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嫁给萧二公子,我处心积虑地在绣球上绑了磁石。
又偷偷地在萧二公子随身佩戴的香囊里装了铁块。
但不知道路过的太子脑子抽了什么风,抱着个铁桶站在旁边看热闹。
装着磁石的绣球从楼上一跃而下,直奔太子怀里的铁桶。
一声巨响。
太子没站稳,倒地被铁桶砸了个半死。
-1-
太子受伤,兹事体大。
陛下十分重视此事,派锦衣卫指挥使萧泽把这件事彻查到底。
萧泽,忠义侯府二公子,温润如玉,却行锦衣卫之事。
也就是我一开始打算用磁石将绣球贴上去的萧二公子。
但太子这件事……其实有什么可查的?
他儿子自己脚底下站不稳,这也能赖到别人?
萧泽查了半天,却真的发现了端倪。
他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潜入了我的闺房,捂住我即将尖叫的嘴巴,示意他不会乱来。
我点点头,按捺住我想乱来的心情,问他:「萧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事?」
萧泽点头:「是有事,我发现太子受伤一事,另有蹊跷。」
我心一悬。
他顿了顿,看向我:「我在你选亲的绣球上,发现了磁石。也正是如此,你的绣球才会砸向殿下怀中的铁桶。」
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也就是说,太子此次受伤,你就是元凶。」
我:「???」
我吓得连连摆手:「不是吧萧大人,太子是被铁桶砸的,又不是被我的绣球砸的,这件事纯属意外,怎能说我就是元凶啊?」
萧泽没有理会我的疑问,问我:「宋姑娘,你为何处心积虑地在你选亲的绣球上绑上磁石?莫不是知晓太子殿下在那个时间会手拿铁桶,想以此谋夺太子妃之位?」
我真谢谢他,太子这样离奇的脑回路我上哪里去猜测。
我否认:「萧大人,我绝无此心啊。」
萧泽想了想,点点头:「既宋姑娘并非蓄意谋害太子,那此事便是巧合。」
我疯狂点头。
可萧泽却随后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但这件事,我又不能不如实禀告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我想开口解释。
可还未等我开口,他又继续道:「在下有一策,不知可不可行?」
我忙道:「萧大人请讲。」
萧泽道:「其实在下,也有佩戴铁石的习惯。」
我:「啥?」
萧泽低头,解下随身佩戴的香囊,放在手心掂了一掂,然后将香囊解开,往案上一倒。
结果香囊里掉出来两块小小的铁石。
那颗月牙形的我认识,是我偷偷放进去的。
那这另外一颗……
难道萧泽他……还真有带铁块过日子的习惯?
我抬头看向萧泽,从他的眸中,我也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
但萧泽下一秒就神色如常,开口道:「宋姑娘,到时不妨说,这……这两块铁石,是在下故意放入的,只为和绣球相互吸引。此事与太子,毫无关联。
「若是陛下问及此事,姑娘也可应承下来,到时你我二人假意成亲,此事也算是可以了结。
「在下绝没有想冒犯姑娘的意思,只为解姑娘的燃眉之急,若姑娘觉得不妥,那……」
「妥妥妥!」
我似乎怕萧泽下一秒跑了,赶紧答应了下来。
反正萧泽他大体也没说错嘛。
事实的确也算是如此。
我感觉萧泽好像松了一口气,随即向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2-
这件事禀告陛下之后,仿佛害太子受伤的罪魁祸首就成了萧泽。
但萧泽是谁,陛下干儿子一般的人物存在,宠爱与太子相比,只增不减。
陛下听了这事,不但没有生气,还大喜过望,连连称赞萧泽做事讲策略,重谋略。
他摆摆手,让太监赶紧找我进宫。
我进了宫,向陛下行礼:「臣女宋时卿,参见陛下。」
陛下拉着我的手,告诉我萧泽如何如何暗恋我,如何心动,如何想着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又是如何费尽心机在香囊与绣球上做手脚。
他把这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完全忘记了太子受伤这件事。
最后陛下郑重地问我:「你意下如何?若是也对他有意,那朕便即刻下旨,为你二人赐婚。」
这整件事过于离奇过于复杂,不知怎么的,就发展成了萧泽喜欢我,还来问我的意见。
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我对这婚事非常满意啊!
我「没有意见」四个字马上就要说了出来,谁知我身后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儿臣有意见。」
我回头,对上了太子幽幽的目光。
太子拄着拐杖,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上前,看着我:「本宫被砸得这样惨,宋姑娘就打算不闻不问了?」
他咬牙切齿:「就打算这样欢欢喜喜嫁人了??」
「呃……」我赶紧上前关切问道,「殿下您,不要紧吧?」
「要紧。」
太子捂着胸口:「要紧得很,怕是要落下病根儿了。」
完了完了,太子这是要碰瓷。
我大惊失色:「久闻太子骑射俱佳,是大齐一等一的勇士,臣女想殿下虽是被铁桶砸了一下,想来也应无甚大事。」
我顿顿,咬牙道:「若是实在损了身子,那臣女要不也被铁桶砸一下,来平息殿下您的怒火?」
太子点点头,认真地问我:「你是从何处得知本宫骑射俱佳,是一等一之勇士的?本宫威名竟已如此响亮了吗?」
我:「……」
我想太子殿下你,可能真的没啥事吧……
萧泽上前打断太子:「殿下,既然时卿日后会与臣结为夫妻,那时卿的事情,便是臣的事情。
「殿下被砸,臣日夜惶恐,若是存有病根,臣百死难赎。日后臣必与妻一起,为殿下寻遍天下名医,以保殿下贵体安康。」
大方,得体,不卑不亢。
不愧是萧泽。
可太子听了这番话,却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萧泽:
「时卿,也是你叫的?」
我一时语塞。
太子他抓重点的能力,一向匪夷所思。
萧泽微笑:「如何叫不得?时卿是臣妻之名,难道臣叫不得,殿下叫得?」
太子不甘示弱:「父皇还未赐婚,萧指挥使这般,未免过于浪荡,将宋姑娘清名置于何地?」
二人剑拔弩张之际,陛下赶紧出来打圆场:
「都别吵了,太子你就是过于注重礼节啦!不就是还没赐婚嘛,朕现在赐婚不就完了?」
说着陛下就走到案前,提笔开始写圣旨。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见陛下并没停笔听他细说的想法,便突然哀痛一声,捂着胸口倒地晕了过去。
陛下吓得忙搁笔起身,跌跌撞撞地上前扶起太子。
宫内叫太医的叫太医,抬太子的抬太子,登时乱作一团。
我也吓得魂儿都丢了,怕太子这真的砸坏了,站在一旁不敢动弹。
但太子被抬起来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他眼皮微张,嘴角竟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奇怪,奇怪得很。
太子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3-
我听说太子得了一个奇怪的病。
头疼,天天头疼,偏就我前几天去探望的时候头不疼了。
我一走,头又疼了。
你说奇怪不奇怪吧。
太子是个奇怪的人,净得些奇怪的病。
太医来我府中请我,说是太子可太惨啦,天天疼得要死,我不去探望他,他就天天这样疼,万一哪一天疼死了,我就是弑杀储君的罪名。
太医掩面而泣:「你这是要殿下的命啊,就是你杀了殿下啊!我的殿下啊!殿下啊!!!」
我:「……」
我推脱不得,只好接受道:「行,我去看看太子。」
太医马上换了笑脸,说是等我换好了衣裳,和我一起去东宫。
我回屋,刚要转身把门关上,突然一只手出现在半开的门缝中。
我抬头,对上萧泽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我顿时心跳如擂。
他浅笑着推开门,进屋撩袍而坐,对我说:「太子病重,赐婚之事,陛下暂时耽搁了,不过没关系,我过几日会再次向陛下提起的。」
「好。」我低头应着,「我正好要去探望太子,听说他日日头疼得不行,偏就见了我能好一些。」
萧泽笑容敛了敛,看向我:「见了你,能好些?」
我点点头:「我猜,是他经脉不通,见了我他生气,一气就通了,头就不疼了。」
萧泽摇摇头,笑道:「若是如此,那太子的良药,恐怕就是我了。」
我不解:「嗯?」
萧泽看向我:「你知道太子那日,为何要抱着铁桶吗?」
我摇摇头。
「我知道。」
萧泽神秘地向我招招手,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
「太子甚爱喂猪,那日他其实,是打算抱着铁桶前去喂猪的。」
「啊??」
我深表怀疑。
可萧泽确信地冲我点头。
那我姑且先相信他。
原来太子抱的铁桶,竟是猪食桶。
震惊我全家。
-4-
我随着太医来到了东宫。
太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都苍白得感觉有些浮粉了。
想来太子一定病得很重,这脸都掉皮了。
反正若不是我在绣球上放了磁石,太子也不能病成这样。
毕竟人家只想好好地喂个猪啊。
这事竟然整成了这样。
归根结底,我是应该对太子的病负责。
我向太子诚恳地道歉:「殿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太子起身,看向我:「宋姑娘,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我抬头:「殿下请讲。」
太子嗫嚅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知道本宫那日为何,抱着个铁桶吗?」
家人们,送分题啊。
我点头,信誓旦旦道:「殿下是为了喂猪。」
这一瞬间,我感觉太子好像掉进了染缸里,我从他的脸上竟看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他的脸色很难看:「这是谁告诉你的?萧泽吗?」
我诚实地点点头,我想萧泽对我这般仗义,我ƭŭ₃也得帮萧泽一些。
于是我决定顺便替萧泽拍拍太子马屁,所以我添油加醋地又加了几句:
「殿下,萧泽可关心您了呢。您看,您甚爱喂猪这等隐秘之事,寻常之人怎能注意得到呢?
「还得是萧泽,他心细如发,忠心不二,不仅注意到了,还规劝我呢,说我耽搁了殿下的大事,实在罪该万死。
「萧泽说,我必须向殿下道歉。
「萧泽说,不仅要道歉,还一定一定得让我亲自来向太子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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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还说,殿下爱民如子,贤德在外,若是被我气出了什么毛病,那我就罪大恶极了。」
最后,我眨眨眼:「殿下,萧泽好吧?」
太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从红到白,从白到黑,后来黑得都有些发紫发亮了。
我感觉太子想对我说些什么,但他半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捂着胸口狠狠地咳了一口血来。
我吓傻了,赶紧喊着:「太医!太医!太子殿下不行了!」
太医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把了脉之后却长吁了一口气。
他笑道:「殿下将污血都咳了出来,从此就该大好了。」
我惊呆了。
萧泽竟如此之神。
他说太子见了他,病就会好。
可我今日,仅仅是提到萧泽对太子的赤胆忠心,就让太子高兴得疾病全无。
萧泽真厉害。
萧泽真好。
我好像更喜欢萧泽了。
太子真的是我的福星,他不抱铁桶,萧泽又怎会说要娶我,替我解围。
他要是没得这个奇怪的病,我又怎会过来探望他,并且间接地让萧泽治好了太子的病,让我明白了萧泽的可贵。
太子啊太子,我可太喜欢你了太子。
-5-
太子的病全好之后,他就忙碌了起来。
虽然那日我拍太子马屁的话含有些水分在,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太子的确是勤政爱民的好太子。
太子自六岁入主东宫以来,读书便一直刻苦勤勉,少傅对其亦是称赞有加。后入朝堂,体恤民情,廉洁清正,贤能之名广传于世。
或许是那日我替萧泽拍太子马屁的话过于顺耳,太子这段时间虽然忙起来没空传召我,但还是时不时地送些东西给我,许是来表达谢意。
今天太子送了桂花糕,来送东西的小太监说,这是太子亲手做的,让我务必要仔细品尝。
我连连应下,回去沐浴、焚香、更衣,这一套流程过后,我刚打算品尝,萧泽来了。
萧泽近几日好像有些疲惫,整个人消瘦了不少,眼底也泛着淡淡的乌青。
他同我说,最近京城里不大太平,让我不要老往外跑。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
萧泽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抬眼看向我:「锦衣卫最近很忙,陛下也无暇处理其他事,或许请求赐婚之事,要耽搁了。」
我心里当然很失望,我觉得萧泽后悔了。
太子的病已然大好,陛下如今也没有想要追究的意思了。
本来萧泽说要娶我,就是为了逃避一下陛下的惩罚。
纯粹就是帮个朋友的忙吧。
当然,我和萧泽应该还算不上朋友。
只能说他这个人,古道热肠。
现在陛下不予追究,萧泽当然拖一天是一天,最后不了了之。
我心里难过极了。
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笑着说:「没事没事,本来也就是假成亲嘛。如今陛下已经忘却了这件事,那我们也将此事翻篇吧。」
萧泽笑着的嘴角僵了僵,他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似乎从萧泽的眼神中还读出了一丝的失落。
但我下一刻就赶紧摇了摇头。
萧泽怎么会失落啊,他应该高兴才对。
明明就是我心里失望,所以看谁都失落。
萧泽看了我半晌,忽地笑了笑,问道:「宋姑娘,你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我点头:「自然记得,贞宁三十七年的秋天,我的镯子掉到了御花园的湖里,是萧大人帮我找到的。」
萧泽摇摇头:「其实我早就见过你了。」
我:「嗯?」
萧泽走到窗前,背对着我,轻风从支开的窗子中拂来,让他的衣衫微微翻动。
他抬头望向窗外,似是在追忆些什么:
「我记得贞宁三十四年的冬天,宋夫人携女入宫,向钟贵妃请安,途经了庆安门。」
「呃……」
或许有这件事吧。
我抓耳挠腮地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关于这件事的一丁点蛛丝马迹。
萧泽没有看我,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那日雪很大,你穿着一身红袄,绾着双髻,拉着你母亲的手,蹦蹦跳跳的,一不小心踩进了雪坑里,险些摔了进去。幸而宋夫人多年习武,眼疾手快,将你拽了起来。」
呜呜呜离了大谱,萧泽描述里的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傻啊?
后来过了许久,萧泽仍然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
萧泽转过身:「然后我发现,其实那雪坑,是九王埋的,为了教训我而埋的。」
他笑:「其实我还得感谢你,不然掉进雪坑里的人,就是我了。」
我有点蒙。
这么说,我倒是成了萧泽的大恩țũ²人?
我仍然没摸着头脑,只听萧泽继续说:「此恩,泽永记于心。」
我被萧泽整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摆摆手:「哎呀没事没事,我都忘记了。」
「可是我不敢忘。」
萧泽上前一步。
我愣了。
他要干吗?
我下意识地退后。
他又上前一步,离我近了些:「所以宋姑娘蒙难,我怎么能不帮呢?」
我问:「那依萧大人的意思呢?」
萧泽答:「这亲,还是得结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怎么现在好像我若说不行,倒成了我的错了?
人被推到这儿了,于是我也只得点点头:「那也行。」
萧泽仍然温和地笑着。
其实传闻中的萧泽,手段狠辣,是京城内人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
但是我怎么感觉我接触到的萧泽,一直都像是一块在手掌心里温存着的软玉,没有一丝凌厉。
看来,传闻或许也有存伪之处吧。
萧泽起身要走,临去时看了一眼我案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糕点,他看了眼那描金的装饰,问道:「太子赏的?」
我点点头:「萧大人不愧是锦衣卫,这都能一眼瞧出。太子说,这是他亲手做的呢。」
萧泽看了看那糕点,拿起一块,眼中思索片刻,又将其放下,对我说:「太子金尊玉贵,他的手艺,我想或许没那么美味。」
萧泽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去。
我一想,还真是。
太子天天养尊处优,他做出来的东西肯定难吃得不行。
所以我很机智地没有吃,把它放在案前供了起来,日日跪拜。
以谢太子之赏。
-6-
这几日京城内不大太平。
萧泽之前告诉我,这几日不要外出,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陛下最喜欢的九王前几日被人刺杀,刺客至今仍下落不明。
萧泽这几日很累,锦衣卫办案素来雷霆手段,可这次却多日不见成效。
可尽管他每天奔波来去,也总是抽空来拜访我。
城东新开了点心铺,城西新上的新料子,他都给我找寻了来。
我是很喜欢萧泽,也很想见到他,可是他要只是为了报什么摔雪坑之恩,我想这倒也不必如此。
今日萧泽又来了,他拿着玫瑰酥,放在了桌上,寒暄几句,便转身就要离去。
我其实很心疼萧泽的,陛下宠爱九王,此事锦衣卫办事不力,陛下雷霆之怒多日不减,萧泽压力一定很大。
就像今日,他原本白皙的脸庞上似是蒙了一层薄薄的尘灰,看起来憔悴不已。
我看着屋内越来越多的时新料子,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根本吃也吃不完的糕点,再加上他那疲惫不堪的面容,对他说:「萧大人,你要是忙的话,就不必日日都来了。」
萧泽马上就要跨出门的步子停止,他驻足转身,看向我:「那依宋姑娘之见,我为何日日都来呢?」
这倒把我问住了,我说:「难道萧大人,是为了报恩吗?之前那件事,我完完全全都忘记了,再说那也只是凑巧,算不得什么报恩。」
我低下头。
我当然不希望你日日都来了。
毕竟你只是为了报恩。
报恩报恩,日日来,日日搅动我的心弦,害得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我现在倒有些不大想和萧泽成亲了。
他若只是为了什么报恩,那我嫁给他也都只是假的。
我现在倒是明白了,假的东西,想了也是白想。
我宁肯不要。
萧泽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我:
「宋时卿,你是不是傻?」
我不解。
他亦是沉默。
许久许久,屋内都没有人说话。
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我的意思是,我怕你麻烦……」
他忽然开口问我:「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救命!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我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说:「我也有个喜欢的人,但她好像有点傻。」
「哦。」
我含糊地应了声。
等等,傻?
这个形容怎么这么熟悉呢?
我问:「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记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黏稠了起来。
我在脑海里已经反思了八百遍,我这句话是不是哪里说得有问题。
我鼓起勇气,刚打算说一声我唐突了,谁知下一刻萧泽的声音响起。
他说:「是你的样子。」
-7-
我已经不知道此刻我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轰的一声,在我的脑子里炸开了。
萧泽他在说什么?
他是在表白的吗?
他说要娶我,是认真的?
不对不对,明明一开始,是我在他的香囊里放了铁块。
是我拿着带着磁石的绣球抛了下去。
是我打算骗婚萧泽的啊。
萧ṱŭ₃泽见我愣在原地,笑了笑,对我说:「你觉得那个绣球里,有几块磁石呢?」
我怯怯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萧泽摇摇头:「是两块。」
我彻底蒙了。
他对我说:「还有我的一块。
「宋时卿,那日我香囊里的铁块,有一块是我自己放的。
「我知道你要抛绣球,所以就在你的绣球里又放了一块磁石。所以你的绣球里,有两块磁石,一块你的,一块我的。
「我起初查案子的时候还在疑惑,为何你的绣球里有两块磁石。后来我想,有没有可能,那个姑娘也是喜欢我的呢?」
他见我愣着不说话,突然凑上前来,在我耳边轻轻道:「你还不明白吗?
「宋时卿,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
等等。
等等等等。
萧泽在说什么?
他说绣球里的磁石,他放了一块,我放了一块。
他说他香囊里的铁块,他放了一块,我放了一块。
他说他喜欢我。
但是为什么都这样了,事情还会黄了呢?
为什么呢?
对,是太子!
我问萧泽:「那太子……」
他打断我:「太子是意外。
「他爱喂猪的,你忘记了?」
哦对,太子爱喂猪。
萧泽一句话岔开了太子,又问:「那宋姑娘,我猜得对不对呢?我喜欢的姑娘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我抬头,对上萧泽炽热的眼神。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我记忆里的萧泽,或是温润如玉,谦逊和礼。
或是如传闻般雷霆手腕,使人闻风丧胆。
现在的他,虽是一身疲惫,但眸中却是热烈似火。
我在此刻回想起了这段时间的一切。
我恍然大悟,我发觉我好像是有点傻。
可能是被萧泽冲昏了头脑,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竟然踮起脚尖,对着萧泽的唇轻轻一吻。
素来狠辣的锦衣卫指挥使,在此刻竟然蓦地僵直了后脊。
我离开他的唇,用胳膊环起萧泽的脖颈,歪着脑袋看着他泛红的脸,问道:
「你说呢?」
-8-
我感觉我能有两三天晚上都没有睡着觉。
呜呜呜那可是萧泽啊!
我在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萧泽的。
其实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是觉得,喜欢萧泽这件事,好像自小就是如此。
我思来想去,感觉就是那次御花园,我与萧泽的初见。
自那次初见之后,我的人生,我的心里好像就多了一个人。
贞宁三十七年,初秋,我随母亲进宫,路过御花园时,我贪玩跑去了湖边看,伸手够湖边的树枝时,手腕上的镯子不小心掉了进去。
我当时很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母亲循声而来,呵斥道:「宫禁森严,哭什么!」
我哭得更大声了。
其实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名贵的镯子,实在不值得哭成这样。
但这是我奶娘送给我的。
我母亲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我,我从小就是被奶娘带大的。后来奶娘病重,在临终前将她随身戴着的镯子给了我。
其实于我而言,它就跟我娘送给我的遗物一般无二。
它掉进了湖里,我本就很着急,可母亲斥责了我,我就更委屈了。
我出生时,其实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们两个是龙凤胎。
但是弟弟小时候因一场肺病发烧亡故,母亲悲痛万分,认为是我克死了弟弟。
她生龙凤胎时,因难产身子一直存有亏虚,所以至今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
正是如此,她才觉得是生我导致弟弟病死,也是生了我,才使得她未能再孕。
自小她对我就不是很亲近,若非实在需要携带家眷前去,她都不会带我出门。
我从小就是和奶娘待在一起。
我当奶娘就是亲娘一般。
可如今,奶娘留给我的镯子掉进了湖中,我本就难过,母亲再一呵斥我,我便越发地想起了被冷落的那些岁月。
我更难过,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后来就是母亲找了人,把我的嘴捂住,带着挣扎着的我匆匆离去。
可正当我对这个镯子心灰意冷的时候,萧泽出现了。
彼时的他,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但已然身形挺拔,眉目清朗。
他从我家后花园的假山上蹦下来,看着在树丛里难过的我,笑了笑:「你就是宋妹妹吧。」
我看了他一眼,并不知道他是谁。
我扭过头,根本不想搭理他。
对于我的冷漠,他倒也没在意,而是绕到我身前,蹲下来,对着我伸出手掌。
手掌上放着一个略显破旧的镯子,上面的金漆磨损了很多,原本看起来或许很精致的花纹也稍有些模糊。
这是我的镯子。
我惊喜地睁大眼,将镯子拿到手上,待反复确认它的确回到了我的手上时,我才想起来我的这位恩人。
我想我那时似乎有些激动。
因为我没忍住,抱住了眼前的这个少年。
还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男孩子脸红。
那一瞬间,我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飞快下坠的声音。
我想,我心动了。
-9-
我与萧泽虽然心意互通,又都已知晓,但这赐婚圣旨,却是迟迟不下。
这当然还是因为九王。
陛下现存的七位皇子中,太子乃是先皇后嫡子,身份尊贵,敦敏聪颖,六岁便被立为太子,陛下悉心教导,寄予厚望。
但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却不是太子,而是九王。
九王是林贵妃唯一的儿子,但因母家出身不高,天资又平平,故而陛下对他便格外疼爱。
相传林贵妃是陛下幼时就陪伴在身旁的侍女,后二人日久生情,陛下登基为帝,便封了林氏为贵妃,宠爱有加。
传闻,哪怕是九王想要天上的星星,陛下也会摘给他。
「他可不想要什么星星。」
萧泽喝了一口茶,看着我随口说了一句。
我问:「那他想要什么?」
萧泽笑了:「九王是皇子,天潢贵胄,富贵通天,他还能想要什么?」
我一下子就懂了。
可我又继续问道:「可是太子贤明在外,九王平日里尽享玩乐,怎能和太子一争高下?」
「九王自有九王的办法。」
萧泽又说了一句我没太听懂的话。
九王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也不太明晓,因为长这么大来,我和九王并没有见过几次面。
只是曾经在宫宴上,偶尔见过几面罢了。
但很快,我和九王的关联,就不止这寥寥数面了。
因为九王邀请了我和萧泽一同前去赴他的生辰宴。
其实我倒是有点高兴的,因为九王这么邀请,倒像是默认了我和萧泽之间的事情。
可当我欢欢喜喜地和萧泽一同出现在了九王府时,我感觉气氛似乎没有那么和善。
因为太子也到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好像带着一丝不甘,又好像有着一丝释怀。
我看不懂这样复杂的情绪。
看来我想得没错。
太子,总是这样奇怪。
我绕过了太子,跟着侍女向女眷该去的地方走。
但是这路越走越偏,这侍女倒是把我带到了后花园中。
我想开口问她,可她却向我行了个礼,未发一言,就转身离去。
我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安,正想赶紧离开,却听我身后传来声音:
「宋姑娘。」
我回头,是九王。
-10-
我向九王行了个礼:「臣女参见九王。」
九王拿着一壶酒,满身酒气地冲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九王笑道:「宋姑娘难不成觉得本王,是登徒子之流?」
我忙低头否认:「不敢。」
「抬起头来。」
九王命令我。
我抬头看向他,九王那双狐狸似的眼蒙着一层蒙蒙的雾气,眼尾微微上挑,他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仔细赏玩了一番,忽然忍不住嗤笑:
「这等姿色,实在不堪。」
他略带嫌弃地放下手指,转过头,随口问道:「你喜欢萧泽?」
我不知道九王是什么意思,但我心想他行为放荡,可别误会了什么,便赶紧解释说:
「我与萧大人两情ţŭ⁰相悦,但我二人现下尚未成婚,一切行为,皆随矩来,并无越矩之举。」
「想多了。」九王转过身,「本王可没有闲情逸致打听你们越没越矩。
「毕竟这种事,本王可比萧泽那厮有经验多了。」
他又转头看我,不怀好意:「宋姑娘若是嫌弃萧泽技艺不精,不若我相传一二,以解你二人的苦闷,如何?」
我被他说得脸顿时通红,登时低下了头:「王爷不要开玩笑了。」
风扫过江边的柳条,九王那微醺的背影斜靠着柳树,仰起头又饮了一口酒,紧接着将剩下的酒向地面上洒去,笑道:
「时辰到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没有听懂:「什么?」
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
「是吗?」
我和九王一齐回头,看见了踏步而来的萧泽。
萧泽笑:「王爷在说什么结束了?是灵安阁里的事情吗?」
九王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王爷,若我猜得不错,太子此刻,应该会出现在原本侍女要将时卿带去的灵安阁吧。」
九王眉间微皱。
萧泽上前一步:「你于灵安阁中设计将太子伏杀,最后亦可将此事嫁祸给原本要到此房的时卿。
「或许这也是你领她出现在此地的目的。
「想来那些杀手中,会有一人留有活口,到时候会出来指认她的吧?」
萧泽笑得温润,却将九王的计划全盘托出。
九王倒还是镇定如常,仍能带着笑问:「萧泽,你抓到了那个刺杀我的刺客,对吧?」
「是。」
萧泽继续道:「我还知道那个刺客,是王爷派去刺杀您自己,并嫁祸给太子的。」
九王心中自是已然明晓,他咬着牙问:「萧泽,我竟没想到,你会帮太子。」
「没有什么帮不帮。」萧泽淡淡道,「都是为了陛下。」
说罢,他又扬了扬声音:
「陛下!」
九王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见了凉亭后,慢慢出现的皇帝的身影。
-11-
九王陷害太子一事,证据确凿。
陛下勃然大怒,将九王关进了宗人府。
林贵妃于御前跪了许久,也无法平息陛下的怒火。
我这才有些明白,原来帝王之家,父子之间的宠爱,远远比不上一个好的继承人来得重要。
陛下赏识太子的能力,哪怕再宠爱九王,也会在其危害到太子时,发出雷霆之怒。
萧泽后来告诉我,刺杀九王的刺客被抓之后,一口咬定,此事皆是太子所为。
他不信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便加紧审问,多方调查,终于将事情全部查得水落石出。
原来,九王觊觎太子之位,便派人假借太子之名对自己进行刺杀,以嫁祸太子。
若事不成,便以饵诱其入灵安阁,诛之。
我记得萧泽第一次和我提及此事时,我问萧泽诱饵是什么,他说,或许是我。
「我?」
我满脑袋问号。
萧泽没有说其他的,而是没ťű⁴来由地问我:「太子赏的糕点呢?」
我说:「在案上,我日日跪拜呢。」
他点头:「给我吧,我带回去。」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我还是听话地把那些都快要长毛了的糕点用油纸都包好了,给萧泽拿走。
我记得他最后对着那包糕点,望了许久,走时好像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似乎是:
「对不起。」
-12-
我和萧泽的赐婚圣旨最终还是颁了下来。
来传旨的,是太子。
那大约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因为萧泽已然辞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说要同我一起去四方游历。
太子让萧泽先行离开,他说有事情要和我说。
我看着太子,他认真地瞧着我,问:「你猜本宫为何那日在你抛绣球时,抱着个铁桶呢?」
我怯怯地问:「难道不是,为了喂猪吗?」
太子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太子笑得像个孩子似的,他的眼睛都弯成了一个小月亮,闪着盈盈的光芒。
他对我说:「没错,你就记着,本宫甚爱喂猪。」
我点点头。
「说说你和萧泽吧。」太子岔开话题,「你是从何时喜欢上他的?」
我如实说:「臣女幼时进宫,掉了个镯子在湖里,他帮我捞了上来。」
太子竟突然沉默。
随后他又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向我,而这一次那里面汹涌起的情绪竟然格外猛烈。
太子再未发一言,只对我草草颔首,便转身离去。
我望着太子的背影。
他好像在转角处,拭了拭眼角。
许是眼睛,进了些灰尘吧。
-13-
我和萧泽成亲的那晚,白天宴请宾客,终于到了晚上,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ẗü⁷人。
但我发觉萧泽似乎并不是特别开心。
我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问:「你怎么了?」
我的耳朵贴着他的后背,竟突然觉得萧泽的心好像跳得特别快。
他道:「我记得那日你同九王说话来着。」
「嗯?」
我那日和九王说的话多了去了,我怎知他说的是哪一句话。
萧泽瓮声瓮气地道:「他说,我技艺不精。」
「嗯??」
我想了想,突然领会了他的意思。
「啊……」
绯红爬上了我的脸,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突然转过身,将我抱进他的胸膛里,几步上前,将我放在了床上。
他的吻落了下来。
烛光摇曳,幔帐翻飞。
他贴着我的耳垂,问我:「够吗?」
我已无法言语。
他温热的气息再次扑上我的耳间:
「卿卿,我们还有很久很久。
「一辈子。」
番外——九王
父皇驾崩的消息传来时,我等着谢朗来杀我。
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龙袍,俊朗挺拔,光彩夺目,同我这身破布褴褛比起来,我简直像是个乞丐。
我懒懒地靠在榻上,看向他:「二哥,祝贺你,你赢了。」
谢朗没有说话。
我笑了:「但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些。」
他仍旧没有说话。
我便替他答了:「你想要宋时卿,对吧?」
谢朗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激荡起了一丝波澜。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谢朗,可宋时卿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那个镯子,是你给捞出来的。
「萧泽,只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谢朗嘴角微微笑了笑,看着我:「谢征,我从不在乎这些。」
「是,你不在乎。」
我起身,看着我那龙袍加身的二哥,围着他一圈又一圈地走着,终于忍不住问他:「谢朗,你说你当皇帝,是为了什么?
「你自小被立为太子,勤学苦读,不敢有一刻松懈。登基为帝,又日夜勤勉,劳神伤心,累得一身疾病。
「谢朗,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懂得当皇帝的美妙,你何不让给我?我早点送你去投胎,你换一家父母,或许就能活得更轻松些,我难道不也是在帮你吗?」
谢朗目光凛凛地看着我,他一字一字地对我说:「为帝者,当为民。」
「可你连你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
「她不喜欢我,又有何用?」
我笑:「你怎知她不喜欢你?」
他低头,似是喃喃:「那糕点里明明藏了纸条,她视而未见,自然是不在意了。」
我没听清:「什么?」
谢朗没有理会我,抬脚而去,最后扔下了一句话:「我不会杀你,此处便留你,安度晚年吧。」
安度晚年。
也好,活个自在。
我又继续地躺在榻上。
躺着无聊,我想起了谢朗。
我从来不理解谢朗的所作所为。
他很小就被立为太子,每日勤学苦读,少傅严厉教导,他每天的日子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我就比他轻松自在多了,我要么找小太监斗蛐蛐,要么和伴读打弹弓。
这些伴读都庆幸跟了我,而不是谢朗那个冤大头,谢朗的伴读每日可太惨了,天不亮就得起来陪他听讲,天黑了还得点着烛灯陪他温习。
只有一个伴读不喜欢我,那就是萧泽。
我就奇了怪了,他为什么觉得谢朗好?
跟着我斗蛐蛐、打弹弓,有什么不逍遥自在的?
笨蛋,笨死了!
我决定给这个笨蛋一点教训。
于是我在大雪日,在萧泽必经的庆安门暗暗埋了一个雪坑,打算让他吃点苦头。
那日雪下得特别大,我就和我那几个伴读趴在不远处的庭楼上,打算看见萧泽出丑的样子。
可不知道哪里来了个不长眼的小姑娘,一身红袄,绾着双髻,一不小心踩进了雪坑里,险些摔了进去。
幸而她母亲眼疾手快,将她拽了起来。
可是我的计划落空了。
都怪这个小姑娘,气死我了,我一定要给她一点教训不可。
终于,又让我发现了她进宫,我特地蹲守在不远处,看着她走进御花园,跑向了湖边,竟然还伸出手够树枝。
我立马拿起弹弓,瞄准她的手心,射了出去。
她的手被石子打中,偏了一下,手腕上那大了一圈的镯子就掉进了湖中。
她急得哇哇大哭。
我畅快极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这破镯子也当个宝贝似的留着。
可笑至极。
我报了仇,心情舒畅地离去。
但我下午来湖边斗蛐蛐的时候,发现了谢朗。
他在湖里寻着些什么东西。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朗竟然会逃学!
我正打算把他抓个现行,让父皇好好教训他一通,谁料他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倒是把我吓得往花丛里躲了躲。
我看见他从水里举起了个镯子。
镯子?
我震惊了。
堂堂太子,竟然逃了学帮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捞镯子!
这让程大将军怎么看!
要知道程大将军手中握有兵权,父皇忌惮万分,承诺让太子娶大将军的二女儿为太子妃,以安抚程将军。
连我这个草包都知道,程家二女儿善妒,程将军又宠他的女儿宠得不行,谢朗这样做,在如日中天的程家人看来,无疑是任性妄为,在打程家女儿的脸。
程大将军若是发了怒,恐怕会搅动满朝不安。
程家人恃宠而骄,拥兵自重,长个脑子的人都知道谢朗这个时候就应该少惹事。
他竟然还这样猖狂!
哼哼!我这次就一定要让你被父皇大骂一通,让程大将军好好教训你,让程家二小姐把你揍得落花流水!
可我刚打算走,谢朗却从湖里爬上来,叫住了路过的萧泽。
他说他已有婚约,于公于私,都不ťů⁼方便去送。
他说让萧泽帮他去送一趟。
他说这个秘密,让萧泽这辈子都不要说出来。
我在想,谢朗在他此后的那么多个日夜里,会不会后悔当初的这个决定。
应该不会吧,毕竟他为安稳朝局做出了贡献。
应该会吧,他也因此错过了那个小姑娘的一辈子。
后来程家权落,全家被杀,谢朗和程二小姐的婚约总算是结束了。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找那个小姑娘了。
所以当我听见谢朗抱着个铁桶去人家抛绣球的现场时,我简直要笑出声来。
谢朗是不是傻?
只要他能当上皇帝,别说那小姑娘了,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其实我隐约间,似乎也能猜出来。
他想要那个小姑娘的心。
可是他这样,人都得不到,更遑论心。
那既然谢朗不懂得珍惜,我不介意取而代之,让他好好看看, 皇帝到底应该怎么当。
我挑选了刺客来刺杀我,父皇听了此事,果然勃然大怒。
他最讨厌手足相残。
只要这件事指向了太子,那他注定不会在储君的位置上坐长远。
可是我没料到的是, 锦衣卫指挥使萧泽, 竟然抓住了这个人, 还审问出了事情的全部。
有时, 我也是不明白萧泽为什么会帮太子。
少时,他是我的伴读,却厌恶我日日贪玩,对太子的苦读推崇备至。
如今,他和太子都喜欢宋家那个小姑娘, 他帮我杀了太子,他岂不是更没有隐患了?
我想他应当是和太子一样傻的人, 把什么「为帝者, 当为」六个字刻在了脑子里。
我也不屑于和这等迂腐之人多做计较。
人生在世,不为己,竟为旁人。
实在是无法理解。
我的计划唯一算错的一点,就是不该把他刺杀失败后的计划告诉给这个刺客。
随后我便在我的生辰宴上,被父皇关进了宗人府。
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 为什么太子没有告诉那个小姑娘, 曾经,他就是帮她打捞起镯子的那个人。
罢了,这也不是我该想的。
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 好像是下雨了。
秋冬之交,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越来越冷了。
我在想, 情难抑,命难逃。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谢朗是, 萧泽是。
我,又何尝不是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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