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小妖采狐记

上神历劫时,我是他水性杨花的妻。
他假戏真做,恨不得在我脚下摇尾乞爱。
我神情玩味地用利刃在他心口画圈。
「你我早玩腻了。杀了……或许还能助助兴?」
清冷仙君迎上剑锋,面色无澜。
「好啊,死了我也是你的死鬼。
「我对你生生世世,永不罢休。」

-1-
我是乡下来的莲花精。
凭借一手捋毛诀窍考上仙编。
成为流卿上神的「御前捋狐侍卫」。
司命强说我们关系非凡,一脚把我踢下凡间陪他历劫。
上神投生于贫瘠之家,常流落街头,经年后揭竿起义,推翻腐败政权。
此时他刚被一群小混混揍完,虚弱地倒在墙边。
我赶紧走过去:「这位可怜的公子……」
他狠狠地推得我一踉跄:「人穷志不穷,我不当男宠。」
哦对,死司命给我安排的身份是人见人怕、爱强抢民男的六公主,此番是对流卿一见钟情、强娶强嫁。
所以哪怕加十个仙分也没人来,生怕被重返仙位的小心眼坏狐狸计较。
我看着他肿成猪头的脸,咬牙维持人设:「今儿你是叫破喉咙也没用,能得本公主青睐是你八辈子福分,本公主嫁定你了!」
挥挥手:「绑上带走。」
侍卫壹不免担忧:「公主眼光越来越差了,估计连我在府里当伙夫的六十岁老爹也要收了去。」
侍卫贰看看流卿Ťúₐ:「嗐。没出栏的那两头公猪也不好说。」
我:「……」

-2-
我在京城大肆宣扬此生非流卿不嫁,为表决心把面首全遣散了,包括侍卫壹六十岁的老爹和那两头未出栏的公猪,又投湖两次,流卿终于松了口。
民间流言:六公主为猪当人,痛改前非。
猪是那天被揍得面目全非的流卿。
大婚之日,新郎站在一棵灼灼开放的桃花树下,仙姿玉貌,面上却并无喜色。
流卿喜静,婚礼从简;又双亲已故,成亲拜的牌位。
拜堂时一阵风吹起盖头,我调皮地对他眨眨眼,他面色无澜地转头,耳尖染红。
红烛葳蕤。
新郎喝了些酒,双颊薄红,入洞房时还是没有笑模样。
听见动静我赶紧把桂花糕藏在袖子里,抹抹嘴边的渣,紧张地绞手帕。
他沉默地坐在我身侧,直到红烛堪堪燃尽,才缓缓掀开了盖头,眸色沉沉。
我对上他的视线,笑声如铃:「我好看吗?」
他镇定地嗯了声,倒酒的动作却带着少年的青涩和不知所措。
合卺酒饮毕,他认真地凝视我:「我为人迂腐,成亲后,我今生只认你作妻,生死不弃,生生不离。」
说完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我庄重又羞涩地点头,心里暗笑他年少老成。
想到他后面另有正缘,又不免感叹男人的ŧű²多变。
微光摇曳,明灭不定,他神色温柔许多:「娘子,ṭû¹我们洞房吧。」
我连打两个哈欠,假装困了想搪塞过去。
流卿推倒我,支起身子,取下发冠,青丝铺洒开。
真是狐狸精。
我咽口水:「也……也没那么困。」
他轻笑一声。灯火熄灭。

-3-
婚后还算是相敬如宾,流卿话很少,只有晚上情难自禁才会在耳边反复娘子娘子地念叨,念叨得人心口都发热。
他因学识超群被睿王纳为幕僚,刚从那讲学回来,身上沾了酒气,脸上又磕了几块青紫。
神仙下凡,觊觎的妖物不少,虽说造不成多大伤害,但趁他归位前使绊子沾点神息还是容易的。
「疼不疼?」我轻轻抚摸那几块淤青。
他不语,侧头安抚性地在我指尖留下一吻。
担心司命怪我看护不力倒扣仙分,我嘴对嘴渡去妖丹,用以盖住仙气。
我前Ťű̂ⁿ半生先是备战妖考、争取保研后来又忙于考仙公仙编,疏于锻炼,体力不行,所以鲜少主动亲密。
流卿受到刺激,比往常更动情地深入,从衣袖里摸出什么往我耳垂上扣。
拿出铜镜一照,是一对白玉耳坠,样式很新颖别致,我笑吟吟地晃晃脑袋:「相公,好不好看?」
他扣住我的腰,从耳垂向下细细地吻,含糊不清:「嗯,似姝公主说白玉质地很衬女子肤色,果然没骗我。」
似姝公主?

-4-
按司命安排,流卿常去睿王府商议要事。
一来二往和睿王亲妹——似姝公主暗生情愫,也是他这场劫里的正缘。
我心口有点发酸,忍着不适虚情假意:「哦?这位公主倒是人不错。」
流卿一本正经:「知书达理识大体,是比我们家大字不识、爱哭又臭美的六公主体面。」
什么大字不识啊?
人家从前学的考的用的都是少数妖族语言——青莲文,当然不怎么熟悉人间汉字。
我有点委屈,又怕哭花了新抹的胭脂丑兮兮的,忍着翻涌的酸涩,紧了紧袖子里的东西,装作不在意:「哦。」
他眼疾手快地掏出来,端详半天,面色平静地评价:「我们家六公主丹青方面也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
似姝公主亲手为流卿画像,丰神俊朗的仙姿尽在不言中。
她前日遣人送到府上,流卿小心地收到抽屉里,恰巧被我看了去。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报了一个「吴道子七日速成班」。
勤学好练,奈何实在没天赋,就上演了这么一出东施效颦的戏码。
我又尴尬又羞愤,推开他埋在我脖颈处的头:「不准你亲!你滚出去!」
推不动。
他贴着我脖子讲话,又痒又麻:「就亲。不过公主嘴太硬了不好亲,我想亲点儿软的……」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软的?什么东西?」
他的吻逶迤向下,我整个人羞得像蜷缩的熟虾。
在睿王府喝了多少酒啊?
流卿今晚话真的好密。
他脸贴着我掌心来回摩挲:「我们家六公主什么都不用会,被我伺候着、无忧无虑的就好。」
「我会站在高处,把六公主好好地捧在手心。」
红被翻浪,白玉耳坠哒哒哒地摇到半夜。

-5-
不管夜里多晚休息,流卿都天刚亮就起床,谁看了不感叹一句:
成大事者,不用睡觉。
酒一醒,又恢复了正经的冷淡脸,洗漱完往床前一站,也不说话。
假正经,我暗暗吐槽。
起身环住他脖子:「相公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好想你。」
有天早上他走得真的很早,估计才刚躺下眯一会,我有点心疼,迷迷糊糊地拉住人亲了亲。
莫名其妙就演变成了必需品。
不亲不走!
服了。
刚要再猫回被窝,冷不丁看见墙角一道黑影徐徐走出,是司命来了。
他挤眉弄眼的:「老夫给你安排这活儿不错吧?流卿上神那腰、那腿,啧啧啧,一看就带劲儿。
「不过呢……」他捋捋胡子,打趣的笑中带了几分深沉,「要成仙,爱上你就输了。这凡尘种种,皆是虚妄。」
我点头。
平淡的日子像一汪温暖的泉,泡得我几乎要沉溺在这虚假的幸福里。
我知道,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只是不愿承认——
像流卿这样的神仙,大多生来就是仙胎,辟去七情六欲,除了天理大道,心无所求。
妖族在他们眼里只是最低贱、不堪的存在。
他如今与我温存,也并不是有感情,只是信守人间的诺言罢了。
等他归位后——
哪怕举剑斩杀我也会毫不留情。
司命前脚刚走,娘的信就送到了:
「你哥哥身子骨越来越差了,你要尽快。」

-6-
我哥哥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掏心掏肺却被人家用灵器狠狠刺了一剑,对妖来说最重要的内丹也被掏走了。
靠着天材地宝吊着一口气,随时都要死去。
唯心月狐的尾巴,能帮助他重焕生机。
而流卿正是天地间唯一的心月狐。
也是我此番跟随下凡的真正原因。
他此时肉体凡胎,经我重伤,必定自断一尾。
只是若事成,渡劫后他日相逢不说再续前缘,便是形同陌路都算好结果。
我确实没有断情绝爱的慧根;
甚至无耻地喜欢上一位真正的神仙;
甚至妄想他会不会也喜欢上我……

-7-
流卿戴月而归,面色微喜,晚膳后在案桌上铺开宣纸,寥寥数笔,神采娇俏的少女跃然纸上,端详良久,才处理公务。
我清楚这是他给似姝公主的回礼,出于一点儿微妙的心理,我拉拉他的衣袖:「相公,我也想要。」
他略带玩味地打量我:「我带你去买点珠宝首饰?」
似姝公主的丹青耗费不少心血,一颦一笑都描绘得细致,而原来我在他眼里就只能配得上些俗物。
早知命中注定不可忤逆,心里还是吃惊于他俩的感情进展如此快速。
我有点恼怒:「没事,不要了。」
说罢不管他就去睡了。
而且明明只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可是他的眼神,仿若高高在上的怜悯,分明地洞悉了我卑劣不堪的心思。

-8-
烛火熄灭,银白的月光洒进来。
流卿处理完公务,轻手轻脚躺在旁边,我撑起头,鼓起勇气轻声问:「流卿,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他垂眸,神色是万年不变的冷淡:「你与我结发夫妻,感情自然无须置疑。」
正如我所想,并不回答是或不是,像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无须投入感情,只需要按规则完成就好了。
神仙无情,是我修为尚浅,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我没应,背过身对他。
气氛冷凝,彼此无言。
身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我才转过来小心翼翼往他温暖的怀里靠,他自然地揽住我,吓得我一僵,等了好半晌才确定没有惊醒身边的人。
我心口颤抖,忍不住生出恶劣的心思,管他喜不喜欢我,偷偷打晕藏进家里。
狐狸是不是也喜欢金灿灿的洞穴?
我家那口池塘夕阳一照就是金黄色的,很漂亮。
不行!
不能再沉溺了!
我用力摇摇头,把逾矩的旖旎心思甩干净,当务之急是治好哥哥的病。

-9-
东方既白时,他微微俯身,我自然而然地闭着眼睛贴上去黏黏腻腻亲一下的默契不知哪一天戛然而止了。
乱世之内,他的雄才大略亟待施展,忙得脚不沾地,新婚宴尔,两人相望无言倒成了默契。
正想着,一双手拍拍我的肩,司命笑着调侃:「是时候喜新厌旧了。」
司命安排的命书里,我这个风流公主很快装腻了纯情,又看上了花楼的俏小倌,一纸休书把流卿伤个彻底,似姝公主温言相劝,两人感情迅速升温。
真土。我腹诽,面上顺从地点点头。
心思却落在别的地方:
司命时不时悄无声息地下凡查看进度,我难以对枕边人动手。
我暗暗握紧手帕,只有为俏小倌休了流卿那日的大戏里,司命正好要出差,可以确定一整天不在。
司命出言打断我的神游:「对了,我做背调的时候发现你还有个哥哥,好像生了重病?」
我低低应声,不想多谈。
司命若有所思地盯了我一会儿,才捏了个口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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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小倌名叫尹箫,说是家道中落,万般无奈,沦落到风月场所,傲骨难折,卖艺不卖身。
我日日豪掷千金,只求见尹公子一面,砸到第十日,他终于顶不住压力出面了。
见了之后只听他弹弹琴聊聊天,美其名曰心疼公子乱世飘摇,能为他疏解些烦忧也好,他果然有所动容。
我深谙欲擒故纵之道,点到即止地告别,一直走回府上还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美滋滋。
流卿坐在正堂中间,难得回来这么早,只是脸色阴沉。
我不想触霉头,一言不发地绕过他向侧院去。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睫毛闪闪,欲言又止。
嗯?难道夺权大业出问题了?
但是好像也不应和我商讨啊,我只起一个真爱助推手的作用。
我扬手挥退左右,疑惑地问:「有事?」
「嗯。」他应声,抿了抿唇,声音干涩,「你这几天在忙什么?我们好久没好好说会话了。」
绯闻传得红红火火,百姓就差站他脸上笑了。
我才不信他不知道,直接挑明:「没什么好说的,当然是忙着另寻新欢。」
他闭了下眼,脸色陡然苍白,越说越小声:「大婚时你答应过的,从今往后只有我,你不能……你不能……」
「我不能?你无趣、死板,我凭什么非你不可?」我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从一而终的鬼话我许过不少男子,只有你傻得当了真。」
连日来的郁闷化为恶毒的利剑,我笑得恶意十足:「一想到要和你捆绑余生,我就恶心得吃不下饭。」
他拉住我衣襟微微摆动,眼圈微红,似是恳求:「想来不过比我多会些花样……我也可以去学的……」
我用力推开他,转身快步离去。
我绝不会心软。
哥哥还在等着我。
晚上,他写完文书后试探着叫我,我心下好奇一时没理。
枕边微陷,他小心地靠向我。
清朗的声音一如流卿为人,沉静纯粹,低低地传来:「我自知嘴拙,说不来甜言蜜语,人又呆板,不能察觉你的心思。」
他握住我的手:「我都会改,可不可以不要轻易就把我扔掉?」
我假装无意识抽回手,彼此间的天堑哪里能轻易翻越?
况且我哥哥……已经没有时间了。

-11-
八月十五中秋,睿王府派人送来秋月宴请柬,司命出差。
我和流卿刚好落座在似姝公主对面。
温柔娴静,双眸翦水,真真是落落大方的可人儿,和流卿站一起谁都要说句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席间灯火辉煌,歌舞升平,一片莺歌笑语。
忽地一个红衣美男闯进来,正是我的新姘头尹箫。
司命真的是职场老油条,写的本子随心所欲到可笑:青楼小倌大闹王府宴会,并要求公主休了驸马嫁给自己,公主赞其英勇,欣然接受……
他手指颤抖着指向我身边的人:「我说你今日为何没来看我,原是又被别的狐媚子勾去了?」
我纠正:「他是原配,你是小三。」
尹萧冷笑:「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我觉得这句话差不多就是「赞其英勇,欣然接受」的信号了。
于是眼里挤出两滴猫尿:「哇塞,突然就爱上勇敢的青楼小倌一枚了呀,本公主这就休了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站起来从袖子里掏出司命准备好的休书,朝流卿脸上甩去。
他脸上被砸出一道红印子,我忍住下意识想给他吹吹伤口的心思。
流卿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好生慌乱:「我知你心性稚嫩,这次……这次我就当没听见……下次休要再胡说了。」
我与尹箫十指相扣,来回晃悠:「你耳朵听不见,眼睛总能看清吧?」
睿王从震惊中缓过劲儿,端起茶杯,用眼神朝似姝公主示意。
他一心想把似姝嫁给流卿,正愁找不着机会。
似姝公主红唇轻启:「流卿哥哥……溪禾姐姐真是太……」
流卿皱眉打断,又朝睿王作揖:「劳烦似姝殿下不要用『姐姐真是太……不像我……』的句式起手,我娘子很好,我此生非她不可,先行告辞了。」
说完扯着我大步出门了。
余光中,尹箫风中凌乱……
我几次想甩开都没成功,摆烂地被丢到马车上。

-12-
睿王府到公主府不算近,我挑起窗帘看见月色分外皎洁。
气氛僵持……
我咽了咽口水:「我……」
他捂住我的嘴,脸色煞白,像恶疾缠身:「公主乖,现在月色多美,不若安静欣赏会儿?」
我莫名羞恼,狠狠一口咬在他手心。
他现在应该看清我水性杨花的本性,然后和似姝公主相亲相爱!
可恶的神仙,因为我卑微,因为我弱小,就可以随便装深情玩弄我吗?
他任鲜血淋漓,若有所思,似有所感,抵着我的额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也不想解释,面无表情地撕了一截衣袖给他包扎。
我装作随口闲聊:「你为什么不给我画像?」
他有些苦恼:「是我的疏忽,单知道你实际上不喜欢,但心理上需要。」
我故意把布条往紧了缠,看他疼得嘶气:「你讽刺我附庸风雅是不是?那是因为……」
他挑眉,眼神疑惑。
我垂下眼眸,认输般:「是因为是你画的才想要。
「是因为想知道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有一点特殊?」
是因为或许从今以后都不会再相见,想留一些想念。
他神色黯然:「是我的错。」
我哼了一声:「你错在哪?」
温柔的月光盛在流卿眼睛里,他把我的手按在心口,说得固执又认真:「错在想得太少了,以为只要把你画在这里就好了。」
呆子突然开窍了?
我脸上发烫,埋进他怀里:「要给我画得最漂亮,还有你说陪我买珠宝首饰,别忘了。」
他亲在我软软的发顶,声音像是心都酥了:「一直记在心里,就等公主赏脸呢。」
我恨不得把自己嵌在他怀里。
最后享受一刻吧。

-13-
久违的亲密。
我从枕头下摸出小刀,趴在他身上,静静看他沉睡的容颜。
做孩子时顽劣闯入魔族禁域,连爹娘都打算放弃了,是哥哥九死一生把我救出来的。
趴在他背上时眼前血红一片,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那么好的哥哥,现在只能躺在一张小小的床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好像明天就再也不能见到……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
另一只手轻轻从流卿眉骨处划到嘴唇,好喜欢……连鼻梁上的小红痣都喜欢。
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下了床简直是块木头;却知道我最喜欢钗凤铺的首饰、最馋长月楼的蜜饯,上新了风雪夜也要买回来,但从不邀功,只淡淡说一句娘子喜欢是最好。
其实……其实他也有点喜欢我吧?
可过了今天司命就回来了,我就没机会下手了……
剔透的泪珠滴落到他脸上,刀剑不情不愿地划拉到心脏的位置:
恨我也好一剑了结也行,先让我还了哥哥的命。
忽然一道冷光打掉我手中的刀,司命竟然提前回来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在干什么啊?」
流卿被惊醒,挡在我前面:「你是谁?怎么三更半夜出现在我家?」
司命直跺脚:「我是谁不重要!你看见床上的刀了吗?你枕边人要杀了你啊!还不快快从她身边离开!」
「那也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掺和。」流卿皱眉,怒视司命,「你凭什么让我从她身边离开?那纸休书难道也是你的手笔?我娘子压根不会写字。」
简直是乱七八糟、无理取闹、毫无理由的指责。
我和司命都愣住了。
流卿喊来下人把司命以刺客之名五花大绑。
司命不好施展法术急得抓耳挠腮。

-14-
只剩我们两个人,气氛无疑就变得窒息。
流卿脸色紧绷:「刀是怎么回事?你只要说,我就愿意信。」
我低下头:「就是想杀了你。」
他闭了闭眼:「就为了那个人?今天在马车上重归于好都是假的?」
多说无益,我嗯了一声。
像一条濒死的鱼最后的挣扎,他说得极为认真:「成婚时我们说过生死不弃,只要你愿意回头,今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计划反正失败了。
不如让他彻底恨上我,好投入似姝公主的怀抱。
也算助他历劫一臂之力。
我摸起刀在他心口画圈,接着拱火:「可是你我真的玩腻了……也许只有杀了你还有点意思。」
他面色无澜,迎上剑锋ẗŭₘ。
「好啊,死了我也是你的死鬼。
「我对你生生世世,永不罢休。」
心口猛地一颤,下意识松了手,他趁机拿出一截红绳捆住我的手。
大眼瞪小眼。
沉默了很久。
他笑容极轻,像一捧易碎的浮冰:「我一遍一遍挽留你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六公主在玩弄人心方面真是大师。」
他自嘲道:「从前我把公主当珍宝,深了浅了,轻了重了,你难受一下我都要内疚好几天……
「但公主那么爱偷吃,怎么可能人人都像我那么细致?想来公主其实是很随便的人吧?」
红烛熄灭。
一下一下又狠又凶。
疼……真的好疼……

-15-
京城风云变幻,恐要变天。
流卿对外宣告我生了重病,将我软禁起来。
我几次三番逃跑失败。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自然没人关注我这个废物公主。
司命又不知从哪钻出来。
「溪禾,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作为交换,我给你本古籍,那上面记载了换血重生的仙术,或许可以救你哥哥。」
听到能救哥哥,我条件反射般抬起头。
况且即便当时刺杀流卿成功,司命必定也会受到牵连,对他我还心怀愧疚。
我放下书卷:「您讲吧。」
他一向堆满笑容的脸上多了几分忧愁:「你知道的,按照命书他本该和似姝公主携手余生。
「但是他抛舍不下你,违背了命书,未必能挨过天劫。」
我心被揪起,攥紧手心:「那,要我怎么做?」
他附在我耳边,一阵私语,掏出来一颗黑色丹药。
我顺从地接过,干咽了下去。

-16-
下雪了,万里荒寒,天地间一片苍凉的灰白。
我精神越来越差,吐血越来越频繁。
总是睁不开眼睛,有时连动动手指都要费好大力气。
本来在湖边赏景,忽然身形一晃砸进了水里。
冬天的湖水不必多说,我立马发起高烧。
流卿顶着一身风雪进来,板着脸:「你又耍什么花样?」
司命的新计划徐徐进行,我再犟下去也没意思。
于是朝他招招手:「咳咳……相公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坐在我床边。
我乖顺地靠着,感觉背后的胸膛紧绷绷的,好不自在似的。
心下觉得好笑,我打趣道:「你别扭什么?你晚上不是挺能放得开吗?」
流卿眉头紧皱,仍然有所提防。
我也不恼,把手塞进他掌心,自顾自地说话:「你最近很少来看我,我其实很想你。」
这是真的。
我常常梦回我们大婚的时候。
盖头被撩开后,抬眼看见流卿惊艳绝伦的脸。
想他从前真的好温柔……
眼前的流卿垂下眼眸,神色冷淡:「撒娇也没用,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屋外苍白的光勾勒出他薄凉的轮廓,现实和回忆的巨大落差,让我又委屈又伤心:「对不起……对不起,但我不想的。」
他歪着头,笑得恶意十足:「你不想的?哪件事是你不想的?人尽可夫?还是准备为了奸夫杀了我?
「六公主,你真的是很虚伪的人。」
他把我推到床上,幽怨得像多年不曾投胎的恶鬼:「我真倒霉啊,喜欢上你这么一个烂人。」
我断断续续哭着求饶:「疼……好疼,相公,亲亲我。」
一只大手控着力掐住我的脖子:「谁是你相公?有没有叫过别人?」
我连连摇头:「流卿是相公,只有流卿……」
他不情不愿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恶狠狠道:「下次不准撒娇。一心软,你就不知道又要去勾引谁。」
我主动缠住他的唇舌:「只勾引你。」
手环住他坚实的腰间,忽然嗓子好痒好痒,咳出来一大摊血,褥子几乎全染红了。
晕厥前只听见流卿颤抖地叫我,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以前那个不爱说话,但事事依着我的少年。

-17-
京城名医轮流来看诊,皆是摇头叹息,查不出病因。
司命化作仙风道骨的云游半仙,谎称途经这府邸见黑云一片,猜测有人大限将至。
仆人欣喜地把高人迎到我床前,他飞快地和我对视一眼,假装把脉:「夫人并非病在身体,而是……」
流卿挥手:「直说无妨。」
司命斟酌用词:「是由于……二位大人气场不和,强结姻缘,势必有伤。」
流卿一言不发,面色不豫地盯着他,良久后才冷笑着呛声:「什么庸医。」
司命弯腰作揖:「大人,您若不信,大可等到三天后……到时候夫人必定……暴毙。」
琉璃玉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流卿利剑出鞘,直指司命:「敢再胡说,我杀了你。」
司命不卑不亢道:「您可以等到三天后看看是否如我所说。」
沉默。
良久的沉默。
……
一道泪痕滑过,流卿声音发苦:「我放她走,她就会好起来,是吗?」
司命扭过头,似是不忍:「回大人,是的,而且只有这种方法。」
夜里。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偏门处。
我受不住风寒,又咳了两声。
Ţū́₉
流卿手攥紧又放松,像是终有不甘:「你走吧。」
往后估计见不着面了,我想拿回我的妖丹,于是说:「流卿,最后亲亲我吧。」
他阴冷一笑,钳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和他对视:
「你有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身上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去哪。
「但我知道你最好跑得远远的,最好别被我抓到。
「再见面我绝对、绝对,会把你锁在床头。」
我打了一个哆嗦。
马车走出好远后,流卿依然站在原地。
青丝散乱,神色晦暗,周边雾气缭绕,像地狱里逃出来的鬼。

-18-
司命把我藏进一处布满结界的山中院落,肉眼凡胎不可见。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问世事。
几个上山采药的凡人停在我的院落前,说新帝登基,国泰民安。
我想着快了快了,司命说流卿历劫结束就把古籍找给我。
这天晚上乌云密布,大雨滂沱,东方夜空一道惊天巨雷滚滚落下。
不一会儿院门被敲响了。
我满心欢喜地打开,却不是司命。
来人一头银发,一样俊美无俦,从前面无表情只是不爱笑,而今是藐视一切的漠然。
流卿站在我前面,淡淡道:「伸手。」
我一时发蒙,乖乖摊开双手,一块晶莹剔透的伞状宝石落在手心,这是心月石,心月狐的尾巴脱落本体后就会变成这样。
流卿转身离开,我急忙想拉住:「流卿……这……」
他甩开我,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千年积雪,终年不化:「陪我历劫的报酬。
「骗身骗心的,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19-
把心月石磨成粉掺兑其他药材煎煮,每日三服,哥哥很快好起来了。
哥哥叫溪尧,是我们青莲家族几代里最聪明的。
不信你瞧!
他身体刚刚恢复就开始读书学习了!
我凑过去:「哥哥,你在看什么书?」
他把书一合,封面几个潇洒大字:【如何安慰失恋的妹妹?】
我眉头一皱,感觉被内涵了:「什么破玩意。」
他不理睬,详细分析第一章《妹妹失恋了怎么鉴定》:「强颜欢笑,暴饮暴食,深夜听忘易云,还说着什么九尾狐的羁绊啦爱情啦的胡话,你全中啊。」
溪尧是很好,但也有和全天下的哥哥一样的毛病——他很贱。
我翻了个白眼,气鼓鼓的,不说话。
他品品药渣:「听说你去取心月石,我吓得吐了三碗血,恨爹娘不拦你,恨你自作主张,恨天恨地恨自己不争气,那是你惹得起的大人物Ŧŭ̀₌?
「可你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所以……你去色诱了是不是?」
我一拳打到他吱哇乱叫,一本正经地掩盖心虚:「我是出公差,干得好领导奖励我的……」
他往我脑门一弹:「又在那口是心非,不过呢,这有万年修为的心月石,他说给就给,兴许他对你也有意思呢?」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溪禾!
「溪禾!」
院外有熟悉的声音唤我,打开门竟是司命。
司命笑眯眯地:「溪禾,你这都旷工好久了。」
我啊了一声:「我没被开除吗?」
司命一摸胡子:「历劫虽然坎坷但也完成了,尾巴是流卿自己砍给你的,你又没做错怎么会被开除?
「快随我回天庭,现在干四休三,薪资加倍。」

-20-
好久没梦见他了。
梦里我走后,京城连日大雨。
窗子大敞,雨滴溅湿他的衣服。
他仿佛没感觉,定定地望着芭蕉。
我想着要怎么打招呼好。
「流卿,最近怎么样?」
这太生疏了。
「卿卿相公,你有没有想我?」
哎哟后面闹那么难看我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
「你造反了没?」
一听就知道我是事业批。
回过神来他已经发现我了。
清冷的眼睛蓄满泪水:「小禾,怎么才来看我?」
他拉我到床侧,声音温软蛊惑:「是我心胸狭隘了,哪个男人不是这样过来的?你以后纳几个男宠都行,我做小也可以,只要你回来……」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我鼻子酸涩,小声道:「对不起……」
双手好像被凉凉的铁质物品缠上了,心头猛地一跳。
铁链扯得哗哗响,流卿笑得残忍冷酷:「没关系,小禾,又抓到你了。」
……
瞬间惊醒,背上冷汗黏腻。
另一个仙娥路过笑我:「小禾又睡着啦?上神找你呢,还不快去?」
自打重回天庭后,我和流卿几乎天天见面。
原因无他。
我在下凡前的职位是「御前撸狐侍卫」,负责在他沐浴完梳毛。
呵呵。
穿过重重帘幕,内卧里一只浴桶,流卿背对着我。
贸然进去终归不好,我小声叫道:「上神,上神……」
没有回应。
睡着了?我心思一动。
踮起手脚,小偷一样溜到前面。
流卿神色平静,双目紧闭,呼吸均匀,果然睡着了。
嘿嘿!做贼时间到!不对,物归原主时间到!
俯身凑到了他唇边,内丹缓缓靠近。
突然,他睁开眼睛。
我:「……」
怎么狡辩?
上神你唇上有菜叶,小的只是想用大舌头帮你扫掉?
刚要逃跑,流卿拽住我的手腕,不设防跌进浴桶。
四目相对,我脸颊爆红,无论手脚怎么放都会碰到他。
我慌忙道歉:「对不起,我马上就出去……」
他跪在我腿间,在水下按住我的手,眸光意味不明地闪动:「你本来要做什么?」
我小声说:「拿……拿回我的东西。」
流卿一愣,又问:「然后呢?」
我仔细想了想:「然后我会自己离开的,不会给上神带来麻烦的。」
他眼里浮现明显的怒火:「本尊这里哪有你的东西?」
我有些着急:「有的,你……」
他挥挥手,失望地说:「没有。你退下吧。」

-21-
瑶光宫调来一位小仙官,是我表姐小槿。
一闲就凑来聊天。
小槿问我:「你原先不是陪上神下凡历劫吗?有个叫尹箫的还记着吗?」
时间虽然久远了,但我点点头:「记得。挺俊呢。」
小槿立马激动地说:「对对,你没认出来他啊?」
我摇摇头:「我和他不认识啊。」
小槿拍我的头:「小时候你爹带你去一个红莲朋友家, 你抱着人家的儿子说要嫁给他来着。」
我哦哦两声:「那变化也太大了。」
小槿又补充:「尹萧前段时间还跟我提起呢,问你有没有意思跟他试试。」
我有些尴尬, 笑着敷衍过去了。
和谁都试不了了。
心里面那个人的样子, 满到快溢出来。
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

-22-
晚上照常去给流卿梳毛。
一招手,他就自觉地躺到我大腿上。
高大漂亮的一只狐,柔软又滑亮的皮毛, 雪白雪白,还香喷喷的。
腰间却蜿蜒着一道狰狞的疤痕, 我手下一滞,目光停留。
他似有所感,用另一条尾巴轻轻遮住了。
他总是话很少, 今天甚至有些忧郁, 狭长的狐眼一直懒懒地眯着。
梳理完他已经闭上眼睛了,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
一条蓬松的尾巴拦住我,转身的工夫流卿已化为人形, 一把揽住我的腰。
我重心不稳,跌坐在他怀里, 来不及说什么他就吻上来, 又狠又急。
我吓得立马推开他:「你干什么?」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 反而委屈起来, 眼睛都湿漉漉的:「还你东西啊。」
于心不忍,推开的手又缩回。
他趁机扣住我的后脑勺, 唇舌往深处纠缠。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我欣喜地发现内丹回来了:「你……」
流卿脸颊绯红,面色又复清冷:「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我后知后觉:「你……你是不是没喝忘情水啊?」
他有些不自然:「喝了两三次,没忘掉。」
我:「哦哦,厉害。」
他:「……」
气氛尴尬下来。
我僵硬地起身:「那……那我走了?」
他拉住我的衣襟:「你还在生气吗?」
啊啊?该生气的不是他吗?
他说得没错, 我骗身骗心……
见我没声音,他小声说:「祝你和尹萧幸福。」
我皱眉:「你什么意思?」
他推开我, 不说话。
永远是这样, 有事憋在心里, 一点一点积累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我捧起他的脸,认真地说:「流卿, 把话说清楚, 可以吗?是不是想要我?」
「嗯……想要。」他眼眸微垂,睫毛闪闪,把我的手按到腰间的疤上, 委屈控诉,「但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砍掉尾巴很疼很疼……你都没有来看我。」
一长条狰狞的凸起, 我怎么可能不心疼, 我只是以为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我坐到他腿上,黏黏糊糊地吻他,手钩上腰侧的系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亲亲可以吗?」
番外·流卿
其实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尾巴。
溪禾捋毛的手艺也很差, 一身牛劲, 梳得疼死了有时候还拽掉好多毛。
我只是喜欢她。
从第一眼就喜欢。
她要做什么, 我就在后面偷偷用法术帮她。
对她一脸虔诚地「感谢大自然的恩赐」忍俊不禁。
好傻好可爱好喜欢想娶回狐狸窝藏起来。
只是做神仙实在太久,不知道要怎么爱人。
历劫时听到她离开就忍不住发疯。
她只是想要我的尾巴而已……
可我哪舍得她用司命给的什么换命秘籍?
想过最狠的是惩罚她再也得不到我的心。
天!这也不过是惩罚我自己!
是真想把她锁起来酱酱酿酿一百遍再把尾巴给她。
给完了还要让她在我伤口上吹吹亲亲才行。
可褪去凡人身份再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
像往常一样板着脸把东西递给她。
她只知道哭哭哭哭哭。
拜托!
我虽然看起来很冷漠,但完全是装的。
走这么慢就是等你来亲我啊!
甚至你叫两声相公我也走不动了。
郁闷。
偷偷拜托司命把溪禾带回天庭。
忍不住在梦里吓唬吓唬她。
没等到她服软, 先等到她和尹萧旧情复燃的消息。
我想锁住她,可是又觉得只要她开心,那也行吧。
哦。
原来她也喜欢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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