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一个美人,夜夜与她同床共枕。
她冷,我替她暖手。
她疼,我为她摩腹。
直到我被推下化妖坛,她迎着飓风杀来。
我看着他被风吹变形的纱衣惊了。
这竟然是个男子。
-1-
我是雪岐山威震四方的降魔师。
但在师父和同门眼里,我是个不能再废的废物。
我拜在无垢门十年,却连基本的定妖阵都结不出。
可就算如此,我现在是无垢门降魔师排行榜上的第一名。
因为在不久前,我念错口诀,误打误撞降了一只大妖。
这只妖修为极高,又擅伪装。
连师父都拿他没辙,大师兄还被它揍成了猪头,三个月都不能下地。
那日,我奉命去山上值夜,却遭遇狂风骤雨。
当我披头散发跑进山洞躲雨时,碰巧和里面青面獠牙的大妖打了个照面。
我捋了捋头发,英姿勃发地拔出随身佩剑……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躺了下来。
「士可杀不可辱,留个全尸,谢谢。」
「……」
洞穴内一片死寂。
气氛有些尴尬。
大妖大概都嫌我垃圾,居然没杀我。
它命小妖们将我抬到一把石凳上。
还给我上了一盏茶,我看着那杯猩红色的茶,腿抖得像筛糠。
大妖突然高声说道:「道长来得正好,我今晚刚捉了一个美人。趁我还没吃了她,你且将她救走吧。」
我放眼看去,大妖身边的石柱上果然绑着一个美人。
她雪肤月貌,墨发如瀑,一袭红装艳如落霞。
若不是她身上一丝妖气不染,我还以为她才是大杀四方的妖。
不过,我也不曾见过如此绝色的妖。
见我正盯着她瞧,小美人眼底化开一片水雾:「道长你别管我,你快逃……」
我:「好嘞!保重!」
小美人:「……」
我百米冲刺往外跑,但这里被设下了妖法,我刚跑到洞口就被那群小妖又扛回了洞穴。
大妖揉了揉眉心,咆哮道:「道长,你有点同情心好吗!这么个大美人啊!你忍心看着她死吗?」
我被它吼得一哆嗦,揪着衣角,委屈巴巴:「不是美人她让我快逃的吗?」
「……」大妖跺脚,「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以前可是……」
我快哭了,朝它亮出自己的底牌——一只崭新的收妖葫芦。
「那个,妖哥。我虽入行已有十年,可还是零业绩。像您如此五大三粗的妖,我、我打不过。」
我话音刚落,大妖砰的一声原地炸了。
白雾散去,它变成了一只呆小呆小的……臭鼬?
「现在呢?现在行不行哇!」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生气地吱哇乱叫,「伏魔咒不会,定身诀你总会吧?要不然,你随便丢老子一个法器也行。」
「哦。我试试。」
我翻遍全身,只从口袋里摸出几张辟邪符,以及半张早上吃剩下的烧饼。
小美人和大妖等得本来都有些困了,见到我手里那块烧饼后,不禁瞪大了眼睛。
大妖:「你……没别的武器了?」
「嗯。」我红着脸点点头。
因为废,所以从来没拿到过赏单,身上自然没有像样的法宝。
这烧饼……勉强物尽其用吧。
我将符纸粘在烧饼上,努力回忆着伏魔咒的口诀。
该死,只记得是嗦还是嘛的,具体的忘记了。
不管了……勉强随便试试吧。
我定了定神,扎了个马步。
大喝了声「嗦粉嘛您个大啥批」就将手中的烧饼扔了出去。
梆硬的饼子砸在大妖的小 jio 上,竟然真的唤出了伏魔阵。
那法阵光彩夺目,就算与它隔着段距离,我都能感受到它周身强劲的法力。
我敢打赌,这种等级的法阵,就算是十个师父加起来也未必召唤得出。
等我回过神时,大妖已经夸张地弹飞了出去。
重重地摔在一块巨石上,没了生息。
一颗闪着金光的妖丹冉冉上升,最后飞进了我手中的收妖瓶里。
小美人:「小道长,好厉害。」
我耳尖一红,朝她摆摆手:「小、小场面。」
我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了点心情,走过去替小美人松了绑。
她的头立刻靠在了我的肩上,没想到小美人看起来瘦高瘦高的,竟然这么沉。
我使劲抱住她:「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小道长,我腰疼。」她咬着嫣红的薄唇,乌沉的双眸浸满痛楚。
「腰?我看看。」我说着,便去撩她的裙子。
刚撩开一角,便被美人的手紧紧摁住。
美人修长的手指握着我的手,而我的手还停留在她劲瘦的细腰上。
「我自己来。」美人羞涩地小声道。
「哦哦,失礼了。」我急忙抽回自己的手,暗想这位姑娘一定是城中的哪位大家闺秀,被大妖相中,掳来当作美餐的。
与她相比,自己确实粗糙了些。
但在下一秒,我耳边传来「刺啦」声。
美人竟徒手撕开裙摆,腰部雪白的肌肤透过破洞露出来,我看得眼睛发直。
小美人又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块瘀青,隐隐透着乌紫色的妖气。
她中妖毒了。
「小道长,我会死吗?」小美人靠在我的胸口,虚弱地问道。
我摇了摇手里的收妖葫芦:「我有妖丹,你不会死的。待我回去让师父帮你炼化了这颗妖丹,就能解你身上的妖毒。只是要委屈你,今晚先跟我回无垢门。」
「嗯,我愿意跟小道长回去。」小美人点点头。
然而我试了几次,都没能将她背起来。
最后,还是小美人递给我一叠纸蝴蝶:「小道长,这是我刚被捉来时,妖物赠予我的。你看看,能否一用。」
我拿来一看,竟然是纸媒化蝶。
我将它们抛向半空,它们顷刻振动翅膀飞舞起来。
我将美人先扶上去,自己则坐到她身后。
小小的蝴蝶,却有无尽的力量。载着我们穿梭在树林中。
偶然遇见几只小妖邪,小美人吓得几次扑进我怀里。
我本来还担心它们会攻击我们,没想到它们竟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吓得四处逃窜。
难道它们也知晓我刚刚降服了一只大妖?
我有些高兴地安抚小美人:「别担心,我是降魔师。这些小妖小魔见了我都怕呢。」
「嗯。有小道长在,我不怕。」小美人笑了笑,目光瞥向草丛,里面一只蛇精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2-
我们赶回无垢门时,天刚蒙蒙亮。
我揣着收妖葫芦跑去找师父。
听说我取到了那只大妖的妖丹,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直到他伸手探了探我的收妖葫芦,才发现是真的。
师父惊得半天才合上嘴:「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如实相告道:「我结了一个伏魔阵,就将他打败了。」
师父显然是不信我的话,甚至没有按照惯例给成功降妖的我授予嘉奖。
但我还是很高兴地问师父:「师父,根据门规,这颗妖丹是否可以任我处置?」
师父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僵硬道:「是。照理说应当如此。但Ťū́₃……」
「太好了!徒儿此次不仅收服了那只大妖,还在大妖手上救得一个姑娘。」我将自己的收妖葫芦双手递给师父,「师父,我想用这颗妖丹炼药,救那位姑娘。」
师父立刻板起脸:「姑娘?什么姑娘?她的来历你可清楚?」
我支支吾吾道:「尚未询问,但应该是居住在山下边城的百姓吧。」
师妹柏雪过来拉住我的手,关切道:「好师姐,昨晚你第一次单独去山上值夜,没受伤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
「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被妖捉走呢。」她说着,眼中闪起了泪花,「大师兄就没你这么幸运,他身上的妖毒最近发作得越发厉害了。」
我蹙眉,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柏雪转头就嘤嘤地哭起来:「大师兄那天是为了救我,才会伤得这么重。」
师父见状,安慰道:「你师兄邢月他一向仗义。」
柏雪听完,哭得更加伤心。
她一哭,在场的所有人都围过去安慰她。
我被晾在一旁,既没有人道贺,也没有师父亲授的赏单。
就在这时,小师妹她忽然跑到我面前跪了下来。
「师姐,求求你救救邢月师兄吧。」
「我、我只有一颗妖丹。我已经答应要救那位姑娘的……」我小声说道。
大师兄是师父最喜爱的弟子,自身修为又高。
在他受伤的这三个月里,师父和众人已经用最好的珍品药材将他体内的妖毒清得七七八八了。
就算没有妖丹,他除了会落下一点点病根,别的并无大碍。
可那位姑娘,只是普通人。
她体内的妖毒比大师兄的严重许多,若不及时清除,没几天就会没命的。
我将这些话说给大家听,可他们并未听进去,相反还对我恶言相向。
「刀飒飒,大师兄平常待我们如亲兄妹一般,你怎能见死不救呢!」
「难得收了一只妖,就了不得了?」
「是啊,我看她就是个白眼狼!自己同门师兄不救,要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我被众人包围着,指责数落了好一会。
柏雪也跪着哭了好一会。
我看着她那张脸,生得是真好看呀。
巴掌大的小脸像块莹莹发光的玉,就算她眼睛肿成了核桃,丧失了平日里的一半灵气,可她还是那么惹人怜爱。
难怪大师兄那么喜欢她,喜欢到可以无条件地偏袒她。
还有同门们也是,为了她,平日里时常对我百般刁难。
师父就更不用说了,早早就将她和邢月收为自己的首席弟子。
往日种种,皆是委屈。
我握紧拳头,这一次选择无视他们,决绝道:「妖是我降的,妖丹便归我。我要用它救谁,就救谁。你们谁都管不着!」
「够了!」师父的手重重地拍上桌面,他闭了闭眼,朝我伸出手,「刀飒飒,将你的收妖葫芦给为师,为师自会替你炼化它救人。」
-3-
将妖丹交给师父后,我暂且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小美人,我才去后院打饭。
排了好久的队伍好不容易轮到我打饭,锅里却只剩下一些馊水拌烂菜叶。
老把戏了,他们还玩不腻。
我像往常一样撸起袖管,在四个木桶里轮流刮得一些焦脆的米锅巴。
今天很幸运,刮到满满一小碗。
撒点上回在后厨偷来的白糖,就是一份可口的点心。
我吞了吞口水,没舍得吃。
打包回去后,全部递给了受伤的小美人。
她接过白糖锅巴,立刻拧起了眉。
我赶紧又递给她一个盛满山泉水的水袋,不好意思道:「山上粗食简餐,比不得你们城里的吃食。抱歉抱歉。」
小美人抬眸望着我,眼底雾飒飒的:「小道长,你平日里就吃这些?」
我红着脸回答:「有时候也能分得一碗凉粥。对不起,今晚我只能弄到这个。」
小美人当着我的面咬下一口白糖锅巴,笑道:「好甜。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了。」
她说着,掰了一大块递给我。
我狼吞虎咽地嚼着,开心地笑道:「你喜欢吃就好!我第一次蘸白糖吃的时候也觉得好吃极了。尽管吃了很多次了,还是觉得很香甜。」
小美人伸出手轻轻拭去我嘴角的米粒。
对上我的笑容,她的眸光却黯淡下去,她说:「慢点吃,别噎着。」
我伸直脖子将干巴的锅巴吞下肚,呛咳着向她保证:「你放心,你在这里一天,我便照顾你一天。明天我保证给你弄来一大盆的红烧肉。」
她摇了摇头:「我不爱吃红烧肉,肥腻的荤腥吃多了,会肚子痛。」
我:「那我明日给你带馒头,馒头夹白糖也好吃。」
「好。」她温声说道,「只要是你给的,我都甘之如饴。」
我感动地看着她:「姑娘,你人真好。」
她愣了一下,随即漾起一抹笑容:「我叫绾夭,绾青丝的绾,桃夭的夭。」
「夭夭,你的名字真美。果真人如其名呢。」我夸完她,也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
她依偎在我身边,亲昵地说道:「好,那我今后便叫你飒飒。」
「哎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师姐吗?又躲起来吃锅灰啊?」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我的后脑勺上,我下意识地将绾夭护在身后。
不用猜都知道,铁定又是那几只对柏雪师妹爱而不得的臭舔狗。
我怒视向他们:「你们又想干什么?」
「晚饭吃得太撑,来看看你捡回来的姑娘啊。」为首的庞熊师弟人高马大,一只手就将我拎到一旁。
一阵冰冷的夜风吹过,吹起绾夭清丽的长发。
似一群漆黑的蝶,在她身后翩翩飞舞。
师弟们看得个个都眼神发直。
「当真绝艳无双。」庞熊喃喃道,肆无忌惮地朝绾夭的脸伸出手。
指尖刚触及她的皮肤,他就抱着肚子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我拔出腰上的桃木剑和剩下的人对峙,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满地打滚的庞熊,怒气冲冲道:「我看此人说不定是只妖邪!刀飒飒,你将妖邪带进无垢门,我要告诉师父去!」
「对!ẗû₀让师父再狠狠罚你五十棍!不,一百……哎哟!」
话未说完,他们齐刷刷地躺倒一片。
冷汗濡湿了他们的鬓发,大颗大颗地往下淌。
「小道长,他们这是怎么了?」绾夭紧张地挽住我的手,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看样子,怕是真晚饭吃撑了,闹肚子吧。」
「那我……我们要不要帮他们请大夫?」人美心善的绾夭担忧地问道。
我看了眼双手握拳痛得不停捶地的庞熊,拉起绾夭的手转身就走。
「我这几个师弟,个个壮硕如牛。闹肚子而已,没这么娇气。」
「嗯,刚刚他靠近我的时候,我怕极了……」绾夭反握住我的手,附耳小声道,「今晚,我可以和你睡吗?」
我对上她凄楚可怜的目光,一口答应:「行!那今晚你睡里边,我睡外面。你不起夜吧?」绾夭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我笑道:「我睡前饮水多,水喝饱了,就尿多。得起来上茅厕,你睡里面我就不会吵着你。」
绾夭听完我的话,眼底不知为何就化出了一抹忧伤。
握着我的手,也更加用力了几分。
我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牙,心想,她大概是想家了吧。
我的住处离其他师兄妹的都远,位置很偏僻,冬冷夏热,不舒服。
我怕绾夭冻着,翻出了自己全部可以取暖的家当。
可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堆干柴和一条满是补丁的薄被。
「冷的话,我们挨近点睡。」我大大方方地朝她敞开怀抱。
绾夭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问道:「我真的可以抱着你睡吗?」
「这还有假?来,ţû₄我怀里暖和。」我拍拍自己的胸脯。
绾夭耳根一红,靠进了我怀里。
我闻着她身上的淡淡冷香,那晚竟出奇地好眠。
「夭夭,你香香暖暖的,我好喜欢啊。」我半梦半醒间,愉悦地和绾夭不停贴贴。
她一向温柔的磁音此刻有些喑哑:「我也是。好……喜欢。」
-4-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比一阵急促的踹门声吵醒。
二师兄带人闯进我房间时,我正抱着绾夭睡得七荤八素。
「师妹,庞熊师弟昨晚是否来找过你?」
「是。聊了几句,我就回屋了。」我见二师兄神情不对,追问道:「他们怎么了?」
二师兄眼眶红了,跟他一起来的师弟冲到我面前,用剑指着我:「庞熊师弟他们惨死在河边,离你的住处不过几步远。你们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这几位道长口中的庞熊师弟可是昨晚那位壮士?」绾夭将我裹在被窝里,自己则躲在我怀中,娇弱道,「昨晚他们还在河边饮酒说笑,个个龙精虎猛,今早怎么就死了呢?啊,这山上会不会有妖怪?」
「别怕。我们雪岐山一向很太平的。」我抱紧她,柔声安慰道。
二师兄探究的目光落到绾夭身上,见到她不慎滑出的香肩时,脸颊微红,急忙避开视线。
「昨晚的猪肉不新鲜,导致无垢门的弟子全都腹痛腹泻。」二师兄说着,手又摁在了自己腹部。
他和师弟们的脸色看起来果然都不好看,眼下也是乌青的。
「原来如此,昨晚我们遇到那几个壮士时,他们应该是刚吃完晚饭不久,连打了好几个饱嗝。」绾夭对二师兄莞尔一笑,「不是妖怪作祟就好。」
「看来还是得下山去请几个郎中看看。」二师兄痛苦地拧眉,整个人带着股臭气跑了出去。
剩下的人也紧跟其后,夹着屁股一路狂奔。
绾夭敛住笑意,淡淡道:「小道长,昨晚我说什么来着。肥腻吃多了,可是会闹肚子呢。」
我后怕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嗯,幸好昨晚我们没吃那野猪肉。」
绾夭拂了拂袖,屋子里难闻的气味消散了。
剩下一股清雅的花香。
我替绾夭压好被角,嘱咐她:「一夜之间无垢门死了好几个人,的确事有蹊跷。我去看看师父妖丹炼化了没有。你身上还有妖毒,别出门,在这里等我回来。」
绾夭递给我一个瓷瓶,说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医治痢疾的药,药效显著。就是用法罕见了些……」
「哦?但闻其详。」我将耳朵凑过去,脸上表情越来越扭曲,「你确定……要这么用?」
绾夭点点头:「即刻见效。」
-5-
我从住处出来,一路上呻吟声不断。
二师兄的话不假,无垢门的弟子集体吃坏肚子了。
看着那群平日里孤立我的人脸上痛苦的神情,我莫名感到有点爽。
但转念一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罢了罢了,姑且将绾夭给我的药拿给大家分一分吧。
我先来到师父的听风堂,里面哀号声更甚。
柏雪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小脸煞白,看到我,她虚弱地吐出几个字:「你怎么没事……」
我朝她笑道:「这不托师妹的福,昨夜我又没吃到肉。咳,当然没屎。」
柏雪听完,面色更难看了。
我扬了扬手里的瓷瓶:「我开玩笑的,师妹。我没事是因为吃了这个药。」
我走到靠打坐憋屎的师父面前,见他一张老脸快憋成酱油色了。
急忙递给他一颗药丸。
他二话没说,马上塞进了自己嘴里。
下一秒,他从蒲团上弹跳起来,撅着屁股往茅厕跑:「孽徒!你给为师喂的什么药!」
我无辜道:「师父,是你吃得太急。都没听徒儿说这味药的使用之法呢。」
二师兄从茅厕爬出来,眼看快虚脱了。
「师妹,求药……」
我递给他一颗,并告诉了他使用方法。
他脸露痛色,思想做着激烈的斗争。
最后,还是腹痛打败意志。
他握着药丸朝猪圈狂奔而去。
不一会,他就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还很好心地带回来一担热气腾腾的猪粪。
他语重心长劝说道:「此乃以毒攻毒之法,确实有用的。大家快试试吧。」
众人顿时明白了,猪粪是药引。
虽然这个决定很艰难,但想到庞熊师弟等人最后烂肚穿肠而死,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向我讨药。
就连一向傲气的柏雪,最终也抵不过死亡的恐惧,哭着求我给她药。
于是,我当着她的面搓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药丸递给她:「师妹,你的病症比较重。剂量也要比旁人大一点才行。」
她捧着那颗大药丸,嚎啕大哭起来。
「师妹,这药真的管用。你快吃吧!」
「是啊,裹一层药引,捏紧鼻子嚼吧嚼吧吞下去。总比痛死强啊!」
「别像十三师妹,她光吃药没用药引,最后无效,死了!」
那群吃了药缓过来的人不停地劝她。
我也捏紧拳头为她打气:「勇敢炫,师妹!」
「刀飒飒!我恨你!」柏雪转身沾了猪粪,哭着跑去了无人的角落。
师父他个性最固执,最后轮到他服药时,他老人家将自己关在茅厕痛哭大叫:「邢日!为师今日就算死在茅厕,也不会以这种方式服药……」
「师父,人命关天,您就吃了吧。」二师兄在里面劝了半个时辰了,声音都说哑了。
「速速将这污秽之物拿走!为师生为无垢门掌门……啊!!呕!」
听声音,像是噎着了。
「大家别担心,师父已服药。」二师兄擦了擦手,从茅厕走了出来。
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至此之后,无垢门的弟子全都戒掉了荤腥,吃得比和尚还素。
而后山上原本养的鸡鸭鹅,最后全都进了我和绾夭的肚子。
「夭夭,柏雪师妹吃了药之后还整整吐了三天……」
「她活……」绾夭看了我一眼,改口道,「嗯,她体弱,有点副作用也是正常。」
我想到那日的场景,不禁抖了抖:「还好我们那日吃的白糖锅巴。不然……咦。」
绾夭勾了勾薄唇:「其实,少了那味药引,药性不过就是会起效慢一点而已。」
我捂住嘴:「啊?他们都白吃了啊?」
「也不算白吃。」绾夭看着面前篝火堆上摇曳的火舌,漆眸深邃幽冷,嘴角却淡然一扬。
-6-
又过了两日,绾夭与我同眠时身上越来越烫。
腰上的妖毒时常横冲直撞,无法自控。
折磨得她小脸通红,微喘吁吁。
只有背对着我,我从背后抱着她睡,她才能够平静些。
而师父那边,借着痢疾刚愈,炼化妖丹的事一拖再拖。
这让我不禁起了疑心,趁他不注意我偷偷跑到炼丹房外一探究竟。
结果出乎意料,炼丹炉居然是凉的,空的。
我从两个值夜的小师弟闲聊中得知,原来那颗妖丹早在三日前就炼成了。
柏雪来求师父,师父便将药给了她。
我忍无可忍直奔大师兄的住处,见到屋内私相授受的两抹身影,一脚便踹开了门。
依偎在大师兄怀中的柏雪吓得一怔,慌忙要和大师兄保持距离。
谁知,大师兄当着我的面又将她拉进怀里,一脸坦荡。
「刀师妹,今日我便将话说清楚。妖丹虽是你寻来的,但送药给我的是柏雪。」
我气得捶胸:「所以呢?」
邢月冷酷一笑:「所以我的心里只有柏雪师妹一人,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和你永远不可能……」
「嗦粉嘛您个大啥批!你们全都欺人太甚!」我冲上去对着他的头就是爆捶一通。
毫无章法的招式,宛如一个市井泼妇。
每一下都打得邢月措手不及,挡了这里漏了那里。
柏雪拔剑要来帮忙,我掐着邢月的脖子朝她发疯:「来啊来啊,你敢扎我,我就捏爆他脖子上的鹌鹑蛋。」
「……」
当师父带着众弟子赶到时,我正挂在大师兄身上拔他的头发。
柏雪哭哭啼啼:「师父,您快救救大师兄吧。师姐她疯魔了!」
「你们这群见风使舵,背信弃义的伪道士,真小人!」积压在我心中的怨恨和委屈在一瞬间彻底爆发,我红着眼圈对着他们怒吼,「这十年,你们这群狗东西都是怎么对我的?我不过就是资质差点,你们就骂我是蠢猪废物!说我不配吃人吃的饭菜,只配喝馊水拌烂菜叶!」
师父:「刀飒飒!你疯了!」
我:「闭嘴你个老东西!明明是我取得的妖丹,你为什么要给别人!」
师父脸色一沉,自知理亏的他下令让人将我绑了起来。
见我被制服住了,师父捋着山羊胡走到我面前,眼底划过一抹阴狠:「因为你带回来的那人是妖邪。你……助纣为虐,残害同门。刀飒飒,按照门规,你该以命抵命。」
「不过念在你自幼便在无垢门,为师大发慈悲,在处置你前给你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师父冷声道,「将孽徒刀飒飒同那个来路不明的妖邪一并押往化妖坛!」
-7-
化妖坛,是祖师爷留下的上古法阵。
东西南北还有四个小阵,法力强大。
即便是千年妖邪误入此坛,也挺不过三秒,立刻会显出原形并化成渣滓。
今晚无月,冷风呼啸。
绾夭被两个无垢门弟子拖到我的面前,身上的红衣磨出了道道口子。
想到我曾对她夸下海口,会送她平安回家,眼睛就酸涩得睁不开。
「飒飒,我没事的。」绾夭看向我,眼尾泛起薄薄的红墨色。
「对不起,绾夭。」我哽咽着。
柏雪得意地看着这一切,扶着大师兄,对师父道:「时候不早了,徒儿恳请师父开坛做法。也好给师姐一个痛快。」
师父咬破指尖,在黄符上画咒。
燃烧的符纸一落入化妖坛,整个化妖坛顷刻被金光点亮。一个巨大的图腾腾空而起,将众人笼罩在这片光芒下。
「绾夭她身上妖毒未清,即便她是无辜的,进入化妖坛恐怕也会被误伤。」我看了眼师父,视线又落到被柏雪藏在指缝中的化妖符。
顿时一切都明白了,他们这是要联手将化妖符放入我体内,污蔑我是妖呢。
我噙着一抹冷笑,对师父说道:「既然你们要救的人已经无恙了。又何必牵连无辜的人?」
师父沉默了。
这场试练,本就荒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们要针对的,惩罚的,不过是我。
师父他最痛恨不服管教的我,今天我彻底疯了,他便想将我铲除。
可绾夭是无辜的。
「让我带着绾夭的一缕头发进入化妖坛。这样,既能验她是不是妖邪,也能避免误伤了无辜之人。」
柏雪听了我的诉求,刚要反驳就被师父阻止了。
「好,为师答应你。」他眯起眼睛,冷漠地摆摆手。
柏雪拔出匕首上前割断绾夭的一缕头发,塞到我手里时她凑到我耳边说道:「师姐,你先走一步。稍后我会亲自送她来见你。你们联手骗我们吃下污秽,此仇不共戴天。」
说完,一张化妖符被她悄悄贴在了我背后。
我被她推下了化妖坛。
耳边风声呼啸,我在一道道金光中翻滚,坠落。
因为担心绾夭,我的心脏又痛又烫。
我嘶吼着,想要冲破那些法阵。
四肢百骸却越来越疼,体内的气血汹涌翻腾,最终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快要冲出身体。
我的视线模糊了,眼前一片猩红。
与此同时,化妖坛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痛苦的嚎叫。
一抹颀长红影破开法阵,手持长剑,朝我而来。
自此,天地无色,他成了唯一的那抹颜色。
是绾夭,他雾黑的长发散在背后,雪白的脸上溅上了几点猩红,如一朵盛开的彼岸罂粟。
罡风不止,吹得他袖袍猎猎作响。
我望着他,忍不住感叹:「好大!」
「……」绾夭身子一歪,差点掉到坛底。
意识到我在说什么时,他的脸顷刻就红透了。
我急忙解释:「我是说……风好大。绾夭,你法力竟然如此高强。」
「乖,先别说话。你的这具身体快撑破了。」我身上的化妖符在他指间粉碎。
我被他拉进怀里,因为知道了真相,我脸红了。
绾夭将我无处安放的双手放回他的胸膛:「累吗?」
我摸了一把,点头:「硬。」
「……」绾夭微怔,风流的桃花眼不禁透出一抹笑意,「我在问你,累不累。」
我脸一红,说不出话了。
「飒飒,先睡一觉。」他的气息温温地落在我耳边,「等你醒来,我向你保证,这世间的一切皆会如你所愿。」
他的声音如同催眠,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意识模糊时,有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轻落在了我的眉间。
这熟悉的安全感,让我餍足地弯起了唇角。
-8-
绾夭他没有骗我。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雪岐山变天了。
皑皑白雪化成了一池春水,湛蓝的苍穹飘着细白的云。
原本吵吵闹闹的无垢门清净了不少,到处鸟语花香。
绾夭牵起我的手,二人缓步走在空荡荡的门派中。
我看着绾夭的笑脸,终于问出了内心的疑问:「绾夭,无垢门的其他人呢?」
绾夭没回答,拉着我继续走。
来到炼药房门前时,里面传出千奇百怪的兽鸣。
绾夭道:「那日无垢门掌门想用禁术开坛做法,污蔑你是妖。谁知反被化妖坛里的金符反噬所伤,显出了原形。原来整个无垢门的弟子全是妖邪所化。」
我:「他们全都是妖邪?可他们平时也捉妖……」
「一群飞禽走兽而已。成立门派后,残害同类,用低等妖邪的妖丹增长自己的修为,继续伪装成道长试图瞒天过海。」
听完,我内心五味杂谈:「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绾夭会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明明我就记得那天,是绾夭将他们暴揍得呼爹喊娘,在地上扭曲滚爬。
也是他在我被化妖符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时,扛着飓风而来将我解救。
他撕碎了陷害我的那张化妖符,还紧紧抱住了我。
我虽不知绾夭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是因为什么。
但我知道,他不会害我。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会像绾夭那样义无ẗű̂₂反顾地对我好。
这就足够了。
他不想我知道太多,那我就一直装傻。
只要他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一切都过去了。」绾夭握住我的手,笑着说,「他们已经被关进这间炼药房中,不会再出来害人了。飒飒,你如今孤身一人,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眺望了眼远处连绵的群山,想起自己悲惨的童年,我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既然无垢门的房屋空着也是空着,我想自创个门派,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们不用很聪明,勤劳团结就好。」
绾夭听完,拉住我的衣袖,可怜道:「那就请掌门先收留我吧。」
「你?」
绾夭点点头:「我无父无母,颠沛流离半生。所幸遇到了你,余生我愿意为掌门做牛做马做面首做夫……」
「真、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我面红耳赤地打断他,搓着衣角,「我就不是那种人~」
绾夭一脸真挚:「我是那种人。」
「……」
-9-
自创「种田派」第二天,山门口就来了一批身世可怜的灾民。
他们为人淳朴,又很能干。
刚来几天,就将后山土地划分得井井有条,并且每个人都分工明确。
壮的劈柴挑大粪,瘦的播种织布,小孩儿摘野果摸鱼……
之后的日子,我只要每出一次山,必能捡回一两个迷路的孤儿。
他们的遭遇一个比一个悲惨,我就将țùₐ他们全收了。
我像模像样地说道:「你们是我收的最后一批。俗称关门弟子。」
娇憨的小花歪着头问我:「师父,关门弟子可以跟着您学些什么本领呀?」
「这……」
我从腰上拔出桃木剑,打打杀杀成何体统,扔了!
又拿出几道护身符,绾夭说恶毒的大妖已除,山上剩下的都是可怜的小妖小魔,算了!
最后摸出一包麦芽糖,给他们一人分了一颗。
可他们吃了糖,还是满眼期待地等我展示本领。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门口,对着门猛地踹了一脚。
「砰」的一声,门关了。
众人目瞪口呆。
我:「此招,名叫关门。」
众人反应过来,用力鼓起掌:「师父好强!师父居然能用脚关门耶!」
我脸红道:「等这招你们学会了,我再教你们关窗关灯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边其乐融融,绾夭那边则岁月静好。
小虎走到他身边,对正饮茶的绾夭说道:「魔尊,夫人她失忆后,虽不似从前泼辣狠厉。倒也可爱得紧。」
绾夭放下茶盏,眼底泛起一抹宠意:「她,什么样子都好。」
午后,阳光正好。
我在后山给徒弟们一个一个编花环。
绾夭撸起袖子,露出白皙如玉的小臂,学着那群小孩子的样子说道:「掌门姐姐。我也要。」
我想起过去,不知他性别时每晚搂着他睡觉。
还经常用手替他摩腹,以缓解妖毒的疼痛。
耳根突然就像火烧起来。
绾夭偏偏这时候,拉住想逃跑的我:「你都躲我好久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当你口中的姑娘。」
「别、别胡说。」我转过身,看着他一如既往漂亮的脸蛋,「我躲你,不是因为你是男子。」
「那是?」
「我也不知道。」我捂住自己突突乱跳的心口,「一见到你,我这里就乱得很。」
绾夭微怔,随即发出一声清澈的笑声。
「你笑什么?」
「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绾夭看着我通红的脸颊,说道,「她欺负起人来,从来不会脸红。如果她的夫君害得她心乱,她会直接将人拖进房中就地正法……」
说到这,绾夭不知为何捶了捶自己的腰。
我见他满脸欢喜,突然就兴致扫地,不快道:「你很羡慕你这位故人的夫君吗?」
绾夭笑道:「羡慕。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之前寒冬夜,与你相拥而眠。那样也挺好。」
绾夭拉住我的手,轻轻晃了晃:「掌门,前晚是小桃宿在你房中,昨晚是小花。今晚……可以换作我了吗?」
我甩掉他的手:「她们还小,怕黑。你也小吗?」
绾夭扬起唇角:「我不小。」
「那就更不行了。」
说完,我撒腿就逃。
怕再多看他一秒,我会妥协。
-10-
那晚,我想着绾夭的脸,彻夜未眠。
直到天快亮时我才有了些困意,但刚一闭眼就被小花摇醒了。
「师父,咱们家门口来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我只好顶着两只黑眼圈,随小花一探究竟。
大门刚开,一块清香的白纱就飘进了门缝,拍到我的脸上。
我:何妨妖孽?
晨雾中,少年头戴斗笠,一袭白衣如山中铃兰,还挂着昨夜的雨珠。
他缓步上前,摘下斗笠抖落点点晶莹。
少年清隽高洁,此刻眼眸低垂,ṭų⁾鸦睫微微扫下来:「鹤云久仰掌门大名,虔心上山求学。不知掌门能否收我为徒?」
「哇,在雨里站了一夜的哥哥原来长得这般好看呀。」小花揪着我的袖袍,小声道,「师父,我们能不能收留他?」
我面无表情:「不能。」
笑话,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
久仰我大名,虔心求学?
学啥?跟着我学关门吗?
那些糊弄三岁小孩的把戏,他凑什么热闹。
我将小花拉到自己身后:「小花乖,这个人衣着干干净净,不像是流离失所的灾民。我看他倒像是个……有病啊!能不能别老挥舞你的衣袖?」
山上本来就风大,从刚才开始,我就被那少年身上的白纱罩住了七回。
我忍无可忍了,将那条纱巾往手上缠了几道,然后猛地一扯。
小花急忙捂住了双眼:「师父,哥哥,光光。」
光着两条腿的少年郎呆若木鸡,两股瑟瑟。
而我手里还捏着他的裤腰带,连带着破成两半的裤衩。
他双唇紧抿,瞪大眼睛。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今天你一定要收留我。」
「为何?」
「不收留我,我就从那处断崖跳下去。最好是脸朝地,反正我已经没脸了。」
「……」
-11-
听说我又收了一个男徒弟,绾Ŧũ̂ₐ夭急匆匆地赶到花厅。
见到我身边的鹤云裹着我的外衣时,绾夭的目光瞬间就结成了冰。
他问一旁的小虎:「今天很冷吗?」
小虎还没回答,鹤云先开口了:「掌门怕我冷,便给我披了件外衣。」
众人沉默了。
外衣披在腚上,活久见。
我为了化解尴尬,急忙将鹤云往屋里推:「他一介柔弱书生,昨夜遇到偷桃的猴妖。只要命没丢,丢条裤衩算不得什么。是吧?」
「……」鹤云额角抽了抽,脸绿了。
小虎挠了挠头:「咱们山上有偷桃的猴妖吗?」
绾夭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掌门说有就有。我信她。」
-12-
屋里只剩我和鹤云二人,我搬出无垢门的法宝——照妖盘。
金光一闪,盘中映出半张少年清隽的侧脸。
结果出乎意料。
鹤云他居然是人,不是妖。
可要说他是个普通人,方才我扯落他裤衩子的时候,分明看见从他身上掉落的镇妖符……
只是没来得及细看,那张符又不见了。
难道是我昨晚没睡好,眼花了?
鹤云转过头,我急忙将照妖盘推回衣柜里,推到一半卡住了。
鹤云盯着照妖盘说道:「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特别的镜子。」
我顺手拿了套衣服丢给他,试图搪塞过去:「特别吗?祖传的。要不是看你要更衣,我也不会搬出来给你用。」
鹤云似笑非笑:「这么特别的镜子,真该让这山上的其他人也看看。」
我催促他:「衣服我给你了,你快去里屋换吧。」
光着腚呢,还在这闲聊个不停。
你不羞,我还羞呢。
没过一会,里屋又传出了鹤云的叫声。
我冲进去,他整个人扑进了我怀里,手指着角落一条蜈蚣:「掌门,这里有蛇。」
「……」循声赶到的众人以绾夭为首,全都沉默了。
小青过去,人狠话不多,抓起蜈蚣就扔出了窗外。
经过鹤云身旁时,恶作剧地朝他吐了吐舌:「嘶~蛇和虫都分不清,你眼睛白长了?」
说完,他用胳膊圈住鹤云的脖子,将他强行拉离了我的怀抱。
「小白脸,贴这么紧,想当我们掌门夫人啊?」小青冷冰冰地将鹤云一推,「离我们掌门远点!」
鹤云踉跄了几步,摔在了地上,吐了一口黑血。
小青:「???我也没用力推他啊。」
-13-
我让人将鹤云扛回床上,他捂着胸口,柔弱道:「不怪别人,是我自幼体质特殊。遇到妖邪,便会有所感应。」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一旁的小青,他神色复杂道:「都看我干什么?我身上又没毒,他吐黑血肯定是因为刚刚摸了那只蜈蚣。」
「蜈蚣有毒,你碰了为何无事?」鹤云清冷的眼眸盯着小青,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
「我……我也体质特殊,自幼百毒不侵不行吗?」小青说着,但气势明显没有刚才足。
「好了,都别争了。」我走到鹤云床边,对他说道,「这里没有妖邪,他们都是我收留在此的可怜人。每日辛勤劳作,从未离开过……」
我话未说完,鹤云的瞳孔一沉,冷声打断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蒙了:「你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玩意?」
绾夭上前抓住了我的手,他让众人都先出去,其中也包括我。
「飒飒,你一个女子,留在这里照顾他多有不便。今晚便由我照看这位特殊体质的公子吧。」绾夭微微侧头,指尖漫不经心地落到鹤云肩膀上,又重重往下一压:「公子,既然虚弱,还是躺下为好。」
鹤云的背砸在床板上,发出咚地一声。
四只床脚肉眼可见地弯曲了。
可鹤云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现,反倒对着绾夭微微一笑:「那便有劳阁下了。」
诡异,实在是诡异。
我离开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原路返回时,炼药房的方向突然落下一道惊雷,房顶顷刻燃起一团火焰。
糟了。
像是预感到什么,我的心脏忽然猛地一刺,疼得我冷汗涔涔。
我疯了般往绾夭那头赶,在半路遇到了惊慌失措的小虎,而小花则奄奄一息地趴在他背上。小虎一见了我就朝我大喊:「快跑!」
又一道雷从天而降,劈在小虎的脚边。
这些雷起初毫无章法地乱窜,但突然间就像被人操控般汇聚到一起,像条吐着信子的火蛇朝着我的方向疾驰而来。
我慌不择路,速度却远远不及那些雷电。
没跑出几米,就被击碎的乱石绊倒在地。
「夫人,小心!」小虎口中忽然发出一声低吼,他竟腾空跃起,在半空中化作一头白虎,替我挡去了那道致命的雷击。
小虎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在我的面前,雪白的皮毛被雷电灼烧出一大个窟窿。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最后的力气向我伸出前爪。
在他掌心是一朵被火烤得卷了叶的芙蓉花。
「带着小花,快、快逃……」
我忽然间全都明白了,顾不得腿上的伤,带上小花就跑。
「我的好师姐,你想跑到哪儿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她腰上的捉妖铃在风中叮铃作响。
是柏雪。
还有无垢门其他的师兄弟都在。
「原来你真是妖啊。你是妖早说呀,那日白白浪费我一张化妖符。」柏雪站在夜色里,清纯柔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恶心的笑容。
「你这臭嘴黑心肠,妖都比你干净!」我刚骂完,她手里的利刃便划破了我的嘴角。
鲜血滴滴答答地从我下巴滴下来,她的眼神顷刻疯狂起来。
「怎么了师姐,生气了?」柏雪咯咯地笑着,「你生气的话就和你的朋友一样,显出原形啊。我很想看看你的妖身呢。不知道是猪还是鸡?会不会比你现在这张脸更丑!」
柏雪眉间闪过一抹暴戾,又一刀划破了我的左脸。
我怀中的小花剧烈地抖动花茎,拼尽全力想保护我,最后却掉在了地上。
我急忙伸手去捞,柏雪却先我一步将她踩得粉碎。
我盯着地上那摊粉色的汁液,心脏像是被握住了般,我张着血肉模糊的嘴嘶吼,喉咙却干涩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疯了,爬起来朝着柏雪扑过去。
可她重生以后,竟连本事也变大了。几下便将我掀翻在地,准备割断我的脖子。
「柏雪,不得无礼。」
一道像是浸了雪水的嗓音突然响起。
我身后的柏雪立刻弃剑,跪了下来。
我瘫坐回地上,只见乌压压的人群自两边散开,给那人腾出一条道。
白衣少年郎,依旧从容淡定地缓步向我而来。
他的面容在夜雾中逐渐清晰,我睁着殷红的双眼,呼吸急促。
是他,鹤云。
而我的师父,无垢门的掌门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向着他跪了下来,声音洪亮地喊道:「弟子无玄恭迎祖师爷云游归来!」
无垢门的祖师爷竟然是鹤云?
我狠狠地瞪着他,他却在我面前蹲下,像在警告柏雪又像是故意告诉我一些事:「她是本道长当年亲自带回山的,我走之时,她尚且乖巧懂事。你们是怎么管教她的?」
所有人把头低得更甚,一个字不敢多说。
只有柏雪不怕死,指着我骂道:「劣根东西,怎服管教!当初师父收留她,反倒引火烧身,差点被她的同党灭门!此等祸害,应当千刀万剐!」
柏雪还想多骂几句,嘴里的话就变成了犬吠。
一张化妖符没入她的额头,下一秒她整个人都变回了一条狗。
鹤云拇指搓着食指指腹,淡漠地撩了撩眼皮:「要杀要剐,也是本君亲自动手。何时轮到旁人越界?」
他指尖一划,一道闪电落在柏雪的狗身上,顷刻落下无数伤痕,道道深得见骨。
在场那些昔日和柏雪交好的师兄弟,没有一个敢为她求情。
我不禁觉得可笑,唾了一口口水在鹤云如雪的白袍上:「祖师爷,上梁不正,果然下梁歪。」
鹤云面色一红,低头扫了眼自己。
挥手将我打飞了出去。
-14-
我又被带去了化妖坛,这次坛底已经躺着了一个人。
鹤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被锁钩和镇妖符困在其中的绾夭,强迫我向他下跪认错。
「为了不让你体内魔气增长,本君每隔十年便替你驱除一次杂念,连同那十年的记忆一并消除。你就算不记得本君,也不该忘了本君在你体内种下的初心。」
我一脸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死咬着牙关,不肯向他低头。
鹤云被我彻底激怒了,指间雷符化作一条长鞭,狠戾地抽在我的背上:「刀飒飒,明明是我降服了你!即便是消除了你的全部记忆,你对我为何还是这般冷硬!」
鞭子一道又一道落在我身上,可我像是麻木了,从头到脚最痛的地方是我的心脏。
我眼中的瞳孔倒映着那抹熟悉的身影,绾夭他流了好多好多血,那件衬得他肤白如雪的红衣此刻沾满了血污。
他脸上,脖子上,手背上也是……
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滚烫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了下来。
直到我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心上的某处结印被剧烈波动的魔气冲出一道新的裂口。
鹤云的鞭子还是没有停下,他甚至使出了全力:「是我降服了你!是我!你为何不正眼看看我,为何不为我所用!」
我掩面,低泣。
鹤云顿了顿:「你……哭了?」
我披头散发着,肩膀不住地战栗。
眼泪和鲜血顺着洁白的手腕缓缓流下,最后在身上开ṱū⁰出一朵朵妖娆的花。
「哭?你好好听听,我是在笑呢。」
我抬起头,脸上的伤口在一点点消失。体内渗出的魔气很快将我的脸修复回原貌。
我是说,我原本的样子。
我看着鹤云,夭丽的脸上逐渐浮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鹤云道长,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你还对我念念不忘?」
「鬼煞?我早已将你魔根摘去,你……你竟还能重生?」鹤云睁大双眼,表情扭曲。
我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手,他浑身一震,手中雷符飘然落地。
我轻笑:「究竟是你降服了我,还是我降服了你啊。」
鹤云的下颚在一点点绷紧,看我的目光从无措到失神。
我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魔气化刃,一刀贯穿了他的身体。
「老东西,我刚新生。你不像过去一样用点阴谋诡计,是打不赢我的。」看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袍上晕开的血色,我兴奋地大笑。
「还想用我的人威胁我第二次?你找死!」笑着笑着,我眸光一凛,第二刀直接让他脑袋搬了家。
我一脚踩住那颗头颅:「下一个,乖乖把头伸出来。」
无垢门祖师爷鹤云潜心修行五百年才修得不老之身,道法高强,曾以一敌百鬼。
可他在我面前,一秒都没撑过。
剩下的无垢门弟子如蝼蚁般匍匐在地上,面如死灰,放弃了逃命。
无垢门掌门无玄立在风里,枯瘦的身躯摇摇欲坠,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恐惧:「你……你竟是磨刀鬼煞。」
我掌心凝聚魔气,转眼化作一柄血色的刀刃。
我把玩着刀柄上悬挂的那串骷髅头,扬起红唇,酒窝深深。
「哟,你听说过老娘?」
无玄再也不敢直视我的双眼,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是老身有眼无珠,竟不识鬼煞娘娘。求鬼煞娘娘留我一魄,老身不想死后,永世不得轮回。」
「师父!你何苦要跪一个妖邪!什么鬼煞娘娘,她就是曾经的废物刀飒飒!」大师兄邢月不知死活地站出来,去拉无玄。
「求鬼煞娘娘饶命……」可无玄却仿若未闻般,依然对着我不停磕头。
邢月还想说什么,便被我吸干了魂魄。
我舔了舔唇,轻抚正啼哭的骷髅白森森的头颅:「别急,这儿多的是魂魄给你们吞噬。越是恶毒的魂魄,吃起来就越是香甜。」
无玄这时停止了磕头,双眼空洞地看向苍穹。
我挥一挥刀,笑道:「乖宝们,去觅食吧。」
顷刻间,千万道魔气如地狱里的恶鬼从刀身不断溢出,在人群的头顶盘旋,眨眼间的工夫,无垢门一百多人便化作了骸骨。
我踩着一地白骨,走向化妖坛。经过蜷成一团的柏雪身旁时,微笑道:「小狗狗,看到了吗?方才那些都是我的真身。不过啊,你猜错了,我可不是妖邪。我是魔。」
妖尚有改邪归正的可能,魔没有。
我用刀尖挑起她脖子上的项圈,将她丢给刚被我复活的小花:「芙蓉,她身娇肉贵,用来滋养你的根茎刚好。」
说完,我肩扛大刀飞身跃入化妖坛。
身后则传来了柏雪最后的惨叫。
-15-
我砍断绾夭身上的锁魂钩,他虚弱地落入我怀中。
他伤得比我想象中更重,我没控制好情绪,魔气冲天,差点炸了化妖坛。
绾夭拉住我的手:「你还是老样子,性子这么暴。」
见他醒了,脸上却毫无血色,我的眼圈不禁红了。
骂道:「就你脾气好,活该被人欺负成这样。」
「是,夫人教训的是。」绾夭安静地看着我,听我发泄心中不快,目光深深,眉间是道不尽的柔情缱绻。
「我以前教你的,对待敌人要睚眦必报,赶尽杀绝。你全忘光了!」
「没忘,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熟记心中。煞煞,你终于回来了。」
绾夭的目光落到我的唇上,刚要撑起身子,我将他一把抱进怀里。
「你伤重,别乱动。我来就行了。」说着,我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吻上了他的薄唇。
吻得忘情时,我的手熟练地挑开了他的衣带,摸进了他的里衣。
绾夭喉结滚动,发出一声闷哼。
我急忙松开他,不好意思道:「对你,我总是情不自禁……」
绾夭俊脸微红,哑声道:「待我养好伤。」
「嗯。」我看着他被我亲得微微红肿的唇,忍不住又去啄了一下:「那我现在就替你疗伤。」
「夫人,大家还在。」绾夭摁住我的手,脸更红了。
我抬头一看,化妖坛旁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小妖精。
小花小兰急忙遮住眼睛,高兴地喊道:「魔尊和刀娘娘又能每天亲亲啦!」
一旁的小虎突然朝绾夭翘了个大拇哥:「不愧是魔尊!这招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实在是妙啊。」
我蹙眉:「什么意思?」
绾夭勾了勾唇角:「小虎的意思是我在扮猪吃老虎,引诱你英雄救美。」
我微怔,随即去扒拉他的衣领。
这时,他衣裳上的血迹突然间全消失了。
我顿时明白自己被他们联起手来骗了:「你身上的伤竟然是障眼法???那小虎小花他们……也都在配合你演戏?」
我抬头,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
吓得小花他们一个个急忙缩回脑袋。
「对不起刀娘娘!!!都是魔尊说,这可能是唯一唤醒你自己冲破结印的方式了!」
原来如此,冲破结印,然后顺带帮他干了鹤云这个情敌。
我就说,他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怎么会一次又一次中鹤云的计策,被生擒两次呢。
绾夭心疼地看着我:「魔刀重生,必须置死地而后生。抱歉,煞煞,我不能事先告知你。刚化魔后的你,即便是十个鹤云都不是你的对手。」
我将绾夭一把从地上拉起来:「你个诡计多端的妖精,现在立刻马上跟老娘回老巢!」
「夫人,我知错了。」绾夭圈住我的腰,主动将手塞给我牵,「今晚我任你处置。夫人你从前喜欢做的事,我都陪你做一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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