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

五岁的儿子突然对我说：
「妈妈，我被系统绑定了任务，如果我的妈妈不是楚楚阿姨，我就会被抹杀。」
我将信将疑。
直到一天夜里。
我听见儿子稚嫩的声音：「爸爸，我这么跟妈妈说，妈妈真的会跟你离婚然后让楚楚阿姨来当我的妈妈吗？」
我的丈夫摸摸他的头。
「当然，你妈妈以前就是这么骗我才有的你。」
我突然，觉得累了。
于是叫醒系统：
「我想回家了。」

-1-
沉睡许久的系统再次苏醒，听到我这么说，他很惊讶：「宿主，你之前的攻略任务圆满完成，你留在这个世界衣食无忧，有一个身价不菲的老公和一个乖巧的孩子，为什么要选择回去？」
我没回答，而院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跟爸爸保证，我一定完成任务！早日帮爸爸赶走妈妈这个大坏蛋，让楚楚老师跟爸爸结婚！」
江衍轻轻笑了一声：「好，一言为定，我们家楠楠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了。」
我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对系统说：
「因为，我想家了。」
系统表示不解：「这不就是你的家吗？」
我抖了抖手里的离婚协议：「很快就不是了。」

-2-
一个星期前，正在上幼儿园的儿子，放学回家带回来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他幼儿园的老师，周楚楚。
她年轻漂亮，充满活力，跟我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儿子将她牵到我面前，倔强地仰起头，他说：「妈妈，我想让楚楚老师当我的妈妈。」
我当是小孩不懂事的童言童语，笑着问他为什么。
他揉揉鼻子：「因为我被绑定了攻略系统，系统告诉我，如果我的妈妈不是楚楚老师，我就会被系统抹杀，会死掉，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回忆起儿子近几日频繁说自己头疼，去医院检查一圈又没任何问题后。
我信以为真，以为头疼是系统给他的惩罚。
周楚楚蹲下身，轻轻刮了刮儿子的鼻尖。
「不可以这样说哦，虽然你觉得妈妈讨厌不喜欢妈妈，但也不能说这种话伤妈妈的心，小心她生气了打你屁屁哦。」
儿子一听急了。
他立马冲过来对我拳打脚踢。
「不要，就不要你，你不是我妈妈，我的妈妈是楚楚老师。你这个坏女人，我就要楚楚老师住在我们家，我要楚楚老师跟我爸爸结婚。」
儿子的拳头如雨水般砸在我的身上、脸上。
我顾不上疼。
直到管家将他拉走，我还在自责，系统为什么会找上儿子，他还那么小，他以后该怎么办。

-3-
我能对儿子说的话信以为真。
是因为我就是穿越进来的。
以前没按系统的要求完成任务，最开始的惩罚，就是电击头部。
而往后的惩罚，会一次比一次更为严厉。
我焦急上火，想找丈夫商量对策。
路过花园。
却在月光下，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爸爸，我昨天按照你教我的跟妈妈说了，你说她会信吗？她真的会跟你离婚，让楚楚老师来当我的妈妈吗？」
江衍摸了摸他的头：「当然了，你妈妈当年就是这样跟我说，才有你的呀。
「你再按照爸爸教你的，每天跟妈妈说头疼脚疼肚子疼，这样楚楚老师才会更快地住进咱们家。」
月光下。
儿子笃定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妈妈终于要走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我愣在原地。
只觉得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突然很想吐。

-4-
我默默回到房间。
开始整理这几年发生的一切。
此时的江衍已经是江城首富。
他每天忙里忙外。
但从不缺席儿子幼儿园里的任何一场活动，哪怕是当天要谈一笔数额巨大的生意他也能立马推掉。
他说，他不能缺席儿子的成长。
不仅如此，他在百忙之中还加入儿子班级的家委会，与周楚楚，有了更密切的联系。
江衍放下身段，撤走保镖，隔三岔五就往幼儿园跑。
外界都夸他是个负责任的好爸爸，是个有爱的企业家。
是我一直太愚钝了，竟没发现江衍与周楚楚，早已暗通款曲。

-5-
因为好几天没按时吃饭。
我的低血糖发作，晕倒在家。
是管家发现了我，将我扶上床并给江衍打去了电话。
「江总，夫人今天又晕倒了。」
他那边很吵：「晕倒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自己不会处理吗？我请你来是让你什么事都问我的吗？我很忙，今天幼儿园有亲子活动，我正在陪小楠搭积木，先挂了，有什么事，跟我的助理打电话。」
我点开小楠同学母亲的微信。
【你好，请问一下，幼儿园今天有亲子活动吗？】
那边很快回复：【本来是有的，不过周老师请假了，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江太太居然不知道吗？】
是啊，我居然不知道。
我这才想起。
刚才电话里听到的嘈杂声是什么。
那是医院病房里仪器的嘀嘀声。
我的丈夫。
此刻，正在医院陪着另外一个女人。
当天晚上。
江衍跟儿子很晚才回家。
一进屋，儿子就在我的面前叫嚣着头疼。
「爸爸，我头好疼，肚子也疼，我是不是完不成任务要死掉了，呜呜呜，我不想死，爸爸救我。」
江衍将他递给保姆，转头对我说：
「宋宁，我想跟你谈谈。」

-6-
谈论的内容无非就是为了儿子。
他说他要跟我假离婚，然后把周楚楚娶回江家。
之所以还有商量的余地，是因为他想让我净身出户。
毕竟啊，江衍白手起家。
有了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财富。
怎可忍心拱手分我一半？
他还在骗我：「老婆，你放心，我们就是假离婚，等儿子跟你一样完成任务之后，我就立马跟她离婚。
「只是得委屈你一下，你必须净身出户，不然会影响公司的股价，我不会不管你的，你担心的问题，我都会打点好，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的身体着想，不是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爱她吗？」
有一瞬间，我看见他慌了神。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怎么会爱她，她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我对她绝无二心。」
「那你今天去了哪里，我问了小楠同学的家长，幼儿园今天没有亲子活动。」
这一次。
他没有任何解释。
只说了一句：「你不要这么自私，儿子的命都快保不住了，你还在这里为些小事争风吃醋。
「宋宁，我对你太失望了。」
他说完丢下一沓离婚合同，没有感情地说：「早一天把她娶进来，楠楠的身体就能早日恢复，为了孩子，我希望你早点做决定。」
我看向他的背影。
第一次觉得好陌生。

-7-
我二十年前就来到了这个世界，陪在江衍身边整整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我陪他露宿过街头，也陪他住过漏水的地下室，陪他看过无数次凌晨三点的月亮。
我努力学习，将自己的生活费和得到的奖学金都给了江衍供他读博。
终于，他学成归来，有了自己的公司，再然后，他成了江城最耀眼的商业天才。
他也没忘记对我的承诺，很快向我求了婚。
结婚那天，我向他坦白心底的秘密。
「阿衍，其实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而我，是穿越进来的，我的任务就是拨正你的剧情，让你不偏离主线，走完这一生。」
他震惊之余，问我的任务完成了吗。
我紧紧抱住他：「还有最后一项，与你，ẗũ̂₈有个孩子。」
「任务完成的话，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吗？」
那时候，我的眼睛里有光。
我回他：「再也不会。」
他说他爱我，不想我被系统抹杀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婚后不久，我们就有了孩子。
是个男孩，笑起来跟他很像。
回想往昔，我自嘲地笑了笑。
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以为自己将一个纸片人的心焐热了。
一夜未眠。
我也想通了。
唤醒了沉睡已久的系统。
「你好系统，我想回家了。」

-8-
脑海中的电子音再度响起。
「嘀，检测到宿主请求，如果选择脱离小说世界回到现实世界，那小说中的原主将会被即刻抹杀，请问宿主考虑好了吗？」
我犹豫了。
下楼走到儿子的房间外。
发现他正在跟周楚楚打着视频电话。
「楚楚老师，你放心吧，我马上就赶走我妈妈了。」
周楚楚在镜头那边笑得很开心。
「那我们小楠很棒哦。」
「那是当然，我就是奥特曼，打跑了大怪兽，妈妈就是那个大怪兽。」
「不可以这么说妈妈，爸爸听到会不高兴的。」
「爸爸也这么说啊，爸爸经常说妈妈是母老虎，要吃人的，爸爸说喜欢温柔的楚楚老师。」
周楚楚听到小楠这么说，笑得更开心了。
她透过屏幕望见站在门后的我。
挑衅地笑了笑，仿佛在说：
「你输了。」
我没理她。
路过书房。
江衍正揉着太阳穴，看起来情绪不太好。
见我走了过来。
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
「合同签好了吗？」
他今天穿了一件新的衬衣，袖子上的袖扣，跟周楚楚朋友圈发的那对，一模一样。
我将合同递给他。
「嗯，签好了，不过……净身出户，我不答应。」
同一时刻，我在脑海中回复系统：
「考虑好了，请将我，即刻抹杀吧。」

-9-
我就这么突兀地倒在了江衍面前。
甚至连那沓合同还没在书桌上放稳妥。
被我的手一碰，那堆纸便像雪花一样撒在房间四处。
像他犯下的罪恶一样，无处可藏。
辜负真心的人活该吞一万根针。
偷腥的猫总有一天会吃到有病的鱼。
一个偷腥，一个有病，绝配。
合同我修改过，找了代理律师，他的财产，我会分走一大半。
顺便提交了江衍出轨的证据。
我死后那些证据会公之于众。
他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但幼儿园里那些散落四处的监控不会说谎。
在他下令销毁证据前，我先他一步将监控全部导了出来。
那画面，恶心得能让人三天吃不下饭。
他那么在意名节的一个人，从高处跌落，会很狼狈吧。
「不净身出户也行，那我一次性支付给你 10 万，咱们先把离婚程序走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行吗？」
他的话音刚落，我只觉得浑身一软，一头倒在地上。
我倒地的动作幅度不小。
头狠狠砸在地上。
但江衍只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他不耐烦道：「晕倒这一招，你已经用过一次了，宋宁，我希望你能成熟一点。
「十万也不少了，以前我们俩一个月只有一千块钱的时候，也不是不能过，而且我可以答应你，每年按时支付你十万。
「我们，好聚好散吧。」
我没有回应。
他皱了皱眉，又看了我一眼。
「看来还真是低血糖犯了，你总是情绪用事，一生气就不吃不喝，ƭú₉你这样怎么能教育好小孩，小楠以后可是要继承江氏集团的，难道动不动跟你一样倒在地上？」
他无奈，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徐管家，夫人低血糖晕倒了，让顾医生过来看看，你顺便来趟书房，将地上的合同整理一下交给张律师，可能还需要修改几个地方。」
他停顿了一秒，又说道：「将小楠也带过来，我要让他看看，不好好吃饭的下场。不好好吃饭，是会被医生用扎针醒的。」
他说完撇撇嘴，嘴角上扬，带着股恶趣味的微笑。
哦，以前他就用这招吓唬过我，说我不好好吃饭，要是再晕倒，就让顾医生用针将我扎醒。
他放下手机，又看了我一眼。
我穿着一条样式很老旧的裙子。
那是江衍的公司刚成立，拿到第一笔融资的时候他给我买的。
他说他有钱了，整个商场的裙子，任我ŧúₓ选。
我选了一条便宜的，甚至比不上我后来一条丝巾的钱。
但我很喜欢，即使后面有了数不清的裙子，我最喜欢的，还是这条。
倒地的时候裙子被桌角划了一个口子。
张牙舞爪的裂痕，从后背延伸到腰间。
我飘在空中才看清楚。
这条裙子真丑啊，我以前是怎么看上的呢。
江衍见我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也许是看我可怜，也许是还残存那么一点对我的爱。
他脱下外套盖在我身上，又抱起我，想将我放到旁边的沙发上。
可刚碰到我的身体。
他愣住了。

-10-
「嘀，系统已检测到里世界人物死亡，你的灵魂不可以脱离肉体太久哦。宿主，你该走了。」
最后的画面。
是江衍抱着我的尸体歇斯底里。
被他叫过来的江楠抱着奥特曼玩具在门口做出攻击的姿势，他看见我躺在地上，开心得手舞足蹈：「太棒啦，我把妈妈这个大怪兽打死了！我要去告诉楚楚阿姨，让楚楚阿姨搬来我们家做我的新妈妈。」
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吧。
我对系统说：「走吧。」

-11-
我是因为一场车祸穿越到这本书里的。
系统说只要我按照提示完成任务，我就可以获取奖励。
奖励之一就是回到车祸发生前，我可以避免那场车祸，重新开始人生。
可几年前，我放弃了，选择继续待在书里，和江衍过好余生。
虽然在书中的世界，我离婚后分到了一大笔钱，可里外世界不互通。那些钱，我带不出去。
我的遗嘱里已经写明，将我所有财产捐给福利院。
我进来的时候空无一物，回去的时候依然如此。
系统问我值得吗。
我想都没想：「当然不值得，我说，你们可不可以升级一下程序啊，让我略微带几个亿走也行啊。」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统子会把你的意见上报给主神。」
在时空隧道中，我很忐忑。
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将是何处。
「你好，系统，我想问问，那我现在会去哪里呢？」
系统反应了一会儿。
「宿主，你的攻略任务已经成功了，但你自己放弃了奖励，你会回到车祸发生那一刻，再次经历车祸带来的痛苦，是生是死，统子就不知道了。」
刚刚才经历过心痛，现在又要经历一次身体痛。
还不如死了算了。
系统感受到我求生欲望不强。
他扭扭捏捏。
「那这样吧，因为宿主之前的任务完成度 200%，这边系统为宿主申请到一项福利，只要宿主出去后给统子我打五星好评，系统将赠送你一个防护罩，那辆车会从你身边擦过，宿主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样啊，你早说啊。
我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我答应你。」

-12-
就这样。
我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那辆卡车与我擦身而过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直到系统鸭子般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点个赞啊宿主，记得五星好评啊，五星啊，五～颗～星～」
我才惊觉，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回到曾经租住的房子。
看见桌子上还未关闭的电脑。
电脑屏幕上是刚投进编辑邮箱的稿子。
不知生死的稿子和不知未来的人生。
窗外面的小雏菊开得正艳，屋外阳光明媚。
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回来了。
我就要放下过去，开始新的人生。
千金难买我回头，这一次，算是用千金买了我的回头路。
也罢。
我想。
这也许才是重生的真正含义。

-13-
于是。
我向编辑申请了长假。
退了房子。
远离喧嚣。
到山村，去那里，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山里面有许多留守儿童，他们跟小楠差不多的年纪。
没有含着金汤匙出生，陪伴他们童年的是泥坑、枯井和院子里的小土狗。
我成了一名支教老师。
村里的孩子们。
都叫我「沈妈妈」。
时光荏苒，就在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了的时候。
我接到了村长的电话。
电话里的村长语无伦次。
他说他见到了两个疯子。
他本来想报警的，但又觉得疯子不会长得那么好看。
于是他又细细盘问了一遍。
才知道疯子是来这里找人的。
找一个叫「宋宁」的人。
「一个男的带着个小孩，看穿着打扮像是从城里来的，沈老师，你也是从城里过来的，你们城里有一个叫宋宁的人吗？这个男人说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不见了，他四处寻找，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我们村里。」

-14-
宋宁是我在书中的名字。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不多。
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
我傻眼了。
吓得连手机也掉到了地上。
「您没事吧沈老师。」
我赶紧将电话捡起来。
「村长，你还是报警吧，帮他们报警，如果找人的话，报警不是更快吗？」
说完我慌里慌张准备挂断电话。
却听见突兀的一声：「妈妈，是妈妈的声音。」

-15-
一个小时后。
门口传来几声骡子叫。
再然后。
江衍和江楠就坐在了我面前。
与我，面面相觑。
书里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不一样。
我回到现实世界才一年。
可书里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江楠长大了，江衍也老了许多，明明才三十五岁的年纪，可他两鬓已经有了白发。
小楠浑身脏兮兮的，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小孩，他一看见我就扑到我怀里。
「妈妈，呜呜呜，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不要我好吗？妈妈，我好想你。」
他个子长高了许多，站起来，已经到了我肩膀的位置。
他哭得很伤心，字字句句都是对我狠心抛下他的控诉。
是我抛下他的吗？
我将他推开。
对着他一字一句：「小楠，我没抛弃过你，是你，是你亲口说的，不要我了。」
听我这么说，他哭得更伤心了。
「就是妈妈不要我了，我不听，我不听，就是你不要我了，妈妈怎么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呢。」
江衍坐在旁边沉默着不说话。
他就坐在那里。
看着我。
等江楠哭累了。
他才对我说：「你不解释一下吗？」
我摊手，需要解释的从来都不是我吧。
可是谁能告诉我，他们俩怎么会来到现实世界啊？
我在心里疯狂呼唤系统。
许久之后，系统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
「您好，我的宿主，好久不见，有什么事需要我为您效劳的呢，您看起来心情不太美丽，卧……卧槽槽！」
显然，他也看见了站在我面前的俩人。
「等等，宿主，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据我所知，里世界和外世界是不可能发生重叠的。
「因为您的五星好评，主神给我放了一个长长的假，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容我先去数据库里查找一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衍看到我在发呆。
他对我招了招手：「阿宁，过来，我告诉你，你走后发生的一切。」
「不好意思，江先生，我现在姓沈，你可以叫我，沈小姐。」

-16-
我死后他折腾了我很久。
他说我不就偶尔不乖乖吃饭，怎么就死了呢。
我不就偶尔胃疼一下，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直到医生将报告单递到他手里。
「江先生，这是您太太历年来的体检报告，她之前吩咐过，不能让你知道。现在江太太去世了，我想你应该看见这些报告单。」
江衍颤抖着手翻开一页页检查单。
陪他长年住漏水的地下室，我因此患上严重的风湿，在每一个下雨的夜里，经历锥心般的疼痛。
他在外面跑单子，我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为他打点一切，洗衣做饭，偶尔还接几张画稿，因为光线昏暗，我的眼睛视力很差。后面有了钱，做了晶体植入手术，但我的眼睛，依然有畏光和Ŧû₋迎风流泪的毛病。
陪他长年累月吃泡面的那些日子里，我患上了很严重的胃炎，虽然之后有家庭医生的调理，但我的肠胃依然很脆弱，也不能闻到任ŧű̂₍何刺激的气味，不然就会恶心干呕。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我一直有低血糖的毛病，一发病就会晕倒。
……
我已经活得那么痛苦了。
我随时可以向系统申请脱离，可是我没有。
我默默忍受着一切，只为与他多厮守一天。
可他……
三十岁的江衍，坐在未开灯的书房。
他颓然地坐在我最后死的那个位置，酒喝了一瓶又一瓶，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这时。
周楚楚带着小楠敲响了房门。
「阿衍，宋宁她已经死了，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她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你现在有了我，我会好好爱你，好好爱楠楠的，咱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这一句像是一声惊雷在江衍耳边炸响。
他一把将周楚楚扯进房间。
「是你，是你害死了宋宁。」
江衍的力道太大，周楚楚被甩到地上，撞破了手肘。
她仰起头，依然是那副娇滴滴、人畜无害的模样：「阿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宋宁她死于心脏骤停，跟我没关系的，让她心脏骤停的人，也不是我啊。」
五岁的楠楠在门口被吓得哇哇大哭。
江衍瞪了他一眼：「滚。」
周楚楚这才发现江衍是真的生气了。
她又换了副模样，流下了眼泪：「阿衍，我知道宋宁走后你很痛苦，但人各有命，她的宿命到这里就结束了，而你的宿命就是与我好好走下去。你要相信我，我会让你拥有一个更加完美的人生。」
可江衍并不相信她说的话，将她关进了地下室。
严刑拷打下才知道，周楚楚是穿进来的攻略女，她的任务，就是逼走我，嫁给江衍。
讲到这里。
江衍情绪有些激动。
他起身想抱抱我。
「阿宁，你看，我是爱你的，我只是被那个所谓的系统蒙蔽了双眼，让我分不清是非对错，分不清谁是真的爱我，我是被周楚楚骗了啊。她有系统加持，给我灌迷魂汤了，所以我才会爱上她。你死后，我立马就醒悟了，我不爱她，我爱的一直是你。」

-17-
也确实如他说的那样。
我死后。
他从周楚楚口中套出所有关于系统的东西。
其实我以前跟他说过，可他只当是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周楚楚被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
日日夜夜被他折磨。
直到奄奄一息。
她向系统申请脱离，țū́⁵可任务没完成，没有脱离这条选项。
她的路，只有最后一条。
那就是因为任务失败被系统抹杀。
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死的那天，她见到了江楠，她本想让小楠去替她求情的。
可小楠看见她就跑得飞远，一边跑还一边叫嚣着：「啊，大怪兽，比妈妈还丑的怪兽，biu biu biu，我是奥特曼，我要打死你。」
系统执行了抹杀命令。
周楚楚死得很痛苦。
四肢断裂，七窍流血，烟消云散。
不过江衍有一件事情没说。
如果他不相信我以前说的系统，又怎么会教小楠说那些被绑定系统的话，以此来逼迫我离婚呢。
就像失而复得的宠物猫永远不会问它的主人，那天为什么会走进宠物店一样。
有些问题的答案，早已心照不宣。
问出关于系统的事后，他将全部身家投进科研事业。
江衍坚信，既然我能穿进来，那么他也能穿出去。
五年间，他掏空了积蓄，将所有的东西都砸了进去。
直到五年后，他投资的项目造出了唯一一台时空穿梭机。
他将小楠的 DNA 录入机器，用来定位我的位置。
「江总，您真的考虑进去吗？这项实验还不太完善，风险太大了，未来充满不定数，也许您会死在里面，也许您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江衍想都没想。
「我想好了，启动机器吧。」
他往里一钻。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爸爸，我也要去，我有点想妈妈了。」
再睁眼，他们就掉到了一处山坳里。

-18-
「妈妈，我是不是很勇敢？时空隧道里好黑，我好害怕，但一想到你小时候给我讲的故事，我就不害怕了。」
可那样的隧道。
我独自走过两次。
第一次是充满期待，第二次是心如死灰。
「妈妈，是小楠错了，小时候的小楠不懂事，现在我已经十岁了，我知道了周老师才是坏人，是她害死了妈妈，妈妈，你能原谅我吗？」
说到动情处。
他又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我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群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里面钻，他们举着棍子，明明自己怕得要死，但还是哆哆嗦嗦往屋里冲。
「坏人！快放开沈妈妈。」

-19-
「妈妈？！」
听到冲进屋子里的小孩这么叫我。
江衍和江楠都愣住了。
江楠只反应了一秒，就冲过去把领头的孩子推倒在地。
「谁允许你这么叫她的，她是我的妈妈，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倒地那个孩子叫卓玛，是附近牧民的孩子。
卓玛从小就没了父母。
是爷爷奶奶将他拉扯大的。
他瘦瘦小小的。
那一下，摔疼了他。
但他还是站了起来。
「让沈妈妈哭的人，就是坏人。」
我才突然反应过来。
我的脸上。
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泪痕。

-20-
我将他们关在门外。
他们没有地方可去。
就在隔壁支起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吃住和睡觉，都在里面。
江衍和江楠说要留下来。
留下来，也就意味着，他从云层顶端，回到了泥泞里。
原本的锦衣玉食都没有了。
有的只有粗茶淡饭，漏风的墙和漏雨的屋顶。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
他们的茅草屋被冲毁。
天上惊雷滚滚，江楠被吓得哇哇大叫，半夜又因为淋雨发起了高烧。
被淋成落汤鸡的江衍抱着江楠，蹲坐在我门口。
「阿宁，救救他，他也是你的Ŧū⁺孩子啊。」
我找来驴车，连夜带着江楠去了镇上的医院。
折腾一夜后，他终于退了烧。
身心疲惫的我准备回屋。
江衍却拉住我的手。
陪伴了二十年的体温怎么会忘。
可如今，我的心再无半点波澜。
我甩开他的手。
抬眼，就看见他红了眼眶。
屋外只有一盏不太亮的煤油灯。
那盏灯，照在他脸上，他鬓角的头发看起来又白了几度。
「阿宁，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默默看着他。
「回不去了。」
他的头发。
是医生宣告我彻底死亡那一日，他一夜白了头。
后来的那些年里，他一心造时光机。
不再关注自己的外在。
他曾经也是个注重形象的少年郎。
我找来染发膏。
「都是植物做的，对身体没什么伤害，染染吧。」
他看着远方。
许久之后才说一句：「愿无岁月可回头，且以深情共白首。」
那是我曾经最爱的诗。
我有事没事就爱在他面前念叨。
可我问他：「诗的前两句是什么？」
他却尴尬地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看吧。
还说爱我。
却连我最喜欢的诗的前两句是什么都不知道。

-21-
江楠从小娇生惯养。
他根本就过不习惯山里的苦日子。
还没半个月，就嚷着要回去。
江衍只得耐心地跟他说：「回不去了。」
他好像不明白似的：「怎么就回不去了，我们再坐那个时光机，带着妈妈一起回去，我们回去住有游泳池的大别墅，每天有保姆阿姨做饭吃。」
江楠哭着闹着要回去。
江衍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
「闭嘴。」
江衍变得沉默了许多。
他不说话，默默为我做着一切。
每天徒步几公里走到镇上去买东西，他没有钱，就做苦力，用打零工赚的钱，为我买来一束花。
我将花摘下拌进猪饲料里，小猪们吃得很开心。
有时候他在镇上顶着烈日搬了一天砖，为我买来一斤排骨。
「阿宁，这是你最爱的糖醋排骨，你以前说，最喜欢我做的糖醋排骨了，比外面五星级酒店做的还要好吃。」
我连忙招招手：「孩子们，快来，今天有好吃的啦。」
这样多来几次。
江衍不高兴了，他说：「你非得这样吗？」
我说：「我不一直都这样吗？」
江衍被气得跑了出去。
没多久。
屋外就传来几声惊呼。
是卓玛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急急忙忙跑出去。
卓玛捂住眼睛，满脸都是惊恐。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瞬间，就被吓了一跳。

-22-
面前的纸箱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小狗的尸体。
它们被开膛破肚，画面惨不忍睹。
那是院子里，为我们看家护院的团团和它的孩子们。
团团是我捡来的小土狗。
它在一个星期前，才刚刚成为一名母亲。
我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转身望向藏在角落里的江楠。
他假意向外张望，然后学着我们一脸惊恐：「天啊，小狗怎么死了，是不是院子里进了狼。」
他的演技还不够成熟。
举手投足间，都暴露了他就是那个元凶。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搜出他包里的小刀。
「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楠被我吓了一跳。
我声音一大，他就立马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妈妈只能有一个孩子，不可以有那么多孩子。」
他说完掏出包里藏着的那只黑色的小奶狗：「我喜欢这只小黑狗，所以狗妈妈，只能有它一个孩子，其他的都要杀掉。」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嘴里说的最爱的小黑狗。
已经被他活生生地捂死了。
卓玛气坏了。
他冲了过来，一把将江楠推倒在地上：「你知不知道团团是沈妈妈最喜欢的小狗，是沈妈妈亲手捡回来养大的。」
江楠人高马大，举起手里的刀子就准备刺过去。
我眼疾手快，一把拍掉了他手里的刀。
可能动作有点大，他的手臂，瞬间留下五个指印。
而江衍，只站在一旁，默默注视这一切。
最后他说：「楠楠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的离开，但他还是个孩子，只要有妈妈在身边好好陪伴和教育，他会变好的。
「阿宁，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们一起将楠楠教育好，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23-
第二天。
我就把他们的所有东西丢了出去。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我当初没马上报警抓你们是因为我脑子进水了，昨天团团死了，我脑子里的水也流干净了，是我害死了它，都给我滚。」
江楠又哭了。
他小时候就爱哭，气性大，以为哭能解决所有问题。
吃不到糖了哭、玩不了手机了哭，想出去玩了哭，我没给他买心爱的玩具了哭，在幼儿园霸凌别人，他倒打一耙先开始哭，以为这样就能获取所有的原谅。
我被哭得头大，也知道这个孩子是不好教育的。
所以平日里对他严厉了一些。
导致周楚楚给了他几颗糖，他就嚷着要换个妈妈。
江衍拦住我关门的手。
「阿宁，我爱你，我们真的不能重新开始了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
「别逼我报警，江楠是没有办法一个人解剖那些小狗的，整整十二只狗，十二只小狗，我没想到你已经疯到了这种程度。
「你根本不爱江楠，你只把他当成捆住我的棋子。
「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逼我和你重新开始，江楠以后能长成什么样跟我没任何关系。
「我已经，跟你，没任何关系了，跟他，也是一样。
「听懂了吗？」

-24-
江衍就是个自私的人。
他知道怎么回去。
系统的漏洞修复后，会强行让他回去。
只是他回去的时间点，是在遇见我之前。
他应该已经从周楚楚嘴里套出话来了。
他确实是一本小说里的男主，不过那篇小说是废材男主成长记，他就是那个废材。
因为遇上了我。在我和系统的帮助下，他才能平步青云。
自从我死后，他的世界崩塌，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而去。
所有人都在背叛他。
他仅有的财富也不能支撑他多久。
于是。
他孤注一掷，发明了时空穿梭机。
想将我带回去。
一切从头开始。
离开之前。
他说：「我这一生，说过的谎话无数, 但唯独爱你这件事, 我没有说谎。
「我爱你，以为你不会离开, 我只是, 只是唯一一次没经受住诱惑，就该被判死刑吗？」
「得了吧, 迟来的深情比狗贱，你只爱你自己。」

-25-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
团团和它的宝宝们被我安葬了。
葬在后山，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以前团团最爱在这里打滚。
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让我揉它的小肚子。
它会抬起头舔舔我的手指。
耷拉着眼睛, 看着我, 像是看着它的宇宙。
我依旧留在那个小山村。
系统鉴于我早早将 bug 告诉他。
他说可以找主神系统给我换一份神秘大礼包。
我想都没想。
「那就让团团和它的宝宝们，都活过来。」
系统卡了一下：「其实还有 5 个亿的奖金。」
我笑了笑：「都ŧúⁿ要。」
下一秒。
远处跑来一只欢快的黄色的小狗。
它远远看着我，摇起了尾巴。
它身后跟着的是, 一群跌跌撞撞的小团子。

-26-
江衍回到了遇见我之前。
当然，这个时间点, 也没有了江楠的存在。
我遇见他那天，是他十岁的生日。
他跟废材小说里的男主一样。
酗酒的爸、好赌的妈、恶毒的奶奶、破碎的他。
那天, 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深井旁边。
仅仅因为过生日想买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
就被酗酒的父亲拳打脚踢赶了出来。
他绝望地望着井底，幽深的井水里是皎洁的月光。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好熟悉。
一颗石子顺着井沿掉落到井水里。
砸起的水花四溅。
他突然想起来了。
上一辈子，他就在这里遇见了我。
当时的他，绝望下纵身往井里一跳，是我的出现, 拯救了他。
对。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就算没有了我, 他是世界的男主, 总有其他穿越女来救赎他。
他向四周望了一眼, 四处黑漆漆的。
周围除了他的酒鬼爸爸的咒骂，就再无其他。
他犹豫了一下, 然后跳入了井中。
被淹死的滋味不是很好。
冰冷刺骨的井水从任何可以进入身体的口子里涌进。
很快, 他就不能呼吸。
连耳朵也胀得生疼。
他努力向上伸了伸。
想着有人来拉他一把, 就像第一次与我相见那样，我将他拉出深井。
然而并没有。
直到肺里最后一丝空气被井水挤了出去。
他就这样死了。
但又活了。
他又重来一遍。
酗酒的爸、好赌的妈、恶毒的奶奶、破碎的他。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深井旁边。
仅仅因为过生日想买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
就被酗酒的父亲拳打脚踢赶了出来。
他绝望地望着井底, 幽深的井水里是皎洁的月光。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好熟悉。
……
古希腊神话中, 西西弗因为没有履行对死神的承诺，死神要惩罚他，于是要西西弗推着大石头到山顶, 从山顶滚下来后，再从山下把石头推上来，周而复始, 为自己赎罪。
这个寓言。
应在江衍身上。
我让系统给他留了一点点记忆。
救赎文里的废材男主只想着靠被人救赎。
他不想自己努力了。
因为这一点小小的贪念，他就会一直死去再活来再死去。
周而复始。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惩罚比徒劳无功的付出更加可怕。
曾经的我，亦是如此。
那么也让他, 亲自感受亿下。
番外·江衍
我知道系统与阿宁对我的惩罚。
让我在一次一次的轮回中, 复活又死亡。
他们以为将我跟阿宁的记忆清除干净了，其实没有。
我每死一次，就能记起一点。
哪怕是一点点。
给她折一艘小船，给她买一束小花。
都在一次次的轮回中, 越来越清晰可见。
我辜负了她，我愿意用此来赎罪。
让我死。
然后再一次，记住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