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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真千金。
十五岁那年,我被我爹当朝宰相接了回去,认祖归宗。
人群中走过一个气质清冷、艳光四射的着翠绿衣衫的绝美仙女儿。
我爹和蔼地一笑,冲她招手,唤她:「快过来,这就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假千金不紧不慢、仪态优雅地走到我跟前,垂下眼眸看我,嗓音冷冷,没好气道:「我叫李傲天。」
第一次见面,就主动地做自我介绍,这也太有礼貌了吧。
我挠了挠头,咧嘴一笑:「俺叫桂芬……」
李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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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表面是个土人。
但其实,我是装的。
来时,俺们村最有文化,住我隔壁的豆腐西施妙云给我长篇大论了一通,大意就是:「桂芬哪,你看你长相平平,又没啥文化,手艺不佳,一无是处的。刚回相府可得韬光养晦,得藏拙。」
我除了听出来她骂我,其他啥也听不明白。
妙云急得上蹿下跳:「我读的书比你多一页,听我的。你们相府那个假千金你可得小心提防,指不定存着什么坏心思要搞你呢。」
我挠挠头:「不能够吧,她干吗要搞我?」
妙云:「要不是当年宰相夫人你亲娘抱错了孩子,住在宰相府里的就是你了!那个假千金鸠占鹊巢这么多年,眼见着你回去,她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化作泡影,肯定会针对你!」
我点点头:「你说得有点儿道理,但要是宰相夫人没抱错,跟你做好姐妹的应该就是那个假千金了。」
妙云看了看我。
我看了看妙云。
妙云的脸上露出了忏悔的神色:「我可真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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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还是听取了妙云的意见,准备先搞一下伪装者,探探假千金的老底。
我爹养了李傲天多年,已然当她是亲闺女,况且宰相府不缺银钱,多养女儿并不费劲儿,且我阿爹阿娘都早死了,李傲天早已是无家可归。便假称我是被送去寺庙祈福的李家二小姐,如今刚刚被接回来,李傲天还是李家的大小姐。
我爹一下子有了两个女儿,脸笑得如菊花一般灿烂。
倒是李傲天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并不见得有多高兴。
一位衣着华贵的贵妇人从檐廊下走出来,双目垂泪,直走过来抱住我,也不管我衣衫破旧,上头还沾了泥点儿,她边用力地拍我的背,边嚎:「孩子啊,可算找到你了啊,不然,我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姐姐啊。」
一旁李傲天翻了个白眼,一脸嫌恶。
我爹神色一黯,须臾,才为我解释道:「这是你母亲,是你亲娘的表妹,你亲娘她……」我爹顿了下,才道,「你十岁的时候,她便没了……」
我怔愣了下,才憨里憨气,道:「那她应该是俺姨,咋是俺母亲嘞?」
我爹一噎,就连那贵妇人的脸色都瞬时一变,一旁李傲天皮笑肉不笑道:「娘死了,姓白的她趁机上位喽。」
我爹脸色一沉,语气微重,道:「傲天,不许这么说你母亲!」
旋即又转脸去宽慰那贵妇人:「淑兰,傲天还小,你别放在心上。」
李傲天便不再说话。
倒是那个淑兰这会儿早已神色如常,她撇开此事不谈,道:「孩子,别难过,母亲会替姐姐好好地疼你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李傲天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她道:「人接完了,没我事儿了吧,我先去房里躺平了。」
话毕,就一脸不悦地走了。
白淑兰怕是担心我心里膈应,连忙宽慰我:「你刚回来,兴许有些不适应,母亲已让厨房为你备下饭食,咱们先去你院子里瞧瞧。」
「母亲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儿的院子,就照着心里想的为你置办了,你要是有不喜欢的地方,尽管告诉母亲。」
我语气轻快地应她:「俺晓得嘞!」
白淑兰又望了望李傲天离开的方向,像是为李傲天说好话:「傲天这孩子性子一向来如此,时日还长,你与她相处久了便知道了。」
但听起来这好话像是坏说。
我假装没听出来,道:「那俺吃完饭就去跟她相处相处。」
白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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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淑兰带我去看了我的院子,就在李傲天的院子「不由天」隔壁,白淑兰显然是用了心的,花里胡哨地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我看得脸都皱到一起,但怕白淑兰发现,我很快地将脸像大饼一样又摊开。
白淑兰忙前忙后,又是带着我吃饭,又是领着我介绍给府里上下的仆婢认识,还给我送来了一堆粉色的新衣裳。
我回院子时,正碰上李傲天出来,冷不丁地打了个照面。
她神色凉凉地打量了我一会儿,才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小傻子。」
「你可别被白淑兰那个女人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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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淑兰照顾我十分尽心,我爹瞅着我们母慈女孝的样子,甚是满意,只有李傲天,来回碰见我都是一副不愿相处的样子。
倒是白淑兰特意地叫住了她:「傲天,明日就是春日宴了,让你妹妹与你同去。她刚回来不久,也该慢慢地融入帝京贵女的圈子了。」
李傲天眯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淑兰,来时,白淑兰便先给我做了心理建设:「明日是春日宴,都是帝京贵女世家公子爱去的宴会,母亲让傲天领着你一道去,你也好多认识些同龄的女孩儿。」
她眉心皱了皱,又叹气:「若是傲天不答应,你可千千万万不要记在心上,不要怪她,也万万不要同你爹说。」
那架势,生怕我不记在心上,不怪她,不去和我爹告状一样。
我点头:「俺不会滴。」
白淑兰抬手摸了摸我的颅顶,咬牙切齿道:「那就好。」
李傲天看了我一会儿,才道:「好啊。」
白淑兰愣住,显然没想到李傲天这样轻易地就答应了。
李傲天仿佛我不在一样,对着白淑兰放狠话:「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偏不做。」
她笑:「可我知道你今日不想让我做什么,那我便偏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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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跟着李傲天前往春日宴,她只对跟在她身侧的我嘱咐道:「待会儿你跟紧我了,可千万别迷路。」
像是怕我惹出麻烦一般,她难得耐心地给我科普,道:「苏尚书府的四小ṭų₎姐是个海王,她身边的男的有一个算一个你都别搭理,全是她养的鱼。」
「张御史家的幺女是个恋爱脑,以后就是挖野菜的命,你也别跟她多废话,我怕你被她带坏了,以后也去挖野菜。」
我仰头看李傲天:「可是,俺就是吃野菜长大滴嘞,俺挖野菜贼溜!」
李傲天垂眼看我,眼眸中第一次有柔软疼惜的神色。
须臾,她望向远处,道:「将军府的三小姐顾双双是个死绿茶,没少领着她身边那帮跟班整我,上次我没留神儿还被她们几个给推进湖里,染了风寒,养了十天半个月才好。」
我问她:「那后来呢?」
李傲天:「什么后来?」
我:「死绿茶她们。」
「哦,你说这个,好了之后我给她们一人十个大逼斗,脸都扇肿了,她们养了一个月才敢出来见人。」
李傲天聊到自己的丰功伟绩就很开心,眉飞色舞起来。
日光拓下来,衬得她愈发地好看。
须臾,李傲天冷静下来,道:「总之,她见到你,知道你是我妹妹,定然会针对你,以达到羞辱我的目的。」
「所以,离她远点儿,知道吗?」
我点头:「恩,俺记住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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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跟李傲天走散了,被顾双双和她的拥趸围在了花园一角,顾双双笑得阴恻恻:「你就是李傲天的妹妹,李桂芬?」
我吓得发抖,瑟缩着点了点头:「是、俺就是。」
顾双双吩咐她们:「你们几个去外边守着,一个乡下来的破村姑,我一个人就能轻松地对付。」
跟班们都四散去把风,我却被顾双双逼至花园池畔。
顾双双伸手拍了拍我的脸,拍了一手粉,她语带威胁,道:「你知不知道,你最错的,就是不该做李傲天的妹妹。」
顾双双伸手要推我进池子里,却被我闪身躲开,她去势一时没收住,直接整个人跌落水里,开始在水里扑腾。
我蹲在岸上看着她,顾双双朝我伸手:「我不会凫水,快拉我上去!」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不会凫水啊?」
顾双双看着我脸上的神色,不由得大惊:「你要干什么?」
我笑:「你家里人有没有告诉过你啊,不会凫水这种秘密,可千万不要让你的仇家知道。」
我抬手,放在她的头顶,直接将她摁进了水里。
顾双双拼命地挣扎,可她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那点儿力气于我不过泥牛入海。
眼瞅着她快没气儿了,我才卸了手上的力道,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
我像看一个死人一样,问她:「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顾双双拼命地摇头,我抬手一个大逼斗扇在她的左脸上,白皙的脸上赫然出现一道指印。
「现在,知道了吗?」
顾双双拼命地点头。
我又一个大逼斗给到她的右脸。
顾双双眼圈都红了,口齿不清道:「我认错了怎么还打?」
我笑:「错了,才更该打啊。」
外间隐隐地有人声骚动,但有顾双双那帮跟班拦着,一时半刻,这儿还不会被人发现。
我扯着顾双双湿漉漉的头发,迫使她脸侧向一边,我凑到她耳边,道:「你啊,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远处传来李傲天的咆哮:「草泥马的顾双双,你们他妈的把我妹妹搞哪里去了?!」
「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老娘要你们的命!」
顾双双拼命地求饶,肿着半边脸哭着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招惹你了。」
我牵了牵唇角,似笑非笑:「蠢货。连自己错在哪儿了都不知道。」
我冷笑了下,把她的头又摁进水里,等着她喘不上气来了再将她的脑袋提出来:「现在知道,不该招惹的是谁了吗?」
春日的池水冷得刺骨,顾双双一边发抖,一边拼命地点头:「是李傲天,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碰她了。」
我这才松了她的头发,笑意淡淡:「我李桂芬的姐姐啊,可不是你这种蠢货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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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人声愈发地近了,李傲天甩开拦截她的众人,疯跑过来,看到一身湿漉漉连脸都肿了Ţű̂₃,刚从池子里爬上来的顾双双,眼里几乎冒火。又看见我在一旁安然无恙,提起的那口气才算是卸下来。
没等她开口,我就冲过去抱住李傲天的盈盈细腰,搁那儿干嚎道:「姐,俺害怕。」
李傲天香香软软的,真是好抱,我有点儿不舍得撒手。
她垂眸看了看我,眼中带着了然的温柔笑意,须臾,抬手揉了揉我头顶,像是安抚我一般。
我仰头看她,只见她目光凌厉地看向周围,冷声道:「听见没有?你们吓着我妹了!」
被她一吼,我感觉那群娇小姐各个都哆嗦了下。
跟顾双双一伙儿的陈妍却在关切顾双双:「双双,你怎么了呀?你怎么会掉水里了?」
顾双双刚要说话,便对上我望向她的视线,我歪着脑袋,缓缓地牵唇,对着她咧嘴一笑。
顾双双要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改了词儿道:「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陈妍不可置信:「刚刚明明……」,她眼神乱飞道,「还有,你的脸……」
「是我自己撞到的!」顾双双打断陈妍的话。
我点头附和:「是哩,俺亲眼瞅见得嘞!」
「俺还想救她哩,但是俺救不着……」我瘪着嘴,异常委屈,「还撞成这样,可怜得嘞。」
李傲天的火气更大了,拉着我就走,临行还丢下一句狠话:「晦气玩意儿!下次要掉水里就自己掉,溅起来的水花可别沾着我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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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春日宴是没法儿待了,李傲天脚步飞快地在前头走,我在后面狂追:「姐,别生俺气嘞。」
李傲天停下脚步,语带心疼地责备我:「我不是说了让你别走丢了?你怎么不听?」
我扯了扯自己的耳朵:「听见哩,听见哩,两只耳朵都听见哩。」
李傲天:「那你还走丢?」
我伸出手,牵起李傲天如玉一般的手道:「肯定是因为恁刚刚没牵着俺哩。」
我憨憨地一笑,晃了晃李傲天的手:「这样就不会丢哩。」
李傲天看着我,眼瞳跳了跳,良久,才不耐烦地说了句:「知道了。」
然后,就一路牵着我,直到在马车上,也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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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相府,管家老王急匆匆地迎出来,引着我们就要回院子:「老爷夫人吩咐,二位小姐出去游玩一日,回来定是累着了,先回院子休息。」
李傲天理都不理老王,直接就往前厅走:「我不累。」
我屁颠屁颠地跟上:「俺也不累。」
老王一路追随,死劝活劝,我跟李傲天已经成功地抵达前厅——旁偷听。
我爹面色凝重地坐在上首,白淑兰在那儿说话:「崔玉姐姐,我家傲天同秦冉的婚事,是姐姐还在的时候就定下了的。」
「您这会儿上门说要退婚,恐怕不合礼节吧?」
那崔玉一身华丽衣衫,满头珠翠,眼高于顶,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李傲天是个赝品啊。」
「我们家秦冉可是荣阳伯府的嫡长孙,九代单传,就算是尚公主,那也是配得上的。」
「区区一个假千金,凭什么进我们荣阳伯府的门?」
我已经听不下去,正撸了袖子准备出去跟那个崔玉理论,却被李傲天扯着手腕拦下来:「退婚这点儿小事儿,不值得生气。」
我看了看李傲天,退婚都是小事儿,那什么是大事儿啊?
「姐,恁真不生气啊?」
李傲天无所谓道:「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嫁给那个什么秦冉。」
但我爹却不这么想,他直接问坐着的那个少年:「秦冉,今日我不关心旁的人怎么想。」
「你与傲天相识多年,我只问你,你是怎么打算的?」
秦冉眼神闪烁,须臾,他才低声道:「我听我母亲的。」
李傲天没忍住,低声地骂了句:「死妈宝。」
我认真地看了看那个秦冉,道:「这人俺见过哩。」
李傲天搭话:「恁搁哪儿见过哩?」
我:……
李傲天:……
李傲天:「妈的,给你带偏了。」
我挠挠头:「俺见过他跟在那个苏四小姐身边哩。」
李傲天啐了口:「一条破鱼,还给他显摆上了。」
我俩骂我俩的,白淑兰已经开演了:「崔玉姐姐,秦冉同傲天的婚事,结的是秦李两姓之好,是荣阳伯府和宰相府的大事儿,若是就这样退了,妹妹我也怕人家外头要传闲话,说咱们两家生分了。」
崔玉扭了扭身子,拿起茶盏呷了口茶,复又慢慢地放下,方才不紧不慢道:「我只是说要退我家阿冉和傲天的婚事,又没说不顾两家的情谊了。」
白淑兰探寻道:「崔玉姐姐的意思是?」
崔玉笑:「退了假千金的婚事,再结和真千金的婚事。」
「能进我们荣阳伯府的,只能是货真价实的宰相府嫡女。」
……
李傲天蹿天猴一样蹿了出去,浑身是火,我连拉ŧŭₕ带拽也没扯住过她的一片衣角。
说好不生气的呢?
咋这会儿这么大火气。
然后我就看见她站在崔玉跟前,指着她骂骂咧咧:「放你娘的清朝屁。」
「你那软蛋儿子什么傻逼货色也敢肖想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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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傲天这也太冲动了。
骂人骂得这么直白,都不带拐弯儿的,叫人多下不来台啊。
崔玉一脸不忿:「赝品就是赝品,半点儿规矩都不懂。」
秦冉也长本事了,跟李傲天对峙:「谁准你这么跟我母亲说话的?还不道歉!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嫁进我们荣阳伯府。」
李傲天叉腰怒骂:「谁稀罕了怎么的?你个普信妈宝男,可千万别来沾我们李家的边儿。尤其是我李傲天的妹妹,你想都别想!」
崔玉道:「原本还想着我们荣阳伯府前来退你的婚叫你面子上过不去了,往后再嫁也难。寻思着等你妹妹嫁过来,收你入府做个妾室,你们姐妹俩到底也有个照应。如今看来,属实是没有必要了!」
不提这茬还好,提了这茬儿李傲天更气上头:「别说我妹还没过门,就算她日后嫁人,夫家也绝对不准纳妾!」
我眼见势头不妙,赶忙走了出去,站到我爹身侧,一脸害怕小心的样子,道:「爹,怎么回事儿?俺害怕。」
崔玉行事本就过分,我爹心里本来就有气,见我这副样子心疼得不行,才柔声地宽慰我:「桂芬,别怕。」
他声音扬起来:「这是在我们李家,你爹我再不济也是个宰相,女儿的婚事,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白淑兰原本隔岸观火,想看李傲天同崔玉吵出个子丑寅卯,这会儿见我爹发话,便忙过来劝道:「老爷,您可别气着自己。到底是姐姐定下的婚事,咱们再商量商量?」
一面又拉扯我到崔玉跟前,道:「崔玉姐姐,这就是桂芬。孩子还小,刚回府,不过人是顶懂事听话的。」
李傲天听着白淑兰这顿指桑骂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白淑兰催促我:「还不快见过伯夫人和你秦冉哥哥?」
我一副瑟缩没出息的样子,简单地施礼,道:「伯夫人。」
「秦冉蝈蝈。」
「土气是土气了点儿,但是多少和芸姐姐还是有五分相像的。假以时日,还是能教养出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来的。」崔玉望着我一脸挑挑拣拣的样子,道,「明日啊,我就派个教引嬷嬷过来,好好地教教桂芬规矩。」
我转头看我爹:「爹,这位夫人为啥要派人教俺规矩?」
我万般委屈,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纯洁无知:「是因为俺不懂规矩吗?」
自家的女儿哪里轮得到别家来教?真当自己是皇亲贵胄,有皇位要继承啊?
我爹原本觉得对面来的是位夫人,交由白淑兰处置更为妥善,他便不便搭话,可这会儿都被人蹬鼻子上脸了,我爹也懒得忍了:「我李家的女儿,我李家自己自然会教,轮不到不相干的外人来指手画脚。」
崔玉脸色一变:「李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白淑兰于当中一站,两边说和:「老爷,崔玉姐姐,万事还请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她捏出帕子,掩面而泣,道:「是淑兰无用,对不起姐姐。」
白淑兰这些年,回回遇事,抬出我娘,我爹便万般不忍心多一句责备。如今,她故技重施,我爹眉头不自觉地微蹙,心下戚然。
我见势不妙,对着我爹纯真无邪,道:「爹,这是俺娘定下的婚事,所以不能退。可惜,俺娘死得早,俺没能见着俺娘。但是俺相信,要是俺娘还在,见到恁个秦冉是这样子,指定不会让俺姐嫁给那个什么秦冉的。」
李傲天立刻附和:「对!爹!要是娘在,知道秦冉是这么个玩意儿,也肯定不会让李桂芬嫁给那个妈宝!」
崔玉哪里见得别人说她的宝贝儿子一个字的不是,立马指着我和李傲天就骂起来:「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白淑兰刚要说话,直接被我爹打断:「够了!桂芬和傲天说得都没错,若是阿芸还在,她断不会舍得女儿嫁到你们荣阳伯府那样的人家!」
「今日,李家同你们秦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崔玉许是从未被人这般教训过,自觉下不来台,梗着脖子道:「你当我们荣ţú₇阳伯府稀罕你们李家的婚事吗?」
李傲天拱火道:「不稀罕不稀罕,你的宝贝儿子是要尚公主的呢!」
崔玉咒骂道:「你们李家的两个女儿,一个没有教养,一个土里土气,活该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我爹最是护短,听人这样骂自己女儿,自然是忍不了,回怼道:「我李家的女儿,自有去处。若是不想嫁,留在我们李府,养一辈子,我也养得起!」
「我们李府不欢迎你们,淑兰,送客!」
白淑兰见势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好张罗着一面赔礼道歉一面送崔玉她们出府。
李傲天笑嘻嘻:「爹,你刚刚说要养我们一辈子啊。那我可当真了啊,我就赖在你身边不走了。」
我疯狂地点头:「俺也一样!」
我爹指着李傲天一边鼻子骂她,一边气笑了:「瞧你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别把你老实巴交妹妹也给带坏了!」
「赶紧让你们母亲给你们安排青年才俊相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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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厅散了,李傲天才眯了眯眼看我,道:「老实巴交?」
我故作懵懂地点头。
李傲天笑笑,不提这茬儿,继续道:「你刚刚还不算笨,知道搬出娘。」
我憨憨地笑道:「俺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嘞。」
「俺是不是说得挺好?」
李傲天伸手抚了抚我的头顶,眸色温柔:「挺好的。」
她忽然有些怅然:「要是你也能见见娘就好了。她是……很好、很温柔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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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云如约地来了京中,与我交换了情报。
回宰相府前,妙云从中穿针引线为我铺路搭桥,找了个说是在宰相府谋过差事,代号「村口老王」的老人问了问宰相府里的事儿。
那个村口老王的嘴巴确实很大,而且着实很是八卦,关于宰相府的一切,无有不知,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譬如,我娘身子骨儿原是很不错的,诞下我后才身体逐渐地亏空,日日不如一日,缠绵病榻数年,终是沉疴难返去了。
又譬如,我娘是我爹的白月光,我爹深爱我娘,爱屋及乌,对李傲天骄纵,也因此照顾白淑兰这个我娘的妹妹。
再譬如,李傲天小时候性子并非如此,而是乖巧听话懂事,少时与白淑兰也相处得很好,并不似如今这般水火不相容。只我娘过世前一年,李傲天于京中落水,被救上来后昏迷了足足三日,醒来后,性情大变,处处和白淑兰作对,至今有愈演愈烈之势。
至于我娘为何病逝,村口老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说是我娘其实身子骨儿并不差,只是白淑兰买通了为我娘治病的大夫,在她的饮食和药膳中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日久天长,终是要了她的性命。
村口老王甚至给我们指了条明路,去找到当年跟白淑兰合谋的大夫,出来指证她。
村口老王还给了我们一条线索,那个大夫正是如今正在京中。
妙云:「老王说的你信几分?」
我将从白淑兰那里骗来的珠宝首饰都给妙云,让她继续打听消息,收买人心,我慢悠悠道:「十成。」
妙云疑惑地看我,我道:「有人透露消息给我,是想扳倒白淑兰,但到底对我没有恶意。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
「对了。」我嘱咐妙云,「帮我找到那个大夫,顺便,那样的药,一模一样的给我弄两份来。」
那样的药,害死我娘性命的药,我总要让作恶的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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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子渐渐地差了起来,遍寻名医也不得好,只一日日地消瘦下去。
李傲天常来我院子里跟我说些新鲜事儿,譬如,先前来我家退婚的秦冉,当真尚公主了。
珑玉公主生性乖张,府内面首无数,找个驸马不过是为了应付皇帝,勉强地做出个肯成家的样子来。
若是秦冉知些分寸,两人日子倒也能过下去。
只不过,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母亲崔玉,竟然擅自进了公主府,还摆出婆母的架子来。
她见自家儿子受了冷落,要上门为儿子找脸面,闯进了珑玉公主的酒宴,彼时,珑玉公主正同她那帮面首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崔玉上前就打碎了酒壶,摔烂了乐伶的琵琶,还大吼大叫嚷嚷着珑玉公主不知检点。
珑玉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直接命人将崔玉狠狠地打了一顿,扔出了公主府,扬言谁若敢替她看诊,便是与自己作对。如此,自然无人敢为崔玉看诊,本就是夏日,她那伤口不多时就化脓,整个人因此去了半条命。
皇帝不忍苛责自己的爱女,任由事态发展,崔玉这伤拖了足一个月,皇帝才假装知道消息,不轻不重地责骂了珑玉公主两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崔玉没了半条命,她儿子却还得在公主府受苦,不多时,秦冉就因玩乐时太过火,在水中泡久了,伤了子孙根,彻底地失势。荣阳伯府也因此绝后。
我「咯咯」直笑,只觉得万分畅快,李傲天也十分解气道:「这秦冉也是活该,就他那样儿,还想跟你成婚,婚后还联合他娘对你百般磋磨……」
话到嘴边,她便住嘴了。
我敛住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村口老王,就是你,是不是?」
李傲天脸色一变,怔愣了下,道:「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你也想替娘报仇。」
「可若真想报仇,不下狠手,怎么行?」
我看着李傲天,当着她的面,将药碗里黑黢黢的药一饮而尽。
李傲天瞳眸瞬大,须臾,才将药碗抢过来,怒骂我:「李桂芬!你疯了!我给你传消息,是为了让你小心提防白淑兰,不是让你拿命来博!」
「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笑:「姐姐,若是想报仇那么容易,你也不会蛰伏这么些年都不曾出手扳倒白淑兰吧。」
「为了娘,就是八千、八万、八十万,我亦不悔。」
我目光灼灼,咬牙切齿,无比坚定:「我要她的命!」
须臾,我看向李傲天,问她:「你现在,是不是也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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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傲天是本真假千金文里的穿书女主,我们所有人,都是书里的配角。
她是胎穿,直到九岁那年她因为撞破白淑兰和大夫密谋毒害我娘的事情,被白淑兰狠心地推进池子里,她才觉醒。她知晓往后发展的所有剧情,所以,她做的第一步,就是要揭穿白淑兰。白淑兰对我爹一见钟情,却嫉恨我娘才是我爹的真爱,因此,便想拿我娘的孩子发泄恨意,将我和李傲天偷梁换柱,让我娘亲生的孩子只能在村里受苦受累地长大。
李傲天先是使人送信到我们村里给我阿娘,我阿娘才惊觉当初的情形确有抱错的可能,便收拾东西要带我上京认亲。可原本我不该在这个年岁回家,强行改变剧情的李傲天遭受到了第一次打击。
我阿娘在第二日溺毙在了洗衣裳的小溪旁。
李傲天带着愧疚和痛苦一点点地长大,眼睁睁地看着剧情进展,从小待她如珠如宝的娘因病而逝,而我爹却蒙在鼓里,还娶了害死娘的仇人做继室。
她挣扎,她反抗,可她每一次的举动,都会带来她所说的「蝴蝶效应」,会伤害更多的人。
她更怕我会因她一念之差再受伤害,便隐忍不发,只想着熬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她只好遵从原书里跟我水火不相容的态势,对我冷言冷语,却忍不住地想要关心我。
她假装不在乎,却早早地安排打点好一切,只想叫我小心提防白淑兰。
可她唯一算漏的是,我竟然会为了报仇,不惜伤害自身,也要拉白淑兰下水。
李傲天:「我说的,你能听明白吗?」
我点点头:「能懂八成。那往后呢?」
李傲天眉梢一挑:「什么往后?」
我:「往后,若是按照书里的剧情,你我会是如何?」
往后,我会因为自己不受重视,一点点地嫉妒愤恨李傲天这个赝品所得到的爱,我被人嘲笑羞辱,在白淑兰的挑拨激化下,我越来越恨李傲天,觉得我所有的苦难皆因她而起。李傲天作为女主,却处处都有女主光环,她有爹的爱,有王孙贵胄的仰慕,还会在某一天遇到书中的男主,便是她的命中注定。而我,也爱上了这个男人,陷入了畸形变态的爱意,彻底地黑化,最后不惜毒害李傲天。
我看向李傲天,指天发誓:「姐姐的命中注定,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绝不沾染一分一毫。」
李傲天怔愣:「即便如此,你还把我当姐姐?」
我点头:「你是阿娘的女儿,你就是我的姐姐。」
「娘是很好很温柔的人,阿娘也是。」
我虽然从小生在村子里,阿娘独自一人将我拉扯长大,可她已经给了我所有她能够给到我的。
她为我缝衣制鞋,陪我捞鱼扑蝶,我并未因为贫穷而困顿,反而觉得十分快乐。
我不光要替娘报仇,还要替阿娘报仇。
阿娘擅长水性,又如何会溺毙在水中?不过都是白淑兰的设计罢了。她害怕阿娘到上京揭穿她,才痛下杀手。
我突然喉头一热,气血上涌,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我齿间含血笑起来:「姐姐,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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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淑兰原本宁死不从,甚至搬ṭúⁿ出我娘,令我爹动容。
直至在她房中找出「服宁」这味药,与我所中之毒一模一样,当初与她密谋的大夫将她指认。
她百口莫辩,方才疯了一般地哭喊:「老爷,明明是我比姐姐先爱上你的,为何你的眼里只有姐姐却没有我?我恨姐姐,若不是她,与你相知相守一生的人就是我。老爷,你该爱的人是我啊。」
「那个人是我啊,哈哈哈哈……」
「李桂芬、李傲天,你们两个合起伙儿来害我,好啊,那我赌咒你们姐妹两个,会为了同一个男人,相爱相杀,哈哈哈哈……」
我与李傲天深深地对视一眼,原来,我们所在的这本书里,白淑兰和我娘的爱恨情仇,竟然就是我和李傲天的复刻。
我爹痛意难当,不愿再听白淑兰一言,只将她发落到庄子上,让她自生自灭。
庄子上的人拜高踩低,知道白淑兰失势,甚至连饭菜都懒得给她,每ƭű̂ₒ日只一顿发烂发臭的馊饭馊菜,扔进屋子里,爱吃不吃。
我和李傲天一次没去看过她,直到她快要不行的消息传来,我和李傲天才去见她。
不过月余,她头发竟已经白了大片,整个人形容枯槁,躺在床上,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
我慢行至她的床前,当着她的面,将「服宁」洒进了她最后一碗水中。
「我娘当年死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呢?」我垂眸冷冷地看向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白淑兰,「你总该体会体会吧。」
这一个月,日日,我都叫人将「服宁」下在她的饭菜和水中,我娘受的苦,白淑兰半点儿也不能少受。
在白淑兰的厉声咒骂中,我和李傲天走出了庄Ṭùₚ子,再后来,她的声息渐弱,直至整个人再无声响。
我在大好的日光中,仰头看向李傲天:「姐姐。」
「你说过,如果强行改变剧情,会遭反噬。」
「可我觉得,真正能书写剧情的,是你,是我,是这书里的每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执笔之人虽能绘出我们的相貌脾性,却绘不完我们的一生。」
「我们的人生路,只有我们自己能走。」
我朝李傲天递出手去:「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下去?」
李傲天垂眸,蓦地笑起来,将我的手牢牢地牵住:「好啊,试试就试试。不过,你现在一天到晚不说俺,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我:「真的不习惯啊?」
李傲天:「也挺好的,不然我总是要想到两头熊和一个光头。」
我:「你是不是拐着弯儿地骂我啊?」
李傲天:「才没有,得空了我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
我:「那你现在就讲啊……」
李傲天:「行行行,讲讲讲!」
……
——全文完——
番外
我生辰这日,我爹在府中大摆宴席,请了我新结识的京中贵女还有妙云。
李傲天则缺席了。
去遇见她说的那个命中注定。
宴席热闹非凡,耳边是不住的恭贺,还有应接不暇的生辰礼物。
我举目四望,却没有李傲天,心中仿佛空了一大块。
哪怕她趾高气扬地走过来,不咸不淡地说一句:「过个生辰而已,犯得着这么大动静儿吗?」
天色渐暗,戏班子锣鼓声越来越响,嘈杂人声如海浪一般地次第席卷而来。
我只觉得心中空了的那一块仿佛被湿漉漉的棉絮填满。
李傲天这个人,就算去见什么命中注定,好歹也给我准备个生辰礼物吧。
很耽误事儿吗?
我越想越气,恨不能将我想要送她的同心锁给扔到湖里去。
耳边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肩上落了件披风,我仰头去看,月色深浓下,李傲天站在我的身侧,垂眸看我。
「你还知道回来?」我语气都发酸,「你还回来干什么?」
李傲天笑,将手里的百合花塞进我怀里,语气温软:「怎么?还生气了?」
「没有的事儿。」我低头摆弄了下怀里的百合花,「今天是我生辰,回府的第一个生辰,第一次和家人过的生辰!」
我一再强调,而后道:「我不要太高兴噢!」
「哦。」李傲天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指着那束百合花,「是我亲手种的哟。」
「真哒!」我眼睛里放光地看向她,忽而又觉得这样轻易地原谅她实在太没有面子了,「自己种的就自己种的吧,显摆什么呀。」
李傲天:「寻常物件儿哪儿能配得上我的妹妹啊。」
我不接她的话茬儿,道:「你那个命中注定呢?」
李傲天无所谓道:「没到点儿我就回来了,没遇上。」
ţŭ₎我一怔:「他不是很重要的人吗?」
李傲天望着我笑,无比温柔:「是挺重要的。」
「可再重要的人,也没有我的妹妹珍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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