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了两个儿子。
一个生的,一个捡的。
亲生儿子在我被赶出侯府时,帮着姨娘口出恶言:
「你这个肮脏的女人,不配当我娘!你走了,爹就可以抬柳姨娘做正妻,让她当我娘了!」
而捡来的儿子,却舍下侯府荣耀,陪我远走西北。
十年后,勇冠侯得胜回朝。
其母获封一品诰命夫人。
打马游街时,一个男子冲到队伍前面,哭喊道:
「娘!您终于回来了,我和爹都盼着您回去呢!」
-1-
「来者何人?」
护卫将人拦下。
他一脸不服气道:「知道我是谁吗?
「我乃定远侯长子林景和,你们护送的护国夫人就是我娘!还不让开?!」
话音一落,围观群众便议论开了。
「他说护国夫人是他娘,那不就是定远侯的原配夫人吗?」
「可我记得定远侯原配夫人,早就死了啊?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定远侯早就另立正室,这原配又活了,算怎么回事?」
人群的议论声传进我耳朵里,我却对此心无波澜,只看着队伍前那人。
「娘!儿子知错了!求您原谅,见见我吧!」
林景和不顾礼仪,当街哭喊着。
「母亲,要不要我把他赶走?」
眼见驻足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新晋的勇冠侯走近我的马车,低声询问。
我摆摆手:「让他过来吧。」
有些事,等了十年,也该做个了断了。
-2-
「娘,儿子不孝,让您在外受苦了!」
林景和走到我轿子前,「扑通」跪下,痛哭道:
「当年儿子年幼不知事,才会遭人蒙蔽,对娘做下那等畜生不如之事。
「如今,您和大哥安全归来,我和爹在侯府为你们设了接风宴,请您跟儿子回去吧!」
他跪地恳求,哭得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这模样让我想起了十年前。
我也是这般,跪在定远侯府的祠堂里,恳求侯爷彻查柳姨娘落水滑胎一事。
可那时,无一人愿意听我辩解。
「证据确凿,还有何可查?」
侯爷满面怒容,让人将八岁的林景和带了上来。
他瑟缩在奶娘身后,却一口咬定是我推了柳姨娘。
「儿子亲眼看见,是娘把柳姨娘推下水的!」
一句话便将我牢牢钉死。
我知道这个儿子从小与我不亲,但从未想过他会帮着姨娘诬陷我。
当时便如当头棒喝,怔怔难言。
侯爷却是深信不疑,怒不可遏道:
「就连你亲生的儿子都指认了,是你推如意下水,你还有脸辩驳?
「身为主母,这般歹毒,我林家断不能容你!」
短短几句,便定了我的罪名。
由于林景和的指认,我被冠以「谋害侯府子嗣」罪名,足足挨了十鞭家法。
从此在侯府失去主母威仪,就连下人见着我都敢面露嘲讽。
再后来,我被陷害私通侍卫,与整个侯府闹翻。
这个儿子不仅不为我说话,还要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我拼着一口气,打出了侯府,才保住一条命。
之后远走西北。
那是我父兄曾经战死之地,周家满门忠烈,以身殉国。
而侯府深知我无法留在京城,便对外声称我已暴毙而亡。
看到如今跪地痛哭忏悔的林景和,我觉得十分讽刺。
没再多看一眼,便淡淡道:
「起来吧,待游街仪式结束,我便同阿峥一起去侯府。」
「真的?娘您答应跟儿子回府了?」
我点点头。
他大喜过望,忙叩首道:「娘放心,儿子定会风光地迎你回府!」
说罢,起身让路。
但我却没有错过他起身时,嘴角那一抹讥讽的笑意。
-3-
他以为自己骗过了我。
其实不然,他的心思我了如指掌。
这十年,我虽身处西北,却一直暗中派人关注京城的消息。
更对这个儿子的言行举止一清二楚。
我知他从未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今日这般,不过为了借我这个护国夫人的名头,帮他找到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罢了。
方才的眼泪,全都是装出来的。
三日前,他曾在天香楼约朋友宴饮,酒过三巡后,便透露自己亲娘如今成了一品护国夫人。
也说出了自己今日的拦车计划。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不可能不认我!
「我再哭上一哭,这个愚蠢的女人一定会原谅我的!」
他借着酒意,说得眉飞色舞。
「到时候,我借着她的名头,和那个便宜大哥的权势,定能娶个高门贵女!比你们这些家伙强上百倍!」
他想得倒挺美。
诚如他所说,他如今娶妻艰难,得借着我的势才能成事。
侯府式微,承袭三代的侯爵之位,到他父亲手里便要终结。
他无爵位可承,得靠自己才能撑起整个侯府。
只可惜当年我一心为他筹谋,教他本事,却被他当作苛待。
一心向着什么都满足他,由着他性子胡来的柳氏。
是以他年逾十八,却毫无建树。
凭借着家里关系,才得了个常平司的闲职。
但他又极怕吃苦,常不去应卯。
终日与一群纨绔子弟厮混,走鸡斗狗。
也因此被圣上斥责。
他的继母柳氏,对他一向宽容,常替他遮掩,或在事情败露后替他向侯爷求情。
以至于他性子愈发乖张跋扈。
放眼整个京城,无一家名门闺秀愿下嫁给他。
眼看他快要弱冠,却还没娶妻。
侯爷也是急得上火。
毕竟他膝下子嗣单薄,除了林景和,便只有柳氏生下的小儿子林景洪了。
可林景洪才三岁。
还不到操心婚配的年纪。
「爹说,只要娘愿意回去,那正妻之位便还是您的。当年的事,便也不追究了。」
林景和像是怕我反悔似的,起身后又忙补充道。
「哦?给我正妻之位,那柳如意呢?」
我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他眼眸微缩,似乎早有成算道:
「母……姨娘说了,娘如今是一品护国夫人,位分本就在她之上,她愿意将正妻之位让出,还给娘!」
还给我?
她有这般好心?
我心内轻哼,怕是以退为进之计。
他们说得好听,愿意放下过去,不再计较,甚至恢复我侯府主母之位。
可也没问过我同不同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毕竟我这次回侯府,要的不是什么主母之位。
而是一张和离书!
-4-
「为了孩儿的亲事,让母亲受累了。」
云峥将我从马车上扶下来时,眼眸微红道。
他知道,我最不愿意回来的地方,便是这定远侯府。
「无妨,今日前来也不全是为了你。」
更是为Ṱúₑ了我自己。
这侯府亏欠我的,终究是要我亲自拿回来。
「母亲放心,有孩儿在,今日就算给他们十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骑到我们头上来。」
云峥的眼神像是立刻就要去干仗。
我看着这个捡来的孩子,如今已长得比我高出一头不止。
西北连年的风沙打磨,显得他面容刚毅,身姿挺拔,以一挡百。
当年我被陷害,无人敢为我说话。
只有他,站了出来。
毅然决然地说要跟我走。
「留在侯府,总少不了你一口吃的。跟着我,便要风餐露宿,你也愿意吗?」
十一岁的少年坚定道:
「夫人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儿子。」
也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将他认下。
母子俩相互扶持,历经千险到了西北。
又费了一番功夫,才寻到了我父兄旧部。
就此安顿下来。
凡我周家儿女,从一出生便学兵法武功。
我便将前半生所学对他倾囊相授。
他也很争气,不仅练就不凡身手,且很快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从一个普通士兵做起,直到屡立战功,被封勇冠侯。
年少封侯,正是媒人踏破门槛之际。
就连圣上都透露出要将公主嫁给他的意思。
可这孩子,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一个人。
我望着定远侯府的大门,想起那个浅笑晏晏的小姑娘。
那个曾经在我跪祠堂时,不顾受罚风险,偷偷给我塞馒头的小姑娘。
正巧,我也挺喜欢她的。
想到这里我回过神,拍了拍云峥的手背。
「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你想的事,母亲也会尽力为你办成。」
说罢,我便抬脚跨进了定远侯府的大门。
-5-
「姐姐回来了!」
一进正厅,便见柳姨娘,也就是如今的定远侯夫人迎了上来。
她热情地笑着,来握我的手。
脸上丝毫不见侯夫人之位即将易主的愁苦之色。
装得倒是一如既往地好。
从前也是这般善于伪装,将我骗得团团转。
可我早就不复当初,懒得与她虚与委蛇,便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出,道:
「侯夫人慎言,周家满门被抄,家中早已无人,这声姐姐我着实当不起。夫人还是依照圣上旨意,喊我一声护国夫人吧。」
我的娘家周家,早在我生下林景和的那年就被抄了。
那一年,我父亲西北侯和两个兄长战死沙场,带领的西北军全军覆没。
先帝震怒,问罪周家。
我因是外嫁女而逃过一劫。
也是在那时,定远侯新纳了一门贵妾——柳氏,并对她百般宠爱。
对我这个正妻弃之敝屣。
我今日说得如此直白,且不留情面。
柳氏闻言一愣,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瞧我,竟是高兴糊涂了。」
她笑容只僵了一瞬,便调转话头,躬身对我道:
「您如今是护国夫人,自然不能像当初那般随意相称。妾身柳氏给您问安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暗含嘲讽。
果真,这么多年了都没变。
但我今日来最首要的是拿到和离书,没空与她扯皮,便淡淡地点头,越过她,直接走到侯府老夫人面前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
「映柔给老夫人问安,今日前来,是有一桩事……」
但我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站着的定远侯林敬尧打断:
「你不就是回来要侯夫人之位吗?
「如意都答应让位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回来就摆着一张臭脸!
「依本侯之见,如意为侯府生下嫡子有功,当个妾室着实委屈,不如这正妻之位给你,她做平妻!」
说来说去,还是不忘为柳如意争个位分。
平妻?
我心内轻嗤。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当年我出走,我的嫁妆尽数留在了侯府。
如今只要我答应做回侯府主母,那这嫁妆便还是这侯府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可以借我和云峥的势,去攀高枝。
若再给柳如意一个平妻之位,那当真是一本万利。
也难为他们想得如此周到。
只可惜,他们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侯爷怎知,我是来要回侯夫人之位的?」
我安静地等定远侯说完,反问道。
「你……你不要侯夫人的位置?」
林敬尧被我一噎,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毕竟当年是我看中了他的样貌,上赶着嫁进侯府的。
如今我说不要,他显然难以理解。
「没错,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要回主母之位,我是来与侯爷和离的!」
我话音一落,四座皆惊。
唯有柳如意闻言,眼神却是亮了一亮。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侯府除了休妻,岂有和离一说?」
林敬尧恼了。
我说要和离,着实是伤了他的面子,当下便拒绝道。
甚至说出了休妻的话。
「护国夫人,你若是不满妾身做平妻,那妾身不做便是。
「您是景哥儿的亲生母亲,也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这侯府主母理应由您来当。」
柳氏瞧着林敬尧的脸色,便开始煽风点火。
说完,还状似不经意,含泪看了侯爷一眼。
她惯是会示弱的,这招以退为进,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定能博取定远侯的怜惜。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林敬尧脸色更加黑沉。
他对我怒气冲冲道:「就一个平妻而已,你也容不下!如此善妒,这侯府也容不……」
「住嘴!」
眼看着林敬尧快要把话说绝,老夫人赶紧制止。
「今日柔儿回府,是件好事。你们都莫要吵了!平白叫外面的人瞧了笑话。」
说罢,又转向我,温和道:
「你若不喜柳氏,我这个老婆子做主,还是你做正妻,她为妾,如何呀?」
「多谢老夫人美意,但映柔只求和离,不求其他。如今侯府已有主母,我再插一脚进来,总归不像样子。还请老夫人允了我,放我去吧。」
我态度谦和,话却很强硬。
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见我一意孤行,老夫人脸上也隐约有了怒气。
「难不成……护国夫人还在记恨当年那些事?可老夫人跟侯爷都说了,不会再计较了……」
柳如意身边的嬷嬷突然插话道。
「当年之事?」
我冷哼一声,她不提还好。
提了的话,我正好跟他们好好地算算这笔账。
-6-
「当年之事,母亲是被冤枉的!」
云峥先我一步开口道。
「小侯爷,此话差矣。当年侯府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岂能作假?」
柳如意的嬷嬷今日格外Ṱūₓ话多。
「再说了,那侍卫亲口承认与夫人……」
「住口!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掌嘴!」
柳如意终于开口阻拦嬷嬷继续说话,还带了责罚。
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她把当年我与侯府决裂的事情,重新翻了出来,老夫人和侯爷脸上都不好看了。
虽说这次我封了诰命,但当年之事,他们还是耿耿于怀。
不过是为了更大的利益,装作释怀而已。
现下,我提出和离,再加上过去的事,显然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你若肯老老实实地当回侯府夫人,那我们是一家人,自然一团和气。但你若是非要和离,那本侯不怕将自己的丑事告到御前,向圣上讨个公道了!
「到时离了侯府,就算你是护国夫人,将来要再找婆家,那也是绝无可能!」
林敬尧恨恨地盯着我的脸,似是想将我盯出个洞来。
言下之意,若我真要和离,他也不怕闹个鱼死网破。
「侯爷这是在威胁我?」
我毫不畏惧地回看他。
「娘,爹不是那意思,他是想你回来,我们一家团团圆圆的。」
林景和见我们吵了起来,忙在一旁打圆场。
「当年的事,只要娘道个歉,低个头,我想祖母和爹都不会再怪罪您的!」
被人诬陷还要我道歉?
我这个儿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胳膊肘往外拐。
「你是母亲的亲生子,怎可不相信母亲,还往她身上捅刀子呢?」
云峥站在我身前,怒瞪着林敬尧父子,气愤不已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过去的事情拿出来,好好说道说道吧。省得将来,你们一直揪着不放。」
我今日来,本就是要找他们清算的。
「峥儿,把冷锋带上来。」
「是。」
云峥忙吩咐下人去办了。
-7-
「冷锋?」
柳如意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皱起。
似乎觉得很熟悉。
没错,这个冷锋便是当年我被诬陷私通的那个侍卫。
「他怎么还活着?」
当众人见到冷锋被下人带到正厅时,纷纷惊呼出声。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侯府老人,皆亲历了那件事。
一见冷锋,便都认了出来。
柳如意更是大惊失色,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处理干净了,怎么这人又生生地活了过来?
「给各位贵人请安。」
冷锋跪下,开始叙述当年之事:
「当初我与夫人并无私情,甚至毫无往来。是柳姨娘给了我银子,指使我诬陷夫人的Ṭŭ̀⁸!」
「大胆奴才,竟敢胡乱栽赃我们夫人!」
柳如意的嬷嬷护主道。
而柳氏脸上只慌乱了一瞬,便定神道:
「你说是我指使,有何证据?当初所有人都看到,你也认了……如今怎说是我指使?」
她料定冷锋没有证据,才敢如此强硬。
「而且当初侯爷亲自命人将你杖毙,若不是有人相救,你怎会还活着!
「夫人不想回侯府,难不成……是因为你?」
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着我和冷锋,意有所指。
她话里暗含的意思,是我偷偷救下了情郎,养了近十年,如今还要为了和他在一起,与侯爷和离。
这对侯府来说,简直奇耻大辱。
果然,林敬尧怒不可遏:
「你们若无私情,这个狗男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周映柔,你简直下贱!」
此时的林敬尧已被怒火烧昏了脑子,全然没了世家公子的风度,对我破口大骂。
但柳如意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能力,我早就领教过了,还吃了亏,又怎会没有应对之策?
我冲冷锋点头示意。
他便开始脱掉上衣,露出满身伤疤。
即使伤口已经结痂,但仍青紫可怖,有的地方还凹进去一个大坑。
这般场景,吓得侯府女眷连连后退。
「我这一身伤痕,便是拜柳姨娘所赐,当初她拿我全家性命相逼,让我诬陷夫人。而后我被侯爷杖责,本以为难逃一死,可没想到我被打得闭过气去,造成假死之象。」
冷锋将自己如何在乱葬岗侥幸活命,又如何被抓壮丁进了军营,到了西北战场的事一一道来。
「战场刀剑无眼,蒙小侯爷所救,我才能活到今天。
「今日便是要说出真相,为我当年所犯错事赎罪!
「这是当年我从吩咐我做事的嬷嬷身上扯下来的荷包,上面绣有印记,足以为证!」
他重重地磕头。
「咚咚」的磕头声,像是一记记重锤,捶进侯府众人心里。
没想到,冷锋为了自保早就留了一手。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
柳氏和她的嬷嬷,顿时面如死灰。
-8-
事到如今,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侯爷气得脸色发紫,抬手就给了柳如意一巴掌。
「你这个毒妇!」
柳如意被打得措手不及,一个站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她的嬷嬷见状,「扑通」一声跪倒,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侯爷,一切都是老奴的错,我们夫人毫不知情啊!是老奴看不惯原夫人,她害我们夫人小产!老奴是为了替未出世的小主子报仇啊!」
她倒是忠心耿耿,见买通侍卫的事败露,便一面揽下罪责,一面又提起当初柳如意小产之事。
果真,林敬尧听了她的话,脸色缓和了几分。
「大胆刁奴,竟敢陷害主母!给我拖下去杖责五十。」
五十杖,几乎就是要这个嬷嬷的命了。
她是柳如意身边最得力的老人,这般处置也等于是打了柳如意的脸。
但同时,也把柳如意从这件事里择了出去。
毕竟她现在还是侯府夫人,代表着侯府的脸面。
老夫人顺势劝我道:「既是恶仆作乱,如今真相大白,误会都解开了。你也可以回来好好做你的主母,之前的事,谁也不要提了。」
这是打算息事宁人。
可我还背着一个残害侯府子嗣的罪名呢,怎会就此罢休。
「老夫人,有些事还是说清楚为好。我这里,还有一个人要让大家见见。」
我冲云峥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
而地上的柳如意听见我的话,本还在哭着阻拦那些要拖走她嬷嬷的下人,忽地一愣。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朝我看过来。
但也是这一愣,那嬷嬷便轻易地被人拖走了。
不一会儿,外边就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
听得厅内众人心惊肉跳。
再过了一会儿,惨叫声便消失,下人进来报人已经死了。
柳氏瞬间跌倒在地,两眼发直。
而此时,我要带上来的人,也到了。
所有人看到他,又是一惊。
-9-
「廖大夫?!
「你不是回乡养老去了吗?为何出现在此处?」
年过花甲的廖大夫给大家见了礼,便跪地冲老夫人磕头。
「当年贵府的姨娘花钱买通我,让我说她怀了身孕,后又假意流产,栽赃给夫人。老夫因此愧疚,这才早早退隐归乡。但不料日日梦魇,如今得此机会,必要为夫人平反一二!」
「什么?!」
廖大夫的话,比刚才冷锋的话还要震撼。
柳氏假孕不说,还故意栽赃主母害她流产,其心肠之歹毒,可谓与她平日和善亲人的形象,大相径庭。
「老夫人,侯爷,妾身冤枉啊!是这廖大夫血口喷人!」
柳如意扑到林敬尧脚下,哭得梨花带雨。
若是没有方才的事,众人可能还信她。
可那嬷嬷明显是替柳氏顶罪,如今她再喊冤,就没什么人信了。
「是不是有人收买你,让你故意这么说的?」
柳如意见众人不信,忙去质问廖大夫。
可廖大夫既然出来作证,绝不会空口无凭。
当即叫人拿来了一本册子,上面记录的是他那段时间行医开过的药方。
「老夫有个习惯,便是将所有开过的药方做留存,柳姨娘当初是否怀胎,一看便知。」
林敬尧抢过册子一看,上面果真记录清晰。
其中一页便记录了当初廖大夫开给柳如意的,并不是安胎药,而是普通的安神汤。
「毒妇!」
林敬尧看了气愤不已,指着柳如意鼻子骂。
柳如意见事情彻底败露,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老夫人,母亲今日前来不过是求一张和离书,本不想闹得如此难堪。可总有人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她为了维护自己的清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两件事若我告到御前,圣上必会为母亲做主,罚侯爷一个治家不严、宠妾灭妻的罪名。
「与其到时侯府名誉有损,不若现在大家各退一步,侯爷答应和离,我也不会上奏。」
云峥这话,半是威胁,但也给了侯府一个台阶下。
冷锋和廖大夫的出现绝非偶然,显然是我们提前准备好的人。
老夫人这把年纪了,如何看不明白,眼下侯府最好的选择便是答应我的要求。
她脸色颓败下来:「敬儿,你便同柔儿和离吧。」
「母亲!」
林敬尧还想挽回,却被老夫人一个眼色制止。
「都是你!把柳氏宠Ţŭ̀₎坏了!从今儿起,柳氏去家庙清修吧,家里的一应事务就交给三丫头管吧。」
老夫人到底是念在柳氏给侯府生了个儿子的份上,没有让林敬尧休了她。
「祖母!不要责罚我娘亲!」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哭喊着冲了进来,身后跟着追赶不及的奶娘。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扑向自己亲娘时,却不料,他直直地朝我撞了过来。
三岁幼童,身量不高,却养得极其白胖敦实。
这要是结结实实地撞一下,虽不会受伤,但铁定是要瘀青的。
「小公子!」
云峥反应极快,拦在我面前,将林景洪摁住。
「这是贵府的小公子?」
一旁的廖大夫闻言惊诧,话里有话。
但此时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回答道:「的确是老身的小孙儿,年岁尚小,不懂规矩,叫廖大夫见笑了。」
却不想廖大夫闻言脸色大变。
「这……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夫人见他面色凝重,知晓他要说的话,定是十分重要。
当即屏退了下人,只留我们几个在现场。
「当初老夫为侯爷诊脉时,已察觉侯爷身子有亏,属于极难再有子嗣的脉象。但老夫做了亏心之事,不欲节外生枝,便没有提起。如今这小公子……怕是……」
廖大夫欲言又止。
他是京城有名的产科圣手,就连王公贵族都找他看病,他说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
那也就是说,林景洪极大可能不是林敬尧亲生的。
这下连我都惊了。
没想到今日不仅为自己洗清了冤屈,还有意外收获。
「廖大夫你所言当真?!」
老夫人被吓得几乎晕厥过去,强撑着身子问道。
「不过老夫上次诊脉已是十年前,若要验证,只需滴血认亲便可。」
廖大夫说话还是留了点余地。
可侯府近十年除了柳如意这个儿子,其他姨娘都没有诞下子嗣,老夫人已信了八九成。
当刻命人准备水、碗,要滴血认亲。
那柳氏在一边哭喊着,孩子是侯爷亲生的。
可我却瞧着她眼底一片慌乱,想来廖大夫的话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待到刀刃划破林敬尧和林景洪两人指尖,两滴血滴到碗里并不相融时,那林敬尧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他一脚踹翻了他捧在手心里宠了三年的儿子。
一个成年人的力量岂是三岁小儿能抵挡的,林景洪当即飞出去半米远,痛得「哇哇」大哭。
「贱人生的野种,还有脸哭!」
他咒骂着,上前还要再踢。
柳氏见儿子受委屈,忙飞扑上去护着。
林敬尧的下一脚,便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她的背上。
「唔!」
她一声闷哼,吐出一口血来。
「说!这野种的父亲是谁!」Ţü⁴
柳如意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肯吭声。
一双眼睛还怨毒地瞪着我。
就好像是我害了她似的。
「你会不得好死的!」
她用唇语无声道。
我冷然一笑。
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10-
定远侯府一行,最后变成了捉奸认亲的闹剧。
和离书也没拿到。
不过侯府老夫人答应,两日后便会让人拟好和离书,送到我们府上。
我得了保证,这才离去。
没能当场看到柳如意供认出奸夫,颇有些遗憾。
不过听说,后来侯府打死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侍卫。
又以小公子身子有恙需要静养为由,将柳氏母子打包送到了偏远的庄子上。
外人看来是养病,而我却知,他们母子是被侯府彻底弃了。
果不其然,几个月后便传出,小公子染了天花不幸暴毙,其母柳氏照顾儿子被传染,一并死了的消息。
因天花几乎为不治之症,又极容易传染,侯府连尸首都没叫人抬回来,便草草地在乡下埋了,连丧事都没办。
那种荒山野岭,尸首必然会被野兽啃食。
我知晓定远侯冷情,却也没想到他能如此狠心。
曾经宠爱的妻儿,落得个不得全尸的下场。
幸而,我选择离开侯府重新开始。
我离开定远侯府的第二日,老夫人便派人送了和离书来,还有我留在侯府一半的嫁妆。
我当时提出要还嫁妆时,差点没把林敬尧气个半死。
可他也不敢不答应,按本朝律法,除非休妻,夫妻和离,嫁妆至少要还一半。
不然光御史参奏,就够他喝上一壶。
「好了,如今我与侯府已了断干净,可以操办你和三小姐的亲事了。」
我将手里的和离书折好,放进盒子里,笑着对云峥道。
我与侯爷和离了,他作为我的义子,便与侯府再无干系。
娶侯府的姑娘,自然不会被人议论说有违人伦。
云峥闻言脸颊微红,面对千军都不改脸色的他,竟难得地羞涩起来。
「全凭母亲做主。」
看来他对侯府三小姐是真心喜欢。
定远侯府的三小姐,名叫林语南,是定远侯庶出的女儿。
虽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与我却很是亲厚。
因生母早逝,有幸得了老夫人的眼缘,自小便被养在老夫人膝下,深得她的喜爱。
如今年方二八,因上一家议亲的男人不幸病死,被说成克夫,婚事便耽搁下来。
幸而老夫人对她依旧宠爱有加。
这次柳氏出事,老夫人更是把掌家权交到了她手中。
可见其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
只是老夫人终究会老去,她那个侯爷爹又是不着调的,她没有人庇护,终究是要吃亏的。
从前我每每被陷害,整个侯府的下人都冷待于我。
除了我捡来的云峥,便只有这个三丫头会小心翼翼地替我在老夫人面前说话。
而我被罚跪祠堂那几日,她天天从厨房偷吃的,藏在衣服里带给我。
我是真心想护着她。
眼下云峥有意,我自然乐见其成,毕竟她也叫曾我一声母亲不是?
「你当真不在乎外界关于南儿的传言?」
我再次询问道。
克夫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京中勋贵人家因此对语南避之不及,再加上她又是庶出,就连做妾室,他们都得思量再三。
我是怕云ţůₛ峥一时兴起,误了她终身。
「母亲放心,孩儿是真心仰慕三姑娘。外面怎么传的,我都不在意。再说那张小相公本就身子孱弱,不幸过世,与三姑娘又有何干系……」
他说得情真意切。
语南那孩子我打小看着,品行自不必说。
那日去侯府,离开时正好是三丫头送出来的,我便探了探话头。
她不答话,只害羞地低下头,我便知道她也是有意的。
到时嫁到府里,自是不必担心受委屈。
只是如今要她顺利嫁过来,还得解决一个大问题。
那就是圣心。
-11-
云峥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他要娶什么人也得圣上掌眼才行。
如今圣上登基不久,根基不稳,身边正是缺人之际,必然是要拉拢更多心腹。
而云峥与谁结亲便显得十分关键。
本来这定远侯是个可拉拢的。
他虽在家事上混不吝,可政事上尚有几分能力,在朝廷里颇为得用。
两家联姻,本也是好事,可他却脑子犯糊涂,居然跟号称罗刹王爷的宁王走得近。
而宁王是三王之一,当今皇上的亲叔叔,手握兵权,本就是威望极高的。
眼下定远侯看似投靠了宁王,倒让我们不好求亲了,那样会引得圣上猜忌。
而我非要和离,其中也有一部分是为了稳定圣心,让云峥与那定远侯和宁王划清界限。
林敬尧要作大死,我可不跟着。
且我查了这么多年父亲兄长的死,查到最后证据都指向了这个手握兵权的宁王。
既然可能是仇人,我就更不能与他扯上关系。
「峥儿,为娘有个主意……」
我让云峥凑近,在他耳边低语。
为今之计,要让两府联姻,最合适的便是让圣上自己下旨赐婚。
我听闻定远侯早先有意将三丫头嫁给宁王做侧妃。
只不过因为老夫人不同意,另外相看了张小相公,才搞成了如今的局面。
现下若是有风声传出,定远侯与宁王要联姻,那圣上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一定会出手毁了这桩婚事。
到时找个陛下信任的人吹吹耳旁风,让云峥出面娶了三小姐,相当于离间了定远侯和宁王,减少了宁王的助力。
「孩儿觉得可行!」
云峥听完眼睛发亮,点点头。
我们商量定之后,便分头行事了。
这边,我给林语南递了信,约她到南华寺进香。
那边云峥则快马去了城外大营,去那里找人喝酒干架去了。
-12-
南华寺的方丈圆空大师,是我父亲的旧识。
我本想求他给林语南批个命,好去掉她克夫的名声。
不料却被大师拒绝,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于是,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带她先来见见。
哪知圆空大师见了我俩一愣。
说我们命格极贵,有旺夫之相。
只是两人又略有不同。
我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才好起来。
我听了心里嘀咕,我这前半生倒是准确,后半生都已经和离了,哪儿来的旺夫?
难不成旺前夫?
一想到要旺林敬尧那个薄情寡性的男人,我眉心不禁跳了又跳,觉得十分恶心。
但在外人面前不能失礼,忙揉了揉自己的眉梢,平复情绪。
三丫头的命格也极富贵,将来有王侯夫人之相。
我:「这便破了她克夫的名声吧?」
圆空大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他不否认,那便是了。
他批命是极准的。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惊喜不已。
在我的有意散播下,我们还没回去,三丫头不克夫还旺夫的命格便传回了京中,也传回了定远侯府。
我深知林敬尧的性子,这圆空大师说的「王侯夫人」一词定会深深戳中他的心。
眼下长子不争气,幼子又是别人的种,能依靠的便只有女儿的亲事了。
果不其然,又过了几日,京中便渐渐有了宁王要纳定远侯府的三小姐为侧妃的传言。
而此时另一边的云峥,则因醉酒打架事发,被圣上叫去呵斥。
「原以为你也是个好的,却不想如此沉不住气!竟在大营里喝酒闹事!一会儿自己下去领军棍!」
云峥低着头乖乖挨训,一句没有反驳。
皇帝就这么「叭叭」地骂了半天,结果发现底下的人半句没回嘴,突然有点没意思,便停了下来。
「怎么,没什么要跟朕解释的?」
一旁的骠骑将军忍不住替云峥说话。
「圣上息怒,云兄弟他这是……这是想讨媳妇了!」
「哦?」
皇帝听了俊眉一拧,怒斥道:
「想媳妇跑去大营喝酒,这是什么道理?朕上回要给你赐婚,你不是还嘴硬回绝吗!怎么,今儿个后悔了?」
「启禀圣上,他……他有难以启齿的苦衷!」Ŧũ⁽
骠骑将军陈靖是云峥的生死之交,是以屡屡冒死为他说话。
「他……他喜欢自己的三妹妹!」
-13-
「什么?」
皇帝眉头拧得更紧,喜欢自己的妹妹,那可是有违人伦之事。
「岂有此理,你竟敢行此背德枉纪之事,朕今日必要重重罚你……」
说罢就要叫侍卫进来。
「陛下且慢!」
「圣上息怒!」
皇帝正要降旨怪罪,两道声音将其拦住。
一个自然是一直在为云峥说话的陈靖。
另一个则是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侯公公。
「陛下,您忘了,定远侯府的三小姐和勇冠侯并无血缘关系……前些日子,勇冠侯的母亲也已与定远侯和离,两家眼下是没了关系的,算不上有违人伦。」
侯公公解释完云峥和他三妹妹的关系,圣上的脸色方霁。
「原来如此,云峥你怎么不早说?害朕误会了你。」
侯公公见皇帝说了软话,便接着道:
「昨儿个永宁公主不是进宫同您说了会儿话吗?说的便是这位定远侯府三小姐的事。您莫不是忘了?」
被侯公公小声提醒。
皇帝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亮,笑骂道:
「还得是你这老猴儿精。」
又看向云峥:「你既有心侯府三小姐,那朕便替你做一回媒人,这就下旨替你俩赐婚,可好?」
云峥蓦然抬头,似是蒙了。
还是边上的骠骑将军陈靖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大喜过望地磕头谢恩。
「谢圣上隆恩。」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皇帝忍不住戏谑道:
「素闻你不近女色,却不想倒是个情种!
「不过军有军法,这军棍还是得照打!」
云峥此时心愿达成,哪有不同意的,又是好一通谢恩。
至此,宾主尽欢。
亲事就这么定了。
-14-
且不说圣旨发往定远侯府,侯府众人如何反应。
说回南华寺,为了掩人耳目,我与三丫头是分开走的。
她见完圆空大师,又去大殿里上了两炷香,才回转家去。
她出来也是以给老夫人祈福的名义,不跟我扯上关系。
而我则在寺庙里多逗留了几日,每日除了和圆空大师手谈几局棋,便是问一些关于父亲的旧事。
「斯人已逝,施主还是看开些吧。」
大师劝我放下,我却只是笑笑,看向窗外。
南华寺里的白兰花开得正盛,香气悠然地透过窗子飘进来。
从前我便极爱这花,父亲疼爱我,特意在我院子里栽种了几棵。
每到夏季,家中便布满香气。
如今再闻见,却已物是人非。
我正看得出神,却听门「嘎吱」一响,进来一个头戴帷帽的人。
他身形颀长,一袭玄衣,一看就是个男人。
佛门圣地,居然有男子闯入女子厢房,我正要大声呼救,却见圆空大师对那男子恭敬行礼,接着退了出去。
能让大师这么恭敬,来人必定身份尊贵。
我立时将到了嘴边的叫喊声咽了下去。
「你是何人?」
「你不认得我了?」
来人轻笑,蓦地摘下帷帽,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梁王殿下!」
我认出来人,立刻起身行礼。
梁王,乃三王之一Ṫù₈,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自小便极受宠爱,成年后便赏了封地,独立了出去。
他的封地在江南,历来富庶,是以他也是三王里最有钱的一个。
但他性子洒脱不羁,听说这些年四处游历,并没有待在封地,年近三十还未娶妻。
先帝去后,便没人能管着他了。
我着实没想到会在此处见着他,心里一紧,有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怎么,对我如此生疏?你当初打我可一点没手下留情。」
他眉头微挑,嘴角含笑,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让我想起很小的时候,我缠着兄长带着我去校场看练兵。
中途我偷偷地跑开。
却撞到一个小男孩。
他被撞得趔趄倒地,皇子心气大,便很不服气,站起来就要跟我单挑。
我那时男装打扮,又从小被父兄宠着,也没受过气。见他语气不善,当下也不管是谁,下手毫不客气。
那时的梁王身子瘦小,自然打不过从小习武的我,没两下就被我按在地上。
「说,服不服?!」
我骑在他身上举着拳头问。
要不是兄长及时赶来,我们家可能就要多个谋害皇子的罪名了。
想起这段往事,我不禁讪讪。
「那时年幼不懂事,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
我认真道歉。
当时还是梁王替我向先帝求情,说是他先动的手,小孩子玩闹而已,我才免了责罚。
只不过回去被父亲禁了三个月的足。
我跟梁王打架的事也就此揭过。
后来宫宴上又遇到过几次,都是客客气气的。
再后来我嫁了人,他去了封地,就再也没见过。
是以,今日他出现在此处,的确是吓了我一跳。
还提及当年的事,颇有些兴师问罪的味道。
难不成堂堂梁王,还记一个小孩子的仇不成?
我心底嘀咕,却不敢抬头看他。
只觉得一道灼灼目光落在我头顶。
「海涵?若本王不海涵,你当如何?」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讨说法来了?
梁王这么小心眼?
我腹诽不已,却不想他下一秒说出更让我震惊的话。
「既得罪了本王,那便以身相许,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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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相许?」
我震惊抬头,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却没想到蓦地撞进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那里情愫翻涌,似乎要将我深深地吸进去。
我慌忙别开脸,跪下去磕头。
「殿下真会开玩笑,妾身蒲柳之姿,又成过亲,怎么配得上丰神俊朗的殿下您。」
如今跟皇家扯上关系,还是三王之一,无疑是玩火自焚。
而这梁王来得蹊跷,说的话也蹊跷,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必须谨慎行事。
见我拒绝,他也不恼。
反而轻笑了一声。
「本王可不是玩笑话,将来你总会明白的。先起来吧,本王今日来,还有件东西要给你。」
说罢他从宽袖中掏出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
我拿到一看,顿时激动不已。
「西北军将领还有人活着?!」
梁王点点头:
「那人留在北燕,如今过得倒是很安逸。」
他这话,便是表明西北军当年是有人投靠了北燕,才导致大军被埋伏,死伤无数。
也就说,只要抓到他,就能替父兄洗清罪名。
想到父兄死得不明不白,我眼里便泛起泪光。
当今圣上登基时大赦天下,周家也在赦免之列,但带兵不利的罪名却一直没有洗除。
如今有了洗清的机会,我如何不欣喜。
「可怎么把他抓回来呢?」
我露出愁容,人在北燕,除非他自己回来,否则要抓到他比登天还难。
「这还不简单。」
梁王拍了拍手,就见两个暗卫飞身而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被捆成粽子一般的人。
我只一眼便看出,这是我父亲身边跟随多年的副将程武。
居然是他!
我气愤不已,父亲待他亲厚如手足。
他家境不好,家里母亲多病,父亲见状便找最好的大夫给他母亲治病。
他感恩父亲的善举,留在父亲身边报恩。
却没想到,是恩将仇报。
「四小姐,我对不住将军!我错了!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儿,还请你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我吧!」
他一看到我,就扑腾着过来向我求情。
我冷着脸避开,像是避开什么恶心的东西。
「饶了你?我父亲待你如何?你又是怎么回报他的?我若饶了你,他在九泉之下都不会闭眼的!」
「是宁王!他以我母亲性命要挟,我是不得已的啊!四小姐!宁王说只是想给将军一个教训,不会赶尽杀绝,我才答应把行军图给他的!并不是故意要害将军啊!」
程副将声泪俱下,将背后的主子也供了出来。
说得好像他很无辜似的。
可我周家满门又何其无辜?
我已明白是宁王为了兵权,买通父亲亲信,对周家赶尽杀绝。
我懒得再回答,冲一旁的梁王行了一礼。
「殿下大恩,妾身铭记于心,来世必结草衔环相报!」
我故意避开了今生的话题,生怕他再接一个「以身相许」。
他显然也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再提刚才的话,而是问我:「你想怎么处置?」
「交给京兆尹吧。」
我知道他想问我需不需要先搞点私刑出出气,但我更想尽快为父兄正名。
梁王听完,便挥了挥手,暗卫立刻带着人退下。
「接下去的事,本王会派人盯着的。」
梁王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又添了一句。
「你不要担心。」
他话音轻柔,我的心却像是突然漏了一拍。
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像是要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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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在梁王的帮助下,我父兄的案子被推翻重新调查。
宁王被牵扯其中,自是焦头烂额。
也是在圣旨下令查抄宁王府时,我才明白梁王是当今圣上的人。
我父兄的案子,不过是个引子。
一个扳倒宁王的理由。
我看着长安大街上匆匆而过、直奔着宁王府去的巡察卫,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总算替父兄报仇了。
我把这些年搜集到的证据让云峥一并呈给了圣上,也算为击垮宁王助了一把力。
宁王处斩那日,我去父兄坟前烧了纸,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回到府中不久,却见已经嫁进来的三丫头满脸犹豫地进来通报:
「母亲,大哥来了。」
她说的大哥便是我的亲生儿子林景和。
「就说我乏了,不见客。」
我很清楚他来干什么,左不过是给他那个因为牵涉进宁王通敌谋逆一案的爹求情。
我不想插手这件事,是以一口回绝。
哪知林景和不死心,不管不顾地冲进来,跪在我面前哭道:
「娘!您救救爹吧!他是无辜的!他没有参与谋逆啊!」
一把年纪了,遇到事只会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
我一点都瞧不上他这个窝囊劲儿,没好气道:
「衙门都查清楚了,你爹与宁王过往甚密,虽说没有直接参与谋逆,但也有结党营私的罪过,判个流放,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不行!我爹不能流放!娘,您想想办法!大哥在圣上面前得脸,只要他愿意替爹说两句好话,我相信圣上一定会放了我爹的!」
林景和不肯罢休,我知他是放不下侯府的荣华富贵,若定远侯被流放,那侯府爵位直接就没了。
本来还能熬几十年的富贵,突然没了,他接受不了。
「事实如此,你大哥去说也无用,反而会惹怒圣上,受到牵连!」
听我毫不留情地拒绝,林景和突然站起来,笑了。
一边笑,一边指着我道: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从小就不为我考虑,我喜欢什么你都不愿意给我!你还不如一个姨娘疼我!
「如今倒好,你和这个捡来的野种享受荣华富贵,把我扔在一旁!你处处为他考虑,难道他才是你亲生的,我才是捡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他若是你生的,你也跟那个柳姨娘一样下贱!」
他一阵狂笑,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就要刺过来。
「住手!」
云峥及时出现,一脚把人踹飞。
「你口口声声说母亲不喜欢你,但你可知,母亲为了你……」
「云峥!罢了!」
我打断他的话。
看着地上狼狈的林景和,心底一片寒凉。
这个儿子终究是与我无缘了。
「把他送去京兆尹吧,就说宁王一案,还有个漏网之鱼。」
当初念在他是我亲生儿子的分上,我特地求了梁王,将他给宁王送东西送美人的事情压下。
如今看来,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不值得我救他。
「母亲,您……」
云峥和语南闻言大惊,想要替他求情。
我却摆了摆手,闭上眼示意不愿再看到地上的人。
他们才无奈叫人把林景和带走了。
「哈哈哈,你这个蛇蝎妇人,你会有报应的!」
他临走还号叫不止。
成了我好几日的梦魇。
-17-
宁王一案了结后,梁王便向圣上辞了官。
他身上本有钦差之责,但他深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怕引得皇帝猜忌,便及时抽身。
只不过他离开的要求,是让圣上给他赐婚。
「你要娶护国夫人?」
皇帝听到时,眼睛瞪得比我接到赐婚圣旨时还大。
「臣别无他求,只求一人。」
梁王连论功行赏的赏赐都不要,就提了这一个要求。
皇叔多年未娶,头一回想娶妻了,皇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忙急匆匆地下了圣旨。
圣旨到达勇冠侯府时,我的表情,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这人……居然真不是开玩笑的。
但皇帝都开金口了,我又岂能拒绝?
这梁王虽辞官了,但还是皇帝的叔叔,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什么红颜知己,身边干净得很。
就算我们生不出感情,我做个闲散王妃也是极好的。
如此想罢,我便高兴了些, 接下了圣旨。
是夜。
我的房间窗户被推开, 一个人影翻身而入。
我睡得浅,以为进了窃贼, 忙呼喊丫鬟。
她们却像是睡死了一般,没人回应。
「是我。」
来人轻声道,我一听便知他是谁。
「殿下怎的如同宵小一般, 不走正门, 翻窗子进来?」
「皇室规矩, 新婚前不让见面,可我怕你恼了, 只得半夜来哄哄我的王妃。」
一番话说得极深情。
倒让我闹了个大红脸。
「登徒子!」
我忍不住恼了。
下一瞬,却忽然发现手里多出个温润冰凉的东西。
拿起来一看, 是一根通体莹润的白玉簪子。
是玉兰花的形状, 簪尾还刻着我的名字。
「不久便是你生辰了, 亲手做的, 还望你不要嫌弃。」
梁王倒是自来熟, 但他说这话时, 我似乎看到暗夜里他的脸红了一红。
我已经许久没过生辰了, 只因为那一日正好是父兄的祭日。
他居然记得。
我只觉得一股酸涩涌上来,心口堵得慌, 差点要落下泪来。
「以后……我会护着你的。」
暗夜里, 他轻轻道。
清风拂过, 明月揽入怀。
-18-
我与梁王大婚后, 便要随他去往封地。
马车辘辘向前,行出京城后,慵懒地抱着我的梁王忽然吩咐车夫调转马头。
「去西北。」
我蓦然一惊, 从他怀里抬眼,却见他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我知你从小的梦想便是仗剑走天涯。如今,我们出了京城,你想去哪里, 我便带你去哪里。」
而我发现, 自定亲起, 他从未称过本王。
他知晓我一切喜好。
就好似,同我生活了几十年,从未分开过。
他也知道我最想去的地方, 就是西北。
他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去西北的路上, 我们路过了流放地,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到了正在和乞丐、野狗夺食的林敬尧父子。
他们俩一身狼狈,一个少了一条腿,一个缺了一只胳膊。
想来日子并不好过。
「想帮他们吗?」
梁王问我。
我摇头。
这是他们自己种的因果, 就该受着。
而我不会再插手。
-19-
又过了几年,我们在西北待腻了,便回了江南。
那时正是夏季, 梁王府盛开了满府的白玉兰。
才满两岁的儿子和女儿, 拉着我的手, 满心欢喜道:
「娘亲,这些花和爹爹送你的簪子一模一样!好香啊!」
梁王闻言抱起他俩,一人亲了一口。
我望着他们父女三人, 再望向花海,心底喃喃。
是啊,一模一样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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