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姐妹淘

我是豪门假千金。
也是为数不多的，对回归的真千金不嫉妒，不排挤，不下毒手的假千金。
因为，想方设法找回真千金的人，就是我。

-1-
早晨九点，我难得睡了个懒觉，却被一阵恼人的手机铃声吵醒。
我接通后，对面传来熟悉的冷冷的声音：「你在哪儿？」
是我曾经的「父亲」，格林集团董事长的长子——李毅。
我条件反射般地打了个冷颤，指尖发冷，身上的每一处疤痕开始叫嚣着疼痛。
不过那仅仅是一瞬罢了。
「在家。」我规规矩矩地回答，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最后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在我真正的家里。」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
「来一趟公司。」
熟悉的语气，不容置喙的命令。
随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唉！」
我不由得叹气，我都离开了，他还不肯放过我吗？
我本不想去，可想想他们那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我现在的家庭万劫不复的背景，我还是认命地起来换衣服。
我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浏览每日新闻，结果发现了格林集团「真假千金」的报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主动找我。

-2-
来到李毅的办公室时，他正站在窗边抽烟，红色的火星忽明忽灭，办公室里的氛围也越来越沉闷。
李毅：「是你干的吗？」
「不是，」我恭敬地站在一边，「这消息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而且我已经不算李家的女儿了，我没有底气去做这种事。」
李毅：「消息没出来前，你依旧是李家的女儿。」他回过身，一双阴婺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我，「你是不是不想嫁？」
李家的女儿毫无地位，因为不是男人所以没有继承权，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新娘；一位完美的妻子和一个听话的工具；为的是在未来的某一刻成为商业联姻的棋子。
而我也在不久前被许配给了一个比我大二十岁的油腻中年男人。
这像不像封建社会的故事？然而这在豪门里是常见的事，因为我的养母也是如此。
其实豪门的女孩儿也不都是如此，如果她性格强势又很优秀，或者她的父母们是年纪不大的富一代，那她们都会过得挺好。
起码，她们要比我幸福得多。
「不想。」我平静地回答，「这只是一场交易，是我的责任，如果我还姓李的话。」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
和以前一样，我依旧惧怕他突然的打骂，所以加上了后半句话。
李毅：「那你还想做李家的大小姐吗？」
李家的大小姐，我有点儿想笑，是连狗都不如的大小姐吗？
「不想了，」我对上他的眼睛，「我找到我的亲生父母了。」
李毅低头轻蔑一笑，「没关系，只要给那对夫妇一笔钱，你就又是李然了。」
他又补充道：「你郑伯伯一家都对你很满意。」
他的话让我浑身发冷。
一个已经被驯化好的工具比未驯化好的要更有价值，更何况这个工具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可以随意牺牲也不会心疼。
不过我也不是傻子，「那郑伯伯他们忍受得了自己的后代身上流着平民的血吗？」
李家和郑家是很早一批乘着时代的东风发展起来的资本家，这样的人有一个通病，特别看中阶级和血统，尤其讲究门当户对。
其实这个「真假千金」的报道就算今天不出现，明天我也会让它出现。只是没想到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李毅果然沉默了。
他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丢，用脚狠狠地碾压着，将灰烬与部分烟丝轧进了价值不菲的地毯里。
他就是这样，喜欢拿这些值钱东西出气，这是他不能打我时才会做出的选择。
「滚吧。」
我向他鞠了一躬，识相地离开了。

-3-
没想到一出门，我竟然遇到了罗玲。
她是李家的真千金，现在应该叫李玲。
李玲：「哟，我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抢了我人生的假千金李然吗？你怎么在这里啊？求我爸再把你接回去？」
面前的她打扮得珠光宝气，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但不得不说，她长得真好看，和养母长得很像。
想起曾经，因为我长得不像李毅也不像养母，没少被他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他本就和我养母没感情，因为这事还总骂养母不检点。
养母寄人篱下，打不过也说不得，便把气都撒在了我身上。我身上的另一半伤都是拜她所赐。
「没有，你误会了，他只是叫我过来问话。」
我走上去贴在她耳边，「真假千金的消息，是你干的吧？」
她回头瞅着我，「是又怎么样？你这个小偷，你从我这里夺走的，我要一分不少地拿回来。」
闻言我也不恼，反而有些期待，当她发现豪门千金生活的真相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我也很期待，强势又恣意的她会不会有和曾经的我不一样的活法。
「好的，」我语气温柔，「都拿走吧，这本就是你的。」
随后我便径直离开了。
「罗然，你给我听着，别背地里耍花样，回你的市井老老实实待着去！」李玲在我背后喊。
我没回头，只是招招手，表示知道了。
回市井里待着，我还真是巴不得早点儿回去待着呢。

-4-
回到家，正好到了中午的饭点，爸爸和妈妈早就做好了一桌子菜。
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厨师，做得一手好菜，人也憨厚可爱。
生母已经退休，现在自己开着一家杂货店，卖些日用百货、零食文具、漫画小说。她的小店，我怎么都逛不够。
可能因为我曾经是富家千金，他们对我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我看不上这些饭菜，看不上这个不到七十平方米的小家。
可事实是，我爱死这里了。
我爱父亲做的大鱼大肉，爱妈妈店里可爱的文具和有趣的漫画书，爱这个小家里温暖的烟火气。
父亲听了我的话，长舒一口气，给我夹了很多菜，「快尝尝，今天刚去市场买的，新鲜得很，哈哈。」
母亲在旁边补充道：「别着急，还有水果呢，正好解解腻。」
「嗯嗯！」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饭，像是漂泊在外终于找到家的游子。
吃着吃着，我突然想到了李玲，不知道她在新家过得怎么样？
李家女性过午不食，为了维持好身材，顿顿吃沙拉，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伙食？
不过这跟我已经没关系了。

-5-
再次见到李玲，竟然是在凌晨四点的家门口。
她蜷缩在楼道里，身上有很重的酒味儿，脸上是已经花掉的浓妆，一时难以分辨她的呆滞究竟是冻的还是因为尴尬。
我站在门口与她对视良久，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回去给她倒了杯热水，又拿了毯子和热毛巾。
把水杯塞进她手里的时候，她才终于有了点儿反应。
「别……别在这里假……假惺惺。」她冻得牙齿打颤，嘴上依旧不饶人。
「哦。」我淡淡地回应，蹲在她面前，拿热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
李玲并不配合，可身体对温暖的渴求，不得不让她妥协。
不过她那张嘴倒是硬得很，说我绿茶，骂我浑蛋，这里又没人我演给谁看，是不是我背着她跟李家人说了什么坏话，家里人一个个都不待见她。
之后就是人身攻击，荡妇羞辱，这世上所有对女性的恶意都从她的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向我。
不过这种程度对我来说，实在不痛不痒，毕竟我平常听到的比这难听千倍万倍，说出来都过不了审的那种。
直到她说到了我的父母：「贫民的贱种就是下贱的东西……」
啪！
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那一声脆响，在宁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不计后果地反抗。

-6-
令人意外的是，李玲没有生气，反而低头不语，身体也变得老实起来，不再乱动了。
我继续给她擦脸。
她抬眸盯着我，语气竟然柔和了一些：「你为什么会起这么早？」
「从前养成的习惯。你应该也被这么要求吧。」
她没说话，而我继续说：「四点起床晨练，塑身，从郊区别墅徒步去市中心购置当日的新鲜食材，带回家交给厨师烹饪。
「然后整理前一天晚上到当日清晨的每日要闻，并进行语音录制，在六点半前打扫好卫生，并于六点四十五分准时将温度适宜的餐品放置在餐桌上供父母享用。
「温度不合适，食材不新鲜，东西摆放不标准，都少不了一顿折磨。」
我停下手，抬头凝视她的眼睛，「这就是我每一天的早晨，或者说李然的早晨。」
李玲垂眸，「怪不得，见我回来，你没有哭也没有闹，眼中甚至看不到一丝失落。」
她一声冷笑，也不知是在笑谁，「我以为，他们会那么对我，是因为有你这块『珠玉』在前，他们瞧不上我这野丫头，结果哈哈……都一样啊……」
她这副模样，想来已经知道这豪门千金的真实生活了。
我在她身边坐下，「那你后悔了吗？」
我歪头看着她。
李玲看向手里的杯子，「不后悔，起码我现在有了不被人看轻的资本。接下来……」她的眼神炽热，里面有着不论养父如何鞭挞我，也燃不起来的野心。
豪门的女孩子们并不都是棋子，只要她们强势，有着不输于男人的野心和胆识，那她们就有反客为主的机会。
我猜，李玲会是那种人。
「你想干嘛？」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李玲：「你管不着，反正不能任他们欺负，最好是能欺负他们。」
「想法很好，但你能做的恐怕不多。」
李玲也歪头看着我，打量我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还请罗然小姐指点一下。」
态度变得真快，和她爸可真像啊。
「李家的女性地位很低，这段时间你应该深刻体会到了。」
李玲：「没错，早晨还没睡醒就被拖出去一顿数落，那个老不死的竟然还想拿热汤泼我。」
「哦，我以前也经常被泼，你需要药膏吗？」
没承想，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
李玲：「什么怎么了？你都不会躲吗？」
「躲？」
我不是没躲过，只是当时太小了，躲不过，到最后竟然连「躲」这个本能都没有了。
「你躲开了？」
李玲：「废话，难道我还能任由那老东西欺负我啊。再说了，他那张臭嘴是摆设吗？嫌烫不能吹一吹啊，喷粪的时候不是很灵活嘛。」
「喷粪？」
「就是说脏话啊，脏得快赶上那个卖猪肉的陈婶了，不，比她还脏，这种人竟然还在外面装什么慈善家，真恶心。」
我努力憋笑。
李玲继续说：「离家那么多年，他们不想着补偿我就算了，还定一堆破规矩，整一堆破事儿。
「我本来以为豪门起码不用愁钱了，结果他们宁可给家里那条狗花一百万造个没用的狗窝，也不能给我五万块买件衣服。
「一条破狗，竟然住得比我好，吃得比我好，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整得我一亲生女儿连条狗都不如。
「本来以为我妈还不错，能给我点儿钱，结果和我一起背地里骂他骂得比谁都欢，真到了他面前，还不是上赶着去舔。
「这都 21 世纪了，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她还跟个深闺怨妇似的，脑子怕不是被裹脚布给勒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忍不住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毫无淑女形象可言
李玲轻拍着我的后背，像是怕我笑抽过去。
我却笑得越来越欢，甚至还笑出了泪。
这种感觉很奇妙，终于有人说出了我想说但不能说的话。
原来不正常的不是我，而是那帮人。

-7-
李玲：「至于嘛，笑成这样？」
「你想不想知道更好笑的？」我凑到她耳边，「你确实不如狗，那条狗是纯种的蓝湾牧羊犬，很稀有，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李玲：「卧槽。」
「你知道为什么你妈刚开始对你那么好吗？因为她在开心，你真是你爸亲生的。」
李玲：「这有什么值得开……等等，你什么意思？」
「知道为什么我长得明明不像李家人，她却死活囚着我，不让李毅带我去做亲子鉴定吗？」我笑着对上她震惊的双眼，然后慢慢注视着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由吃惊转为兴奋。
「不过这也就只能让你好过一点点，你要真想干一番大事……」
李玲：「得从那个老不死的身上下手对吧。」
「李家对男性很宽容的，只要不犯大事，永远能被原谅。」
李玲：「只要让他犯大事不就完了。」
我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有些事顶多算作风问题，只要给些钱，再加上一些恐吓骚扰基本就能打发了。」
李玲：「那打发不了的呢？」
「那就制造一场意外，」我撑着脑袋，「再给另一波人一笔钱就行了。」
李玲：「有钱可真爽啊，为所欲为。」
「而且你想扳倒他，还不能仅仅只是扳倒，因为你是他家的血脉，很容易被牵连，更何况你还得吃他的、穿他的，没有后路可不行。」
李玲若有所思，「这老家伙不让我接触任何跟集团有关的事情，还每天给我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他在想法设法断绝我自力更生的可能。」
哟，这姑娘确实不傻。
李玲：「那你当了这么久的大小姐，就没个人脉？」
「你觉得我这个比仆人还忙，连狗都比不上的大小姐能有什么人脉？」
李玲嘴角一抽。
其实人脉和秘密我都有，只是我还没有完全相信她。
李家人的变脸我见过，那演技，毫不客气地说，奥斯卡都欠他们一座小金人，演得连我都差点儿信了，结果还不是翻脸不认人，背地里捅刀子。
而身体里流淌着纯正李家人血的李玲，究竟会成为另一个李家人，还是一个有良心和底线的企业家呢？
我很期待。
「你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嘛，自己想想办法呗。」
李玲白了我一眼，「现在遍地大学生，说得就跟你没上过似的。」
「我确实没上过。」
李玲：「真的假的？」
「我没上过学，家里一直给我找家教，学的是礼仪、舞蹈、钢琴、插花、茶艺、料理等一系列成为贤妻良母所必备的知识技能。学历史不如学美妆，学哲学不如学穿搭。他们只想把我打造成一株完美的菟丝子，能缠住他们想缠的人，在关键时刻，牺牲我给他们带来利益罢了。」
「所以啊，」我握住她逐渐温暖的手，「你这二十多年自由的生活和学到的知识，是你能在那个家扭转局面的关键。而我已经没机会了。」
李玲一顿，「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利用我复仇。」
「但我也在救你啊。」我笑笑，没有否认
李玲：「可这样，我怕是会死得更快吧。」
「那你也可以选择不听，然后死得慢一点儿啊。」
这次她没有反驳我，而是呵呵一笑。
李玲：「还是这样的生活刺激啊。」
她说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作势要离开。
「不进来坐坐？」
李玲：「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她的声音有着轻微的颤抖，「他们真的是很好的父母，只是我不是个东西罢了。你就好好享受幸福生活吧，噩梦已经过去了。」
「等下。」我叫住了她。
李玲：「怎么？」
「加个联系方式吧，你会需要我的。」
李玲：「你怎么还想往火坑里跳啊？」
「我是在防止你往火坑里跳。」
虽然父母不说，但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李玲的爱不比对我少。毕竟二十四年间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不是我，而是她。
他们对我很好，所以我想帮一帮她。
更何况，我根本没有脱离那个火坑。谁会让一个知道不少豪门秘密的假千金在外面逍遥自在呢？
我的下场肯定不会好的，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听从自己的内心，任性一回。

-8-
关上门的一刹那，我注意到了家里轻微的关门声。
我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五点五十六分，是他们醒来上厕所的时间。
他们应该听到了什么吧，会不会想要跟我聊一聊呢？

-9-
当晚，母亲带着精心制作的果盘小心翼翼地敲开了我的门。
而我早已恭候多时。
这世上最了解李玲的，除了她自己，就是这对和她朝夕相处多年的夫妻了。
哪对负责任的父母会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呢？
我想知道，在冰冷资料的背后，别人口中的「罗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妈妈叹了口气，「她这孩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和我想象的一样，「罗玲」从小就是个强势霸道的姑娘。在别的小姑娘还在安安静静地玩娃娃，扮过家家时，她已经跟周围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是物理意义上的打。
那时他们家里是真的穷啊，穷得她在学校里受尽白眼，任人欺负。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拿起书本、笔盒、扫帚、拖把、水桶，甚至是石块砖，招呼那些欺负她的人。。
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连外面的小混混都曾被她打服过。
直到初中毕业，周围所有孩子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再也没有人敢笑话她。就连大人们也对她客客气气的，因为都知道老罗家的这个小姑娘不好惹啊。
别看她成天打架，她的学习成绩却一直是名列前茅的，这也是老师们总是对她犯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老师总是偏爱成绩好的学生。
她很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并且在不断地试探着他们的底线。
转眼来到高中，她凭借自己优异的成绩成功考上了重点高中。
当时，家里条件有所好转，她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暴躁蛮横了。
就在这时，她恋爱了，或者说单方面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她的追求直白且大胆，甚至干过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当场表白的事，并成功被请了家长。
有这样一个女儿，老罗的心态已经被锤炼得极为平和，不仅从容地接起老师兴师问罪的电话，还很自来熟地跟老师唠了会嗑。
当时他心里甚至有「我闺女也忒厉害了，比老子当年牛逼多了」的想法。
我没忍住扑哧笑了，「爸爸真这么想吗？」
妈妈：「哈哈哈可不是嘛，我和她爸啊，年轻的时候窝囊得不行，反而为了她啊，我们变得勇敢了不少。」
我跟着她一起笑，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
「那她追到那个男生了吗？」
母亲：「当然追到了啊。这孩子，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她都会想方设法地得到。这是她的本事，可也是她最致命的地方。我和他爸都觉得，她的好胜心会让她以后栽大跟头。」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确实是李家人的作风。
但也正如母亲所说的，没有李家雄厚的背景，她没有无所欲为的资本。
果然，他们担心的事发生了。
母亲没跟我明说，或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男生的妈妈对罗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反正她消沉了一段时间，还跑出去喝酒，回来后借着酒劲儿说出了那句「如果咱家有钱就好了」。
「如果有钱就好了，」母亲低下头，「就不用到处看人眼色，处处给人当孙子了。」

-10-
再次醒来，我竟然在医院里。
我好奇地环顾四周，原来医院病房长这个样子啊。
父母见我醒来，忙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我面前，关切地询问我的情况。
我一愣，随即表示自己没关系。
两人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医院里？」
父亲听罢，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正巧医生过来查房，见我醒来，不忘叮嘱道：「恢复得不错，回去记得别再暴饮暴食了啊，好吃也不能一次性吃那么多啊。你已经很苗条了，也没必要节食。吃饭要规律啊，知道吗？好好注意身体吧姑娘，你还那么年轻……」
原来我因为这几天的暴饮暴食，得了急性胰腺炎，晕倒了。
母亲对着父亲一顿数落：「叫你别做那么多大鱼大肉，谁身体受得了啊。」
父亲也不服，「那些菜有一半还是你的功劳呢，你可别全都推给我。」
母亲：「唉你！还有你，吃不了还硬往嘴里塞，饱了可以不吃啊，干嘛勉强自己啊！」
「对不起，这是你们辛辛苦苦给我做的，我怕吃不完，你们会生气。」
两人一愣，「怎么会生气呢？」
「不会……吗？」
「当然不会啊，你个傻孩子。一定很疼吧」母亲心疼地抱着我，「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就一个人那么忍着啊？多疼啊。」
「我以为只是普通的肚子疼。」
「怎么可能是普通的肚子疼啊，那医生都说了，胰腺炎特别疼的。」
我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脑海中回忆起我一个人捂着肚子在床上疼到打滚的画面。
我眼前浮现另一对男女冷漠的脸。
「肚子疼？别给我装啊，有本事你疼死给我看看啊。」
「女儿就是事儿逼，要是个儿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事。干脆死了算了。」
我的身体忍不住发抖。
「孩子你怎么啦？」父亲发现了我的异常。
母亲则把我搂得更紧了，「没事了，没事了，爸爸妈妈在这儿呢，刚刚是我话说重了，我就是太担心你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父亲：「对啊，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母亲：「吃什么吃？医生不是说然然要禁食嘛。」
父亲：「那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们说啊。没事儿，爸爸妈妈都在呢，会一直陪着你的。」
父亲：「然然，你还好吗？」
我呆呆地望着面前两张因为我而焦急关切的脸，心底一阵酸涩。
原来，这就是被人在意的感觉啊。

-11-
住院当晚，我收到了李玲的信息。
李玲：听说你住院了。
我：嗯。
李玲：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李玲：我在那个老东西的手机上装了窃听软件。可以监控他的通话、信息还有定位。
我：哇啊，你好厉害啊！
李玲：正经点儿，你被人跟踪了。
我：我知道。
我站在窗边，望向停车场的方向，那辆总是停在我家楼下的车，也跟着来到了这里。
李玲：哟，是我小看你了。
我：没点本事，怎么做你的战友？说吧，找我什么事？
李玲：我想知道罗斯和奈特这两个公司的继承人的信息。
我：好的。现在着急用吗？
李玲：不着急，明天给我就行。
我：好。
李玲：被人跟踪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我：无碍，只要我乖乖待在家，应该不会有事。
李玲：哦。
我：你呢，你的婚约定了吗？
李玲：定了，就在上次见你的那天。
我：还是郑俊麟？
李玲：没错，那个大叔可真是猥琐又油腻，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恶心死了。
我：那你就这么同意了？
李玲：同意啦。
我：不像你的风格啊。
李玲：同意也不代表我不会反悔啊。这可是我们李家的「传统美德」嘛。
我：不愧是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李玲：有，不过不急，等你痊愈了再说。
我：好。
李玲：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你要他们的资料？
我：好奇。
李玲：我偏不告诉你，哈哈哈。
我：无妨，那就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跟我说吧。
良久，黑屏的手机上再次弹出了新的消息。
李玲：你可想好了，上了这条「贼船」就下不去了哦。
我：我说过，我会帮你。
我按下发送键，起身去拉窗帘。
今晚的夜空阴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可还是可以透过云层探到皎洁的月光。
床上的手机一声振动。
李玲：那合作愉快。
李玲：战友。
我：战友，合作愉快。

-12-
再见李玲，已是半个月后。
这半个月的时间，她把郑家上上下下闹得鸡犬不宁，而且还偷偷在郑氏集团谋了个职位，仗着自己格林集团千金与郑氏继承人未婚妻的身份，把公司搅得天翻地覆。
李玲：「我最讨厌那些仗势欺人的关系户了。可我一点儿不讨厌自己做这个欺负人的关系户，哈哈哈。」
她边说边给我一包辣条，「心情好，这是我的最爱。你尝尝看，一般人我可不舍得给她吃。」
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的会面地点选在了母亲小店内的仓库。她对这里很熟悉，就算关着灯，她也能准确地摸到想要的东西。
我摩挲着手里廉价的包装袋，学着她的模样，撕开包装，用手指捏住一根辣条送进嘴里。
辛辣的味道呛得我一阵咳嗽，红油和香料也迸溅到我洁白的衬衫上，鼻尖弥漫着辣油浓重的味道，耳边是李玲阴阳怪气的声音
「抱歉啊，忘记你以前是位千金小姐了，没吃过这种便宜的垃圾食品吧？不喜欢的话，没必要勉强哦。」
「不，」我摇摇头，「我喜欢这个味道。」
这是实话，吃了二十几年没有味道的水煮菜，现在只要不是没味道的食物，我都可以接受。
李玲闻言，轻叹一声，像是感慨一般说：「你倒是适应得很好，不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吗？」
「这话没错，如果让我再回去，我确实会觉得很难。」我抬眸对上她的眼睛，「毕竟我不属于那里。」
李玲也咬了根辣条，「所以你就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往狼窝里送？」说话间，她又给了我瓶饮料。
我接过饮料，「这可不好说，万一这少女也是一匹狼呢？」
李玲微微勾唇，没再说什么。
酸酸甜甜的饮料缓解了辛辣带来的刺激感，我却下意识地舔着嘴角残存的香料。
这味道果然让人很上头啊。
「我们该谈谈正事了。」
李玲：「嗯。」

-13-
郑家和李家算是一丘之貉，不是可以依靠的对象。李玲眼下首要的任务是把婚约毁掉。
李玲的这一番操作不仅引起了郑家人的不满，也是在打李毅的脸。
不过现在还不是和他闹掰的时候。
所以李玲才找我要了罗斯和奈特的资料，她需要一块「免罪金牌」。
与李郑两家老牌公司不同，奈特是时代潮流下出现的新兴科技公司，其旗下所出的游戏更是大受当下年轻人的欢迎。
若是能与奈特有合作，必将获利巨大。
不过老牌资本家有他们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说人话就是豁不出自己的老脸向年轻人求合作。
无所谓，李玲可以。
再加上我详细的人物攻略，李玲轻松拿下了许渊景——奈特集团董事长。
许渊景，一个 35 岁身价过千亿的黄金单身汉。
他很优秀，他身边出现的女人们也很优秀，而李玲这位金融系高材生比她们更优秀。
毕竟她的成就是在她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没有背景时一步一步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
她的才华，胆识和魄力无不吸引着他。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不在意他，这完全激起了他的征服欲。即便知道她有婚约，还是义无反顾地追求她。
所以到底该把李玲用在哪儿呢？
李毅有点儿动摇。
但这还不够，要让郑家和李家彻底决裂，还需要用罗斯再添一把火。
罗斯集团的梁家与格林集团的李家有世仇。
至于这仇是怎么来的，当然是李家落井下石，翻脸不认人结下来的。
于是，李玲把格林要和奈特谈合作的消息，转手发给了罗斯。还在李毅面前演了场戏，说郑家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李家的消息。
紧接着，李毅就听说了罗斯也要和奈特谈合作的消息。
李毅大怒，怀疑是郑家人在背后搞鬼，另一边郑家人被李玲闹得头疼，也早已处于忍耐极限了。两家人都在气头上，脾气一点就着，据说他们见面那天，互相骂得很难听。
总之，这联姻顺利泡汤了。
之后，李玲趁机提出要做与奈特合作的对接人，毕竟这次的合作是她一手促成的，这恐怕也是她能够接触公司业务的唯一机会。
李玲本以为会被李毅刁难一番，结果他竟然同意了！
「这不对劲儿，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李玲：「我也觉得奇怪，这里头肯定有鬼。」
「难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之你要小心，一定要当心晚会之类的活动。」
李玲：「怎么了？总不至于又把我送出去吧？」
「很有可能，而且我猜，你这个对接人的工作就是去讨许渊景的欢心。」
李玲：「这个老不死的可真蠢，姓许的就是因为得不到我才疯狂追求的，他竟然还想让我上赶着去送。真不知道他这脑子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全靠送女人吗？」
我被她逗笑了，「你说对了，他的能力确实不行，所以他其实是个傀儡，真正掌握公司命脉的是他背后的人。」
李玲：「谁？」
「他的父亲，你的爷爷——李观沧。」
李玲若有所思，「这倒是有所耳闻，不过这老爷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甚至连我妈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他几次。」
「确实，但你如果能得到他的认可，你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李玲：「猜这老爷子才是让李家上下乌烟瘴气的源头。他这人恐怕比李毅更恶心。」
「或许吧，」我垂眸，「毕竟我又没见过他。」

-14-
事情果然如我们所料，李玲所谓的对接工作确实就是去讨好许渊景，陪吃陪喝陪聊。可以的话，李毅还想让她……
好在李玲早就有了准备，一边对他若即若离，一边对公司里的人软磨硬泡，终于接触到了公司内部的信息。
但很快，她就被李毅发现了。
好在她把许渊景拿捏得很好，在合作达成之前，还需要她的帮助，所以李毅只能警告一下她。
李玲倒是无所谓，谁还不是被吓大的。
他警告他的，她接着忙她的。
不过有了李毅的干扰，她根本接触不到公司的核心，接触不到就找不到足够的证据。
李玲：唉，这老不死的可真狗。我们得换个方案了。
我：你想怎样？
李玲：后天有场晚会，咱们走步险棋。
我：你想干什么？
李玲：搞个大新闻，不过可能会伤害到你。
我：既然你都准备豁出去了，那我自然要舍命陪君子啊。

-15-
晚宴当天，我家楼下停了一辆奔驰，从车上下来的人让我和监视我的人都吃了一惊。
「许渊岚……」
他是许渊景的胞弟，比他小 10 岁，此前一直在国外，没想到竟然回来了。
当年这兄弟俩作为我的适婚对象，没少被我研究，所以即便后来许渊岚出国了，不知归期，我也照样把两人的资料都发给了李玲。
看样子，李玲也同样拿捏住了他。
真是意外之喜啊。
许渊景：「好久不见啊，小贱人。」
哦，差点儿忘了，我们俩还结着梁子呢。
老罗：「你个臭小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谁 TM 给你的脸敢这么说我姑娘啊！」
不远处，父亲一手拿着新买的猪肉，一手拿着刚买的水果刀，正怒气冲冲地向我们逼近。
硕大的身躯，紧皱的眉头，猩红的眼睛以及排山倒海的气势，他像是要把我们碎尸万段，生吞活剥！
即便知道他是来给我撑腰的，我也不由得吓得一个激灵。
另一边的许渊岚早就噤若寒蝉，安静如鸡了。
眨眼间，父亲已经站在我面前，宽大的身体此刻犹如一座巍峨的大山，坚定地伫立在我身前，像是要为我阻挡所有的苦难与荆棘。
「爸……爸爸。」
老罗：「别怕，闺女，我老罗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他居高临下地瞪着许渊岚，「小子，活腻了是吗？你想干什么！」
许渊岚赶紧解释：「我……叔叔你误会了，我是李……不，我是罗然的朋友。」
他边说，边向我疯狂使眼色。
笑死，我被挡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
不过话我倒是听到了，而且我们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爸爸，你误会了，他真的是我朋友，刚刚跟我开玩笑呢。」
老罗嗯了一声，显然不信。
老罗：「这叫玩笑？这好笑吗？玩笑要双方都觉得好笑，那才叫玩笑。如果我说你不行，你笑得出来？」
许渊岚被骂得屁都不敢放，气都喘不匀了。
我却没忍住，缺德地笑出了声。
许渊岚见状刚想发作，就被老罗瞪了回去，「听着难受吗？难受就对了，这就是单方面的嘲笑和冒犯，根本不是玩笑！明白了吗？」
许渊岚：「明白了。」
老罗：「我不管你是不是她的朋友，今后对我姑娘客气点儿，想想你今天受的屈辱，你都受不了，怎么忍心让一个姑娘受这种委屈，你还是不是男人？」
许渊岚：「我……」
老罗：「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看见我这把刀没有？」

-16-
老罗这番疯狂的举动，不仅吓住了许渊岚，还吓住了那个监视我的人。
许久没有从后视镜里发现那辆熟悉的车后，我终于确认，监视者没有跟上来。
这算是另一个意外之喜了。
许渊岚：「刚才那个就是你亲爹？」
「嗯。」我收回目光，低头等待着李玲的消息。
许渊岚：「你还真是会讨老男人喜欢。」
我抬眸，正对上他鄙夷的目光，他对我一字一顿地说：「真脏。」
脑海中的画面随着他的话语一闪而过，我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可这次我没有像从前那样选择息事宁人。
我不再姓「李」，也别想让我再为他们牺牲自己了。
「是吗？有没有可能，只要是个男人喜欢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呢？怎么，难道你喜欢老的？口味挺重啊。」
许渊岚猛地回头，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也对，我以前太温顺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突然这么冲确实让他不适应。
「人和禽兽最大的区别在于，人能控制和约束自己的欲望。如果连这点儿欲望都控制不住，那他和禽兽没有任何区别。」
许渊岚：「李然！」
「所以别什么事都赖女人，我们女人也跟男人一样，喜欢年轻帅气的男生，那种老东西白给我都不要，想想都恶心……」
许渊岚：「那你有本事别跟他啊！」
「我 TM 又不是自愿的！」我失控地吼出了声，等反应过来时，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你……」许渊岚被我吓住了，差点儿一个不注意撞到旁边的车上。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今晚就能知道了。」
许渊岚：「……」
「还有，我叫罗然。」

-17-
华灯初上，我们坐在车里，注视着周围的人来人往。
李玲那边果然出事了，好在失联之前，她成功把照片和信息传送过来，让我和许渊岚可以顺利确定位置。
可她该怎么办？
虽然我事先给她看过逃跑路线图，但那么多家会所，万一没记住或是记错了必定会死得很惨。
我不安地咬着指甲，紧紧地攥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会所大门。
许渊岚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喂，你不会真准备报警吧？」
许渊岚：「你指望谁来救你？李玲吗？！」
见我没说话，他不可思议地提高音量：「你认真的？你都逃不出去，你指望她？！」
是啊，我能指望她吗？我能相信她吗？
可我又能相信谁呢？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血肉里，疼痛迫使我冷静，脑海中浮现出李玲那张胸有成竹的脸。
希望这家伙是真的早有准备。
许渊岚：「来了！」
会所门前不知何时停下几辆黑色商务车，车上下来不少熟人，其中就包括许渊岚的父亲和哥哥。
我瞥了他一眼，他像是认命般低下头，沉默着。
见时间差不多了，我一边拨通报警电话，一边下了车。
许渊岚见状也跟着下了车，「要这么快吗？也没见她的影子啊。」
我挂断电话，打开后备箱，「姑娘们是从后门进的，这种事情不可能那么嚣张地拿到明面上。」
许渊岚抓到了重点，「姑娘们？不止她一个吗？」
「晚会上的，看上谁就直接带走。」
许渊岚不解，「众目睽睽之下，就没人阻止吗？」
「这场晚会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不然你以为李毅和你父亲是怎么爬上去的？」
许渊岚：「……」
「认清吧，你敬爱的父亲是个人渣！」
许渊岚：「喂，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年我十八岁！」
许渊岚：「……」
「那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步步紧逼，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你为什么不救我啊，哥哥。你明明都看到了吧，为什么不救我啊？为什么袖手旁观？」
我一字一顿地说，就像他当初质问我为什么破坏他的家庭一样。
他呆愣在原地，随后痛苦地抱着头，仿佛不愿面对这血淋淋的事实。
我却只觉得可笑，「懦夫。」
真不知道李玲到底让他来干嘛。
我没再管他，握紧了手中的工具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既然谁都不能指望，那就指望自己好了。

-18-
刺耳的警铃声划破宁静的夜空，不多时，警察便将会所团团围住，警员们刚下车，一声巨响便平地炸开。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着火啦！」
原本还在观望的警员们飞快地涌进会所。
怎么回事？李玲干的吗？
我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慢下来。因为眼前这个被焊死的通风口是她逃生的唯一出路。
李玲：「哟，是你吗，宝贝儿？」
「李玲？」我有点儿不确定，她什么时候叫我叫得这么亲热？
李玲：「啊，是我。」她的脑袋出现在通风口处，此刻正仰头望着我。黑灯瞎火的，只能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
李玲：「看到你真好，我一直怕我跑错了路。」
「你也会怕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会。
李玲：「当然啦，今天这遭遇对任何一个女生来说都是一场噩梦吧。还好你来救我了。谢谢啊。」
我一怔，「不客气。」
我们没再聊下去，一是因为还未真正脱困，二是因为角磨机的声音太大，我们根本听不清彼此的声音。
机器的转速很快，而且切割时还会喷溅火花。我第一次用，必须全神贯注，万分小心。
而过于聚精会神的结局就是，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知我身后出现的男人。
许渊岚：「我来吧。」
他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我差点儿把机器甩到他脸上。
「你特么……」我气得想破口大骂。
许渊岚倒是一脸无辜，「你切得太慢了，我看警察已经注意到这里了，我们得快点儿。」
我一声叹息，认命地把手里的机器扔给他，「行吧，你快点儿。」
李玲却在里面偷笑，「大小姐刚刚失态啦。」
「笑，你还笑，你安全了吗？还在这里笑。」
李玲没有说话。
在那个安静的瞬间，我们都听到了她身后此起彼伏的撞门声……

-19-
那年我 18 岁，我从未如此渴望过自由。
那年我 18 岁，在不同的地方，我逃跑过无数次。这个通风口是我离自由最近的一次。
那年我 18 岁，门被撞开了，乌泱泱的人涌了进来，钳住了我的手脚，锁住了我的咽喉，焊死了我唯一的出路。
那年我 18 岁，我逃不掉了，永远逃不掉了……
「罗然！」
手被人猛地抓住，清冷的月光下，那人一身被撕烂的礼服，脸上的妆花掉了，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痕和烟灰……她的眼睛却很亮很亮，如同天上的星星。
李玲：「愣着干吗？快跑！」
她一脚踹在男人的脸上，随后一脸坏笑地拉起我就跑，像个刚做完恶作剧的小姑娘。
两侧的场景在疯狂地变换，身后嘈杂吵闹的声音也离我越来越远，不知不觉四周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我和她。
巧克力色的长鬈发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伏，发丝在空中自由自在地起舞，单薄的背影好似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而我的手正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此刻的她犹如一位神明，一步一步地将我拉出肮脏绝望的泥沼。
直到车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我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我们成功了，成功逃出来了。
我们逃出来了！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李玲却突然关切地望着我，「你还好吗？」
我摇摇头，想说我没事，却发现鼻头酸得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我没……没事……啊这，好奇……好奇怪啊……我……我……我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
身子被李玲一把抱住，车上的暖气很足，我却依旧能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母亲一样：「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她边说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
那一刻，压抑了多年的委屈与心酸终于冲破了我最后的理智。我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20-
回来后，我大病一场。
烧了不知道多少天，我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
醒来的那天，天气很好，灿烂的阳光倾泻在我身上，暖洋洋的。连寒冷的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门口的母亲呆呆地望着站在窗前的我，随即一个箭步冲过来把窗户扣上，然后反手将我按回被窝里。
「你疯啦，这才刚好就吹风，嫌命长啊？」她气急败坏地给我又加了一床被子，把我捂得严严实实的。
「那个，妈……有点儿沉了」
「沉，你还知道沉啊。你都不知道你前几天烧成什么样了？太吓人啦！我差点儿以为……以为又要失去你了。」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我拉住她的手，轻轻晃着，「妈，你不会失去我的，我根本舍不得离开啊。」
我的体质本来就弱，每次生病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曾经在无数个痛苦又无助的黑夜中，我确实想过一了百了。
我不想再挣扎了，太痛了
可恍惚中，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抓得紧紧的，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的心中开始有了牵挂，对生命产生了留恋。
「妈，谢谢你。」
「傻孩子，跟你妈说什么谢谢，赶紧好起来吧。」
「嗯。」

-21-
痊愈后的第二天，我在母亲的小店里遇到了许渊岚。
彼时他正惊喜地把玩着手里的奥特曼，笑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100 块钱。」
「瞎说，阿姨说这个 65 块。」
「拜托，这可是奥特曼。」
他犹豫了一会儿，像是被我说服了，「行吧，100 就 100。」
「微信还是支付宝？」我熟练地捣鼓着机器。
回应我的却是许渊岚颤颤巍巍的声音：「我……我错了……」
「啊？」我茫然地抬头，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位凶神恶煞的猛男。
哦，原来是老罗回来了。

-22-
为了照顾许渊岚受伤的心灵，我便把他带到饭店，两人开了个单间。
嗯，这里就是老罗工作的那家饭店。
即便知道我爸就在门外虎视眈眈，但只要看不见人，许渊岚就舒服很多。
不过我不太舒服，因为我妈把奥特曼玩具送他了，坑不到钱了。
见我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玩具，许渊岚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那个……这个玩具其实……」
「是买给你自己的，我知道。」
许渊岚：「你也觉得很幼稚吧，这么大的人了，还给自己买玩具。」
「这有什么幼稚的？小时候的遗憾，长大了弥补，很正常。谁还没个悲惨的童年。」
许渊岚一愣，突然笑出了声。他将玩具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拥抱住了他的整个童年。
我和他都是悲惨童年的受害者，小时候忙着讨好父母，长大才开始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
不同于我生来「讨人嫌」，他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
他是家族荣誉的象征，是长辈们炫耀的资本，未来可能也会是权利斗争的牺牲品。他被众星捧月着长大，似乎从不缺爱，可偏偏又是这些爱压得他喘不过气，找不着北。
我能清醒地离开，他却注定一生要与那些「爱」他的人纠缠不清。
也不知，我们俩究竟谁更可怜一些？

-23-
「最近怎么样？」
许渊岚：「玲姐上任了，虽然是踩着你的。」
「你比她大，还好意思叫她姐？」
许渊岚：「『姐』是一种尊称，代表了我的尊重，更何况我现在还指望她帮我把公司救回来呢。不过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而且你这重点也不对啊。」
从发现楼下那辆车消失时，我就猜到她成功了。不然我怎么敢带着这家伙出来吃饭。
至于「踩我」这件事……
「那是我们俩商量好的。」
许渊岚撇撇嘴，不禁感叹：「可真有你们的，够狠。」
他所谓的「踩着我」，其实是指我从小到大没上过学，被李家人虐待，还在李家又当「工具」又当仆人的新闻。
我甚至还把我当过「玩物」的资料也一并给了李玲，看样子她似乎并没有发出去。
那些消息算是丑闻，但也是事实，我没什么好说的，也无所谓别人怎么说。
李玲需要这个新闻把李毅推上风口浪尖，让他没办法用她当替罪羊。借舆论之力逼他交出权力的宝座，同时也为自己的崛起推波助澜。
李玲没说，但我知道，她曾经一定在求学和求职的路上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委屈，遭遇过很多误解，经历过很多非议。
我们的故事引起了共鸣。
我们不是为了获取同情，而是为了得到平等的尊重和同样的机会。
受害者不分男女，加害者也不分男女。
一个人不应该单纯用性别来定义，只要拥有相应的能力和品格，不论是他，还是她，都有资格站在那个与之相匹配的高度。

-24-
最后的结局，李毅竟然真的进去了。
李玲也成功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这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顺利得让人心慌，总感觉漏掉了什么……
什么呢？
李毅手机里的窃听软件！
不知道李玲处理了没。
李毅被抓进去调查，警察一定会查他的手机，这个软件迟早会被发现，不知道李毅那家伙会不会趁机反将她一军？
我急忙抓起手机，想要通知她，另一通电话却抢先霸占了我的屏幕，竟然是罗斯集团的总裁——梁承欢。
不同于奈特这个后起之秀，罗斯是和格林不相上下的家大业大，最近甚至因为格林和奈特的丑闻坐收了不少渔翁之利。
同时他也是李玲目前认识的最有势力的人。
李玲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找他帮忙。
˙至于他为什么会找我，很简单，因为他们梁家欠了我一个人情，他们就是我为数不多的人脉。
而现在，为了李玲，我得拿出我最后的底牌了。
唉，本来想留给她做礼物的。

-25-
寒风萧瑟，大雪簌簌落下。
李玲拿着行李站在雪中，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远处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缓缓回头，茫茫雪海中，一群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拿着羽绒服走上前，为她披上。
李玲僵硬着没有动，只是望着我身后的几人，缓缓开口：「怎么把他们也带来了？」
「是他们把我带来的，我不会开车，而且……」我帮她拉上拉链，「老罗和王女士很担心你。至于那个姓许的，他非要跟着，踹都踹不掉，说一定要亲自过来接他大姐。嗯，还算是个忠诚的小弟。」
李玲的脸上逐渐有了笑意，「谢谢，又被你救了一次。」
我将她的长发收拢，紧紧地给她戴上帽子，「彼此彼此，欢迎回来。」
李玲：「嗯，我回来了！」

-26-
害李玲进局子的罪魁祸首，是她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叔叔李程。
不过，没有及时处理李毅手机里的窃听软件，确实是她的疏忽。
就是可惜啊，如果李程不来捣乱，她或许会顾及「家人」的情面放他一马。
现在看来，还是干脆送他进去吧。
成功把李毅和李程送进监狱，现在的李家，除了董事长就只剩下李玲一人。
那么这两人的股份该如何处置呢？
李玲当然准备全都要。
只是董事会的老男人们不愿意了。一介女流，又是个小辈，竟然还敢妄想独吞两个人的股份。
李玲微微一笑，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了。
李玲：「唉——就会拿性别说事儿，能不能换个说辞啊？耳朵都听出茧了。各位都说我没有资格，那董事长李观沧的亲生女儿有没有这个资格呢？」
张总：「董事长的女儿？董事长不就俩儿子吗？」
杨总：「对啊，没听说他有女儿啊。」
赵总：「亲生女儿又怎样？李家什么时候轮得到女人掌权。」
「那如果是董事长本人的意思呢？」
我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带着文件走了进去。
这就是我的底牌，也是我送给李玲的礼物——格林集团董事长李观沧的私生女。
这份礼物其实蛮讽刺的，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得拼关系。
可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这么可悲，这层关系就是好用，就是能堵住这帮老男人的嘴。
「我手里拿着的，是李玲与董事长的亲子鉴定，以及董事长的股权转让协议书。即日起，李玲女士就是格林集团最大的股东。」
李玲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在场所有人，「那么，谁还有异议？」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寂静，有人张嘴刚想反驳，却被李玲抢先一步。
李玲：「哦对了，我在李毅的电脑里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关于在座各位的『趣闻』几十个 G 呢。」
众人惊讶地抬头，眼里情绪复杂。
李玲：「你们不会真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做吧？要不是老爷子非要认我，我可不想当这个私生女。我好歹也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可千万别把我们这些玩命的普通人看扁啦！」
她气定神闲地看着在场的每个人，犹如索命的阎罗，「当然，你们也可以怀疑文件的真实性，尽管去找董事长确认，我不拦着。
「至于我的能力嘛，欢迎各位监督。如果业绩不好，我自会主动辞职。同样的，你们要是做得不好，也别怪我把你们换下去哦。」
「我的公司，不看性别，只看能力，看业绩，还有人品。」她边说边用力地拍着赵总的肩膀，「毕竟咱公司招人，可不招畜生啊。」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你说对吧，赵总？」
赵总全身发抖，闻言重重点头，「嗯，对。」
李玲：「哎呀，赵叔叔，你在发抖吗？」
她无辜地歪着头，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瘆人，「多穿点儿，可千万别冻死了。」
「还有你们，」她抬眸，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天冷了，注意保暖哦。」
「那么，」李玲重新坐回主位的老板椅，「各位现在还有异议吗？」
老男人们安静如鸡，抖得像鹌鹑。
李玲：「看来是没有呢。」
她满意地收起笑容，一掌拍在身前的红木桌上，「散会。」

-27-
李玲：「几个月前，我还和其他同龄人一样，面对未来迷茫又无力。而现在，我竟然成了大公司的董事长，中间甚至还进了一次局子，这也太刺激了……你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无奈地掐了她一下。
她捂住自己的脸颊，气鼓鼓地说：「你还真掐啊。」
「痛吧，现在还觉得是梦吗？」
「不了，」李玲摇摇头，「我们真的做到了。」
彼时的我们正坐在温暖舒适的咖啡馆里，享受着午后惬意的阳光，终于不是在昏暗拥挤的小仓库了。
她悠闲地喝了一口咖啡，「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老爷子的人？」
「其实不难理解，我这个人微言轻的『李家千金』根本不可能靠自己查清当年的真相。不过幸运的是，我在医院里碰到了老爷子的人。」
原来当年，刚出生不久的李玲被生母遗弃在医院门口。医院没办法一直养着这个孩子，而且正值年关，福利院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加上短时间找不到领养者等一系列原因，医护人员们便把注意打在了胎死腹中的李毅夫妻身上。
一来可以安抚这对丧子的夫妻，二来也给这个弃婴一个家。
至于我是怎么被调包的？
这倒纯粹是个意外。
我妈和养母前后脚进的产房生孩子。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的累得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弄反了。
李玲：「这么狗血？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吧。那我亲生母亲为什么要抛弃我啊？她……还活着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关于你和你母亲的事，老爷子守得很紧，凭我这点儿人脉根本查不出来。但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可以。」
「嗯。」李玲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当然是回家享清福啦。」
李玲：「也对，被我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你也该好好回去享受属于你的幸福了。不过，梁承欢那家伙好像挺喜欢你的，你不考虑考虑？」
「不了，他只是因为欠我一条命，想着补偿我罢了。而且他们家也没比李家好到哪儿去。」
李玲：「你说，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不好说。」我深深地望着她，「你和他们一样却又不一样。」
「罗然，」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台手机，「你会继续帮我吗？」
「李玲，我说过，我不想再掺和进去了，我想过平静的生活。」
李玲：「可有我们在，你确定你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吗？」
「我见识过你的手段，你要是想反悔，我根本没有招架的能力。」
李玲：「所以你才需要它，你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操作，只要按下发送键就能让我身败名裂了。」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垂眸，「因为我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随即她又自嘲地笑笑，「但我身体里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
李玲：「罗然，拜托你了，我想守住这最后一片净土，帮我一把吧。」
她的眼神真诚且炽烈，最终，我还是答应了她，收下了手机。
她说得对，普通人确实很难能过上平静的生活。我手里多一份筹码，也不是件坏事。
「那你呢，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李玲：「我？接下来可有得忙了。那些老东西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而且管理整个集团也绝非易事。我和梁承欢现在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梁家对李家的芥蒂依旧在，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反水。许渊岚现在倒是对我言听计从，不过等奈特回春，可能就不一样了。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守江山可比打江山难多了。」
「可这更刺激了，不是吗？」
李玲：「没错哈哈哈。」
「那期待你的好消息。」
李玲：「等着吧。」
她举起手里的杯子，「罗然，祝你今后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我也学着她举起杯子，「李玲，也祝你永葆初心，前程似锦。」
李玲：「那自然，我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哈哈哈。」
咖啡杯相碰，发出铛的一声。
周围人纷纷看向我们，眼中充满着好奇与不解，但我们本人很开心，笑得灿烂张扬又毫无形象。

-28-
「那是许渊岚吗？」我注意到了窗户外的人。
李玲听到是他不禁哀号起来：「唉这家伙，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有些事情急不得。还有，他那脖子上的东西是摆设吗，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真是的……唉，他这是怎么了？」
原本站在豪车旁的许渊岚突然浑身发抖，对着某个方向毕恭毕敬，卑躬屈膝的样子简直与刚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判若两人。
李玲：「他被夺舍啦？」
「不，我猜是老罗来了。」
果不其然，从另一个方向走出了一位满脸横肉的壮汉。此人正是我们平常憨态可掬的老罗。
「许渊岚怕是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对老罗的阴影了。」
李玲默默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他们是来接我们的。
我和李玲站在街道两侧，互相注视着对方。
一次疏忽造成的乌龙，让我们经历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人生，那段时光有苦有甜，但更多的是迷茫。
好在我们足够幸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人生，错乱的命运最终回到正轨，我们终于可以踏上自己理想的道路了。
想到这里，我们遥遥相望，相视一笑，各自转身，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