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五天,我丈夫贺柏轩才想到要找我。
他找上安家,让安正平把我交出来。
安正平却说我根本没回过安家。
两人的争吵被弟弟安瑜的一句终结的。
「安宁姐姐已经死了五天了,你们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1-
我死了,死在一起车祸里。
我的身体和我的车一起从临江大桥坠落。
瞬间就被涌动的江水吞没。
而我的灵魂,却轻盈地飘到半空。
如看客一般,冷眼旁观自己的凄惨的下场。
110 和 120 都到了,甚至还有人打了 119。
可经过排查,看起来很严重的事故,受害者却仅有一人。
那就是坠入江中,下落不明的我。
看着人们一次又一次潜入江中,打捞搜救。
我挺过意不去的。
真的,过去二十多年,我没麻烦过任何人。
现在我都死了,就更不想麻烦别人了。
可他们看不见我,我也无法阻止这些陌生的好心人。
半夜十一点多,我的那辆车终于被打捞上来。
可惜车里没有人。
这怪我。
我开车出来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没系安全带。
所以,我被撞到桥下的时候,从车窗飞出去,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其实,我还挺庆幸自己没系安全带的。
要不然被这样捞上来,真挺不好看的。
车里有我的证件,警察很快就确认了我的身份。
但我的所有资料里,都没填紧急联系人。
警察还是查了系统,才查到我丈夫贺柏轩身份和电话。
我叹口气。
如果我还能说话,我会告诉他们,别麻烦了。
贺柏轩正忙着开 PARTY,哪有时间管我的事。
果然,电话打了数次,才被人接听。
可警察只提了我的名字,电话就被挂断了。
再打,就是忙音。
警察只好又辗转联系我的父亲安正平,电话却无法接通。
我一点都不意外。
这就是我的亲人和爱人。
我只能无声地说句对不起,实在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2-
晚上 8 点多,还是高峰期,临江大桥因为这起事故被堵得水泄不通。
没多久,就上了本市的热点新闻。
但因伤亡太小,人们讨论的不是事故,而是交通拥堵。
直到一位摄影博主带着#临江车祸#TAG 的视频发出。
这场交通事故才真正爆上了热搜。
那本是一条拍摄临江夜景的唯美视频。
可在视频开始没多久,远景里就突兀地出现了一辆逆行的货车。
而它失控冲过来的方向,正对着几名穿着校服的学生。
随后的十几秒,视频画面炸裂得如同动作大片。
一辆原本缓慢行驶的白色越野,突然加速冲向货车。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货车被撞停。
而那辆白色越野因为自重太轻,被撞出大桥,坠入江中……
网友纷纷留言,质疑视频的真实性。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进行这种「自杀」式救援的。
可稍后,警方就转发了这条视频,证实其真实性。
并明确表示,如果没有这辆越野车进行对撞阻拦,此次事故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原视频下的留言,从一开始的质疑,变成了感谢和祈福。
大家都在祈祷,希望这个勇敢的好人,能一生平安。
可惜了,我不争气,辜负了大家的心愿。
我在江上飘了一会,想起一件事,又飘回了贺家。
闹了大半夜,贺柏轩的那些朋友已经离开了。
吴妈也下班ŧű̂⁺走了。
客厅里乱七八糟,却无人问津。
贺柏轩可能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一切吧。
以前,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
如果我不收拾,贺柏轩也不会让吴妈收拾。
他会讥笑我说:「安宁,你不是要替琪琪照顾我吗?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然后摔门而去,十天半月不回家。
但现在我死了。
他回不回家,跟我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活着的时候,他回不回家,我也不是很在乎。
我们的婚姻,本就是一个错误。
只是,一开始,我想修复这个错误。
而贺柏轩,从始至终,只想毁掉这个错误。
他毁掉这个错误的方法,就是毁掉我。
他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
安宁,你怎么不去死?如果你先死了,安琪是不是就不会死?
现在,我死了。
他满意了吗?
-3-
我飘回自己的卧室。
隔着两扇门,都能听见贺柏轩和女人暧昧的喘息。
最初,听到这些声音时,我会难过,会气恼,会同贺柏轩吵。
我觉得,就算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也应该有起码的尊重。
可回答我的,是贺柏轩鄙夷地冷笑。
「尊重?一个攀附贺家的赝品而已,还要什么尊重?」
一句话,撕碎了我所有的里子和面子。
将我的尊严和爱意,踩在地上,随意践踏。
贺柏轩之所以会这样对我,是因为他想娶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他想娶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安琪。
我没见过安琪,只听说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
漂亮、温柔、善良……配得上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
可惜她身体不好,刚十八岁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贺柏轩比安琪大五岁,从小就是安琪的护花使者。
他们在情窦初开时,就许下了相爱一生的诺言。
若没Ťŭ₊有意外,这会是一段佳话。
只可惜,安琪在如花似玉的年纪,香消玉殒,离开了深爱她的贺柏轩。
所以,安琪的死,让贺柏轩一度崩溃。
他一蹶不振,醉生梦死。
就差跟着安琪去了。
为了挽回自己的儿子,贺家想尽了各种办法。
最后病笃乱投医,竟然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让我嫁给贺柏轩,做安琪的替身。
只因我也算是安正平的女儿,与安琪长得有七分相似。
-4-
其实,我还没出生,就和安正平没了联系。
我妈是安正平的前妻。
她怀孕时发现安正平出轨,便干净利索离了婚。
离婚后,外婆劝她把我打掉。
可她不愿意,执意要生下我,让安正平后悔。
外婆劝不住,骂她说:「安正平不一定后悔,但你一定会后悔!你以为孩子是那么好养活的吗?」
果然,外婆一语成谶。
我妈生下我没多久,就后悔了。
她并不是坚强独立的女性,无法独自承担产后各种各样的麻烦和痛苦。
不论是半夜给我喂奶的疲惫,还是自己产后变形的身体,无一不让她崩溃。
她对着我哭,对着我骂。
甚至摔我打我,还想掐死我。
在她心里,我已不是她满怀期待生下的女儿。
而是伤害她、折磨她的恶魔。
终于有一天,她忍无可忍,抛下我走了。
她把我放在外婆家门口,除了一件襁褓,只留了五个字——
把她送走吧。
-5-
外婆还是不够心狠,没忍心把我送走。
她一边叹着造孽,一边把我养大。
安宁这个名字,还是外婆给我起的。
我妈的事,她也没瞒我。
她说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但她也心疼自己的女儿。
她让我别恨我妈,不管怎么说,我这条命,也是我妈给的。
我那时已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太多次我的身世。
我已经麻木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我告诉外婆,我没求着她给我这条命。
从那以后,外婆就和我疏远了。
她还是供我吃住,供我上学。
却再也没将夜半惊醒的我揽进她的怀里……
我就在这样的漠视和冷待中一天天长大。
独来独往。
用自己的冷漠对抗这个世界的残酷。
这样的性格,在学校里是最容易被孤立和霸凌的。
我不怕被孤立。
我的世界本就孤独。
可是,我不能忍受霸凌。
我第一次被关在厕所,没能去上课后,我就把关我的男生打了。
老师叫来了双方家长。
对方家长还没开口,外婆就先对着我叹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能惹麻烦?怪不得你妈不要你。」
我长大后,回头再想这件事,我是理解外婆的——
天色已经很晚,来学校的路也很远。
我如果懂事些,的确不该给上了年纪的外婆添麻烦。
可当时,我只有十岁。
我当着老师和家长的面,尖锐地质问外婆。
「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老师和对方家长都惊了。
他们没想到,一起不算严重的霸凌事件,竟会引发这样严重的家庭问题。
老师将我叫到走廊上批评教育,让我理解家长的不易。
对方家长赔着笑脸给外婆道歉,说全是他家孩子的错。
而我和外婆都一言不发。
那天晚上,外婆到底还是把我领回了家。
-6-
这件事后,外婆与我更疏远了。
我们甚至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直到有天半夜,外婆不小心摔了腿,我连夜跑去镇上请医生。
我每天往返上学,并不觉得路远,只是有些黑而已。
我在黑暗里奔跑,气喘吁吁地安慰自己:「我还给她了,我不欠她的!」
我狠狠抹掉眼泪,就是不愿承认,自己是担心外婆,不想她有事。
医生有自行车。
他要骑车带着我,我拒绝了。
我让他先走,说我能跟得上。
其实,我是怕他带着我,会骑不快,耽误给外婆看伤。
十二岁的我追着自行车奔跑在夜色里,心里其实很怕。
怕外婆伤得严重,怕她也会抛下我。
万幸,外婆的腿摔得不算严重,只是骨裂。
医生给她打了石膏,让她静养。
还在她面前,专门夸了我。
可外婆对我态度反倒更坏了。
不知道是不是腿伤的缘故,外婆变得十分暴躁。
她不再沉默,开始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骂我。
起晚了要骂,粥糊了要骂,饭夹生了更要骂。
我无所谓,沉默着在她的骂声里做饭,做家务,写作业。
外婆伤好了之后,把我叫了去,交给我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
我知道,那是她枕头下那个小匣子的钥匙。
她说,这是她的全部身家,等她死后,就归我了。
我没接。
我说:「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可外婆还是死了。
就在我和贺柏轩结婚的第二年。
-7-
安正平一开始要我嫁给贺柏轩的时候,我是拒绝的。
直到我看到贺柏轩的照片。
因为照片上的那个人,我三年前见过。
他是照进我暗沉生命里的一束光。
那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
陌生的环境,比小镇上复杂百倍的人际关系。
让我本就不太健康的心理更加阴郁。
为了逃避人群和交流,我甚至开始逃课。
辅导员发现后,与我进行了一次长谈。
当然,全程都是她在谈。
但是,我接受了她的建议——出去走走,看看大自然。
我也想解救自己,让自己坚不可摧。
我趁着寒假,去了海边。
冬天的海边,游人几乎绝迹。
我在凛冽的海风中坐了一天。
如果不是贺柏轩出现,我可能会一直坐下去,直到消失。
贺柏轩是来追忆安琪的。
那时安琪离开还不到一年,正是贺柏轩最撕心裂肺的时候。
他和安琪曾在海边盟誓,要相爱一生。
安琪最后的心愿,也是再看一眼大海。
所以,在安琪离开后,贺柏轩会经常到海边悼念他的白月光。
贺柏轩一开始,并没有在意我。
他以为,我也是个跟他一样的伤心人。
直到夜幕降临,贺柏轩要离开时,发现我居然还在。
就感觉不对,这才走近察看。
潮水已经上涨,淹没了我坐的那块礁石和我小半个身子。
我已经冻僵了,思想和身体一样麻木。
贺柏轩踩着过膝的海水,把我拎回他的车上。
动作简单粗暴,毫无温情可言。
他打开暖风,扔给我一张薄毯,眼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愤怒和痛苦。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作践自己的生命?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活着,却永远失去机会了吗?」
那时,我不知道他口中「永远失去机会」的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安琪。
如果我知道……
如果我知道,我宁愿就那么冻死在海边。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晚,贺柏轩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吼完之后,又向我道歉。
说对不起,说他明白,如果不实在坚持不下去,没人会放弃生命。
我还在发抖,断断续续地跟他讲我的故事。
我讲我没有父亲的童年。
我讲我妈对我嫌恶和厌弃。
我讲外婆不想养我又不得不养我无奈。
我讲人际交往好复杂,我活得好累……
那一晚上,我说的话比我这辈子全部加起来都要多。
贺柏轩开始只是静静地听着。
后来,他侧过身,虚虚把我揽在怀里,轻轻拍抚。
「别难过,你已经很勇敢了!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小姑娘,坚持下去,你会幸福的……」
在回去路上,我一直躲在毯子里。
就像躲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贺柏轩把暖风打得很热,还放了舒缓的音乐。
他一直在跟我说话,虽然我没有任何回应。
他给我讲各种趣事,讲各地的美景,讲好吃的食物。
他说,生活这么好,一定要坚持下去,好好感受这份美好。
那夜的毯子很暖,音乐很好听。
所以,当安正平拿着贺柏轩的照片找上我,让我去联姻时,我同意了。
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安琪的替身。
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和贺柏轩的婚期已不足一周。
-8-
我同意联姻后,被安正产接回了安家。
我本不想这么麻烦。
贺家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何必再做这样的戏码?
可安正平不同意,说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住在家里更方便。
现在想来,安正平可能只是怕我知道真相后会反悔吧。
在安家的那些天,我并没有感受家庭的温暖。
安正平基本不露面。
继母对我视而不见。
只有他们的小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安瑜,会偶尔偷偷和我说话。
安瑜告诉我,我和他姐姐安琪很像。
我并不知道安琪的存在,就问他,姐姐去哪里了?
安瑜稚嫩的脸上是浓浓的悲伤。
他说:「姐姐生病,去天上了。」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还有个与我同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来不及消化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就和贺柏轩见面了。
是他主动约的我。
自从定下婚约之前,我几次向安正平提出,要先见见贺柏轩。
可安正平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辞。
就连后来见了贺父贺母,他们也有借口拒绝我和贺柏轩见面。
我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贺柏轩生病了?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如果只是这样,我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那可是照进我世界里的一束光啊!
可现实永远比我想象得残酷。
我接到贺柏轩的电话。
他派司机接我见面。
我满怀期待地上了车,眼睁睁看着车司机把车开到了墓园。
若不是上车前核对过车牌号,我都怀疑是自己上错了车。
司机说,进去吧,贺先生在里面等你。
我所有的疑问,在看到墓碑上安琪的照片时,达到了顶峰。
可不等我说话,迎面而来的,就是贺柏轩劈头盖脸的嘲讽。
「安宁是吗?好好看看这里躺着的人吧,你对得起她吗?」
「你是有想攀附贺家,是有多下贱,连自己妹妹的男朋友都要抢?」
「你想嫁给我是吗?想替琪琪照顾我是吗?好啊,我成全你!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离不弃!」
我脑中轰鸣,头晕目眩。
连贺柏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贺柏轩走了。
把送我来这儿的ƭŭₙ司机也来走了。
我却无知无觉,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
他不记得我了!他说话不算数!不记得我了!
我就默念着这句话,走了好几公里。
回到安家时天都黑了。
难得的,竟然在客厅见到了安正平。
我把手机里拍下的安琪的墓地拿给他看。
「什么意思?」
安正平吸着烟,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我冷笑:「安正平,想攀龙附凤想疯了吧?让我去做你女儿的替身?你哪来的脸?」
我收起手机往外走。
这个所谓的「父亲」,我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可更恶心的在后面。
他叫住了我。
「安宁,贺家已为了贺柏轩许出了上亿的交易,你若违约悔婚,安家只有死路一条。」
我笑了。
「那可太好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安正平摔了手边的茶杯。
碎瓷溅起,将我脸上划出一道血口。
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安正平冷笑:「可以,安宁,你硬气,你不当替身。但我告诉你,你如果不贺柏轩结婚,你外婆的医药费我一分钱也不会出!」
我愣了一下,强撑道:「你曾经也叫过她一声妈!」
安正平依然在笑,笑的恶意又势在必得。
「她亲生女儿都不闻不问,我犯得上吗?安宁,老太太是生是死,全看你了!」
「可贺柏轩喜欢的人是安琪。」
「安琪死了!」
安正平不装了,彻底暴怒:「如果安琪在,能有你什么事儿?既贺家想让你去当替身,你就得去当替身!有本事,就让贺柏轩疼你爱你,没本事,那你就乖乖受着!」
-9-
我赶到医院时,外婆已经睡下了。
我没打扰她,先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外婆是干活时突然晕倒的。
邻居没联系上我,只好联系学校,又辗转联系上了安正平。
安正平把外婆送到医院,也拿捏住了我的软肋。
医生告诉我,外婆是突发心梗,急需手术。
手术费和术后养护的费用,都不是我承担的。
看着病床上瘦瘦小小的老太太,我再一次向命运低头。
我和贺柏轩结婚了。
贺柏轩对我没有任何好感。
婚礼现场,敷衍到连戒指都不愿亲手给我戴上。
仪式还没结束,就已抛下我扬长而去,丝毫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在众人的指点和议论中独自撑完了后半场。
回到新房,迎接我的只有吴妈。
「太太,先生说,您,您住这间。」
吴妈将我带到二楼最角落的一个房间前,吞吞吐吐地为我转述贺柏轩的刁难。
我打开门看了一眼,屋子很小,没窗户,原本应该是储物间。
我没为难吴妈,在这个储物间里度过了我的新婚之夜。
婚后的日子乏善可陈。
贺柏轩经常夜不归宿。
偶尔回来,不是带着一群人开 PARTY,就是喝得半醉,倒头就睡。
可就这样相敬如「冰」的日子,在后来也成了奢求。
因为在贺柏轩最痛苦的一天,我打了他一耳光。
-10-
我是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安琪的祭日。
贺柏轩很难得地回来了。
我听到动静,便出去看了眼。
贺柏轩半躺在沙发上,满身酒气。Ţůₖ
本来不想管,最后还是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就在我要离开时,贺柏轩抓住了我的手。
「别走……」
向来强势冷酷的男人,此时脆弱得像一块碎冰。
布满血丝的眼里满含期求。
那一刻,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将我虚虚揽在怀里,轻轻拍抚安慰的贺柏轩。
我心软了一下。
拍拍他的手,轻声解释:「我不走,我去给你倒杯水。」
可话音未落,我就被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带着浓烈酒气吻,迫切地落在我的唇上……
我的记忆里,没有过拥抱,更没有过亲吻。
不论是出于亲情还是爱情。
我浑身战栗,眼泪夺眶而出。
那是我贫瘠而匮乏的情感反馈——
「柏轩……」
贺柏轩细细地吻过我的眼角,喃喃道:「别哭,我心疼得都要碎了!别哭,琪琪……」
一声几不可闻的「琪琪」,宛若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
不但提醒我只是个替身,还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我瞬间清醒,拼命挣扎。
呜咽着哭喊:「我不是安琪!你放开我!贺柏轩,你看清楚!我不是安琪!」
贺柏轩顿了一下,却没放开我。
他的眼神已变得清明,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嘲讽和戾气。
「不是上赶着要当替身吗?装什么清白无辜?」
我无从解释,贺柏轩也没兴趣听我解释。
我不是不愿意和贺柏轩这样。
我是不愿打着安琪的幌子和贺柏轩做这种事!
所以,我打了贺柏轩一耳光。
-11-
贺柏轩彻底疯了。
以前他再怎么颓废放纵,也只是醉生梦死地喝酒。
从那晚以后,贺柏轩彻底放纵,夜夜笙歌。
甚至,开始带女人回家。
贺柏轩第一次带女人回来,我和他大吵了一架,让他滚出去。
他回了我一耳光。
还当着那个女人的面说:「不用管她,她就是个替身,不给操的那种。」
这句话,比那个耳光更让我难堪。
连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都不忍再看下去,撒着娇把贺柏轩拉走了。
我回到自己房里,麻木地打开日记,写下一行字——
那道光,彻底灭了。
日记是很厚的一个本子。
这样的本子我有三个。
从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世那天开始,一直记到现在。
我无人诉说的心事,全都写在这些日记里。
我记过对母亲的思念。
记过害怕被外婆抛弃的恐惧。
记过同学们看我的异样眼神。
也记过偶然感受过的,来自陌生人的爱和温暖。
当然,日记中最长的几篇,都是关于贺柏轩的。
被他救赎,与他联姻,遭他厌恶……
不过,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有关于贺柏轩的内容了。
我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外婆身上。
外婆虽然做了手术,但情况并不太好。
我天天去医院看她。
外婆却并不怎么理我。
很多时候,我们都相顾无言,不搭理对方。
我不想外婆受苦,更不想她死。
可我又无法释怀她带给我的不幸和拖累。
前一刻祈祷她尽快康复,后一刻又希望她就此离开,好让我解脱。
我就在这样的矛盾和自我折磨中数着日子。
渐渐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感知。
直到被贺柏轩的父母找上门。
-12-
贺柏轩父母上门的时候,我正要出门去医院。
贺柏轩还没起床,正和他带回来的女人交颈而眠。
贺父气到拍桌,贺母把气都撒到了我的头上。
「安宁,我们贺家娶你回来,不是当摆设的!你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了吗?」
我很疲惫,一点都不想说话。
但我还是尽量解释了一句。
「伯母,不是我求着要嫁给贺柏轩的。如果不是贺家施压,我根本不会出现你们面前。」
「你!是!是贺家强求了。可你敢说你没得到好处吗?」
「我不敢。所以我安分守己地站在这里。」
贺夫人还想再说,被贺先拦下。
「我考虑过了,你和柏轩离婚吧……」
「我不同意!」
贺柏轩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贺先生的话。
不知他站了多久,也不知听到多少。
贺柏轩从楼上下来,脖子上还带着暧昧的红痕。
「千方百计嫁进来的,怎么能轻易就离婚呢,是吧安宁?」
「柏轩,你误会了,是我和你妈让安宁嫁过来的。我们原本是想……」
贺先生试图解释,但贺柏轩早已先入为主。
-13-
无论什么解释,在他这里都是我攀附贺家的借口。
「想什么?想让她代替琪琪?你们把琪琪当什么?而且,没有利益的话,谁会心甘情愿当别人的替身?安宁不也亲口承认,她得到好处了吗?」
我突然很想笑,在贺柏轩眼里,我是有多不堪?
我问贺柏轩:「你口口声声说我得了好处,那你知道我得了什么好处吗?」
贺柏轩一愣。
他自然没给过我任何好处。
除了婚礼,贺家并没有其他付出。
唯一算得上好处的,就是增加了安正平公司的业务量。
可那跟我这个无业人员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抹掉笑出的眼泪,转身离开。
无所谓了,离不离婚,都不会太久了。
-14-
外婆走得很突然。
白天还在冲我发脾气。
怪我送的饭不好吃,怪我削的水果太硬,怪我开窗通风让她受了凉……
我忍气吞声,喂她吃了饭,她又不让我走,要我留在医院陪她。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我没多想,就留下了。
可等我收拾完回来,外婆又不理我了。
我习以为常,服侍她睡下。
晚上九点多,外婆突然叫我。
「小囡。」
我已经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就如我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叫过「外婆」一样。
我心脏突然如火灼一般的剧痛。
痛到我没能第一时间回应外婆的呼唤。
「小囡,你睡了吗?」
「没,没有,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外婆摇摇头。
「没有,小囡,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外婆要走了。以后,你自己,好好的。」
刚握住的手一沉,接着就是尖锐的蜂鸣。
外婆就这么走了。
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临离开才好声好气跟我说了句话。
我一直以为,我和外婆如同两只一起过冬的刺猬。
离近了疼,离远了冷。
可在这一刻,我才发现,我错了。
外婆不是刺猬。
她是我这只刺猬身上的刺。
别人摸不得,我自己也摸不得。
但她却一直保护着我。
失去她,我不仅会痛,也失去了保护我的铠甲。
办完外婆的丧事,我回到家已是晚上七点。
推开门,是扑面而来的酒气和震天Ṫũ̂ₕ的音乐。
透过人群,我和沙发上的贺柏轩对视了一眼。
他勾起唇角,搂紧了坐在他腿上的陌生女人。
吴妈迎了出来,眼里满是担忧。
我很累,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面对。
便又转头回到车上。
只是没到,我一时的逃避,会让我永远离开……
-15-
外面的暧昧与喘息还在继续,我却对着衣柜里的三本日记一筹莫展。
我再次回到贺家,就是想毁掉我的日记。
可回来我才发现,魂体状态的我,根本无法碰触实物。
焦虑地转了几圈后,我又觉得Ťùₗ是我多虑了。
不管是安正平还是贺柏轩,都不可能为我收捡遗物。
那么日记最后的归宿,只可能会是垃圾箱。
这样一想,我就释然了,连魂体都轻盈了许多。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放下吧。
如果说,我还有什么牵挂的话,就是安瑜。
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我住在安家时,唯一对我亲善的人,我想和他道个别的。
我到安家时,天已经亮了。
安瑜要去上学,我便跟着他一起上了车。
安瑜的脸色有些发白,眼圈泛红,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
我想摸摸他的头,又怕自己阴气太重,对他有什么不好,就作罢了。
车开到商业街时,安瑜下去卖了一束花。
重新回到车上,安瑜对司机说:「王叔,去一下临江大桥。」
我震惊到飞出车外!
安瑜这是……什么意思?
我远远地跟着他,看他把花束投进了江里,看他在发生事故的地方站了很久,很久。
我不敢再靠近安瑜。
就安安静静待在桥边,等事故处理结果。
也等我灵魂消散,归于混沌。
可四天了,我的尸体还是没打捞上来,我也依然还在。
我听到打捞人员在休息的间隙议论。
「听说身份确认了,是个年轻姑娘,太可惜了!」
「也是个可怜人,说是到现在都联系不上家人。」
「谁说不是呢,救了那么多孩子,自己年纪轻轻却……」
-16-
又一天过去,我依然还在。
我自认没什么执念,应该不属于阴魂不散的那种。
但就是没有消失。
算算日子,距离车祸那天,已经过去五天了。
也不知道我这种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干脆飘远一点,就这么做个孤魂野鬼时,我看见了我最不想见的人。
贺柏轩衣冠不整,满脸憔悴。
他跌跌撞撞地冲上桥,看着新修的护栏边,人们自发送来的花束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这是……终于知道我死了吗?
贺柏轩的到来,没解决任何问题。
他不承诺死者是ţũ̂₆我。
也不肯认领我的遗物。
最后,还闹去了安家。
安正平刚从国外回来,看样子还不知道我的事。
贺柏轩让安正平把我交出来。
安正平莫名其妙,告诉贺柏轩,自从结婚后,我就没回过安家。
贺柏轩不信,他知道我天天都要出门,如果不是来安家,我没地方可去。
两人的争吵是被安瑜的一句终结的。
安瑜说:「安宁姐姐已经死了五天了,你们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安正平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你胡说什么?!」
「你出国前那天晚上,新闻里播的车祸视频,你也看见了的。」
「是,我是看见了……可那里面,根本没有安宁!对,没有!」
「可那是安宁姐姐的车!我记得那辆车!车里挂了一只小兔子!」
……
-17-
如果鬼能哭,我相信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原来,我不是没人在意的。
原来,那天安瑜买那束花,真的是为了祭奠我……
那辆车是安正平给我的陪嫁。
开回来的时候,车行送了一只小兔子挂件,我顺手挂在了车上。
安瑜只坐过一次我的车,他就记住了我车里的小兔子。
而我的生身父亲和丈夫,连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贺柏轩失魂落魄地回了贺家。
他枯坐一夜后,向来上班吴妈的打听我的事情。
吴妈告诉他,我在家很少说话,基本不怎么离开自己的卧室。
贺柏轩又去了他指定给我的卧室。
他一遍遍打量着空荡荡的房间,脸上难得带上愧色。
他在没挂几件衣服的柜子里,找到了我的日记。
那是一个女孩孤独而艰难的成长史。
也是她对亲情和爱情,从向往到绝望的悲吟——
XX 年 X 月 X 日
外婆可能不想要我了,我只会给她添麻烦。
XX 年 X 月 X 日
外婆的腿摔伤了,我跑到镇上去叫医生。
天很黑,路很远,但我不怕。
我不想外婆有事,不想她也抛下我。
我只有她了。
XX 年 X 月 X 日
这次考试我又拿第一了,老师表扬了我。
可是,没人在意。
XX 年 X 月 X 日
别的同学家长都在考场外等,我没有。
但没关系,我能考好。
XX 年 X 月 X 日
要去上大学了,有点开心。
也有点害怕。
XX 年 X 月 X 日
最近我有点不太好。
我可能生病了,我讨厌这个世界。
XX 年 X 月 X 日
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很凶,也很善良。
车里很暖,音乐好听,他很好……
不,他最好。
我告诉他,我叫安宁,静宁见春的宁。
XX 年 X 月 X 日
我要结婚了,和那个照进我生命里的人。
XX 年 X 月 X 日
外婆生病了,很严重,要做手术,要花很多钱。
还有,原来,我只是个替身。
还有,他不记得我了。
……
日记从贺柏轩手里滑落。
他双手捂着脸,发出一声压抑悲鸣:「安宁……」
他终于想起,我就是那年他的海边救下的女孩。
贺柏轩在我那小小的卧室里坐了很久。
吴妈上来喊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反应。
最后还是贺父贺母赶来,强行将他带回了霍家老宅。
贺柏轩病了。
半夜发起了高烧,不停地说胡话。
他说:「安宁,我错了!安宁,你回来,我们去看海。」
我想,他可能是烧糊涂了,要不然,怎么会把安琪喊成安宁呢?
贺柏轩病了好久。
病好后,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酗酒,不再找女人,常常对着一个地方发呆。
几天后的深夜,贺柏轩又一次打开了我的日记。
XX 年 X 月 X 日
我喜欢他的怀抱,也喜欢他的吻。
可我不想被他当作安琪。
那让我觉得自己很恶心。
XX 年 X 月 X 日
这个世界从里到外都是肮脏的!
XX 年 X 月 X 日
好累!不过,快结束了。
贺柏轩,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得了好处,我没什么可怨怼的。
可相比我付出的代价,这个好处太小了。
外婆,坚持不了很久了……
XX 年 X 月 X 日
外婆走了。
她叫我小囡。
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欠谁的了。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看看日期,是车祸的前两天。
贺柏轩终于想起来了,那几天我回家很晚,整个人看上去也憔悴不堪。
可他从来没问过我,发生了什么。
甚至,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又把日记重翻了一遍,才终于知道,我就是那年他的海边救下的女孩。
看着他捂脸颤抖的背影,我想,他该后悔了吧。
就是不知道,他是后悔救了我,还是后悔娶了我。
都不重要了。
我真的快就要解脱了。
也许是时间到了,也许是尘缘尽了。
我的魂体越来越淡,越来越轻。
可能太阳再次升起,我就要消失了。
在我离开时,我听到贺柏轩沙哑地哽咽。
「安宁,对不起……」
我认真地对贺柏轩说了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了。
我只希望,如有轮回,永不再见。
东方已见晨曦,又有上学的孩子在我离开的地方放下鲜花。
我与他们挥手道别,和花香一起消散。
18 贺柏轩番外
我从小就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她叫安琪。
安琪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天使。
单纯、善良、脆弱。
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于是,我心甘情愿做了他的骑士。
可我这个骑士很没用,挽救不了她年轻的生命。
安琪占据了我十八的人生,所以她离开让我痛苦到不能自拔。
我失去的不只是爱人,而我是身体和精神一部分。
我没办法让自己走出来。
我知道父母很担心。
但我没想到, 他们会为了我, 去找一个替身。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我无比愤怒, 可我不能再伤父母的心。
所以,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那个叫安宁的女孩身上。
我看不起安正平,更看不起这个明知是替身,还要凑过的安宁。
我故意在安琪的墓前约她见面,就是为了要羞辱她,让她知难而退。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 她还是和我结婚了。
安正平和贺家联姻,是为了利益。
那安宁呢?除了攀附贺家,得到贺太太这个位置, 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这让我更加厌恶安宁。
既恨她作践自己,又恨她玷污我了安琪的感情。
可安琪祭日的那晚,我半醉半醒抱住她的时候, 竟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吻她时, 她乞求般地喊我的名字,声音是那么悲伤。
我有些心疼她, 忍不住又去吻她。
她没有反抗,含泪的眼睛只有迷茫和无助。
那不是安琪的眼睛。
我唾弃自己的善变, 更恨她的顺从。
所以, 我故意的, 叫了琪琪的名字。
……
安宁离开一个月后,我才有勇气点开那条她出事的视频。
我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 能对着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直冲过去。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
后来,我时常会想, 如果那天晚上, 我叫住了她, 是不是她就不会出事?
如果再往前几天,她晚归时候, 我问上句,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又或者, 如果我好好听她解释的话,是不是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看了安宁的日记。
原来在她的心里, 把我放得那么重, 藏得那么深。
可我又对她做了些什么?
我不敢想,我第一次约她见面的时候,她心怀着怎样憧憬。
我更不敢想, 当她被我压在身下, 哽咽哭喊「我是安宁」的,她又是怎样的绝望。
我没有忘记我救过一个叫安宁的女孩。
也记得她告诉是「静宁见春的宁」时,可爱又认真的样子。
可在安琪的墓前再见到她时,我却因为迁怒而忽略了。
安宁说, Ṱų₆我是照进她生命里的光。
可我却做了把她推进深渊的魔鬼。
……
在失眠了无数个夜晚之后。
我在安宁的日记上写下两行字——
安宁,你不欠任何人的。
如有来生,请允许我向你恕罪。
(完)
作者:媛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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