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君十八年

我穿越成王宝钏,成了薛平贵此生得不到的女人。

十八年后,薛平贵龙袍加身,再见到我时红了眼眶。

我侧身一避:「陛下该唤我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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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越过来时,原身已经与王允击了两掌。

身旁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静静地看着我与父亲决裂。

十足的老实人做派。

眼看第三掌就要落下,我急忙晕了过去。

薛平贵要将我带走,被母亲一把推开:「宝钏都成这样了,你们要逼死她吗!」

我紧闭双眼,任由丫鬟们把我抬回闺房,又是喂水又是喂药。

耳边是父亲和母亲的争吵,母亲说,击掌未完,不作数,宝钏还是王家的女儿。

半晌后,我轻咳几声,缓缓睁开忧伤的眸子:「爹,娘。」

「别叫我爹!」

我挣扎着下床,往二老面前重重一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我与父亲约好三击掌,前两掌向薛平贵证明我的情意,这第三掌我却是万万不能。」

「爹娘生养之恩大于天,宝钏岂能做不孝之人。」

「女儿先前蠢钝,被小情小爱冲昏了头脑,求爹娘重重责罚!」

爹娘急忙把我扶起来,感动得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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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成了宰相府的嫡出三小姐,锦衣玉食,掌上明珠。

小翠一脸忧色:「小姐,薛公子很担心你,现在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啊,本小姐伤心过度,缠绵病榻,实在无法出去见他。」

我挑了金翅蝶舞步摇插在发髻上,对镜自揽,在相府吃得好,整张脸红润又有光泽。

小翠显然对我的反应一时接受不了,结巴道:

「小姐,你之前不是说这辈子非薛公子不嫁吗?」

「那是以前。」我朝着小翠粲然一笑:「总之我才是你的主子,按我说的做就是。」

薛平贵在相府门外,等了一个又一个日升月落。

我向爹娘秉明态度,绝不会嫁薛平贵,并在府上封锁了消息。

小翠偷偷溜了出去。

「薛公子,小姐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第一件事就让我出来给你递消息,让你千万别为她担心。」

薛平贵急得跺脚:「她昏迷了这么久,我怎么能不担心?」

听完小翠的回话,我扑哧笑了出来。

三天后,小翠再次去见了薛平贵。

「小姐醒来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爷和夫ŧų⁰人答应你们的婚事,老爷大发雷霆,把小姐关了柴房……」

「啊?宝钏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绝食ŧų₉相抗,她说,『宁死也绝不负君』。」

薛平贵蹲下抱着脑袋痛哭:「是我无能,是我对不起宝钏!」

我听完这些后,依然嗤之以鼻。

小翠却动了恻隐之心:「薛公子真的很可怜。」 

我抬眼瞟她:「要不你出去陪他?」

「奴婢不敢!」她慌忙跪下解释:「家丁赶了薛公子好几次,他还是不肯走,他说小姐在府里受苦,他就在府外陪着。」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发现小翠这孩子心性不坏,就是被她原先的主子荼毒太深,看来我得给她洗洗脑。

「小翠,我问你,如果我现在真的被关在柴房,他在外面傻等有用吗?」

小翠摇头。

「他在外面等,是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给不了我,只能用这种最廉价的方式来感动我。」

小翠沉默。

「我明明可以过千金大小姐的生活,他却眼睁睁看着我为了他跟父母决裂,这是爱吗?这是自私。」

「因为凭他的条件,找不到比我漂亮比我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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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的王宝钏,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不惜跟生养自己的爹娘决裂,在寒窑苦等十八年。

若等的是位良人便也罢了,但王宝钏等的是个啥玩意儿?

薛平贵,妥妥的渣男。

真是难以想象,这种毁掉三观的故事,竟然被谱写成佳话、千古流芳。

我既然来到这里,就要亲手毁了这段「佳话」。

薛平贵在外面等了十几天,小翠时不时递消息出去,但他迟迟见不到我,每天来的时间从七八个时辰变成了两三个时辰。

后来,他索性不来了。

「瞧瞧,才十几天就等不了了。」我跟小翠说:「他走之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薛公子说,他要想办法赚银子,让老爷夫人看得起他,还说一定能让小姐过上好日子。」

「是吗?」

我低头,瞧着手上的碧玉镯子,通体无暇,价值不菲。

十八年后,薛平贵会成为西凉王,还会认祖归宗,继承大唐李氏的江山。

为了以防万一,我不能开罪他。

我要让他主动放弃我,带着愧疚。

报复一个男人最狠的方式,是成为他永远得不到的人。

我偷偷去了寒窑,出门前特意把身上的钗环卸下,入乡随俗地穿了朴素的衣衫。

听邻居说,薛平贵这几日东奔西走找活计。

他回来时,我正单薄地站在风里,轻咳几声,如弱柳扶风。

「宝钏,你怎么来了?」他喜出望外。

我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欲语还休,几度哽咽。

「平贵,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眸中是失而复得的欣喜:「我们永不分离。」

我伏在他的肩头,又娇弱地咳了几声。

小翠道:「小姐绝食几日,终于逼得老爷夫人同意了,就立马出来见公子,身上还没好利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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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平贵急忙脱下衣衫替我裹上:「快进去,外面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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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窑里缺乏光照,密不透风,味道很不好闻。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想到王宝钏在这里过了十八年,我只想骂她傻 X。

「小姐,大夫说您的药不能断了,否则会留下病根的。」

小翠已经被我教得很上道了,欣慰。

「什么药?」薛平贵扶我坐下。

我拿出手绢擦擦嘴角:「几味补气血的药,平贵别担心,我不吃也没事的。」

「这怎么行?你的身体最重要。」薛平贵信誓旦旦:「把药方给我,我去抓药。」

薛平贵好不容易从家里找了张能写字的纸,拿着我写好的药房出去了。

我写的黄芪枸杞党参等几位药材,每样都不算便宜。

小翠拿出脂粉盒,我照着脸盆把脸涂了一遍,务必让自己看起来病恹恹的。

薛平贵提着药材回来时,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

他极力装作淡定的样子,小翠无意道:

「呀,这些药只能喝两顿,大夫说小姐至少要喝三个月才行。」

薛平贵的神色差点没崩掉,仍朝我笑道:「没事,喝完了我再去买。」

夜里,我睡在床上,薛平贵打地铺,用一块破竹帘子隔开。

我跟薛平贵说,我想等身体好了以后,与他在红烛前拜了堂,再像夫妻一般同睡。

薛平贵很是认可,他说:「宝钏是大家闺秀,礼不可废,是该如此。」

他以前是叫花子,现在找了活计,去江边码头帮人卸货,一天能得三钱。

可我喝的药一天至少要五钱,何况还要吃喝ẗṻ⁺,薛平贵以前那点积蓄很快就见了底。

晚上他在草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着破竹帘,我温柔地问:「平贵,怎么了?」

他思索半天后才开口:「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带东西?」

「啊?」我假装听不懂。

「那个……首饰什么的,你是相府小姐,我想,你平时应该戴着这些吧?」

我半天没吭声。

「宝钏?」

许久后,我委委屈屈的声音才响起:「平贵,你以为我是怎么从相府出来的?」

「娘怕我绝食而死,这才心软,让我打扮成丫鬟仆人的样子,偷偷把我送出来的。」

「哦。」他低低地叹息:「原来是这样啊。」

薛平贵抓来的药材量一次比一次少,甚至以次充好。

他看着柔弱不能自理的我,眉头微皱:

「这个药到底有没有用啊,是药三分毒,要不停几天?」

小翠是我的嘴替 :「大夫说了,喝上三个月才能见效呢!」

薛平贵看了小翠一眼,略带厌恶。

私下时与我商量:

「宝钏你看,我一个人在外面挣钱,我养你自然没问题,但是养三个人的话多少有些吃力……」

「你要赶小翠走吗?她从小跟在我身边。」

「当然不是!」他陪着笑:「我的意思是,隔壁婶子帮小翠找了个挣钱的活计,去客栈帮人刷刷碗……」

「那谁帮我煎药?谁负责做饭?」

「这些活,你都可以学嘛,总不能一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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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本可以一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是你把我拉进这黑暗沉闷的窑洞,让我过你的生活。

并且理所当然地,打着爱的名义。

让丫鬟出去挣钱给主子花,这种主意亏薛平贵能想得出来。

黑夜浓稠似墨,我清了清声:「小翠没干过刷碗的活,万一把人家的碗摔了,得不偿失。」

他许久没吱声,不知是不是生气了。

我现在还不想让他厌烦我。

于是我主动提议:「后山有些野菜,明天我和小翠去挖野菜吧,这样吃饭能省一大笔钱。」

「好,好。」薛平贵连连答应:「辛苦你了,等我赚了钱,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嗯呢。」

第二天我便带着小翠上山挖野菜了。

挖野菜蛮好玩的,就当体验农家乐,天然有机绿色食品,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但是只坚持了两天。

腰酸,手疼,还想食肉糜。

烈日下,本小姐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醒来时,陈大夫刚把完脉。

薛平贵一脸愧疚:「宝钏,是我不好,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我不该让你出门。」

小翠在后面默默翻了个白眼。

陈大夫道:「姑娘是千金贵体,哪能干得了这样的活计,再加上饮食不调,气血两虚,若不好好调理,只怕会落下病根,影响生育啊!」

薛平贵显而易见地慌神了,让大夫一定要治好我。

陈大夫开了一长串的药方,人参阿胶桂圆黄芪白术,样样昂贵,薛平贵负担不起。

我的身体便一天天地虚弱,脸色煞白,双腿无力,生活不能自理。

三分饿的,七分装。

薛平贵端着并不新鲜的野菜汤,让我多喝点。

我喝得够够的,索性又晕了过去。

「小姐!」

小翠这一嗓子差点把我吓起来,她的演技比我还要出神入化,趴在我身上哇哇大哭。

我紧闭双眼。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后来被哭声吵醒,小翠嚎得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

薛平贵握着我的手声泪俱下:

「宝钏,是我没本事,那个庸医开的药,就是想坑我们老百姓的钱!」

我气息虚弱:「平贵,都怪我不好,不该跟家里闹绝食。」

小翠适时补刀:「小姐,你闹绝食也是为了薛公子啊,怎么能怪自己呢?」

我撇过头去,捂着手绢又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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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钏看上的这个男人,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为了给我凑药钱,起早贪黑打两份工,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的胡茬来不及刮,二十几岁的人仿佛饱经沧桑。

这样折腾了几日,眼见我得到身体没有丝毫起色,他也快熬不住了。

我拿着帕子拭泪:「留着这副破身子做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点活计都不能跟你分担,偏偏还要喝那些费钱的劳什子,就让我死了吧,嘤嘤嘤。」

薛平贵一开始还安慰我,后来只是沉默。

几回欲言又止后,他忍不住了:

「宝钏,我想与你相守一辈子,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

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我替他说。

「你知道把我送回去,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会被爹娘看管得更严,出来见你就更难了。」

「我不想离开你,宁死也不要。」

我的嗓音带了哭腔,却目光坚定。

薛平贵紧紧抿着唇,一拳打在窑洞的墙上,久久不语。

这大概是一个男人最悲哀的时刻吧,很喜欢一个人,却没有本事把她留下。

我也许该心软几分。

可是想到他害宝钏苦等十八年,我收回了恻隐之心。

他最终还是把我送了回去。

迈入相府的大门时,我一步三回头,像白娘子被关雷峰塔前与许仙的诀别。

那叫一个鹣鲽情深,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相府的朱门缓缓关上。

分别前他说:「宝钏,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养好身体……」

可是你知道吗?

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薛平贵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我一边吩咐着小翠,提着裙子健步如飞。

哪还有一点病入膏肓的模样。

「吩咐厨房把最好吃的菜端来,红烧排骨,糖醋鱼,酱猪蹄,还有桂花糕糯米藕……烧水,我要洗澡,快臭死了!」

还是当大小姐的日子舒坦啊。

陈大夫是提前安排好的,我让人送去了谢礼。

至于爹娘那边,我早就哄好了。

再次收到薛平贵的消息,是一个多月以后。

-7-

我在池塘边喂锦鲤,小翠递来一封信,是薛平贵写的。

「宝钏,我不想一生碌碌无为,连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我要去从军,早日建功立业,等我。——平贵。」

我把信揉成团,远远地抛到池塘里。

纸张在水中慢慢舒展,墨迹散开,氤氲得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

锦鲤聚在脚下,摇着尾巴争抢刚撒下的鱼食。

「这封信,我从来没有见到,你也没有。」我道。

「小姐这是,要和薛公子彻底断了吗?」

我遥望远处。

树木是相府的百年名木,花草是修剪仔细的奇花异草,就连这一汪池塘,比薛平贵的寒窑大好几倍。

「小翠,你知道吗?」

我低头摩挲手腕上的紫玉手链,幽幽叹息。

「我憎恶薛平贵,从来不是嫌弃他穷。」

最怕男人口口声声说会一辈子对你好,实际既给不了你钱,也给不了你爱。

薛平贵真的是怕我病死,不得不送我回来吗?

不是。

他有一样东西,价值连城,完全可以拿去当了。

只不过舍不得罢了。

或者说,他也没有那么想把我留在他身边。

他的小算盘计算得可清了呢。

将来薛平贵会娶西凉公主,毕竟权势和美色的双重诱惑,有几个男的能挨得住?

到那个时候,他还会记得我吗?

我不确定。

也不重要了。

王宝钏从此,开启崭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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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有三女,大姐王金钏嫁给了苏龙,二姐王银钏嫁了魏虎。

王银钏一直看不上薛平贵,所以在故事里被塑造成反派角色。

但是我也看不上薛平贵,二姐听说我及时回头是岸,欣慰不已,我们的姐妹情谊恢复如初。

看来故事里的正派反派,也不是绝对的。

我成了王家的团宠,爹娘想来个亲上加亲,让我嫁给魏虎的弟弟,魏豹。

魏豹觊觎王宝钏美色,奈何王宝钏对他不屑一顾,因此恨上了薛平贵,在故事里是恶劣纨绔的人设。

但是我现在有了疑问。

凭什么薛平贵喜欢王宝钏,就是感天动地的真爱?

魏豹喜欢王宝钏,怎么就成了觊觎人家美色?

同样都是男子对女子动心,同样都离不开颜值色相,谁的爱又比谁高贵?

有对薛平贵的厌恶在前,我反而对魏豹这个人物,不那么深恶痛绝了。

但这不等于我愿意跟他成亲。

我在爹娘面前明确表示了拒绝。

爹爹的五十寿宴上,各家公子打扮得丰神俊朗,各家小姐们也花枝招展如百花竟放,好生热闹。

大姐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二姐送我一身云雾纱裙,我爱不释手,溜回闺房去试穿。

下人们都在前院忙活,后院静悄悄的,只有蝉声阵阵。

我脱了外裳,才发现这云雾纱裙有十几根系带,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

万能的小翠也不见了。

急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房门开了。

迈进来的是一双黑色锦靴。

我连忙扯起衣衫遮掩。

「魏豹?」

我大胆猜测他的身份。

他身材高挑,生得也算端正,目光从上到下把我扫了一圈,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小姐这次倒没像上次一样紧张,呵,有意思了。」

好家伙,我天真了。

这玩意儿还不如薛平贵。

我后退两步,他就近前三步,把我逼到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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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喊人了?」魏豹扬眉。

他敢堂而皇之闯进我的闺阁,说明做足了准备,而且还是里应外合,喊人有个屁用。

我正色道:「爹娘这时候恐怕在前面给咱们议亲呢,你就这么着急?」

「听说小姐抵死不从,哥哥心里急,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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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用来遮挡的外裳扯走,露出里衣和两只白生生的胳膊。

我不觉羞耻,只觉愤怒。

魏豹个子比我高一头,在力气上,男人有绝对的优势。

我若是挣扎反抗,只会更加激起他的凌虐心和征服欲。

我悠悠抬起眸子,像撒娇的央求:「你毁了我的名节,我以后如何做人?」

他没料到我是这样的反应,先是一愣,继而一喜,在我耳边调笑:「生米煮成熟饭,哥哥才能娶你啊。」

我一手搭上他的脖颈,唇角含着勾人的笑:「你好坏。」

趁势身子一软,不小心就倒在床榻上。

被色欲冲昏的男人哪有什么理智可言,我欲绝还迎地哼哼几声,他便不管不顾了。

我伸手正了正枕头。

他俯身,我便逢迎般地闭上眼睛。

然后猛然睁开。

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后院的静谧,盖过聒噪的蝉声。

魏豹捂着那里,双目赤红,眸中迸发的恨意仿佛要吃人。

床榻上的血迹,猩红,骇人。

娘最近让我学习古代传统艺术之十字绣,啊对,这年代叫女红,我把剪子放在了枕头下。

确实是把好剪子。

稳准狠。

我擦一把脸上的唾沫,起身迅速穿上衣服,慌慌张张地逃离。

「救命啊!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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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突然的变故,爹爹的寿宴被迫中断。

娘和大姐护着我,我一个劲儿地哭。

二姐却连看都不看我,只一个劲儿地说:「怎么会这样呢?」

爹和魏豹的父亲说了许久,争吵声越来越大。

魏豹在内室嚎得撕心裂肺,想来死不了。

许久以后,大夫提着药箱从内室出来,冲着我爹和魏大人叹息一声,然后摇头。

魏大人险些把大夫提了起来:「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你跟我说清楚!」

「魏二公子以后子嗣上怕是……」

「你胡说什么,他还没成亲!」魏大人咆哮。

我钻到娘怀里哭得更厉害了,连身子都在抖。

二姐的声音不咸不淡:「三妹,就算魏二公子调戏你,你也不能伤了他的命根子啊。」

大姐帮我怼回去:「二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觉得形势不利。

于是猛地从娘怀里起身,对着屋里众人泫然欲涕:

「二姐让我去房里换新衣服,谁知道魏二公子突然闯了进来,说要将生米煮成熟饭,逼我嫁他,我不肯,他就对我用强呜呜呜……我,我不活了!」

我一头朝着柱子撞去。

我特意跑得跌跌撞撞,给了小翠拦住我的时间。

她做得很好。

她哭得比我还大声:「小姐,你可不能死啊!」

爹爹见此情形,腰板又挺直了些,摆出了百官之首的气势:

「魏年武,你教子不善,光天化日之下欺辱我女儿在先,如今恶人先告状,本官应该先找你讨个公道,否则就算闹到皇上那里,本官也绝不善罢甘休!」

好!

我在心里默默为我的宰相爹鼓掌。

眼见道德上占领了制高地,魏年武突然望向我:

「宝钏,你说实话,魏豹他真的……真的与你发生了夫妻之实吗?」

我一怔。

确实没有。

但这是古代,不像现代一样有法律允许正当防卫,如果我说没有,伤害魏豹的罪我得担着。

如果说有,也不太行。

魏年武生着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我:「本官可找女医为三小姐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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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被拍狠了,茶具晃了几晃。

「魏大人,我女儿今天受的屈辱还不够吗」父亲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

母亲使个眼色,让我们几个先出去。

我大体能猜到他们想怎么解决,选择对双方最有利的方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到了晚上,爹娘说已经应下我和魏豹的婚事时,我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劝我,今天的事情已经尽可能封锁消息,只有成亲才能堵住流言蜚语,否则我这辈子的名声算是毁了。

我很想质问一句,明明是Ťûₚ魏豹的错,他作恶在先,我没有错,为什么毁的是我的名声。

后来把这话咽了下去。

这个时代对女人更加严苛,对男人却无比宽容。

不过,他们也已经尽力护我了,我不怨。

「女儿谨遵父母之命。」

我跪下磕头:「还请爹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我的嫁妆不能比两位姐姐少。」

「第二,经过今日之事,魏豹定然记仇在心,求爹保全女儿,派几个身手好的陪我入魏府。女儿要经常归宁,探望爹娘安康。」

「第三,今日事发时,小翠突然被二姐的丫鬟喊走,女儿闺房附近的下人也被二姐夫突然调去前院了,爹一向英明,只要稍加调查,定能发现其中蹊跷。」

娘大惊失色:「你二姐她……」

-12-

三个月后,我和魏豹大婚。

魏豹对我恨之入骨,从不踏入我的房门。

我独守空房,睡得清甜。

爹早就撂下了话,所以魏家人尽管厌恶我,却不敢摆在明面上。

魏豹受伤的事被及时封锁消息,但是最近长安城还是传出谣言,说魏豹伤了根本,不能人事。

魏豹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我走到魏年武面前:「爹,家丑不可外扬,儿媳有一计。」

「我只要假装怀孕,将来把二姐和二姐夫的孩子过继给我,说是我的孩子,谣言便不攻自破。反正都是魏家的骨血,养在同一个宅子里。」

魏年武点头同意。

王银钏气坏了,私下找到我时,落下来的巴掌被我挡开。

我道:「小妹有今天全被二姐所赐,自己做下的孽就该自己受着,以后若再惹到我头上,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宅斗,我不带怕的。

那谣言就是我散布出去的。

魏豹从不与我同床,那件事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他好几次把我按在桌子上乱啃乱咬,我在他颈子上抓了好几道血印子。

我骂他疯子,他也骂我疯子。

一年后,魏虎率军出征迎战西凉,战死,我把孩子还给了二姐。

三年后,魏年武病重,在家中与世长辞。

魏豹接管魏家,他本就不学无术,诺大的家业管起来吃力,我主动提出帮他。

我学会了看账本,恩威并施管教下人,后来魏豹索性把内务都扔给我。

王银钏想把管家之权抢过去,但她既无管家的本事,魏豹也不想家权旁落,所以她迟迟没抢赢。

不知不觉中,我和魏豹打架的次数也少了,他已经习惯了仰仗我。

四年后,我成了魏府名副其实的女主人,王银钏见了我也得规规矩矩的。

五年后,我朝与西凉休战,百姓盼来久违的太平。

我拿自己的嫁妆开了一间茶庄,茶庄取名「一盏茗」,设在长安城的中心大街上,生意还不错。

六年后,为了寻找好的茶叶货源,我要经常冒着寒风酷暑南下,在路上就要颠簸好几个月。

八年后,我的茶庄已经开到了三十四家,各个州郡都有分号。

十年后,中原地区闹旱灾,我从茶庄拿出十万两白银捐给朝廷赈灾,又把茶庄改造成收容所,设立粥棚,在长安城传为美谈。

肃宗皇帝听闻我的事迹,亲封我为「一品诰命」。

我可以受旨出入宫廷,觐见皇帝陛下。

不是以宰相之女的身份,也不是以魏氏夫人的身份。

而是以王宝钏的身份。

我向皇帝提出,想把茶叶送到丝绸之路上。

陆上丝绸之路可达西域,海上丝绸之路可远销国外。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我说:「你这个女人,不老实啊!」

「谢主隆恩!」

我的声音里满是激动和欣喜。

从皇宫出来时,天光正盛,万里无云。

后来,世界上有更多的人喝到了我的茶叶,他们或许说不上我茶庄的名字,但是他们知道,这种茶叶来自大唐。

父亲六十八岁大寿的时候,拄着龙头拐杖唤我:「宝钏啊,坐到爹身边来。」

他意气风发地跟人家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的宝钏胜过天下所有儿郎!」

满座宾客点头应是,我知道,那不是敷衍。

觥筹交错间,看着身旁的老实男人魏豹,这一晃,竟然已经十八年了。

宴席上的茶叶来自我的茶庄。

饮时清冽入喉,饮下回味无穷。

王宝钏,你看,十八年可以做这么多有意义的事。

你为什么要拿宝贵的时光,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呢?

虽然我嫁的男人也不怎么样。

但我没有成为他的附属品,他无法阻止我发光发热,我活得潇洒而热烈。

挖什么野菜!

-13-

一转眼,我已经三十六岁了。

这些年我保养得宜,加上生意上顺风顺水,精气神也足,看起来仍是肤如凝脂,顾盼生姿。

虽然容颜不及年轻时,但也不怨岁月无情。

西凉王薛平贵不远万里赶来长安,与我朝皇帝商议大唐与西凉往来通商事宜。

他没有急着回去,说大唐是他的根,想多留几天看看故乡。

这一留,就被护卫统领刘将军认出随身之物,他是肃宗皇帝失散多年的皇子。

接下来,薛平贵认祖归宗,在肃宗皇帝驾崩后继位,西凉国事交给凌霄亲王搭理。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同时举行。

与薛平贵执手相牵的,是西凉的代战公主,他们的一双儿女被封为太子和公主。

我身穿一品诰命服制,遥遥地跪在九尺高台下,内心毫无波澜。

十六抬九龙玉撵远去后,臣子臣妇才能起身,我想揉揉跪疼的膝盖,却见玉撵上的那人突然回眸。

我平视远处,恍若未见。

秋月桂花节的最后一天,是代战皇后的诞辰,皇上的意思是大办一场,所有的命妇都要进宫贺寿。

皇后穿着大红色宫裙,如她发髻上的牡丹一样,艳丽雍容。

太子和公主绕在她身边嬉闹,代战一脸幸福地看着两个孩子,时不时地抬手与皇上碰杯,眸中满满都是爱意。

酒过三巡后,我借口不胜酒力提前离开,被小太监拦了去路。

「魏夫人,陛下有请,在玉华宫等您。」

玉华宫是一座偏殿,远离这边的热闹,平时少有人去。

我扶着小翠的手过去,刚一踏入门槛,小翠就被小太监止住步伐,殿门关上。

一双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

-14-

「宝钏,」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朕好想你。」

我长吸一口气,使劲掰开他的手。

然后后退两步,用刚正冰冷地语气跪拜:「臣妇拜见皇上。」

「皇上召见命妇,当以圣旨通传,正殿召见,宫女太监随侍在侧,才合宫中礼数。」

「宝钏!」我起身时,他要扶我。

我侧身一避:「陛下该唤我魏夫人。」

薛平贵看起来老了很多,脸上的倦意很重,外面的月光把明黄色龙袍踱了一层光,衬得他一张脸更加沧桑黯淡。

「宝钏,你还是像当年一样美。」

他痴痴地看了我许久,哑声道。

我登时无语,却只是平静地回答:「皇后娘娘国色天香,臣妇不敢与之比肩。」

「不!」他咽了口唾沫:「娶她只是权宜之计,这十八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为什么不等我?」

我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认真地又重复一遍:「我从军前留下信件,让你等我,我在外面拼命厮杀立下战功,就是为了能风风光光地回来娶你。」

「我从未收到过你的信件。」

他蹙眉,自言自语一般:「没送到你手上吗?还是出了岔子,难道被你爹的人拦住了……」

碍于身份,我尽力语气平和:「陛下说想了我十八年,那为何又娶了别人?既然娶了别人,又凭什么来质问我没有等你?」

他高高在上久了,被我怼得有些下不来台。

「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上前他想抱我,却只抱到一片虚空。

我退后两步:「我现在是魏豹的妻子,皇上要强抢臣妻吗?」

他笑了笑,不知是庆幸还是幸灾乐祸:

「朕早就派人暗查过了,魏豹不能人事,你嫁了他也无妨,朕会让你们和离。」

冕鎏遮掩下,他的一半侧脸埋在烛火的阴影里,眉目间已有帝王的气场。

「然后呢?」我问。

「我朝有武后杨妃之例,代发修行后,再进宫。」

「一个让李氏江山改了姓,一个差点亡了国。虽然我很崇拜这两位女子,但是陛下确定要拿着江山来赌吗?」

我顿了顿,眼中嘲讽之意尽显:「陛下,你可真是,异想天开啊!」

薛平贵脸色十分难看。

他仿佛充满了不解。

是啊,一个曾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现在怎么变得无情冷意、油盐不进了呢?

空气陷入沉寂。

夜里风凉,外面有蟋蟀的低鸣。

半晌后,他才浅浅开口:「朕和皇后……」

殿门轻敲两下,传来太监小心翼翼的声音:

「陛下,该回宴席了,皇后娘娘派人到处找您呢!」

他有些不耐烦,还是对我道:「你恨我娶了别人,我明白。」

「不,皇上不明白。」

「皇上娶谁,都跟臣妇没关系。」

换成别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定是要降罪了。

仿佛是我不知好歹。

他吃了瘪,被小太监再次催促后,拂袖离去。

临走时吩咐:「魏夫人酒醉,留在宫中歇息。」

-15-

我被关在玉华宫,宫人来添置了生活用具,然后匆匆离去,头也不敢抬。

属于变相囚禁了。

薛平贵每天都要来待一阵子,滔滔不绝地对我说很多话,问我想要什么,他都能给。

他自以为能打动我。

我都没有反应,坐在椅子上托腮看窗外。

想着明年茶叶的收成,想着能不能把记账方式改成借贷记账法。

小翠应该按照我的吩咐,顺利出宫了吧。

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没听见他说话,连他什么时候拂袖离去都没注意。

没多久,皇后便来了。

她不让我起身,打量了我许久,讥笑道:

「陛下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本宫以为他被哪里的小狐狸精迷住了,原来是魏夫人。」

皇后的汉话不太标准,我抬首打量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身材已不算纤细,看不出当年征战沙场的影子。

「你这种妖艳贱货要是在西凉,我一杆红缨枪能扎死好几个。」

丈夫移情别的女人,大多女子都是这个反应。

但我还是被骂得有些生气:

「但这里是大唐,臣妇是先皇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随便给我定罪。」

「你!」

我与她开门见山:

「皇后娘娘来到这里,想必已经调查过,但闲言碎语与事实总有出入。请娘娘暂消怒火,听臣妇讲讲当年事。」

她不能像寻常妇人一般撒泼,要维持一国之母的风范。

何况她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女子,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才会情绪失控。

屏退宫人后,她在主位坐下:「魏夫人起来回话。」

-16-

不出所料,二姐前几天进宫了。

我成日不归家,她发现端倪,趁机跑到皇后面前说我的坏话,给自己讨个好。

好吃好喝养了她那么多年,她还是不念我的好,喂不熟的狼。

魏豹早就意气消沉,虽说没有感情吧,但好歹有个夫妻的名分。

他明知道我被留在宫里会遭遇什么,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流水般的赏赐送来玉华宫,珍珠翡翠,古玩玉器,锦衣胭脂,薛平贵在讨我的好,也是在求我。

那夜小翠出宫后,茶庄的生意便暂停了。

大唐与西凉签订互通贸易的友好协约,以茶叶换战马,西凉的战马准备好了,这边的茶叶却还迟迟交不出来。

战马养在边境又要吃又要拉,成本消耗极大,西凉催得厉害。

现在的西凉王凌霄是代战的表兄,薛平贵求代战写信给凌霄宽限几天,代战却以「你不是说后宫不能干政吗」的理由拒绝了。

薛平贵愁得头大。

他当我是小绵羊吗,不听话,就关起来驯服?

虽然打贸易战是两败俱伤的操作,而且风险极大。

我只不过想逼他,放了我。

薛平贵再来时,脸上像踱了一层冷冰。

「不要总是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对朕!」

「入宫为妃有什么不好!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女人做什么生意!跟着朕,朕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我听得烦了,随手拿起茶盏,不管不顾地摔在他的身上。

「说够了没有!」我骂道。

他没有躲,任由热烫的茶水溅湿了龙袍,一步一步逼近我,声音颤抖:「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那模样,好生可怜。

我避开他猩红的目光,嗤笑一声:「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你说什么?」

这话惹怒了他,他猛地箍住我的腰,把我按在墙上:「你再说一遍。」

「皇上又不是没听清,说几遍都一样,我管你三妻四妾还是三宫六院,总之你的妻妾成群里不会有我,唔……」

他猛地俯身吻住我的唇,十分霸道。

-17-

许久后,我才得以喘息,艰难开口:「滚开!」

「为什么这样对朕?」他气息沉沉,带着威压。

我略正衣衫,冷声一笑:「好,我来告诉陛下为什么。」

我与他隔开距离:「陛下得以认祖归宗,确认皇子身份,是否因为身上的一块玉?」

「是。」

「这块玉,陛下从小就带在身上吧?」

「自然。」

薛平贵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我笑着看他:「我在寒窑病入膏肓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把这块玉拿出来当了,救我的命?」

薛平贵愣住了,眼神飘忽不定。

他心虚了。

「你当时见过这块玉?」他反问。

不待我回答,他又主动解释:「这玉事关我的身世,我不能轻易丢了。再说救你的命也不一定非要当这块玉,你只要回相府……」

他说着,自己都解释不下去了。

他那时不知道自己是皇子,也不确信能不能找到身世,但他肯定知道,只要把我送回去,便再难重聚。

可他还是选择了把我送回去。

我摇头,笑得一派淡然:「你根本不爱我。」

「寻找身世比我重要,荣华富贵比我重要,我从来不是你的必需品。」

「你现在拥有了一切,所以想要我填补人生唯一的那点遗憾,当你锦上的花。」

「薛平贵,你太贪心了。」

「皇后娘娘陪了你十八年,为你生儿育女,你每天跑来跟我说这些,不觉得愧疚吗?」

薛平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外面的风吹落叶,思绪飘了很远、

「朕初见代战时,她跟你一样明艳动人,但是这些年,她……」

他睫毛微颤,只含糊地说:「她不似从前了。」

我望一眼牡丹金雀屏风,竟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凉。

「皇后娘娘曾经是征战沙场的奇女子,建功立业,不让须眉。她不嫌你出身卑微,委身下嫁,把整个西凉都给你。现在又为了你远离故土亲人,努力学汉话,学中原的规矩,适应这里的生活。如今,你却嫌弃她不似从前了?」

「薛平贵,人都会老的啊!」

「你嫌弃旁人变了,那你呢?」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能看得上你?凭你给我富贵的生活?对不起,没有你的十八年,我活得风生水起,完全不需要你。」

我声声逼问,将所有的愤懑倾泻而出。

他被我骂得狗血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对,你今天怎么说了这么多话……」

牡丹金雀屏风轰然倒塌。

-18-

屏风后面,站着脸色煞白的皇后。

她的下唇泛着白,是刚刚为了忍住情绪,自己咬的。

世上的有情人走到一起,或许有一天会相看两厌。

而失去一个人,这种感觉往往痛彻心扉,烙在心上,一辈子都忘不掉。

于是那个得不到的人,就成了白月光,成了朱砂痣。

那个得到的人,却往往不被珍惜。

这对代战来说,或许残忍了一些。

但我相信她跟我一样,是坚强的女子。

薛平贵慌了神:「皇后,你……」

皇后不看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宝钏,这是你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哎?」薛平贵茫然。

我笑着把东西收好,屈身一礼。

皇后打开殿门,清凉的风顿时涌入殿内,翻起宽大的袖袍。

那是自由的味道。

「来人,传本宫旨意,送王姑娘出宫!」

我端庄如仪地走出皇宫,再也不看回头路。

小翠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在宫外等我,她笑得灿烂,跟身边的伙计说:「通知管事的,咱们的茶可以送出去啦!」

「小姐,回魏府吗?」

「不用回去了。」

我朝她笑道:「去一盏茗茶庄。」

马儿的毛被刷的锃亮,在阳光下奋起蹄子。

我手中拿的,是中宫皇后盖了印鉴的《准和离书》。

我相信世上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常在风月故事里执手到老的故事,可惜我无缘碰上。

魏家跟我再也没有关系了。

但我对这个世界永远心存热爱。

我才不要被囿于几间院落、几寸土地上ṭùₗ。

全天下都有我的茶庄。

走累了,便找个茶庄歇歇脚;歇好了,继续出发。

这大唐盛世,我想去看看。

这盛世繁华,有我的一份功劳。

番外:魏豹篇

中宫旨意送到府上时,我扶着桌子艰难起身,做好了被皇帝戴一顶绿帽子的心理准备。

果然,让我和王宝钏和离。

都不用经过我同意的。

下一步,她就要进宫做娘娘了吧,我早知道他们有一腿。

这事儿要从十八年前说起。

大哥魏虎和王银钏定亲,我跟随大哥前往相府迎亲时,偶然瞥见了一个姑娘。

别人都在闹,在起哄,唯有她站在人群里,安安静静的,如清水出芙蓉。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时,我竟然有种过去帮她捂上耳朵的冲动。

生怕这样的喧嚣惊扰了她。

我的目光追随了她很久,可惜,她看她的爹娘,看她的姐姐,唯独没有注意到我。

愣神间,别人拽我:「二公子,该走了,快跟上!」

我只得跟着吹吹打打的喇叭离开,骑在马上频频回了几次头,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影子了。

后来我打听到,那位姑娘是相府的三小姐,大嫂的亲妹。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见之不忘兮,思之如狂。

书里的酸话写出了我的心声。

我告诉父亲,想求娶相府三小姐为妻,父亲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亲自往相府走了一趟。

得到的回复却是,王大人刚嫁了二女儿,暂时舍不得小女儿立刻嫁出去,想再留几年。

这可愁坏了我。

都说夜长梦多,万一过几年王大人不想把她嫁给我了怎么办,万一宝钏心有所属了怎么办?

哥嫂拍着我的肩让我放心,说一定帮我想办法。

花朝节,我从大嫂那里得到确切消息,王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去慈云寺上香,我提前做好了安排。

禅房的师父受我逼迫,跟王家女眷小团队说,寺中新上了祈福项目,已婚妇人只要在禅房诵经半个时辰,可保夫婿仕途亨达。

这样宝钏就落了单。

她和贴身丫鬟在禅房外等着,我用一只小兔子把她引到了寺庙后山上。

然后她就被劫走了。

我提前交代过他们,不能伤了宝钏姑娘。

我躲在草丛后面,摩拳擦掌,蒙上黑色面巾,该我上场了。

英雄救美,从此开启一段热恋,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宝钏,我来了,嘿嘿嘿。

我拨开草丛,无比骁勇地冲了出去,正要大喝一声。

出了意外。

有人比我提前大喝一声了。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男子,衣着破烂,但拳脚功夫了得,三五下就把我安排的人给揍得满地爬。

我愣在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接着他也把我给揍了,打的脸。

面纱被他揭下来,我来不及躲开,被眼前男子一脚踹到地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欺负一个弱女子……」

我捂着生疼的胸口。

那是我准备好的台词啊喂!

受惊过度的宝钏这才缓过神来,惊讶地望着我:「你,你是……魏二公子?」

「你认识我?」我又惊又喜。

「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宝钏抹着泪骂我:「魏大人竟教出你这样的儿子,真是有辱门风!」

「宝钏,我……」

我来不及解释,胸口又被年轻男子踹了一脚。

他说:「还不快滚!」

我只能带着人,灰溜溜地滚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概如此吧。

后来我打听到,那个坏我好事的小子叫薛平贵。

我咽不下这口气,一直想找机会教训他,终于被我找到了机会,我领着哥们拿着棍棒,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过去,你们猜怎么着?

薛平贵居然和我的宝钏在一起!

他们!

在!

约会!!!

踏马的。

我的宝钏怎么看上了这个叫花子!

宝钏一下子就拦在薛平贵面前,看我的目光充满警惕和愤怒:「魏豹,你又想干什么!」

我也是在气头上,当即就骂了起来:「好啊你们两个,私相授受,王大人的家教看来也不怎么样!」

于是这次又是不欢而散。

我知道,我在宝钏心中的形象算是毁了。

但是老天爷给我关了门,又开了一扇窗。

长安城里传遍了,相府三小姐要在彩楼上抛绣球招亲,而且招亲有要求,只有年龄相仿、家境殷实、五官端正的未婚țüₘ男子才能进入彩楼。

我照着镜子乐出声,这不就是说的本公子我嘛!

我势在必得,并做了好多安排。

然而抢绣球那天又出了岔子,薛平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蹦三丈高,抢到了本该落在我手里的绣球。

踏马的。

他根本不符合条件,他是怎么进来的!

后来我听说,是王宝钏偷偷给他放了水,从后门进的。

王大人不满意这门婚事,王宝钏为了那小子不惜要跟相府决裂,我简直气得想砍人。

我真想提着王宝钏的耳朵问问她,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臭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吗?

他哪里比本公子强!

许是最近的火气大了些,惊动了父亲,他派人把我按住,让我少管人家的事,别给他添乱。

我整整被关了三个月的禁闭,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后我突然听说,王宝钏的事本来闹得沸沸扬扬,可她在于父亲击掌时突然开了窍,自那以后就跟薛平贵一刀两断了。

这转折让我猝不及防。

我央求父亲再次去相府提亲,被王大人无情拒绝。

我长吁短叹,宝钏一定是讨厌死我了,可我好想得到她啊啊啊啊啊,哥从来没有对其它任何女人这么上心过!

王大人五十岁寿宴,这次我说服了哥哥嫂嫂一起帮我,准备一不做二不休。

其实我也没想做得太绝,就稍微欺负她一下,毁了她的名声,王大人就不得不把她许给我了。

我真是个大聪明。

许久不见,宝钏的性情似乎变了许多。

她勾着我的脖颈,笑得妩媚又动人。

她朝我撒娇,说:「你好坏。」

这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她肯定是想开了,知道哥的好了,哥长得这么帅,哪个女人不喜欢。

欲望本如星火,瞬间燎原。

我不管不顾地抱着她,用行动倾诉我这么久的相思之苦。

然后,胯下一凉。

大夫说,我再也当不了男人了。

我想死。

爹只能安慰我,宝钏愿意嫁我了。

终于能娶她了吗?

很好,正好收拾她,以报此仇。

成亲之后没想到她带来的几个婢女都是有功夫的,每次都闹得挺大,被我爹无情地教训。

我知道,我爹就是怕王允。

我偶尔也会发疯,恨恨地咬他的肩膀。

你们知道对一个人又爱又恨的滋味吗?

她也打我,这女人力气很大。

那事给我落下了阴影,我从不与她同床。

后来,兄长战死,父亲病逝,家里就剩下我一个「男人」了。

府邸仿佛一下子空了许多,面对偌大的家业,我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多亏了她站出来,她说:「我帮你。」

时间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我曾经爱她爱得要死,后来恨她恨得要死。

这些浓烈的情绪被时间冲刷后,像流水过后的河床,不那么泥沙分明了。

竟衍生出一种,无需言说的默默陪伴的感情,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她把府邸打理得很好,大嫂有时欺负宝钏,我也会出面帮着她,虽然我知道她自己就能应付得了。

她要开茶庄,我一开始是坚决反对的,当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偷偷把茶庄开起来了。

她凶巴巴地说:「我用的是自己的嫁妆,关你什么事?」

后来多亏了她这个茶庄,家里几次银钱短缺,都是她拿茶庄的钱贴补的。

她被皇上册封为「一品诰命」,比我的官都大。

我与有荣焉。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除了不能……

算了,不提了。

我最多趁着她午睡时,偷偷过去亲两口,她猛然睁开眼睛,骂我是狗。

我和宝钏就这样过了十八年。

风平浪静的生活又被薛平贵那臭小子打破。

他娶了西凉公主,成为西凉王,又是皇子,登基做了皇帝,这种大男主爽文般的人生际遇发生在一个让我讨厌的人身上,让我觉得他更加讨厌了。

更让我恶心的是,他居然把宝钏囚禁在宫里了。

我早知薛平贵不是个东西,没想到现在更猥琐龌龊,居然想堂而皇之地抢我老婆。

小翠从宫里逃出来了,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她三天两头往茶庄跑,后来索性冲我嚷嚷:「姑爷要是想让小姐出宫,就不要干涉我。」

宝钏让茶庄把本该运到西凉的茶叶扣下了。

我靠,她这是明目张胆跟皇帝对着干啊。

该不会给魏家惹祸吧?

但我说了也不算,茶庄上下只听她和小翠的。

我闭上眼睛,无助地想,我这一生其实活得挺失败的,靠着家族的荫蔽锦衣玉食,混混度日。

薛平贵如果要抢宝钏,我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宝钏惹怒了薛平贵,薛平贵迁怒魏府,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人是皇帝,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等着那顶绿帽子降落到我头上,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准和离书》送到我手上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我冷笑一声,以后见了宝钏,得喊「娘娘」了吧?

「魏大人需要胡言。」传旨宫女道:「王姑娘已经离开皇宫,她不会再回宫了。」

「真的?」

「那她人呢?」

「奴婢不知,告退。」

我激动地想冲去门口等她,看到手中的和离书,这才晃过神来。

他不要我了。

那个女人就这样走了,连吱都不吱一声。

其实我心里清楚,她一直都看不上我。

冬天的风,好凉。

 

番外:薛平贵篇

宝钏的药好贵。

我好几次掏出了那块玉,又好几次放了回去。

这玉事关我的身世,我私下找人看过,玉质通透,价值不菲,拥有它的人非富即贵。

也就是说,我很可能出生在一个富贵的人家。

我已经吃了二十几年的苦,跟着养父四处漂泊,跟着葛大葛青到处卖艺。

我们陪着笑,希望看客们多赏几个铜板,才能吃得饱一点。

我真的很期待富贵人家的生活,更想找到我的生身父母。

这块玉,我不能拿去当了。

宝钏是个好姑娘,她不嫌弃我穷困潦倒,愿意跟着我吃苦,她如今病成这样,我比谁都心疼。

身为男人,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抱起砖就不能抱你,放下砖就不能养你」。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日益虚弱,思来想去,只能忍痛把她送回相府养病,日后再做计较。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来日方长。

窑洞一下子空了,却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我心痛难安,经常彻夜难眠。

终究是我无能,才无法留宝钏在身边,我好不甘心。

我要建功立业,我要从军,将来风风光光地回来娶她!

我让人给宝钏送了信。

最后看了相府的朱红色大门一眼,扬长而去。

没想到这一眼,把我们隔开了十八年。

我遇上了另外一个姑娘,不同于宝钏的温柔体贴,她生得明艳,在沙场上耍红缨枪时威风凛凛。

可她私下见了我,又是一副娇羞的小女儿姿态。

她是西凉王的女儿——代战公主,看我时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目都是崇拜之情,说我一点也不动心是假的。

宝钏的父亲看不上我,她的家人也对我嗤之以鼻。

但西凉王不但不嫌弃我的出身,而且极为赏识我,让我做西凉国的驸马。

一切仿佛是大势所趋。

我拒绝不了。

成亲前一夜,我策马在大草原上,远处篝火点点,又想起宝钏的一颦一笑。

罢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再说代战也是个不错的姑娘。

成为西凉驸马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再也不用低头哈腰,再也不用在军中被欺凌,再也没人敢给我颜色看,我成了这里的主子。

但我还是选择坚守本心,努力做出一番成就,不让西凉王和代战对我失望。

西凉和大唐罢兵言和,有我的一份功劳。

后来,我成了西凉王,与代战也算伉俪情深,还有一双儿女在身旁。

可我的心里总有一处是空的,年轻时候的遗憾,再多功成名就都填不满。

借着两国贸易谈判的机会,我骑着红鬓烈马,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亲自去了大唐。

那是我的故乡,街头一砖一瓦,又让我想起年少时跟着养父和兄弟杂耍卖艺的时光。

我不禁笑了,那时候的馒头特别香。

如今吃惯了山珍海味,怎么都不合胃口了呢?

我找借口多留了几日,假装无意地向人打听,听说宰相王允有三个女儿,如今可都有夫婿了?

他们说有啊,大女儿嫁了苏家,二女儿和小女儿都嫁了魏家。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旁边的人忙问:「王上,您怎么了?传太医!」

我摆手说不用,让他们全都出去。

我想静静。

不久后,我的身世之谜被揭开,我成了皇帝。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我执着皇后的手,遥遥望下去。

前面是群臣,后面是女眷。

她跪在女眷的最前面,低着头。

我好想看看她的脸。

宝钏,朕今日登基,朕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了。

我的心潮逐渐澎湃,牵着皇后的手都出了汗。

直到离去时,我几度回头张望。

她比以前更美了,站在人群里像一朵盛开的牡丹,端庄而嫣然。

可她却不看我一眼。

从那以后我便魂不守舍,皇后问我怎么了,我只推脱说国事繁忙。

皇后却怪我冷淡,说我这些年越来越不顾及她,也不顾及两个孩子。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朝廷这么多事都系在我一个人身上,她怎么丝毫不理解呢?

她的性子还很强势,经常跟我吹眉毛瞪眼的。

不像宝钏……

我长叹一气。

宝钏是个多温柔体贴的女人啊,她从来不跟我闹脾气。

借着皇后的生辰,我巧做安排,把宝钏留在宫里。

我对她抒发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她却执念于自己身为人妇,不肯对我敞开心扉。

我做了好多努力,哄着她,企图与她重修旧好。

可她对我依旧冷淡,怪我娶了旁人。

朕做这些是瞒着皇后的。

当然朕也不会辜负了代战,她陪着我这么多年,我对她即便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在。

宝钏用茶庄的生意做威胁,西凉迟迟收不到茶叶,不肯给大唐供战马,凌霄上书跟我急眼,皇后也不帮忙说情。

忘了他的西凉王位是怎么来的了吗!

朕一肚子气。

喜欢的女人威胁朕,昔日好哥们跟朕急眼,朕的妻子冷眼旁观。

这皇帝当得窝囊极了。

朕忍住怒火,决定从源头入手,让宝钏明白朕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太爱她了。

她拿茶杯砸朕,把朕骂了个狗血喷头。

皇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那一刻,朕的心跌入了谷底。

好像有点,玩脱了。

她不顾朕的旨意,让宝钏出宫。

我说不准。

皇后摘下金簪凤冠,散着头发跪在我面前:「请皇上废了我的中宫之位,允我带着孩子回西凉!」

「不是,你回西凉干嘛,朕没说要废你啊……」

皇后不依不饶,跪在那里不起来:「皇上如果留下王宝钏,就请先废了我!」

她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吼。

唉……

好烦。

我眺望远处,宝钏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

朕费了大劲才把皇后哄好,宝钏的事只能等风头过去后再作打算。

自那以后,皇后对我好像不一样了。

多了些恭敬,少了些温情。

她再也不会用那种盈盈如水的多情目光看我,甚至连嘘寒问暖都很敷衍。

她还在宫里开辟出一个空地,用来练习骑射,耍红缨枪。

朕病了,她会喊太医。

却没有像从前一样,衣不解带、彻夜不眠地陪着我。

夜深人静时,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朕有让人偷偷去魏府找过宝钏,才知道皇后早已下旨让他们和离了,宝钏不知所踪。

朕富有四海,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朕终究是,

赢得了天下,输了她。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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