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婢

长公主出嫁那天掀起了大红裙角,红唇微勾:
「谁同我一起出嫁?」
一众宫女不敢吱声,只有我,爬向未着一物的喜裙下。
长公主好女色,宫内皆知,只是苦了那驸马郎,被蒙在鼓中,甚至不知花轿里的不只有他千求万求才得娶的长公主,还有一个在长公主裙摆内搅花取蜜的我。

-1-
听闻长公主出生时,天呈彩云更有凤啼,国师说长公主是天降护国星,长公主在,国不破。
皇帝龙颜大悦,赏赐流水般下去,免税三年,城内施粥三月。
与此同时,宫内发布一条通告,若将与长公主同天诞生的女孩送入宫中,可得白银五十两。
白银五十两!一个刚出生的女婴便可换这么多!
一时间,晴空烈日下,宫门外排起十余人的队伍,人人怀里都抱着女婴。
队里婴啼不止,农妇脸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一个赔钱货还能拿银子,还好我家那口子没把她摔死。」
农妇拿了银子,把怀里血糊糊刚出生的女婴递给官兵,头也没回脚步虚浮地走了。
官兵啧啧一声用袖口把女婴脸上的血擦干净,有些惊讶,「这女娃娃倒没哭,长得也好看,这也舍得……」
他掀起马车帘子把手里的婴儿放在婴篮里。țŭ̀ₔ
等十余个婴篮装满了,一挥手,宫门打开,马车稳稳前进。
我便这样入了宫。

-2-
入了宫,一共十五个女婴,五个长相端正,无斑无痕的女婴被分到长公主宫内作为贴身宫女一同教习长大。
其余十个被分散在宫内各个事务处,以后公主的吃食衣物便只能经由她们手中。
我本来因肩上有小块胎记被分去事务处的,可国师突然走过来,扒开我的衣领看了又看,换下另一个女婴,把我安排成贴身宫女。

-3-
借公主的福,我们五人从小便与公主同吃同住。
长公主吃食极为精细,奶娘便有五个,每个奶娘先会将我们抱在怀里喂奶,等腥酸的前奶被吃得差不多,才会将公主抱过吃后面甘甜醇厚的奶乳。
衣物也是我们每人每件穿一晚,把衣服穿柔穿顺,才会到长公主身上。
甚至后来我们五人学会的第一句话便是,「长公主安。」
五个小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物跪趴在地,乍看之下,谁也分不清谁,长公主穿着华衣坐在皇上怀里咯咯笑个停。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心跳得不行,偷摸抬头看了一眼,在皇上朝我看过来时快速低下头。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哪怕声音小小的也还是被皇上听见了,「中间那个,你在笑什么?」
负责教养我的嬤嬤吓得跪在地上,不停扇自己耳光,「是奴婢教得不好,奴婢教得不好……」
我不懂嬤嬤为什么突然这样,喜意褪去我害怕得发抖,直到长公主软糯ṭúₚ的声音响起,「沉壶,皇兄问你呢。」
我这才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沉壶,沉壶只是觉得公主长得好看,看着,看着公主,就觉得开心……」
片刻过去,皇上哈哈大笑,大手一挥,「你何错之有,朕看你教得好极了,赏!」
嬤嬤嘴角的血都没擦,就拉着我的手再次跪下谢赏。
长公主也乐得喜滋滋的,抱在皇上的胳膊朝我说:「沉壶,你抬起头来。
「皇兄,您不知道沉壶也长得可好看了,有她在,我总觉得开心许多。」
我抬起头,皇上扫了我一眼,「小有姿色,没朕的长平好看,不过长公主看得开心便是你的福气,好生伺候长公主一人就够了。」
我听不太懂,却总觉得字里行间都有些让我害怕,皇上也没再说什么,陪长公主吃了糕点,又揪揪长公主圆嫩的脸蛋后走了。
端着长公主赏赐的糕点回去的路上,我心脏跳得很快,有些甜滋滋的,倒不是因为这碟糕点,而是因为长公主不仅记得我的名字,还说我好看,与我在一起很开心。
「沉壶,不可喜形于色。」嬤嬤把糕点拿走,「一碟桂花糕便让你如此开心?」
我压下嘴角的笑,认真问道:「嬤嬤,你会因为主子的夸奖开心么?
「不是赏赐,就是那种……主子觉得你很棒,很喜欢你,这种夸奖。」
嬤嬤难得没因为我走路说话训斥我,「自然是有的,咱们做奴婢的就是要让主子高兴,主子高兴我们才会高兴。」
她默了默,狭长的眼睛睨向我,「沉壶,你可不要因为这个翘起尾巴,现下你是吃到好处了,以后但凡惹怒主子,死在哪都没人知道。
「你可记住,万万要谨言慎行,巧言令色一时风光,后面如何就不知道了。」
我点点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只好理解为让长公主高兴就行。

-4-
十年过去,长公主与小时软糯模样再不相同。
不同于一般的美,长公主的美是看向你时眼角微微地上扬,是梳发时偶然抬眼与你对视后的红唇微勾,是卧在贵妃榻上红袖垂落时的一身倦怠。
长公主的声音清冷又不容置疑,与她美到极致的媚不同,声音冷冷如雪山,一音一弹弦,声声如珠落。
长公主高兴的时候愈少,可我的喜乐却不减当年。
明明嬤嬤说的是只有主子高兴我们才会高兴,可为什么如此在她身边,我也如此高兴?
我去问了奘火,她瞥了我一眼,好大股醋味,「你当然是高兴了,如今长公主事事吩咐于你,哪有我们的事,合着你是来炫耀来了。」
我悻悻然,「那不是我多才多艺长公主才找我么,谁让你们当年上课天天睡过头,又不会舞剑,又不会吹曲,长公主找你们做何。」
奘火捏着拳头要来揍我,我赶紧跑路,走之前还说了句:「姐姐,少吃点醋,长公主不喜欢味儿大的。」
我是贴身宫女五人中年龄最小的,老大玉落是丑时出生,老二冰衣是寅时出生,老三惑仁老四奘火都是卯时出生,只有我是辰时出生,他们中最小的一个。
十年过去,长公主待人平和公正,我们不同其他宫女勾心斗角般,从小长大的情分让我们如亲姐妹,互相打趣也是时常的事,只是我每次嘴欠,总会叫声姐姐。

-5-
皇上为长公主招了个驸马,长公主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而我叫姐姐这件事不知道何时被长公主知道。
晨浴时她叫众人出去,我正往门外踏出一只脚,长公主叫住了我:
「沉壶,给本宫散发。」
「是。」
我收回脚,在门外瞪大了眼的几人面前关上门。
长公主长发如墨,钗子取下的瞬间带着沉香地发散开来:
「沉壶,本宫怎么没听说过你与奘火她们是姊妹?」
我梳发的手一顿,「不过是从小一同长大,沉壶年岁又小些,这才叫着玩的。」
长公主哦了一声,拨弄着桌上刚取下的珠钗,「你几时生的?」
我顿了一下,「沉壶是辰时生的。」
「那你也叫本宫一声姐姐吧。」
我吓得手抖,立马抓着玉梳跪趴在地,「奴婢不敢。」
「怎么?你叫她们可以叫本宫不行?」
「长公主身份尊贵,怎能与我们这些卑贱的……」
啪的一声,刚取下的琉璃钗摔在我蒙汗的额前。
「本宫让你叫就叫!」
我心跳极快,不知是怕的还是其余,手里的玉梳捏得手疼,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开口的一瞬血液上涌,心脏像要飞出去般:
「姐……姐。」
明明只有两字,我却吐得如千万般难,直到最后一字落下,我后背一阵酥麻。
长公主迟迟没动静,隔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给本宫沐浴。」
我垂着头走到浴池边,长公主站在屏风后面,等我站立跟前才举起双臂,「愣着干什么?给本宫宽衣!」
「是。」
我双手抖得厉害,明明在之前两下便可脱下来的衣裳如今像打了结,热气熏得我双眼模糊,指尖不断误触长公主的玉体。
「沉壶,你现在是解衣服都解不明白了么?」
我惹长公主生气了!
我快速收回手,嗓音也开始打结,「沉壶去换冰衣进来。」
「冰衣换玉落,玉落换奘火,你们这换来换去的,换到水凉了,本宫还沐不沐浴了!」
我从未见过长公主发这么大的火,心里绞得难受,下意识跪趴在地。
下一瞬间,撕啦一声,原本在长公主身上的衣服落在我眼前,我稍一抬头,便能看见长公主白皙如玉的双腿。
「扶本宫过去!」

-6-
淅淅沥沥的水声落下,我拿着绸巾小心翼翼在长公主背上擦拭着。
明明都舍不得用力,那块如凝脂的肌肤还是红了起来。
室内无人说话,层层雾气裹着长公主的身子,如仙如嫡,让人看得不真实。
正擦到肩颈的时候,长公主未转身却抓住了我的手,声音低低问我,「沉壶,本宫给你换个名如何。」
我一时愣住,手上传来的湿热触感让我不知作何反应,只感觉灵魂一点点被抽空顺着胳膊往手背汇聚……
「长公主殿下,皇上来了。」
冰衣空灵的嗓音传进浴房,我刹地回神。
门外的几人被叫了进来一同给长公主擦拭换衣,长公主走后,我收拾镜台时,奘火一巴掌扇我背上:
「你干什么呢,给长公主做事还神游天外?」
我手一抖,玉梳差点掉地上,放好后讷讷道:「长公主刚才生我的气了。」
奘火一喜,其余三人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
我又把刚才长公主摸的那只手举在奘火眼前。
「但长公主刚才又摸了我的手。」
「……」
「你说,长公主还有没有在生我的气?」
奘火的脸由晴转阴,阴阳怪气地呵呵一声不理我了,其他三人也继续做事,只是使的劲比刚才更重了。

-3-
今天奇怪得很,皇上竟然在长公主那一直待到午膳时分。
我们去膳食房一人端了一份菜,全都是由曾与我们一同进宫分配到事务处的宫女试食过的,我们站在门外等了半刻钟,等到试食的宫女没出现任何反应后,才会打开门将饭菜端给我们。
我接过来的是一道糖醋鱼,小宫女明眸皓齿对我笑了笑,「姐姐当今是长公主身边红人,羡煞我了。
「不知何时我也能去长公主身边伺候。」
我皱了皱眉,与等着我的奘火一同走了。
皇帝身边的秀公公看我们到了,急忙上来嘱咐:「长公主今天与皇上发了好大的火,你们五个待会可小心伺候着,千万多嘴,否则……」
秀公公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们五人互相看了一眼,屏息慢步进去。
层层珠帘拉开,奇怪的是,长公主与皇上未有秀公公说的那副发了大火的模样。
长公主怀里兜着个猫儿,皇帝坐在一旁撩起眼扫过我们五个。
就在我要把糖醋鱼放桌上时,长公主怀里的猫儿突然朝我飞扑过来,叼起鱼就跑。
「这猫倒是没规矩。」长公主和皇上入座,长公主朝皇上笑了笑,「不过长平今日正好不想吃鱼,长平记得皇兄也是一向不爱吃水中之物的,这倒省事了。」
皇上点点头,「长平倒是记得为兄的喜好,不枉一母同胞。」
长公主盛了一碗蛋羹,正要放皇上面前,秀公公急急忙忙走进来,声音尖锐又忐忑,「皇上,刚才那偷吃了糖醋鱼的小猫儿,死了!」
话音刚落,滚烫的瓷碗朝我额头砸来,我双腿一软立马跪地,嘴反复张开却一字未吐出。
我差点就害死长公主了……
额上的血混着蛋羹滴落,我却仿若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指尖的战栗让我越发清晰记得这件事,要是,要是长公主吃下我端去的糖醋鱼……
「混账东西!你与长公主一同长大,好大的胆子敢谋害长公主!」皇上怒火冲天一拍桌子,「苏桂秀!给朕……」
啪!
长公主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前狠狠扇我一巴掌,她声音颤抖怒不可遏,「沉壶,本宫待你如何好,你为何这样对我!」
见我不说话,长公主反手又是一巴掌,两巴掌下来,长公主向来娇嫩的手沾染污血抖颤着:「本宫的吃食向为谨慎繁杂,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会有如此手段,说!是谁指使你的?」
我刚嗫嚅下嘴,长公主喝道:「不说是吧!奘火玉落把她带下去杖责三十下!说出来为止!」
长公主掐着我的流满血迹的脸,盯着我咬牙切齿吩咐奘火和玉落,「你们若是念着昔日的姐妹情分手下留情,那就别怪本宫把你们驱逐出宫!」
驱逐出宫就代表着再也ŧū²无法待在长公主身边,奘火玉落害怕极了连忙应是,把我拖了下去。
路过秀公公身边时,听见他好长一声叹息,「天命不可违……」

-4-
我还是硬生生挨下了那三十大板,并非我不知道谁做的手脚在膳食里下毒,我知道,长公主知道,皇上也知道。
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但即便如此,我一想到今天那道糖醋鱼和那只死相惨烈的猫,我就一阵阵后怕,什么时候连长公主自己的人里都出了叛徒。
万一若是没察觉到,今天长公主岂不是……
我不敢再想,连忙把脸埋进枕头里。
门吱呀一声,我以为țũₒ是最擅医术的玉落进来了,张口便说:「玉落姐姐,你待会儿可轻点,衣服好像粘在肉上了。」
身后的脚步一顿,玉落不说话自顾自地给我剪开布料、上药,我也习惯了玉落的冷性子,十多年基本都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只是今天,玉落格外温柔,指尖柔柔地落下,还带着些战栗,膏药冰冰凉凉舒服得我哼了一声,我本想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温柔,可实在太困,眼皮乏力,沉沉睡去。

-5-
「沉壶?阿壶……」
谁在叫我?
身边浮浮沉沉,温热的水包裹住我的身体,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白雾一片,这才意识到我泡在浴池里。
这可是公主的浴池,我怎么会在这?
我很想思考这些问题,可脑袋像塞了糨糊,费不起劲。
「阿壶……」
一只光洁如玉的手从水中伸过缠住我,紧接着热气上涌,水声哗啦,寥寥烟雾中一具美如神祇的身体从水中站出。
手臂轻轻一勾,我便贴在神祇软腻的怀里。
她的指尖往后划去,浮出水面,如蛇般游走。
我懒懒抬眼隔着雾气看她。
看不清……
我喃喃出几个字,神祇欢喜极了,美得像魅惑的妖,她缓缓把下巴搭在我的颈间,侧着头黏Ŧŭ̀₄腻着叹了一句,「阿壶……」
春夜的风带着些暖,缓缓吹过,抚向那片开得极盛的桃花。
春夜的风穿过桃林发出叹息,极其温柔的包裹住又放开,终究是把带着桃花的香气吹向了远方。

-6-
次日我醒时,还在为昨晚的梦愣神。
脸上一片燥热,仿佛那触感是真真实实的。
但后背的膏药和干净的衣裳告诉我,只不过是一场梦。
后背疼得厉害,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木块,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收入怀里。
我被关在这里,除了上药和吃饭玉落送进来,其余时间都是我一人。
趴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只好托着腮往窗外光秃秃的宫墙看。
天气转阴刮起了大风,我窗户被吹得吱嘎响,我正打算让玉落进来关窗户,下一瞬,无数桃花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下来,下了一场桃花雨。
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不知为何想起小时候的长公主来。
八岁的公主极爱桃树,宫殿周围种满了桃树,每次风吹桃花便会落得一地都是。
这样的景象是整个皇宫都看不到的,皇上宠爱长公主,只长公主独一份。
后来皇上给长公主打了个秋千,装公主本就长得粉嫩,秋千一荡,粉色花瓣扑簌簌落下来,画面美得像仙童一样,让我们五人目不转睛盯着看,一饱眼福。
第二天,桃树下便又多了五个秋千,长公主出来时穿着一身与我们相同的宫装,叉着腰站我们面前,「本宫天生丽质,就连这平平无奇的宫装都穿得这么好看,不像你们……」
长公主边啧啧啧边一个一个扫过我们,等到我时,长公主停顿下来,「不过沉壶,还是挺好看的。」
那时候的我小小雀跃了一下,紧接着,一把刻刀递在我们手上。
长公主让我们在秋千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以后就是我们的专属秋千。
哪怕在皇宫学规矩学了这么多年,但到底是小孩子,每个人都十分开心地刻上自己的名字。
等我刻完后,长公主使唤我,「本宫手疼,你去刻本宫的。」
六个秋千陪了我们两年,从八岁到十岁,那两年是长公主的笑容最多的时候,直到两年后的一天,皇上让长公主去用晚膳,那天长公主在皇上那吵了个天翻地覆,大哭着跑出来。
虽然下令不让我们只能跟着,但我还是偷偷跟了上去,跟着长公主跑到桃树林,长公主一个人坐在桃树下撕心裂肺地哭,我也躲在后面偷偷地哭。
哭着哭着,长公主拔下头上的簪子在一个又一个秋千上划。
直到长公主走了,我跑去看,长公主把我们五个人刻在秋千上的名字都划掉了,我名字刻刀的背面也有划痕。
我就借着月光细细地看,终于看清了字样:【长平】。
第二天,宫内所有桃树都被砍掉了,一棵都没留下,我不知道那晚长公主与皇上在争吵些什么,但我知道,那独一份儿的,只属于长公主的宠爱终究是随着桃林不复存在了……
从那以后,长公主也很少再笑,时常看见的便是长公主卧在贵妃榻上看着曾经有着一片桃林的地方倦怠闭上眼。

-7-
两天过去,我背上的伤开始结痂,玉落给我喂饭时告诉我,下毒的人抓到了。
是皇上前段时间极宠爱的嫔妃,她见长公主如此美貌皇上又频频去往长公主那,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话,说长公主与皇上乱伦,她恨得眼红,这才买通端给我糖醋鱼的那个宫女,让她给长公主下毒。
那个宫女倒是与长公主无冤无仇,只是想栽赃我让我去死。
长公主问她为何,她说她恨,恨我挡了她的路,嬷嬷告诉她,当初分配长公主贴身宫女时被换下来的那个女婴是她,如果不是我,现在站在长公主身边无尽受宠的就是她!
后面皇上下旨,谋害皇家,罪不可赦,家中直系斩立决,旁系三代流放边州。
玉落给我讲完后我又问她:「你刚刚说长公主最后对那个宫女说了句话?说了什么?」
玉落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毫无起伏,「皇宫内人人皆知长公主好女色,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她见我呆愣的模样又补充一句,「长公主说,你与她比就是泥点子比白玉,你落哪都脏,可无论她在哪,哪怕摔了碎了脏了,本宫都会把她拾起修好擦干净。
「你也配与她比。」

-8-
玉落走了,我依旧是那个姿势在床上一动不动。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我想我是懂长公主的,曾几何时,梦中惊醒,再看长公主便不一样了。
那些龌龊的,羞耻的,在梦里重复千千万万遍的,清醒后我刻意压制又欺骗自己与奘火她们相同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对长公主的心思么?
洗浴时肌肤相触的手抖心颤,贵妃榻上遥遥相望的奢望,梳发描眉时以目为笔将长公主的脸细细刻画进梦里的贪欲……
梦里蒙了雾的脸悄然清晰,原来,皆是长公主……
可……那是长公主……
房门推开,一道人影站立,「沉壶。」
我吓了一跳,何时进来的人都不知道。
转过头却发现是秀公公。
他执着拂尘,白面上的黑眉挑起,尖细的嗓音压低,「沉壶,你怎还在这?」
我疑惑回问:「秀公公何意?我不在这在哪?」
「长公主没和你说?
「今日申时,长公主便要出宫在长公主府与驸马爷喝合卺酒了。」
我腾地爬起,后背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急忙问:「不是说立夏才迎娶么!」
「齐国来犯,长公主为护国星……这……这……这一句两句说不清,你若是想见长公主就快些吧。」
「长公主现在在哪?」
「大明宫……」
我披上宫装,一边穿,一边跑,根本没听见后面的话。
大明宫……大明宫……
长公主,你等等沉壶。

-9-
「几时了?」
「回长公主,还有半盏茶的时间便是吉时。」
长公主额间贴了花钿,金箔之上贴着的是片片桃花瓣,胭脂桃红眉眼上勾。
青黛点眉眉细长,红蓝花汁润唇中,眼角两胭痣,盼君度春宵。
长公主……好美……
我扶着门框,长公主环视众人,懒懒坐在贵妃椅上,金线绣制的凤凰裙摆被缓缓拧起露出一双纤细白嫩的小腿,再往上,丰润的臀边若隐若现。
长公主竟没穿亵裤!
一众宫女低下头,长公主轻声笑了,「谁愿与我一同出嫁?」
门框被我扣下来一块红漆,兀地想起玉落那句,「长公主好女色宫内人人皆知。」又是另一道恨声,「如若不是你,长公主身边备受宠爱的就是我!」
宫女中有人羞怯地动了下腿。
下一瞬,门框边已没了我躲藏的身影。
我衣着歪斜,底鞋也在我跑的时候丢掉一只,脚底满是血迹,这副姿态实在脏眼,但我依旧跪爬在地,如拜神佛般虔诚往长公主脚边爬去。
我说:
「长公主,沉壶此生皆愿。」
长公主没说话,待我贴着她馨香的腿边,长公主才僵硬着放下裙摆。
红裙抖开,重重叠叠,我跪在里面,仿佛跪在高堂,层层的红,犹如洞房外合上的垂幔。
长公主的嫁衣本就繁重,裙摆宽阔,任谁看都不知那裙摆之下还藏着个人。
花轿一抖,我突地往前倒去,撞在长公主膝上。
长公主紧绷了一瞬,我抬眼,恰好望向那处,撑在地上的手不由自己抚上长公主的脚踝。
哪怕花轿稳稳前行,我依旧那个姿势没动,闷闷喊了一声:「长公主……」
长公主捏紧了裙面,双腿抖栗着缓缓分开。
出了行宫,宫外桃花侧立两旁纷纷飞扬,哪怕在轿内,在层层叠叠的粉裙中,桃花的香气依旧飘了过来,钻入鼻中。
只是苦了那驸马郎,被蒙在鼓中甚至不知花轿里的不只有他千求万求才得娶的长公主,还有一个闻尽桃花香气的我。

-10-
大婚当夜,我见到了人人夸赞惋惜的驸马郎。
听说他本是皇上的钦点状元,皇上说他是天下奇才,能文能武,大赏,一问他要什么,他却求了公主。
现下看他一身红衣,身材挺拔,也确实有着一副京城贵女痴迷的相貌,一整天下来眉眼带喜嘴角的笑就没停过。
只是可怜,洞房之夜,长公主一杯迷酒,一张血帕便把他打发过去。
那晚,我为长公主取下繁重簪钗,望着镜中有些疲累的她,斟酌开口,「驸马若半夜醒了……」
一双点上红脂媚气的眼看向镜中的我,「沉壶怕了?还是说你想本宫当真与他共度春宵?」
我稳稳回视,脸带薄红声音坚定,「不怕,不想。」
长公主弯弯唇笑了,脸上的桃色一时分不清是酒意还是脂粉。
到了沐浴,长公主将我拉下水中。
通铺白玉的露天浴池泛着粼光,天上的月投在水面,长公主从后环抱,声音满足又带着丝暗伤:
「远是圆月近是残,残月已是意中人,何须求那天上月。」
长公主咬了一口我肩上的小月胎记,抓着我的手缓缓与我沉入水中。
水里对视良久,两颗心逐渐同频,温温水热,心渐沸腾,直到越来越近,一夜良宵,精疲力尽。

-11-
第二日驸马在偏房醒来,急急忙来找长公主。
门被推开,我正给长公主柔柔捏肩,见驸马来,长公主也未睁眼,「何事?」
「昨夜……昨夜…Ŧŭ⁵…」驸马一张俊脸羞红,改口道:「我为何会在偏房?我和……长公主为何没在一张床上……」
长公主这才睁眼看他,一脸疲乏眼含春意,「本宫只愿一人睡,便起夜走了,怎么?本宫身为长公主连这点事也要你的同意?」
驸马被迷直了眼,以为长公主如此模样是他昨晚所做,虽记不太清但也愧疚说道:「是我不好,长公主既不喜欢,我以后就睡那房就好。」
说完,他还想上来替我给长公主按肩,被长公主以习惯了我的力道为由,以及太过疲乏要休息了将驸马打发走了。
驸马心甘情愿,走的时候还十分愧疚,主动关上门不打扰公主休息。
门一关,长公主拉住我的手,「沉壶,你可生气?」
我摇摇头,手指细细摩擦着,「不生气。」
当晚,落了一场雷雨,城门外大水如洪,泄流千里。
又过了几日,长公主频频出门,回来时总会带着一些奇异的玩意儿。
渐渐地,皇城内无人不知长公主好色。
我也想长公主收敛些,她总是在厨房揉着面团,边吃边烹饪着,眉尾扬起仰视我,「本宫为何要收敛?」

-12-
直到半月后我们的生辰。
自长公主出嫁那日就消失的玉落、奘火,她们终于出现在长公主府。
皇上也来了,带着上好的珊瑚玉做生辰礼。
这日,长公主生辰大办,隆重地快赶上长公主出嫁那日。
只是长公主并没太开心,直到皇上走后,她带着我们五人换装出门。
还未到宵禁时间,因着今日是长公主生辰,京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除了小时候和长公主偷跑出宫,往后这些年再没出过宫,其余几人皆是如此,看着街上的用嘴喷火艺人眼里惊奇。
护城河边留出一条小道,小道两侧全是各式各样的花灯,长公主日日出门,样貌京城皆知。
商贩一看是长公主,主动将手里刚做好的花灯递给她,「长公主您试试,都说护城河许愿特别灵呢。」
长公主让我们一人挑了一个灯,付钱刚准备走,商贩的小儿子冲出来跪Ťųₖ在地上行了个礼,童声道,「长公主千千万万岁。」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听闻长公主喜欢女子,是真的吗?」
长公主没恼,而是大大方方把在刚退至身后的我拉出来,十指相扣,「真的。」
掌心的温度暖着我有些冰凉的指尖,我侧头看去,长公主的侧脸与灯火相映,斑斓眼中皆是认真。
「可我娘说,长公主这样是离经叛道的,长公主身为护国星,心里理应想着ţũₖ大明百姓,而不是一个贱蹄子。」
哪怕声音小如蚊呐,也还是被我和长公主听见了,他娘更是脸色一白,拖着孩童磕头。
长公主脸上温柔褪去,直到地上砖缝都是血,长公主才冷冷出声,「若不是今日,你们上下九族只会一个不留。」
孩童又哭又闹,可长公主没让他们起来便不能起来。
我们去到护城河时,玉落几人已放完灯,我看着河上密密麻麻的花灯闭眼许愿,「一愿长公主此生长乐,二愿长公主老有所依,三愿公主府……」
「沉壶,你花灯呢?」长公主的脸放大在我眼前。
我心一揪却笑了出来,「扔了。」
长公主愣了一下也随我笑,皎皎如月,「我也扔了。」
长公主闭上眼开始许愿,我扫过她的眉她的眼,私心使然默默道:「三愿公主府再无新人。」

-13-
八月十五,齐国攻下三城,以火烧燎原之势再度来袭。
我国毫无办法,原本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不久前因胞妹冒犯长公主被诛九族,一国无将,士兵无首,对上齐国丝毫无抵抗之力。
一时间,皇城内哀声四起,说要不是长公主怎会害得我国无将,以至于落到今日地步。
而后开始传出长公主冷血无情毫无怜悯,孩童一句无意之话便让母子磕头至死,血染护城河。
公主府门外是声讨的百姓,公主府内是销魂至极魅妖窟。
长公主脚背弓起,趾如珍珠,沉香墨发铺散在塌垂至地面。
她的手勾着我头上的簪,稍稍用力,纤长手指便穿在我垂落的发间。
我屈膝,声音含糊酸涩唤她,「长公主。」
「长平,沉壶,唤我长平吧。」
指间缠绕着我的发,我听话道:「长平……」
「你哭了?」长公主捧起我的脸,眉眼心疼带着怒气,「你哭什么?」
我摇摇头,泪珠滚到公主指尖,撒了一个谎,「只是听着他们这样说长公主,沉壶心疼……」
她抿唇,又勾起嘴角,「他们骂他们的,与你何干。」
我的头被抬起与她对视,长公主看着我一字一句,「你记住,你就是我,你心疼我才心疼,你难受我才难受,你的喜怒哀乐皆代表我。
「你想我开心还是难过?
「你若是想我开心,你记住以后无论遇到何事都不可再流一滴泪,只要你是开心的,我就开心。」
……
一轮圆月,长公主睡得很熟,哪怕今天她对我说那些话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我也知道长公主并不是不难过。
长公主,沉壶与你一样的,你能察觉到我的感受,我何尝不是也能知道你的。
这些天,长公主脸色并不好看,眼角青黑,可为了让我安心,晨起上妆皆是让奘火来。
晚上也借着自己身体不舒服与我各睡一房……
「沉壶,皇上那还等着你呢。」
尖细嗓音从门外传入,我指尖颤抖抹去落在长公主脸上的泪,将长公主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缓缓站起身给长公主掖好被角,出了门坐上宫轿。

-14-
宫轿上,秀公公坐在我对面,叹了口气,「放心吧,只要你去了,皇上不会舍得把长公主如何的。」
我点点头,「沉壶知道。」
齐国来袭,我国有沉船之险,但也有一个办法让我国渡过此险。
那就是护国星,护国星以命换国可得百年安稳。
长公主诞生那日,天呈彩云,彩鸟鸣啼不假,护国星降至我国也不假。
作假的是,长公主并不是护国星,而是太白金星。
皇上本想把当日所有女婴都收入宫,国师却阻止了,他说只要有公主这个太白金星在,护国星一定会在公主身边。
故而只是下旨以五十两白银换女婴。
国师将我换为贴身宫女,也只是因为看见我肩上的小月胎记。
将护国星养在公主身边,皇上眼下才能更好把控我,哪怕是知道公主对我的感情,皇上也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操作起来更加容易。
秀公公是在我生辰那日找到我与我说了这一切,包括齐国不久来袭。
我也曾问过如果我不愿怎么办?
秀公公怜悯看了我一眼,「你可知,公主的贴身宫女为何有五个,又为何各自取那样的名字。」
「你若不愿,长公主与那四个宫女和国师驸马皆会代你死去。」
玉落,冰衣,惑仁,奘火,沉壶。
牢狱,疫病,人祸,葬火,沉湖。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
我想起十岁那年,长公主跑到桃林将秋千上的名字划掉,长公主是不是从那时就知道了。
怪不得总是想给我们五人改名字……
入了宫,我掀开帘子,皇宫广阔却极为干净,地面上连根草都没见,深夜寂静下外面除了官兵也再无一人。
抬轿子的宫人被跘了下,我看向那块翘起的地砖道:「那里该修缮了。」
长公主出嫁那日,我跪在裙中,路过那时那轿子将我跘进了长公主怀里。
宫门依旧,砖石有痕,只是那桃花香气,再吹不过来了。

-15-
轿子停了,月光皎皎,面前的宫殿偏了道斜斜的影子。
我下了轿,身后是一排宫兵,秀公公弯下身走到皇上身边,「沉壶到了。」
皇上只是看了我一眼,那排宫兵便把手搭在腰间。
另一个俊秀的男子一身白衣,秀公公叫他「国师」。
为国舍命这种事必须要本人心甘情愿,否则只会加快国家灭亡速度。
国师问我是否自愿捐躯为国,我点点头,皇上似是不信,我只好重复一遍,「我是心甘情愿的。」
国师将一个香囊递在我手里,不出片刻视野模糊起来,宫兵撤了,皇上也好像走了。
吱呀一声,我回头,看见一道身影推开宫殿的门走了进去。
莫名地,我跟了上去。
……
「玉落姐姐,你待会儿可轻点,衣服好像粘在肉上了。」
「玉落,你今日怎这么温柔?」
远远地,我听见这句,脚步未停,我走到门口停住了。
我看见了长公主,我的长平……
长平坐在床边,挖出一团药膏往我血肉模糊的背上涂去。
她指尖颤抖, 侧头时还看见她红了一圈的眼眶。
「长平……」
我唤她, 她没理我,只见她泪珠滚滚,蹲在我身前声声落,「沉壶,沉壶……阿壶……」
床上的我没动静,她憋着声越哭越凶,我看得心绞,想说:「长平,阿壶不是不理你, 阿壶只是疼晕过去了。」
「阿壶知道十岁那年, 你与皇上争吵是为了我, 你扇我巴掌是为了我,你提前大婚是为了我……」
「玉落已经告诉我了,你大婚那日将身契交给了她们连同我的也在里面,你让她们带我出宫, 让我们再也别回来。」
「长平, 你大婚那天本就准备饮酒自尽的是吗?」
「你骗我袖里藏的是糖丸, 可我偷了一颗喂猫儿,猫死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国将尽……」
日出了, 长平给我换好衣服走了。
橘红的日光从窗口洒入, 我慢慢走去。
窗外的桃树长得好高, 大风刮来桃花纷落,花香飘过, 我又想起那日。
我们偷跑出宫,街上的商贩挑着担子路过。
我盯着竹筐不动, 你跑过来抓住我的手,顺着我的视线看去, 声音软糯, 「阿壶喜欢那个吗?」
「桃花簪?」
日光晒人, 眼前尽是烟雾,衣裙卷起, 我好像隔着雾看见了长平。
桃花雨下,秋千上的她偏头朝蹲在一旁的我笑, 「沉壶, 你刻好本宫的名字没?」
刻好啦,刻好啦,我的公主, 我的长平……
我将手心紧握的木块展开,橘红的光从下往上卷起, 啪嗒一声, 木块落地。
逐渐焦黑前, 依稀能看见木块上刻好的字。
一面是被划掉的【沉壶】,一面是娟秀有力的【长平】。
那个有着明亮月光的夜晚,十岁的沉壶扒在秋千边, 一点一点将刻了字的地方挖了下来。
她把木块抱在怀里,「皎皎月光,皆因长平。」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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