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

传说摄政王养了八百个通房,京里的闺秀闻他色变,谁也不肯嫁。
为了给我娘治病,我向他毛遂自荐。
后来我嫁了他,救了娘,发誓要恪守本分,做好他的大娘子。
谁知他夜夜宿在我房里,午夜梦回,我揉着老腰,只想问:「那八百个通房到底在哪?」

-1-
16 岁那年,我给自己找了一个丈夫。
摄政王薛展。
传说他天生神力,夜御九女,府里养了八百个通房。
只要他看上的女子,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已婚,是不是有孕,是不是已经是孩他妈,通通抢进府成为通房。
这样一个大淫魔。
京城里的闺秀,闻之而色变。
谁都不肯嫁他。
太后娘娘为他赐了几次婚,都因为被赐婚的小姐宁死不从,最后不了了之。
于是给了我可乘之机。

-2-
那天,我跪在薛府门口,拦住了薛展的轿子。
「周昭重之女心悦王爷,自荐枕席,望王爷垂怜。」
怕薛展听不见,我使出了毕生的洪荒之力。
声如洪钟,才能表达我对薛展的爱意。
是的,爱意。
人人畏惧薛展,唯我觉得他可亲可爱。
只因他是我爹最讨厌的人。
我爹周昭重,是大宸朝鼎鼎有名的大清官。
动辄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挂在嘴上。
可惜,我和我娘是他的「后乐」。
小时候,我因为太饿吃了路人给的一块馒头,他差点把我打死。
他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我娘病重,我好不容易挣来救命银子,他却转头拿去送人。
他说我娘轻如鸿毛,百姓重于泰山,他没的选。
要说整个大宸朝廷,我爹最讨厌的人,那肯定舍薛展其谁。
不久前,他刚刚上书小皇帝,痛骂薛展结党营私、擅权独断、结党营私、诬陷忠良、骄横跋扈、贪淫好色。
我爹不怕被杀。
他甚至买好了棺材,就等薛展按捺不住杀了他,好成全了他一世美名。
至于是否会连累我娘和我,那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死之前,自会灌我们娘俩一杯毒酒,省得我俩在他死后被人玷污。
但令我爹没有想到的是,薛展根本就没有鸟他。
看了我爹的上书之后,薛展只说了一句:「沽名钓誉,徒增笑尔。」
生生把我爹气得吐了血,在家大骂薛展「竖子无德」。
那天晚上,我多吃了两碗饭,也下定了要嫁给薛展的决心。
甭管薛展是淫魔,还是恶鬼。
就冲他能让我爹吃瘪,他就是我的心上人。

-3-
来之前,我对自己能嫁薛展之事,胸有成竹。
他年过三十,还娶不着老婆。
而我,年方十六,名门之后。
配他简直绰绰有余。
直到,轿帘掀开,我看清了薛展的模样。
月色朦胧。
轿中人面如冠玉,庭如满月,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这样一副谪仙样貌,生生把我看呆。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凭什么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还长得这么好看?
不应该貌若钟馗,才能更好地衬托他的威严?
原本自信满满的我,突然就卡了壳。
跟他比,我简直就像个烧糊了的卷子。
而我这个糊卷子,竟然还想嫁给他,做他的正妻……
我怎么敢的呀!
我呆愣住的时候,薛展正饶有兴致地打量我。
说出来的话,像淬了毒。
「自荐枕席?你爹让你荐的?他想当我爹,以此来羞辱我?这种羞辱方式倒是挺新的。」
「小姑娘,回家去吧,我可不想认周昭重当爹,怪恶心人的。」
他收了笑容,冲我摆摆手。
眼见着那轿帘就要落下。
我嫁他的指望就要落空。
「去,把他变成你的男人。」
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
顺着这个声音,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狠狠地亲在了薛展的嘴上。
他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晚饭吃了什么,闻着清香冷冽,让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
可惜来不及回味,一股大力将我拍了出去。
我重重摔在地上。
薛展脸上收了笑,眼中怒火迸发。
我摸着方才亲了他的嘴唇,咧嘴一笑。
「现在我是你的人了,如果你不娶我,我就一头碰死在这!!」

-4-
眼前的情景很诡异。
大淫魔薛展一副被轻薄了的模样。
指着我责问:「成何体统?」
真是岂有此理。
我还没有嫌弃他八百个通房成何体统。
但现在想嫁他的是我,我只能压下心中的腹诽,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对他循循善诱。
「今日,我死在这,你就是轻薄周昭重的闺女,蓄意报复忠臣,恶心的是你。」
「可你要娶了我,那就是周昭重教女无方,独生女儿贪慕虚荣,攀附你这个权贵,恶心的就是他。」
「况且我身家清白,女德典范,不争不抢不嫉不妒,保证将你的后院通房打理得井井有条,助你添丁进口,家宅兴旺。」
「您想想,这笔买卖,您可一点都不亏。」
薛展静静地看我:「我不亏,吃亏的就是你了。说说看,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当然是你的钱了。
我清清嗓子,说出了我的条件:
「彩礼三千,归我所有。月银三百,归我支配。吃穿用度,算你账上。」
这是我精心计算过的数目。
三千彩礼,够我给我娘买药治病,还能买个宅子,安置她。
三百月银,五十两银子就够我娘过得不错,剩下二百五,存起来,一年就是三千,十年就是三万。
到时候熬死薛展,反正像他这样的权臣都不会有啥好下场,我还青春年华,好日子刚刚开始。
我越想越觉得美滋滋,就差当场笑出声来:「我要的这些,对您堂堂摄政王来说,不过洒洒水。但我能给的,却是其他人都给不了的哦。只有我能帮你把我爹气死,让他比吃了屎还难受。」
我眼巴巴地望着薛展。
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每月三百两换我爹吃屎,一点都不亏哦。
薛展终于笑了:「让周昭重吃屎,听起来倒有点意思,那就成交。」
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5-
第二天,薛府派了媒人,上门提亲。
薛府的黑衣卫护送着整整两大箱银票,直接放到了我家门口。
我家门前鞭炮齐鸣。
媒人大声宣告:「摄政王向周府下聘,聘礼二十万两银子。」
看热闹的人聚了一堆。
人人窃窃私语,说怪不得我爹敢在朝堂上对摄政王大不敬,原来这是要把女儿嫁给摄政王了。
「周大人看着两袖清风,没想到竟然两面三刀,这官算是给他当明白了。」
我爹回来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他气得差点没当场昏过去,一迭声要把媒人打走,说他绝不会把女儿嫁给薛展这种狼子野心之人。
有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在一边起哄:「周大人,摄政王二十万聘礼都抬过来了,您还在这装啥呀?」
「就是,就是,如果不是周大人有意与摄政王结亲,难道摄政王还要上赶着给周大人当女婿不成?」
「退一万步说,周大人,摄政王能看上你家Ṭū₉小姐,也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还不赶紧把聘礼抬进去。」
大家七嘴八舌中,我爹被气得昏了过去。
媒人不管我爹死活,将聘礼抬进我家,便扬长而去。
等我爹悠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我自尽。
他说薛展辱他,如今唯有我死,才能还他一世清白。
他说让我去死,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我笑了,问他:「为什么不是你死?你死了不是更清白?」
我爹愣了,随即便暴怒,高高扬起手:「孽畜!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被薛展看上,清白已失,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眼看他的巴掌就要落下,突然有一个人影从内室冲出来,狠狠将他撞开。
竟然是我娘。
我娘披散着头发,一口啐在他身上:「该死的是你,我忍了你一辈子,今天你敢碰她一指头,我跟你拼了!」
我爹从地上爬起来,大怒:「反了,反了,既然你们不要脸,我就亲自结果了你们!」
他将我娘推翻在地,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存了要我命的心思,下了死力气,任我娘如何拉拽,都不松手。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呼吸困难之际,就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人?!」
我爹被一脚踹飞。
一个绯衣男子映入我的眼睛,是薛展。

-6-
现场一片静默。
方才还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人,集体噤了声。
我爹摔在地上,四脚朝天。
从前都是我被我爹踹。
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我爹被人踹。
有点爽。
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我爹不爽。
他爬起来,对着薛展跳脚:「竖子小儿!」
「朝堂之上,拿我没有办法,便用这种下作手段来羞辱我!」
「你以为娶了我的女儿就能败坏我的名声?做梦!」
「我今天就是杀了她,也绝不会让你玷污我的名声!」
说着,我爹便又冲我而来。
面目狰狞,犹如恶鬼。
那一刻,从前我爹待我种种犹如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重现。
五岁那年,我饿极了,吃了邻居给的一小块饼。
我爹知道后,差点没把我打死。
他骂我「饿死事小,失节是大」时,脸上的表情是如此。
十岁那年,我得了一场大病。
我娘哭着求他请大夫,我爹啐出一口浓痰。
骂我「贱命一条,不值药钱」时,脸上的表情如此。
我叫他爹。
但他已经「杀」过我不止一回。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给他杀。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厨房,摸出一把菜刀。
劈头向我爹砍去。
死!都给我死!
不让我活!
谁特么都别想活!
我憋着一口劲,一心要砍死我这个王八蛋爹。
奇怪的是,号称从不怕死的我爹,面对菜刀,竟然怂了。
他掉头就跑。
我在后面狂追。
一心想要劈死他。
「你的名声?你一个老登,还有什么狗屁名声?」
「自己吃得饱穿得暖,老婆孩子挨饿受冻,是为不仁。」
「发妻病得快死了,却把闺女好不容易挣来的救命钱拿去挥霍,是为不义。」
「摄政王心怀天下,数次拒外敌于边境,挽社稷于将倾。你一个除了嘴炮对百姓毫无建树的废物竟然还有脸上书诋毁他,是为不忠。」
「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砍死你这个不仁不义不忠的玩意!」
「去死!去死!去死!」
眼看我的刀就要砍到我爹脑袋上。
我突然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薛展将我揽在怀里,伸手来拿我的刀。
我紧紧攥着刀,不肯给他。
「让我杀了他!」
我喃喃自语,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听。
薛展在我头顶叹了一口气,用仅能我听到的声音说:「乖,把刀给我,杀人不一定用刀。」
我愣神之际,薛展用力,那把刀已到了他的手中。
我爹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他指着我破口大骂:「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当庭弑父,按律当诛,便是摄政王也保不下你!」
薛展微微一笑:「父慈方能子孝,倘若她的父亲是个欺男霸女,逼良为妾的人渣,兰青作为嫡女,便是反了你这个王八蛋父亲,又有何不妥?」
不待我爹反驳。
黑衣卫已经押了一个年轻妇人和孩子上来。
那妇人「噗通」跪在地上。
开始痛骂我爹逼良为娼。
在妇人的讲述中,她原本是我爹同窗的女儿。
她爹染了时疫没了,临死之前,将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我爹。
「我爹说周昭重最是君子,将我托付给他,定能保我半世无忧。」
「可谁能料到,这个世人眼中的君子竟然在我爹走后不久,糟蹋了我。」
「我不从,他便将我关了起来。他还说我一个孤女,便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找。」
「只有我乖乖听他的话,给他生一个儿子,才有活路。」
「我恨死了他,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我又怀了孕,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生下他的孽种,认了命。」
「但每次他趴在我身上,都让我恶心得想吐!只能在幻想中凌迟了他才能勉强忍受。」
「王爷,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妇人讲到伤心处,嚎啕大哭。
她讲述的故事引爆了现场。
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敢相信我端方清正的爹会做出这种事。
我爹勃然大怒,冲上去就要踢妇人:「贱人!我哪里对你不好,你要当众污蔑于我!」
可惜,他被黑衣卫拦住,只能扑腾双脚,像头无能狂怒的野猪。
妇人声色俱厉,冲我爹脸上啐了一口口水:「善恶有报,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我爹眼一闭,这次是真的气晕了。
等薛展找来大夫,把他救醒。
他已经四肢麻木,眼歪口斜,中风了。
薛展问妇人可还告。
如果继续告,就请衙门来将我爹收监。
妇人摇了摇头,说我爹这个德行,已经遭了天谴,倒省了她继续告。
她还说,我爹在她那留了好几千两银子,这些银子想来也都是民脂民膏,她不要,都上缴国库。
薛展感念她的大义,当场赏赐了她一万两银子,让黑衣卫护送她和孩子回她的家乡。
妇人临走之前,向我娘深深地作了一揖。
我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和孩子远去的背影。
薛展问我娘可否愿意跟我爹和离。
如果和离,他将另外安排宅子给我和我娘住。
这次,我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听到我娘也要离开,我那刚醒的爹,拼命地蠕动身体,啊啊乱叫。
想来是想求我娘不要离开。
可惜,我娘走的时候,头都没回。
我爹像块破抹布一样被扔在了身后。
我想,他肯定活不了多久了。

-7-
薛展将我和我娘安置在闹市中的一处院落中。
他说时间仓促,只能就近,还说若是我和我娘不喜欢,以后也可以换到别处。
我立刻说「喜欢喜欢,不换不换」。
我说的是实话。
这院子我来过。
往日为了给我娘挣药费,我时常帮人做些浆洗、打扫的活计。
巧的是,前几个月,这间院落的浆洗妇病了,邻居大婶儿临时喊我来帮工。
我足足穿过了四重院落,才将该浆洗的布料取回。
当时抱着厚重的布匹,望着随风飘落的晚樱,看着挂在屋檐边的夕阳,靠在那间装满了圣贤书的书房壁角上,我并不曾奢望自己能住进来,我只是偷偷想了一想,生活在这个院子里的主人,一定很幸福。
许是我的回复太过迅速,薛展笑了。
「那周小姐,就安心待在这里,等薛某来求娶。府内的丫鬟婆子、仆役小厮,小姐俱可随时使唤,厨房昼夜有人值守,我也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随时恭候。」
从小到大,只要我爹在家,我手里就永远都有做不完的活计,他好像就见不得我闲下来,不是让我沏茶,就是让我烧火。
我常常忙碌一天,连口饭都来不及吃。
可到了吃饭的时候,我爹又从来不顾念我的饥饿,他只会先把他爱吃的菜吃个干净,然后我才被允许上桌。
这么说吧,作为周昭重的女儿,活到 16 岁,我周兰青没有享过一天福。
所以薛展只是说了短短三句话,我眼泪竟然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又因为哽咽,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薛展好像也并没有想听我说什么。
他只是淡淡地说,他薛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气死我爹。
「要不是你,我还真想不出这么精彩的对付你爹的戏。」
「朝堂之上,少了你爹这样的跳梁小丑,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忍着眼泪,我对着薛展做了一个万福:「薛大人,您是我的大恩人,我一定会好好服侍您的。」
我的话好像投到了深渊里,半天都没有回音。
就在我以为薛展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只听他压低了声音:「好,那我就等你,好好服侍我。」
天色有些黯淡,对面的人面目并不清晰,可我总觉得说这话时,薛展的嘴角牵了一下。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我突然就明白,自己或许是说错了话。
灼烧感顿时爬上了我的脸。
但很快我就安慰自己,对面的人可是摄政王薛展,是有八百个通房的薛展,是夜御九女的薛展。
他并不缺女人,应该不会在乎我周兰青的服侍。
可是,万一呢?
毕竟我是他的大仇人周昭重的女儿。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8-
薛展走了之后,我娘立刻来寻我,哭得不能自已。
她对我要嫁给薛展这件事,十分难过,问我可还有其他路可走。
我知道,我娘是怕我受苦。
可是离开了周昭重,不就是我们娘俩最好的日子吗?
这世间,还有比在周昭重身边更苦的日子吗?
于是我告诉我娘,薛展虽然有八百个通房,但这也意味着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叨扰我。
「嫁给薛展,在外人看来也许并不划算,可是内里的实惠我都得到了。我想得很清楚,身为大娘子,只要不争宠,每日女儿只管品茶赏花,读书观月,这种福气,问世间哪个女子能享有?娘,要我说,这可是身为女子,一等一的大福分呢。」
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慨叹,这真的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日子了。
可我娘好像并不是很认同,她张了张嘴,却又好像无法反驳,最终,她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哭了。
我赶紧搂着我娘,唤来丫鬟让他们把我买的人参炖上。
是啊,有饭吃、有书读,能给我娘治好病,还不用干活,更不用再见到周昭重那张死脸,这笔买卖,我周兰青一点不亏哦。

-9-
大婚当日,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首先是因为一天之前,我爹周昭重被饿死在家中。
因为无人收尸,尸体被裹了张破席,扔进了乱坟岗。
大家都在猜测。
我是否会按时出嫁。
当我的花轿出现在人前时,不知道多少人在感叹:我不愧是敢嫁给有八百个通房的摄政王的女人,亲爹死了,我嫁人,是个狠人。
至于感叹婚礼排场的,那就更多了。
什么「活了五十年,头一次见到这么长的迎亲队伍」。
什么「过年也不过如此」。
什么「上一次见到这种排场,还是皇后娘娘嫁给皇上」。
虽然我心知,这排场并不专为我周兰青而设,随便哪个女子,要嫁摄政王,都会被如此礼遇。
但一想到,这排场整个京城的人都看得到,我爹一定距离死更近一步,我还是感到心花怒放。
薛展啊薛展,你当真是我周兰青的大恩人呢。
我不由得再下决心,周兰青,定要知恩图报,报答薛展的大恩大德。
于是在洞房花烛夜当晚,当薛展掀开了我的红盖头,我主动向薛展提出,为了他的身体考虑,我们就不必行周公之礼了。
薛展听了这话,居然笑了,盯着我的眼睛问:「你当真是为了我的身体考虑?」
我被他盯得发毛,赶紧颔首:「王爷身体贵重,平日日理万机,府内姐妹又多,兰青愚钝,既然不能为王爷分忧,唯有不给王爷增加负担。」
薛展语气平淡:「新婚之夜,不行周公之礼,传出去,我不要面子的吗?还是我薛某,实在令兰青小姐难以接受?」
难道,他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他不配?
我吓坏了,立刻解释:「王爷Ṱŭ̀⁴是兰青的恩人,兰青绝不是不想与王爷——也不是想。兰青绝不是不肯,哎呀——」
由于低着头,我真的搞不清薛展是什么意思,眼看就要越描越黑,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只得跪了下去:「是否行周公之礼,还请王爷明示。兰青一定尽力而为。」
可这次,薛展甚至都没有回答我。
烛火阑珊,影影绰绰中,他只是自顾自钻了床帏。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薛展那淡淡的声音又传来:
「你不是想要报恩吗?过来。」
我抬头,正撞上薛展的眼睛。
他似笑非笑,我便在这注目中,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
就在我刚刚站定在他身边时,ṭųₓ他一伸手,便将我拉倒在他的身旁。
床榻很宽,我们并排躺着,我紧张到呼吸都急促起来。
下一步,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周公之礼了吧?
我该怎么做?
由于实在不知道周公之礼的步骤,我只好一动不动。
屏息静气,只感到自己像待宰的羔羊。
黑暗中,我居然闻到了一股幽幽的松香味道。
那股味道离我越来越近,近到咫尺之际,我几乎要跳起来,却听薛展轻轻说:「唱歌。唱几首你熟悉的歌。」
这个奇怪的要求,令我心生疑惑。
我本不会唱歌,但此刻也只得哼起了小时候我娘哄我睡觉时候唱的几首歌谣。
薛展对我的歌喉不置可否,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甚至也没有让我停下。
我只好唱啊唱啊,居然想起小时候在我娘身边,望着皎月睡去的日子。
这夜的月色,和我小时候好像。
不知道唱了多久,我只感到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10-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薛展已经不在。
我早早起来,等着通房给我请安。
结果等到日上三竿,愣是谁也没等来。
呃,这还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薛展下了朝,我便委婉提醒他,我毕竟是正室夫人,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我。
「府里那么多通房,连安都不给我请。」
「不尊重我是小事,但坏了府里的规矩是大事。」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从前没有我这个主母也就算了,如今既有了我,自然要好好立个规矩。」
薛展看了我一眼,打断我的话:「夫人不要误会,没有人不尊重你,她们不来给你请安,是因为她们都不住在这。」
呃,不住这里,那住哪里?
我急忙表示:「以前可以不住,现在我既嫁了进来,就必须住。」
「王爷也不要误会,我这么说,可不是ẗű⁻善妒的意思。我只是想着,府里姐妹这么多,却没人能给王爷添个一儿半女的,以至于王爷膝下空虚。让我实在忧心,我想过了,今后我要排个侍寝的班次,确保王爷雨露均沾,如此才能尽快给王爷开枝散叶。」
薛展看我半晌,神色复杂:「你还是只管好你自己吧,至于别人,还是别管了。」
啊,我的宏图大计就这样胎死腹中。
我这个薛夫人,因为无人可管,彻底成了摆设。
不对,也不是摆设。
我还有一个作用。
那就是唱歌。
一连几天,薛展下了朝都直接回府。
用了晚膳后在书房待到戌时,之后就钻进床帏,嘱我唱歌。
有时,唱三四遍他便沉沉睡去;有时,唱十几遍他还醒着。
连唱十日之后,我开始暗自期盼,他能去其他姐妹那里,让我歇歇。
第十一日早晨,我郑重向薛展提出,请他今日去照顾一下其他姐妹,薛展却让我马上更衣,他说要带我进宫谢恩。

-11-
皇宫比我想象中大,也比我想象中豪华。
饶是我见识过了摄政王府的繁华,进了皇宫,还是只剩下惊叹的份儿。
但最让我惊叹的,却是太后的美貌。
我原以为太后至少也要三十岁了,谁知我叩下的头抬起来时,只见到一张水灵灵的嫩脸。
毫不夸张地说,太后的脸,是我整整 16 年的人生中,见过最好看的五官的组合。
太后应该是见惯了我这种惊呆的表情,她对我莞尔一笑:「薛大人、薛氏,不要再跪着了,起来说话。」
太后的声音竟然也十分好听,宛若天籁。
我一边谢恩一边起身,身旁的薛展却早已起身,嘴里冷冷地说了一句「谢太后」。
原来,即使在太后面前,薛展也是这样骄傲冷漠的啊。
太后却好像并不在乎薛展的傲骄,她笑眯眯地端详着我问:「周昭重大人的嫡女,周兰青是吗?京城贵女众多,薛大人挑来选去,只有你ţű̂⁻一个人入了他的眼,想来你身上,必有什么过人之处。薛大人的婚事,也是本朝的大事,本宫问你,新婚这几日,薛大人,身体可还康健?」
这个问题令薛展很不喜欢,我看见他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却一言不发。
虽然我也承认,这个问题令人难以启齿,但我想,别家王爷二十岁都已经当爹了,太后是一国之母,一定是觉得薛展二十八岁才大婚,关心他的子嗣问题。
我必须得给薛展面子,也让太后放心。
于是我说:「太后娘娘请放心,婚后几日,夫君夜夜伴我同眠,妾身深感厚爱,更觉绵延子嗣是头等重任,故一刻都不敢耽搁,请太后娘娘放心,兰青必将不负王爷和娘娘的信任,带着家里的姐妹们为王爷一起——」
可还不等我把话说完,太后就脸色铁青地拍了桌子,大骂我没有妇德。
「这种淫荡之人,不堪为薛大人的夫人,来人,拉下去,关进大牢!」
我吓坏了,同时一脸懵逼。
几个侍卫奉命上前,却都被薛展挡住了。
薛展看都不看我,就伸手将我拉到他身后,坦然地跟太后说:「夫妻行敦伦之礼,天经地义,怎么就扯上了没有妇德?」
太后大怒,直接摔了手边的茶杯。
那些个侍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紧接着,太后令无关人等,全部退下。
我也要退,却被薛展一把抓住。
待所有下人都退出殿外后,薛展和太后,居然当着我的面吵了起来。
太后问薛展:「你可还记得当初对我的承诺?」
薛展神态冷漠,语气冰冷:「太后嫁与皇上的时候,不是说过,年少时的话不能当真吗?」
我了个巴拉。
原来他俩当年有事?
后来,我也被赶到了殿外,他们再吵什么,我也听不清了。
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我听到了太后的尖叫。
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如天籁,而似鬼魅。
她一边摔东西,一边尖叫,让薛展带着我这个丑八怪滚蛋。
然后薛展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回家路上,薛展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闭目养神。
我却根本无法安静下来,我的脑子在飞速转动。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坊间传言都说薛展有八百个通房,而我一个都没见过。
原来,这只是他为了给太后守节,而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这样ẗü⁰,就不会有贵女愿意嫁入薛家。
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向太后表明心迹。
薛展,还真是个情种。
可怜的我,才出了周昭重的狼牙,又跳进薛展和太后的虎口。
亏我之前还觉得薛展是个大好人,想要报答他。

-12-
这天晚上,我刚要睡下,薛展又出现了。
我用眼神向他发出疑问。
都这样了,还要让我唱歌?
真把我当成了哄睡妇?
我一脸不情愿地躺下,薛展居然也觍着脸躺到了我身边。
我背过身去,却又听他叹一口气说:「我和太后,早就已经没有什么了。」
我赶紧捂住耳朵:「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兰青求王爷什么都不要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把薛展气走了。
薛展走后,我一个人独占辽阔大床,可不知怎的,我竟失眠了。
回想认识薛展之后的这段日子,我实在不能说,薛展有什么对不起我。
相反,他不但没有对不起我,还是我的恩人。
本着朴素的价值观,我仍然还是得报答他的恩情。
只是,我虽想报恩,但并不想送命。
薛展固然对我不错,但他身上这个雷太大,大到我不敢再留在他身边报恩的程度。
我安慰自己,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像我这种小炮灰,还是顾好自己吧。
我有什么资格介入王侯将相(摄政王和太后)的爱恨情仇。
薛展的恩,只能来生再报了。
第二天,我正待在寝室里琢磨怎么跑路。
薛府很大,好东西很多,我卖点什么东西才能不会被发现?
我想得入神的时候。
薛展又回来了。
他黑着一张脸,进来便脱了靴子躺在床上,让我给他唱歌。
唱就唱吧。
也唱不了几天了。
我安慰着自己,开始唱歌。
薛展闭上了眼睛。
本着看一眼少一眼的原则,我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薛展。
平心而论,他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高高的鼻梁,高高的喉结,修长的脖子。
也不知道被衣服遮挡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光景。
鬼使神差地,我咽了口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薛展好像笑了一下。
我赶紧撇开眼。
我可不能让他看见我在看他。
就像多舍不得似的。
也就是这撇开眼的工夫,一道黑色的人影破窗而入。
几乎是本能的。
我扑到了薛展身上。
白刃刺破血肉。
剧痛袭来。
我后悔极了。
我觉得我简直有病。
他是摄政王,身经百战,什么刺客没有见过。
我竟然吃饱了撑地给他挡刀。
我真是不自量力。
真的好疼好疼啊。
视线逐渐模糊。
我凭本能抓着薛展的袖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叮嘱他。
一定要把我救回来,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说完这句话,我便陷入了昏迷。
ťũₜ13
我迷迷糊糊做了很沉很久的梦。
梦里一时是因为我吃了半个馒头,我爹就要拿刀砍我。
我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乱响,我吃不饱,穿不暖,常常挨饿,受冻。
这就算了,我还总是被我爹打。
有时候是做错了事,有时候单纯只是因为我爹看我不顺眼。
我娘总是抱着我说,忍着吧,忍着,做女人哪有不苦的。
想到一辈子都要这样。
那时,我常常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
另一个世界,很柔软,很暖和。
只要沉下去,我便获得了永远的解脱,再也不会挨饿受冻,再也不用吃苦。
就在我放纵自己往下沉的时候,一时又有一个很好听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
他让我一定要活下来,未来他会给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个声音和怀抱都太暖了。
又让我觉得好像活着也不错。
就这样,我终于醒了过来。
我醒来时,薛展正守在我床前。
眼圈黑重,胡子拉碴。
跟不久前那个玉面小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仔细端详了半天,才认出他来。
薛展惊喜地看着我:「醒了?」
他的眼睛闪闪的,似乎含了泪。
摄政王薛展,竟然会为我落泪?
这个发现太过惊悚。
我被口水呛住,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薛展仿佛吓坏了,一叠声地喊大夫。
然后便鱼贯进来七八个大夫。
轮番给我把脉。
眼前这些国医圣手们小心翼翼,一副我随时都会驾鹤西去的模样,让我紧张极了。
我紧紧攥住薛展的手,问他:「我不会快死了吧?」
为首的大夫哈哈大笑,说:「夫人不必害怕,夫人脉象平稳,接下来只需慢慢将养就好。」
听到自己不用死,我彻底松了一口气。
薛展Ŧũ̂⁸似乎比我还高兴。
他竟然不顾人多,执起我的手亲了一下。
「青青,你能活着真好。」
我彻底愣住。
生平第一次,有人对我说,我能活着真好。
有凉凉的东西落在我的手上,那是薛展的眼泪。
他竟然真的哭了。
大夫们退得比来得还快。
转眼房间里便只剩了我和薛展两个人。
薛展的眼泪仿佛砸在了我的心上。
好沉好重。
有什么东西,好像被敲开了。
那几天,薛展时时守在床前。
甚至学会了给我唱歌。
终于在他给我唱了一首不成调的小调之后,我下定决心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跑路。
我说我不知道他和太后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自古跟太后乱搞的权臣都没有好下场。
现在皇帝还小,拿他没有办法,可是皇帝早晚会长大,到时他就是死路一条。
不如趁现在,皇帝还小,赶紧跑路。
我还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买条船, 出海。
到时天大地大, 我们想去哪就去哪。
便是小皇帝长大了想要清算, 也找不到他。
我说了很多我的计划。
薛展静静听着,没有表态。
我的心渐渐沉下去。
是了。
我不是薛展。
不了解他对这个国家的理想和抱负。
终究还是我妄想了。
我住了嘴。
薛展却将我揽在了怀里。
「好, 都听你的, 我随你出海。」
薛展竟然点头答应了?
我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我试图看清他的表情。
他对我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你的事,我总会做到。」
我的伤很快就养好了。
薛展渐渐忙了起来, 不再每日都陪我。
他说, 他既然决定了要陪我走, 朝里的事情总要安排好。
北疆有夷族虎视眈眈。
南边的几个王爷也不安分。
这些年,碍于他的威名,他们才不敢乱动。
他要走了, 总要安排好这些身后之事,才能脱身。
而薛展很忙的时候, 我也没有闲着。
要买船, 要组建靠谱的出海团队, 还得训练自己的人。
好在薛展有钱。
这些事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唯一让我比较担心的事。
薛展对我依旧十分守礼。
近来, 他已不再听我唱歌。
而是改为我唱歌。
我终于忍耐不住, 在他又一次熄灯准备唱歌的时候, 爬到了他的身上。
「我不想听你唱了,我想听他唱。」
我学着自己花重金掏到的话本上的虎狼之词,冲薛展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薛展闷哼了一声。
将我压到了身下。
「青青, 这是你要的,你可别后悔。」
那一夜, 我唱了一夜的歌。
我过上了生平从未有的快活日子。
不久之后, 薛展终于安排好了一切。
他跟太后请旨, 说要南巡。
太后竟然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薛展带我和我娘上路。
可是, 等我们到了浙江,却听闻北疆有边匪来犯。
太后好像是为了跟薛展赌气。
他留下的将士,她一个不用。
偏用她自己提拔上来的。
我军节节败退。
薛展的脸色越来越差。
夜里,我常常听见他叹气。
我很怕薛展跟我说, 他不走了。
但他总是对我笑,说,不在其位, 不谋其政。
到了出发那天, 我和我娘顺利上了船。
薛展却不见了。

-14-
薛展走了。
回到了属于他的朝堂。
我没有掉头去追。
他有他放不下的东西。
我也有我的。
我摸着我的肚子。
那里正在悄悄孕育一个孩子。
我和薛展的孩子。
等我在琉球安顿下来, 再次听到朝廷的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朝廷赢了。
但薛展却被诬陷里通外国,被太后下了大狱,判了凌迟。
那时,我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念念。
我想,等念念再长大一些,我或许可以带着孩子回去替薛展收尸。
也不知道他的尸骨会不会成了精?
那天晚上,我正给念念讲她爹爹白骨成精,回来寻我们母女的故事时。
我卧室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了。
怪瘆人的。
我起床披衣去关窗。
月光之下, 站着一个乌漆麻黑的男人。
只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
「白骨精来了,你还敢要吗?」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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