弃,当着她的面训斥她像块木头,不解风情!
而我却凭一支胡旋舞赢得满堂喝彩,宾客们纷纷称赞我的舞姿像是天仙下凡,说郡王有我真是好福气。
除了固定的初一十五,郡王从不去嫡姐房里。
嫡姐日日独守空房,屋里的东西被她一次次全部砸烂。
而我一个侍妾不需要什么端庄和仪态,郡王喜欢什么样子我便是什么样子,引得他夜夜来我房里。
他对我极为喜爱,甚至出门赴宴都不肯带嫡姐,而是一直带着我。
嫡姐对我的嫉恨一天比一天深。
这嫉恨在听说我有孕且郡王承诺只要我诞下男孩就封他为世子时,她彻底疯魔了。
她在游湖时一把抱住我跳进湖里。
冬日衣服沉重,她又死死按着我不许人救,很快我们俩就一起沉入湖底。
……
怪不得嫡姐这次非要做妾。
大概她是觉得做王妃规矩太繁琐,做妾比做王妃要自由得多,受宠得多。
何况儿子以后也能成为郡王,一时的侍妾算不了什么。
她真蠢。
我轻笑着抚摸原本属于她的凤冠霞帔。
若不是无路可走,谁会那么自甘下贱去讨好男人。
她当真以为做个侍妾很好,那就让她试试吧。

-3-
第二天,我和谢青棠同时出嫁。
我走正门,她走侧门。
只是郡王魏昭牵着我下马车时,身后的嫡姐突然掀开一角盖头,朝他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笑。
魏昭微微挑眉,眼角流露出一丝兴味。
当晚他挑起我的盖头时,见我低垂着眉眼,一副柔顺谦卑的神情时,略有些不悦。
上辈子这时,我已经对他眉目含情,暗送秋波了。
魏昭就喜欢这一套,所以除了大婚当天宿在谢青棠那边,之后一连几天都睡在我房里。
可是现在我已经是郡王妃了,四周都是嬷嬷丫鬟,我不能再做如此轻佻之举。
果然,第二天一早魏昭就迫不及待去了谢青棠房里,直到我要去敬茶时才匆匆赶来。
他衣衫还有些不整,侧颈上残留着口脂。
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恭恭敬敬向郡王生母华阳长公主和驸马下跪敬茶。
长公主性情古怪,上辈子谢青棠在她手里吃了不少苦头。
此时她定定地看着我举着滚烫的茶杯,一言不发。
我烫得手心生疼,颤抖着却一声不吭,神情愈发恭顺。
许久后,她才拿起茶杯,轻声道:
「起来吧。」
我蜷了蜷手指,低眉顺目起身。
长公主上下打量我一番。
「虽说是个庶女,倒也是个懂礼仪知进退的。」
她褪下手上的红珊瑚手串递给我:「这是我大婚时皇兄给我的添妆,如今给你了。
「往后你要恪守家规,不要丢了我们郡王府的脸。」
我点头称是。
当天,长公主就把中馈印章和账册都给了我,让我好好学习。
郡王府的中馈何其复杂,魏昭来时我只看了两册。
「这几天在府里,可还适应?这是什么?」
他拿起一本账册草草翻了翻,眉心就拧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我低声道:「王爷,这是王府的中馈账册,我看过了,今年咱们外面的几个庄子——」
「行了行了。」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
「这种小事儿不必告诉我,真是扫兴。」
「是。」我正要伺候他脱衣裳时,谢青棠的丫鬟却突然来了。
「王爷,姨娘说新学了一支琵琶曲,请您去看看呢。」
魏昭来了兴致:「哦?」
他把脱下的衣服又穿回去,毫不犹豫道:
「走,本王去看看。」
从头到尾,他都没再看我一眼,我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
「王妃,」跟我来的小丫鬟咬了咬嘴唇道,「刚成婚第二天姨娘就开始用这些手段,不如我们去回禀长公主,让她——」
「不必。」
我坐回桌边,拿起账册。
不在这儿更好。
相比起伺候男人来,我更喜欢看账。

-4-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恪守规矩,每日晨昏定省,从不耽误。
长公主喜欢礼佛,总是让我抄佛经,一抄就是一整天。
上辈子因着抄佛经的事儿,谢青棠恨透了长公主,因为魏昭最恨佛经,每次一见她抄经转身就走,长的时候半个月都不到她房里来。
为了这事儿她没少私下说长公主的不是,每次抄写也都是敷衍过去,或者找下人代抄。
而我则每次都认真抄写完,不会出一丝错漏。
时间长了,长公主对我的态度也没一开始那样疏远了,甚至在我把中馈账册交给她看时还会夸赞我一句:
「不错。」
而我抄佛经时,魏昭都在谢青棠屋里。
谢青棠的手段比起我前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知道魏昭喜欢花前月下、淫词艳曲,竟专门去勾栏里学习妓女讨好男人的手段。
很快魏昭就被她勾得失了魂,夜夜宿在她房里,甚至连固定的初一十五有时也被她叫走。
院里的下人都为我打抱不平,我却从来不因此生事。
直到宰相府的帖子邀请魏昭赴春日宴,魏昭看后,却说要带谢青棠去。
得知消息后,谢青棠特意到我屋里。
她掩唇笑道:
「妹妹,做王妃的滋味儿如何?
「如今我才是郡王心尖尖儿上的人,你除了空有一个名分,又还有什么呢?」
我平静道:
「是吗?」
见我不生气,谢青棠讥讽道Ţűₚ:
「你就装吧。」
说着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丫鬟气道:
「王妃,您看她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子!
「不过是一时受宠罢了,不然我们再去求求王爷带您一起去,您可是王妃啊!」
我笑了:
「我不用去求他。
「看着吧,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请我去了。」
果然,没多久长公主的嬷嬷就派人来了,说要见我Ṫũ₁。
走到正厅里,魏昭已经在挨骂了。
长公主厉声道:「放着正经的郡王妃不带,非要带个下贱的妾去,你不要名声,我们郡王府还要脸!」
魏昭梗着脖子:「可我就是喜欢青棠,谢晚凝那个木头有什么好,带出去我都嫌丢人!
「再说青棠是尚书府嫡女,谢晚凝不过是个妾生的庶女罢了,有什么资格陪我出去见人?」
长公主怒极,可眼看这个儿子油盐不进,她只能气得扶额,最后不得不妥协。
「行,那谢青棠你可以带着,但是王妃也必须和你一起!」
……
最后魏昭还是不情不愿地带上了我。
宰相长子吏部侍郎带着夫人来迎客,一见谢青棠立刻道:
「这位就是郡王妃吧,郡王好福气。」
他会认错也不奇怪,魏昭宠谢青棠,府里的宝贝流水似的进了她房里。
她穿的是皇上赏给魏昭的蜀锦,一匹就价值千金,就连鞋上都镶嵌着个大圆润的东珠,看着竟比我这个王妃还华贵了。
一旁的丫鬟低声道:
「这是谢姨娘,这才是我们郡王妃。」
侍郎一怔,随即尴尬地朝我拱手:
「是我眼拙,郡王妃可千万不要同我计较。」
我嘴角笑意不变。
「侍郎大人言重了。」
一旁的谢青棠嘴角微微上扬,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宴会上男女分开,男宾去前厅,女客在后院。
谢青棠穿得花枝招展,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地结交在场的夫人们。
她倒当真端起王府女主人的派头来了,只是旁边知情的人都好笑地看着她,窃窃私语道:
「不过一个妾,还真把自己当主母了。」
「是啊,恨不得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穿在身上,真是……啧啧。」
「当真是轻佻,这承恩郡王也太不像话了,怎么把侍妾都带出来了?」
……
只有一些不知道谢青棠身份的夫人真把她当郡王妃了,对她礼遇有加,十分热情。
谢青棠大概是被得意冲昏了脑袋,忘了这辈子她已经不是王妃了,竟然径直向着宰相夫人走去。
宰相崔成乃是三朝元老,崔家是世家之首,族内朝中光三品以上的大臣就有好几个,更别说还有崔宰相这个领头人。
魏昭虽然是个郡王,但是只因着长公主的荫庇得了个爵位头衔,并没有实职。
他想在朝中施展抱负,一直想和崔家人搭上关系。
谢青棠走到宰相夫人面前道:
「夫人,我乃兵部尚书之女,是郡王带我来的。」
她自以为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身份。
「下旬郡王想在郊外庄子办一个流水小宴,还请崔相爷和夫人赏脸。」
宰相夫人却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谢青棠一眼,淡淡道:
「你是郡王妃?」
谢青棠面色一僵:
「我乃郡王府中侍妾。」
宰相夫人随即笑了,只是那笑意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视和讥讽。
「一个侍妾来邀请我赴宴?郡王府就是这样的规矩?」
随即她便不说话了,转身就走。
谢青棠第一次受这样的奇耻大辱,面色涨红,下意识拽住宰相夫人衣袖:
「我——」
夫人猛地甩开袖子,厉声道:
「滚开!卑贱如泥的东西,怎么敢在我相府放肆?」
谢青棠被吓了一跳,僵在原地。
我在一边忍不住笑了。
她真蠢。
宰相夫人是出了名的极重身份门第、尊卑贵贱、礼义廉耻,性格十分刚强。
上辈子魏昭带我来赴宴时,她连一个眼风都没给过我,似乎生怕多看我一眼就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满后院的夫人没一个与我搭话,她们各自亲热,只我一个人坐在一边,简直是如坐针毡。
那时候我才知道,身份到底有多重要。
谢青棠还以为上辈子我被魏昭带出来有多风光,却不知道我受的那些冷眼。
既然她这么想当妾,如今也该她尝尝做妾的滋味儿了。
我拂了拂袖子走过去,不卑不亢道:
「家中侍妾不懂事,让夫人见笑了。」
说罢我拿出袖中的帖子:「我乃承恩郡王妃,下旬郡王小宴,请相爷和夫人务必赴宴,让我和郡王当面赔罪。」
宰相夫人看了我一眼,拿过我手中的帖子。
「奴婢无礼,与王妃无关,我和相公一定会准时赴宴。」
还站在一边的谢青棠被一句奴婢气得浑身哆嗦。
可不是么,说难听些,妾室不过只是一个物件。
向别人讨要赠送妾室的,如今比比皆是,也只有魏昭这个糊涂虫才会如此宠妾灭妻。
只可惜他吃这一套,外人可不吃。
等宰相夫人走后,我靠近谢青棠道:
「姐姐,郡王的心又算什么?
「只要名分在,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你说呢?」

-5-
这次宴会,谢青棠让郡王府丢了大脸,人人都说郡王府家风不正,要不是他现在没有实职,御史早就参他个治家不严了。
长公主大怒,下令让谢青棠禁足三月。
魏昭也有些迁怒于她,不过谢青棠在他怀里哭过几次,又给他跳了几支舞后,他也就消了火气,照旧宠爱她。
尤其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所谓的雪香丸,一丸就价值上百两黄金,服用后可使女人肌肤白皙光滑,浑身散发异香。
谢青棠用了后,把魏昭迷得几乎神魂颠倒,一连一个月每日都在房中和她厮混。
甚至我生辰那天,说好来我屋里的魏昭也没来。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院中月上柳梢,桌上的饭菜早就放凉,油脂凝固在一起,让人看一眼就倒尽了胃口。
院外依稀传来说笑声,偶尔还有琵琶音拨动夜幕。
我让丫鬟去看看,丫鬟很快回来,微微抿唇道:
「是郡王在和谢姨娘游湖呢,我去和郡王说了您生辰的事儿,可是谢姨娘说、说——」
我抬眸:「说什么?」
丫鬟不忿道:「郡王若是来找您,以后就别想进她的门。
「然后郡王就、就搂着她亲,说那就永远不来您这儿了。」
她说着咬牙道:
「什么东西,真是个狐媚子!」
「哦。」我垂眸,「那把饭菜收了吧,把账本拿来。」
「王妃!」
丫鬟似乎是怕我伤心,但看我脸上没什么哀戚之色,只能应是下去了。
因为魏昭的宠爱,谢青棠在府里的地位一时间似乎比我还高了。
下人们见了她都把她当王妃对待。
若不是我执掌中馈,恐怕内库也要拜高踩低了。
谢青棠得意极了,三天两头想来看我笑话,似乎是想把在宰相府受的气在我这里出回来。
……
郡王府举办宴会那天,庄子里人来人往。
虽然魏昭没有实职,但是长公主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两人自小关系亲近,哪怕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也都来赴了宴。
宴会上觥筹交错,长公主坐在上首,按理说魏昭应该和我坐在一起。
可他却和谢青棠坐在一张案前。
谢青棠许是想把上次丢的面子都找回来,这次打扮得更加奢华,竟然穿了只有正妻才能穿的大红色银霓细云锦裙,头戴赤金宝钗、滚珠步摇,她长得又算出众,这么一打扮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相比起来,穿得中规中矩的我就被衬得毫不起眼了。
魏昭的朋友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几杯酒下肚就嚷嚷起来:
「郡王,听说郡王妃曾经一支胡旋舞享誉京城,不如让郡王妃给我们跳一曲,也让我们开开眼!」
长公主面色铁青,席上其他人也安静下来。
我从前确实跳过一次胡旋舞,是在父亲的生日宴上。
那时我只是个庶出的女儿,而是跳舞算是为父亲尽孝,所以并没人说什么,相反还有许多人称赞我。
只在现在郡王府的宴请上,让我这个郡王妃像伶人一样献舞,无疑是一种羞辱。
可这些纨绔都是些混不吝的,真要和他们说个清楚,又好像郡王府斤斤计较一般。
魏昭已经喝得醉醺醺了,朝我伸手:
「王妃,你就跳一曲,本王还没见过你跳舞呢!」
突然席间有个人站了起来,他严肃道:
「郡王妃怎么能以伶人之态起舞?还请郡王收回成命!」
我一怔,看向坐在最下方那人。
夜里灯火不够亮,我一直都没看清那边的人是谁,只能感觉到那边一直有一束目光笼在我身上。
看我看清那人面容时,突然脑子嗡了一声!
顾青川!
曾经我们约定,他取得功名后就来娶我。
后来听说他被钦点了探花郎,皇上很喜欢他,把他留在了翰林院。
翰林清贵,他前途不可限量。
没想到他也来了,竟然还会为我说话。
我握紧拳头,心口突然一紧。
上辈子顾青川在得知我嫁人后大病一场,然后我们就再没见过。
也是,那时候我得宠到京城人尽皆知,他大概以为我过得很好吧,又怎么会来找我。
却没想到,他还会帮我。
那他上辈子也来了吗?
在看到我跳舞时,他又是什么心情呢?
我心下一时复杂难言,声音也有些生硬:
「王爷,妾身今日身体不适,恐怕无法献舞。」
魏昭拧眉,嫌恶道:「我就知道,你成日跟块木头一般无趣,又怎么可能会跳什么舞!」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就这么辱骂我,显然是对我一丝尊重也没有。
长公主握紧手里的酒杯:
「昭儿,你醉了。」
就在我们要将这事儿揭过去时,谢青棠突然站了起来。
她头上步摇轻动,珠光浮动间更显得眉眼如盈盈春水。
「魏郎,」她笑道,「妾身倒是刚学了一支胡旋舞呢,不知魏郎可否让妾身献丑?」
魏郎是魏昭让她叫的,是春闺暖帐里狎昵时的称呼。
谢青棠是想显示她和魏昭关系的与众不同,却不想在座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男人的视线带着轻佻和垂涎,女人则是嫌恶鄙夷。
下方有夫人窃窃私语:
「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不是听说这个妾室是兵部尚书的嫡女吗,怎么轻佻至此?是不是兵部尚书家风……」
「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嫡女非要做妾,真是天生的下贱!」
……
一边来赴宴的我爹脸色别提多难看,看谢青棠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当场把这个女儿拉回去沉塘!
和嫡母交好的夫人对她面色也淡了起来,嫡母面色涨红,看起来几乎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其实若只是个普通侍妾跳舞也就跳舞了,反正侍妾的地位和伶人也差不了多少。
可谢青棠是尚书府的嫡女,代表的是尚书府的脸面。
上辈子我也不愿跳舞,只是魏昭命令,我不得不跳。
我不像谢青棠一样有尚书府作为靠山,我一个庶女,父亲能想起来我日子就好过些,想不起来我也不比家里的大丫鬟好上多少。
魏昭是我唯一的依仗,我不得不讨好他。
可是谢青棠这次却是自愿的,她如此行为,是丝毫没把爹娘还有我放在眼里,简直就是把尚书府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谢青棠却浑然不觉,脱去外袍只着一身轻纱,随着奏乐起舞。
不得不承认,她的胡旋舞是下了功夫的,体态轻盈恍如月下飞仙,旋转间眼波流转,眉目传情,看得魏昭眼睛都直了,不住地拍手叫好!
纨绔们也一个劲儿鼓掌,直到一舞完毕还在啧啧称奇,直道魏昭好福气。
魏昭笑得开怀极了,拊掌道:
「简直就是天人之姿!
「和你相比,你那庶妹简直就是个死人!
「若是将来你为我生下男孩,本王一定立他为世子!」
众人哗然!
只有嫡母眉心舒缓,露出一丝笑意。
上辈子,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如今听到这句话时,谢青棠美眸异彩连连。
路过我身边时,她眯起眼,轻声道:
「妹妹,如今你还觉得名分重要么?
「王妃又如何,将来我的儿子才是继承郡王府的人!」
魏昭还想再说话,却被打断。
一个喝醉了的纨绔站起身来,大咧咧道:
「郡王爷,我愿出千两黄金买这个侍妾,敢问郡王能否割爱?」
说话的是秦王独子,秦王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相比起来太子只占嫡长,不得皇上喜爱,坊间传闻皇上好几次都动了废太子立秦王的心思,都被大臣以太子无过的理由挡回去了。
若是秦王来日真的荣登大宝,那秦王世子就是太子,将来的皇帝!
魏昭面色一变,讪笑道:
「她哪里配得上秦王世子,不如我来日再为世子选几个好的,保证个个国色天香!」
世子呵呵一笑:
「可我就喜欢这个,看来郡王是不肯赏我这个薄面了?」
其实说实在的,谢青棠的胡旋舞虽然美,却也没美到被眼高于顶的秦王世子争抢的份上。
勾栏里的妓子比她美的,跳得比她勾人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她到底是个良家女。
男人的心思就是喜欢逼良为娼,劝妓从良。
所以她跳舞时,倒有一种妓女没有的感觉,格外勾人。
谢青棠急了,要不是一直爱慕魏昭,以她兵部尚书嫡女的身份其实太子侧妃都当得,何必来做一个郡王侍妾?
她眼眶霎时红了,扑到魏昭怀里:
「魏郎,我不去,我不离开你——」
魏昭面色沉郁,搂着她一言不发。
谢青棠看出他的踟蹰来,哭得更加伤心:
「我生是郡王的人,死是郡王的鬼,您要真将我送出去,不如给我一条白绫,我吊死了也干净!」
魏昭勉强撑起笑来,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说什么呢,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死?
「以后好好伺候世子,你荣华富贵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谢青棠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与她恩爱多日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
上一秒他还说着等她生下男孩就立为世子,现在只是因为不敢得罪秦王世子,就毫不犹豫地将她送了出去。
谢青棠其实一直没真正把自己当成侍妾过。
在她眼里,她如今只是名分上是姨娘,实际上比我这个王妃地位还要高些。
就连上次宰相夫人对她的斥责,也只是让她恼火了几天而已。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个侍妾,而侍妾在这群人眼里,不过只是个物件,和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并没什么分别。
只不过她这个物件受宠一些,可再受宠的物件也终究只是个物件。
一个随手就能丢掉的物件。
她绝不能被送出去!
地扑倒在地拼命磕头,眼泪簌簌落下,直磕得额头红肿流血。
头上珠钗散落,身上轻纱沾满灰尘,狼狈至极,早就没了刚刚的得意姿态。
若是真的被魏昭送出去,那就坐实了她奴婢的身份。
秦王世子可不是魏昭,郡王府还要给我爹几分薄面,可是秦王根本不需要看我爹的脸色!
秦王世子荒诞淫乱,听说后院不知道被他玩死了多少女人。
要是真被送去,那她的下场也可想而知了。
谢青棠哭得说不出话:
「郡王,郡王——」
筵席一片混乱,夹杂着谢青棠的呼喊尖叫声。
魏昭不耐地挥了挥手:
「带谢姨娘下去休息,」
几个婆子上来捂住谢青棠的嘴,将她强行带了下去。
魏昭看了一眼秦王世子的脸色,补充道:
「将她收拾干净,今晚就送去世子府上吧!」
秦王世子脸上终于带了一分笑意,得意坐下。
嫡母脸色煞白,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6-
谢青棠到底还是没被送出去。
不是魏昭舍不得了,而是嫡母在家哭着央求了父亲,父亲虽然深恨谢青棠给家里丢了脸,但谢青棠毕竟是他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嫡女。
不管是于尚书府的脸面还是于他自己的私ṭũ₄心,他都不能让谢青棠被送给秦王世子糟践。
于是他拉下这张老脸去求了宰相,最后宰相亲自去找了秦王,这才把她留下。
经此一事,谢青棠终于知道后悔了。
她哭着回了尚书府,说不想再做妾了。
父亲虽然疼爱她,经过这次后也消磨了许多,不耐烦道:
「当初我们拦着你,结果你以死相逼非要做妾!
「现在都已经嫁过去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猛地回头看向我,死死咬牙道:
「让她去做妾,她是庶女,本来就该做妾!
「王妃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
我一怔,万没想到谢青棠会蠢到说出这种话。
「荒谬!」
果然,父亲一拂袖子,满脸怒容:
「那是郡王府,不是什么任我们拿捏揉搓的人家!
「当时叫你不要做妾你死活不肯,如今哪怕你悔断肠也是没办法了!」
「爹,爹——」
谢青棠膝行过去,哭得梨花带雨:
「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孩子了吗?当初你说如果出嫁后有人欺负我,你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你不知道魏昭这个人有多荒唐,万一他下次再把我送出去怎么办?那女儿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哭到最后她声嘶力竭,躬身匍匐在地。
嫡母也红肿了眼,搂着她泣不成声。
父亲脸上浮起一丝心痛,老泪纵横。
多么感人。
我冷眼看着他们三人抱头痛哭,心里嘲讽,却也有些许难过。
谢青棠这么蠢,都是父亲和嫡母纵容出来的。
她是父亲和嫡母的第一个孩子,他们对她投注了所有感情,自打她出生就几乎没有任何能让她皱眉头的事。
父亲说她是他的掌上明珠,谢青棠想要什么甚至都不需要说出来,就有人捧到她面前。
谢青棠有蠢的资本。
因为她足够幸运。
而我亲娘虽然是父亲宠妾,可我出生时他已经有了许多孩子,对我的感情也实在稀薄有限。
嫡母不喜我娘,连带着也不喜欢我,经常无故磋磨我拿我出气。
我还记得六岁那年谢青棠说要带我一起玩,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我受宠若惊极了,傻乎乎地跟着去了。
ƭũ̂₎她带我去了父亲的书房,拿下书桌上的一个花瓶告诉我,上面的花草是大师所画,那是父亲最喜欢的一个花瓶。
我正轻叹,她就笑眯眯地在我面前松开了手。
「啪。」
花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天父亲震怒,问我们花瓶是谁摔碎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青棠就哭了,指着我说:
「晚凝非要我带她玩,我明明告诉她这个花瓶是父亲最喜欢的让她不要碰,她还非要玩,呜呜……」
我惊慌失措地说我没有。
可是一旁的丫鬟却站了出来指着我道:
「就是小小姐摔碎的,我亲眼所见!」
父亲脸色铁青,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眼前一黑,许久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嫡母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皱眉道:
「老爷,孩子还小呢,别和她计较了吧。
「但也不能太过骄纵,总得让她知道规矩才好,就让她去祠堂跪一夜长长记性吧。」
父亲答应了。
那年我才六岁,饿着肚子跪在漆黑一片的祠堂里,因为嫡母要让我「长长记性」,所以丫鬟们把软垫也拿走了。
我就这么跪在坚实冰冷的地面上,如果我坐下了,嬷嬷就会从外面进来用细竹棍抽我的背。
一夜过去,我的两条腿都没了知觉,等下人们叫我出去时,我刚站起来就栽倒在地。
那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三天,差点儿就没能再醒过来。
等我醒过来时,看到的却是谢青棠的脸。
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臭虫。
「你娘是贱货,你也是贱货。
「贱货就该死,这次算你命好,下次你娘要是再敢在父亲面前使狐媚子手段,你就不是这个下场了!」
她走后,我被我娘抱在怀里,眼泪濡湿了我的衣服。
这个懦弱的女人在父亲发怒时不敢为我求情,只会不停地哭泣。
那之后我才明白,在这个府里,我想好好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谢青棠并没有轻易放过我,之后开始经常找我的不是。
可我也开始学聪明了,我开始努力讨好我爹,学出一副娇憨的模样搂着他的脖子亲亲热热地喊他爹爹,慢慢地我爹终于对我上了几分心。
凭着他对我的这两分情分,我才终于平安长大。
也正是因为如此,上辈子我才会那般讨好魏昭。
因为我清楚,比起谢青棠,我生来命贱。
她不受宠,依旧是尊贵的郡王妃,身后还有尚书府的支持。
而我若是不受宠,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谢青棠想要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我并不想和她斗,可她为什么偏偏要连我的婚姻也毁了呢?
明明我能做个正头娘子,和心仪之人白头偕老。
她既然见不得我好,那我就只能和她争一争了。
我收回目光,正要说话时,父亲突然开口了。
他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晚凝,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没让我操过心。」
我一怔,听懂了他话里未尽的意思,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父亲居然真的打算让谢青棠再做王妃?
「父亲!」
我猛地起身,几乎要被气笑了:「那郡王府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咱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
父亲低下头:「青棠说得也对,她是嫡女,这王妃之位本就该是她的。
「如今你也做了这么久的王妃,就,就——」
嫡母抢先道:「就把郡王妃的位置还给你姐姐吧,青棠她自小娇生惯养,怎么吃得了这种苦?」
我看向我娘。
她缩在后面,没有出声。
嫡母猛地拽了她一把,一个眼刀扫过去。
我娘低声道:
「晚凝,你就把郡王妃的位置让出来吧。」
我愣在原地,明明外面一片春日暖光,我却只觉得四周好像又变回六岁那年寒冬腊月的祠堂。
我不懂,都是当娘的,嫡母能这么维护谢青棠。
而她却从来都没保护过我。
许久后,我沙哑道:
「娘,那你有想过我以后怎么办吗?」
这是我第一次叫她娘,以往都是叫姨娘。
我娘避开我的视线,嗫嚅道:
「晚凝,夫人说得对,你本就是庶女……」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下意识后退一步踉跄了一下,扶住桌角。
片刻后,我已经收拾好情绪,又恢复端庄的仪态,轻声道:
「我自然愿意把王妃之位让给长姐,只是父亲,恐怕郡王府不会答应。」
「魏昭很宠我的,父亲,只要你去和他商量一下,他一定会同意的!」嫡姐尖锐道。
「走!」她扯住我的衣袖就往外拽,「我们现在就去告诉长公主!」

-7-
为了给谢青棠争回这个正妃之位,嫡母竟然直接给长公主跪下了。
长公主呷了口茶,淡淡道:
「晚凝,你是什么意思?」
我跪拜行礼:
「全凭娘做主。」
嫡母一听我这么说来了精神:「既然晚凝都这么说了,公主殿下不如就让她们换了吧!
「晚凝毕竟是个庶女,让个庶女做郡王府的正妃,别人笑话的是郡王府的脸面啊!」
「哦?」
长公主冷笑道:
「那你们当初弄虚作假,换妾为妻的时候怎么不说郡王府的脸面了?」
嫡母一窒,说不出话了。
「魏郎!」
谢青棠看向魏昭。
魏昭到底因为上次的事觉得有些亏欠谢青棠,思忖片刻道:
「娘,您就把她们换了吧,横竖她们都是姐妹,外人看了也不会说什么。」
谢青棠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我跪在一边一言不发。
长公主笑了,然后她突然猛地将茶杯砸在桌子上!
「嫡女庶女一次两次换来换去,你们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我今天倒要奏禀圣上,问问你们郡王府到底是怎么个规矩!」
父亲急了:「长公主恕罪,我也是,也是一时心急!」
长公主没搭理他,盯着魏昭道:
「旁人不会说什么?把一个跳舞的侍妾扶为正妃,别人笑话的不仅仅是你,还有我这张老脸!」
她指着谢青棠道:「你看看她这轻佻的样子可堪为妻?我只怕你今天把她扶正,明天郡王府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烂!」
嫡母见她骂得这么不给面子,脸色大变,却也不敢说什么。
我爹老脸通红,掩面拽她:
「今日是我老糊涂了,是我老糊涂了!
「我们立刻就走,殿下恕罪!」
我冷笑。
原来他对谢青棠的爱也就这样。
不涉及他自身利益时,随便怎么牺牲我。
可长公主真说要去禀报皇上时,他立马又怂了。
长公主拂袖:
「恕我不送了!」
父亲和嫡母灰溜溜离开了,我还跪在一边,以为长公主会迁怒于我。
没想到她走到我面前,轻叹一声,抚了一下我头顶。
「别怕,以后有我为你做主。」
明明之前他们那样对我,我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听了这句话,我眼前却蓦地湿热起来。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人跟我说过一句,别怕。
……
谢青棠没能抢回郡王妃,只能愈发讨好起魏昭来。
她大概也清楚,从今往后,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魏昭的宠爱了。
魏昭倒是对她一直不错,哪怕有新人进府,新鲜劲儿过去了也仍然想得起她来。
大概是记得那句若是她生下男孩就立为世子的承诺,谢青棠缠魏昭越来越紧,魏昭已经有足足两月没踏足过我院里了。
七月盛夏,我喝着茶水听管家报账。
「怎么这个月花用这么多?比上个月多了足足七百两。」
管家讪笑道:「郡王爷去买了一匣雪香丸给谢姨娘,那雪香丸十分昂贵,就,就多支取了些。」
屋里的小丫鬟年纪小心直口快:
「只会用这些狐媚子手段,真真是下贱!」
「那雪香丸谢姨娘一共吃了多少?」
管家有些为难:「每个月都得吃上一匣子呢,到如今怎么也吃了七八十颗了。」
我算了算价钱,垂眸道:「再给郡王拿一千两,让他多买些。」
丫鬟急了:「郡王妃,您怎么能让郡王再买?那他以后岂不是更不来咱们院里了?」
我笑了。
「钱有什么打紧,郡王喜欢就好。」
雪香丸一丸接一丸地服下,谢青棠一日比一日光彩照人,肌肤莹白如玉似雪,举手投足间萦绕着氤氲香气,体态轻盈几乎能做掌上舞。
魏昭愈发宠爱她,很快她就有了好消息。
七月末,魏昭陪长公主用膳时,ṱṻₓ也带着谢青棠一起来了。
她布着菜,转过身去用帕子捂住嘴干呕了几下。
长公主一愣,让人拿着牌子去请太医。
太医诊脉后笑了,拱手道:
「姨娘这是有喜了,已有一月有余了。」
魏昭一直无子,面上带上喜色,将她搂进怀里:
「你这肚子还真是争气,若这次能给我生个男孩儿,本王就上奏立他为世子!」
谢青棠狂喜!
他说这话时,完全没考虑我这个郡王妃就坐在一边。
长公主却眉心蹙起,淡淡道:
「既然有了身子,以后就不用来请安了。」
自打怀了孕,谢青棠就抛开了之前的谨小慎微,逐渐显怀后她爱上了吃酸,说她的肚子尖尖的,将来一定会生个儿子。
她去找了魏昭,让我去伺候她。
「魏郎,我最近总是身子总是不舒服,晚凝是我亲妹妹,以前在府里她总照顾我,想来我也能习惯一些。」
她摸了摸小腹,看着我笑道:
「我也都是为了世子,想来妹妹也是能体谅的吧?」
我还没说话,身后的丫鬟就受不了了,大声道:
「郡王妃怎么能去伺候姨娘?就是说到长公主殿下面前也没有这个理!」
魏昭也面露不赞同之色。
谢青棠靠在他身上轻咬下唇:
「魏郎,我这可都是为了咱们的孩子,您今年都快而立了膝下还无子,我也是为了世子能好好降生啊。」
魏昭舒展眉头,对着我点了点道:
「既然青棠这么说,你就去照顾她一段日子。
「横竖你从前在府上也是庶女,她是嫡女,你照顾她些也是应该的。」
我看了他一眼,许久后轻声道:
「是,妾身一定好好伺候姐姐。」
……
盛夏酷暑,谢青棠屋里却十分凉爽,四周都放着冰。
今年的冰几乎都被她用了,甚至我的丫鬟去内库取的时候管家也只能为难道:
「郡王爷说了,谢姨娘身子重怕热,今年府里的冰都先紧着她用……」
谢青棠上了床后,轻声道:
「我有些渴了,给我倒杯茶来。」
等我倒去了茶,她尝了一口后吐了出来,怒骂道:
「怎么这么凉?我要喝热水!贱坯子还真把自己当郡王妃了,这点儿小事都干不好吗?」
我倒的是温热的水,无法又只能再加了些热水。
可她还是嫌凉。
我干脆直接把刚烧好的水倒进茶杯,谢青棠眼珠子微微一转,笑着松了手。
茶杯里滚烫的水洒在我手臂上,顷刻间烫红了一大片。
谢青棠笑得愉悦:
「谢晚凝,庶女就是庶女,你以为当了郡王妃就能压我一头么?」
「郡王妃又算得了什么?」她凑过来轻声道,「郡王的心在谁那儿,谁就是正妻,要怪就怪你太蠢,在这府里,你以为空有名分有什么用?你永远都只能是贱命!」
随即她指着自己的腿道:
「走了这么久,我腿有些酸胀,妹妹给我捶捶腿吧。
「跪下给我捶。」
我手上动作一停,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谢青棠狐疑道。
我没回答,只是轻轻抚过她的手:
「姐姐的肌肤真是滑嫩白皙,还散发异香呢。」
谢青棠得意道:
「这是王爷花费千金买来的雪香丸,你自然是没有的。」
我勾起唇角:「那姐姐知不知道,雪香丸还有个名字,叫息肌丸?」
谢青棠一怔。
我继续道:「雪香丸,息肌丸,服用后可使女体白皙幼嫩,异香扑鼻,一丸就要卖到百金,郡王爷还真是宠爱你。」
「只是姐姐,你知不知道这雪香丸含有大量麝香?」我扫了一眼她的肚子,「你以为你这孩子真能生得下来吗?」
谢青棠呆愣一瞬,随即大怒,掷出手里的茶杯:
「胡言乱语,什么息肌丸,魏郎怎么会给我用息肌丸?」
我嗤笑:「姐姐,你以为上辈子以魏昭对我的宠爱,他会没给我服用过这东西吗?
「早在他第一次把这东西带回来时,我就让人查了它的成分。
「上辈子即使你不杀我,我那孩子也是生不下来的!」
谢青棠面色煞白,额上冷汗滑落,却还是自欺欺人道:
「不可能,魏郎他那么爱我,他说如果我诞下男孩就要立他为世子,他说过……」
我哈哈大笑:
「你以为他会在乎这个?他只在乎你能不能讨好他,你的身子够不够让他喜欢,他后院里有这么多女人,他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妾能不能生!
「魏昭如今才不到而立,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还没子嗣,他再糊涂也不会立一个妾室的儿子为世子!
「即便他肯,长公主和圣上也不会答应,他自然是知道你生不出来,才敢这么说的!」
谢青棠嘴唇哆嗦着,蓦地突然回过神来: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上辈子还要吃?」
她咬牙:
「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嗤笑。
「嫡姐,没想到到了现在你还是这么蠢。
「我上辈子明明能去表哥家里做正头娘子,是你非要带我来做妾。
「我一个妾能依仗的除了魏昭的宠爱还有什么?我若是不肯吃,恐怕他早就厌倦了我,我在你手下还有活路吗?
「子嗣再好,可若是活不下去,又哪来的机会生呢?」
说着,我站起身来,怜悯地看着她。
「你真蠢,还以为生下儿子就能做世子了。
「可你这个生不下来,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
说罢我转身离开。
谢青棠没顾上再找我麻烦,当晚她就出了府。
府里的大夫自然是魏昭怎么交代怎么说,所以谢青棠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
第二天回来时,她失魂落魄。
当天晚上谢青棠的院子就叫嚷起来,听说是早产了。
我也去了,只见谢青棠身下都是血,正虚弱地倚在魏昭怀里。
魏昭满脸怜爱:「怎么这样不小心?」
「算了,孩子没了就没了,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
谢青棠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是低声道:
「是啊,你还会有孩子。
「只是郡王,我还会有孩子吗?」
魏昭一愣,扬起笑脸:
「你说什么呢,你当然——」
他的话停住了。
谢青棠手中的匕首深深刺入他心口,她终于抬起头来,只是满脸血泪,状似疯魔!
「魏昭,我爱慕了你两辈子!
「上辈子你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所以这辈子我甘愿做妾,你拿来的雪香丸我也心甘情愿吃下,可是你竟然只是为了床笫之欢就彻底毁了我的身子!」
她手下拧了半圈儿,分明是笑着的,眼里却流着泪:
「我去看了大夫,所有人都说我体内有大量麝香,这个孩子根本就保不住,我也再不会有孩子了!
「魏昭,魏昭,你为何如此对我——」
她声声泣血,声嘶力竭。
旁边的人都吓傻了,回过神来赶紧去拉开她!
只是已经晚了。
魏昭嘴角吐着血沫,定定地看着她,嘶哑道:
「贱人,你居然敢——杀了这个贱人——」
他再说不出话来,软软地倒了下去。
谢青棠被人拿住,她身下还流着血,却仰天大笑:
「魏昭,魏昭,原来我两辈子都毁在你手上!」
她随即看向我,又向我冲来:
「谢晚凝,你也别想好过——」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被一群家仆摁住跪在我面前。
「带下去吧。」我居高临下道。

-8-
谢青棠会杀死魏昭并不奇怪。
谢青棠已经看清魏昭不是能依仗的良人,她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而魏昭不会一辈子宠爱她。
诞下世子已经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如今魏昭毁了她唯一的念想,把她上辈子与我同归于尽,这辈子非要做妾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她只能一辈子做个妾,等她人老珠黄后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她就真的成了个奴婢。
她是真的爱极了魏昭,所以才会恨极了他。
……
长公主看到魏昭尸身后气急攻心晕了过去,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谢青棠抓起来。
魏昭是长公主独子,所以这些年无论多么纨绔长公主都不舍得责罚他,如今竟然死在一个妾室手里,长公主当即就把谢青棠下了大狱。
她打了招呼,几乎所有酷刑都被在谢青棠身上用了一遍,甚至还让她坐了木驴。
到最后,谢青棠身上已经一块好肉都没了。
嫡母去看过她一次,当即晕倒,醒来后就中了风,瘫在了床上。
我去看她时,谢青棠已经半疯了。
她浑身血污躺在地上,老鼠和虫子在她身上钻来钻去,哪里还看得出曾经的半分美貌!
她已经半疯了,用拔了指甲的手抱着一捆稻草喃喃道:
「孩子睡吧,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我走过去,她抬眼看了我一眼,随即猛地向我冲来,把手探出栅栏想要抓挠我!
她居然还认得出我!
「谢晚凝,谢晚凝!」
她嘶哑道:「你这个贱货,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魏郎哪怕不爱我,他也从来都没爱过你,你永远都赢不了我!」
她真是恨极了我,眼里血丝密布,看样子恨不得生啖我的血肉,嘴角却挂着得意的怨毒!
我不顾脏污,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衣襟,冷笑道:
「你以为我在乎他到底爱不爱我吗?
「从头到尾我都没在意过他,只有你才会喜欢上这种废物!」
谢青棠嗓子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尖利道:
「你本就是庶女,你就该当奴才伺候我一辈子,是你该死!!!」
我松开手,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干净了手,欣赏了一会儿她如今的惨状才开口道:
「可是姐姐,如今该死的是你,而我不仅不会死,还会好好活着。」
我轻抚小腹:「你还不知道吧?我已有孕一月有余,如今魏昭已死,我的孩子若是男孩,生下来就会是世子,这郡王府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了。」
说着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笑得温柔:
「姐姐,谢谢你用命为我铺的路,你就安心去吧。」
谢青棠真蠢。
我是郡王妃,我从来都不需要和她争什么。
她说要做妾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到最后一无所有。
谢青棠眼神一时恐怖得几乎让人难以直视,她面容扭曲,嘶吼道:
「不——不——」
等我转身离开时,还听到她在后面大吼:
「谢晚凝,你不得好死!!!」
我笑着递给狱卒一包银子。
「她太吵了。」
狱卒会意,拿着鞭子下去。
很快,鞭子破空抽打声和女人的惨叫交织在一起,我在原地微笑着听了一会儿,才慢慢离开。
真动听啊。
这个结局,我整整等了两辈子。

-9-
长公主央求皇上凌迟谢青棠。
皇上也很疼爱这个侄儿,大笔一挥,下令三日之后在菜市口凌迟谢青棠,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消息传到尚书府,嫡母当场吐血,不省人事。
三日后,我去看了谢青棠的凌迟。
行刑人刀法很好,我一刀刀数着,确实是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刀也没少。
离开时,正午的阳光太刺眼。
我闭上眼,突然想起上辈子沉湖时我拼命向上伸的手。
我这辈子无论再难,也都想好好活下去。
如今我终于为自己报仇了。
……
魏昭已死,我腹中的遗腹子成了郡王府唯一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可惜这个孩子没能保住,我对外说是郡王死后我哀伤过度导致小产。
实际上, 它是我自己打掉的。
我不想要魏昭的孩子。
他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哪怕只是想想他的血脉在我身体里孕育,我也会恶心地作呕。
长公主自打魏昭死后身子就不大好了, 原本一头乌发现在尽数花白。
她对我到底还是有几分心疼,把我叫去撑着身子问我:
「昭儿已经去了,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你肯在府里, 那这郡王府以后就是你的,我死了后你就是郡王府大夫人, 我留下的东西可保你一世富贵。
「若是你不想在府里,我就给你一笔嫁妆把你嫁出去。」
她闭上眼。
「我知道昭儿对你不好,你不必替他守寡。」
我看着眼前的长公主,如今她身上的傲气已经彻底消散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好像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精神气儿, 曾经永远挺直的背脊也垮了下来。
上辈子她对我无功无过, 这辈子也算是照顾我。
我感激她。
可我不愿再留在这个困了我两辈子的地方了。
我恭恭敬敬地磕头:
「公主, 我想离开。」
长公主看我的眼神划过一抹悲伤,随即颓然闭上眼,挥了挥手。
「好。」
……
阳春三月,我离开了郡王府。
我父亲已经没有官职在身,家里的宅子也被皇上收走,如今他们一家挤在城北的一所小宅子里。
听说父亲的药钱已经不够,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嫡母中风在床,独女的惨痛下场让她已经半疯。
家里所有事都要我娘操持,没几天就老得不成样子了。
丫鬟小心翼翼问我:
「小姐,咱们Ţŭ̀₈要回家吗?」
我摇摇头。
长公主对我很大方,给了我一大笔钱。
我在城南买了一栋小宅子,没了烦心事, 我每日写写画画, 偶尔去施粥铺施粥, 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左邻右舍很多人都想给我介绍亲事,说我年纪轻轻就守寡不值当, 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听了后都只是微笑着婉拒。
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很快又消失。
听说顾青川现在在翰林院做得很好, 颇得圣心,好几个大臣都有心招他做婿。
我们就像两艘在江上路过的船,擦肩而过后就越来越远。
春日里,我抱着刚买的狮子猫在后院栽花。
以往谢青棠最喜欢芍药,于是把我种的牡丹都铲了。
如今我终于能种上了自己喜欢的牡丹。
狮子猫看见一朵绿牡丹好奇地去抓, 丫鬟在一边开心道:
「小姐,今天天气可真好,这么快就放晴了。」
「是啊。」我笑着抬起头。
天上阴云逐渐散开,天光笼罩着大地, 再无一丝阴霾。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我从没敢想过的人。
那人身着翰林官服,身形俊朗,眉眼含笑:
「如今我已金榜题名,可还能来提亲?」
我嗓子一梗, 眼前酸涩,傻傻站着说不出话来。
是啊,春天来了。
以后就都是好天气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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