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新芽换旧枝

我为救萧平旌撞伤了脑子,时常痴傻,嚷着要嫁给他。
不知他已有心上人,更不知驸马不得入朝为官。
成亲三载,相敬如宾。
后来,父皇驾崩,他迫不及待将心上人接入府。
他说:「做妾已经很委屈她了,你父皇不在,别动不动就告状,现在没人给你撑腰。」
婆母也说:「我儿有什么错,难道指望你生个小傻子吗?」
我虽然傻,但也知道他很快就能心想事成。
新皇不待见我。
我不能再待在京城了。

-1-
父皇驾崩,我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
醒来时枕畔泪痕未干。
萧平旌牵着心上人的手,踏入我院中。
眉眼间,尽是温柔。
唯独看向我时,眼底结了霜。
「公主身子弱,香凝做事稳妥,入府后替你分担府中琐事,不必殿下操心了。」
他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做妾已经很委屈她了,你父皇不在了,别动不动就告状。」
「现在没有人给你撑腰。」
那女子倚在他肩头,俏生生地笑了。
指尖绕着他的发带,嚣张得意。
他们以为我痴傻,看不懂这般明目张胆的羞辱。
但我今天很幸运,脑子难得清明,没有傻得彻底。
所以尝到了心口渗血的滋味。
我抬眼看他。
萧平旌温润如玉的一张脸,眼里眸光极冷。
只有偶尔跟杨香凝的目光交错,才露出不曾对我展现过的温柔。
我自欺欺人了三年。
如今无比清楚。
萧平旌,从来没喜欢过我。
三年相敬如宾,不过是在韬光养晦。
父皇驾崩,我无人庇护,他不需要再忍了。
我低下眉,耳边开始嗡嗡直响,脑子传来刺痛,这是我发痴病的症状。头疼之后,懵懂、痴傻,状如稚儿。
死死忍着喉间要溢出的哭声,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狼狈。
我咬着牙:「出去。」
他就再忍耐我一个月吧。
新皇不待见我。
准备丢我去边关封地。
我就不用碍他眼了。

-2-
青鸾姑姑教我要忍耐。
她一脸不忍,暗地里骂了萧平旌,转头红着眼,耐心哄我。
ƭū₇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我要大度,和新人好好相处。
父皇不在了,我没有手足兄弟,现在登基的是我皇叔,他们尚是皇子时就斗得水深火热。
连带的,也视我为眼中钉。
再也没人把我当掌上明珠。
唯有忍耐,才能保一席之地。
我问姑姑,什么才是忍耐。
「不要哭,不要闹。」
她如是说。
我点点头,有点明白。
就像那日萧平旌赴宴醉酒回来,我装作听不见他那句「没有你就好了」那样。
那日他同窗封侯拜相,设宴清凉台。
萧平旌赴宴归来,满身酒气,眼底都是不甘的怒火。
我痴傻懵懂,蹦蹦跳跳到他身边,怪他不带我吃酒。
他戾气骤起,抓起茶盏,摔在我脚边。
瓷片溅起,划破了裙角。
「如果不是你……」
「李云歌……都怪你……」
他趴在桌上,喃喃自语,重复了无数遍:「没有你就好了……」
他怪我。
那时我有些清醒,明白他的怨怼。
驸马不得入朝为官,他才华横溢却只能困在这方寸府邸,是因为我,他才断了青云路。
我站在原地,满地碎片,懵不能动。
嫌弃、厌恶,种种情绪,都跟着酒意,铺天盖地地扑来。
我关上门,逃似的跑了。

-3-
以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十六岁时的琼林宴上,萧平旌新科夺魁,席间有刺客闯入,情急之下,我推了萧平旌一把。
他得救,我却撞破了头。
鲜血淋漓,把他吓坏了。
醒来后,我便是一副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时而痴傻糊涂,时而记忆混乱。
萧平旌来谢恩,我躲在屏风后羞红了脸。
父皇问我:「你喜欢萧状元?」
我想也没想,用力点头,一味傻笑,嚷着要嫁给他。
我是父皇唯一的孩子,他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包括我喜欢的驸马。
赐婚圣旨下来,我高兴得一夜没合眼。
新婚夜,红烛高燃。
我傻里傻气,扯着他袖子,说喜欢。
「驸马,你喜欢我吗?」
他那时,笑得淡淡的,「公主是臣的救命恩人,臣,不讨厌。」
我痴痴地笑着。
把「不讨厌」理解成「喜欢」。
穿着嫁衣在新房里转圈,疯疯癫癫,踢掉鞋子手舞足蹈,撞翻了桌上的合卺酒。
萧平旌一言不发,坐在一旁喝闷酒。
后半夜,我吵着要吃糖,他摔门而去,留我一人对着红烛傻笑。
ťṻ⁼他走后,青鸾姑姑进房来。
为我卸下沉重的凤冠,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还仰着脸冲她笑:「姑姑,我好高兴啊。」
那时,我不知道他有心上人。
也不知道,当我驸马,他就不能入朝为官。
我不太傻的时候会想起这件事来。
真是可笑。
他哪里是不讨厌?
分明是厌极了我这个傻子,却又不能抗旨。

-4-
睡了一觉,梦里都是魑魅魍魉。
醒来后,却感觉灵台清明了许多,精神格外的好。
往日我都浑浑噩噩,睁眼第一件事便是跌跌撞撞去找萧平旌。
今日,自己坐到铜镜前梳妆。
安静得像尊佛像。
姑姑推门进来时明显愣了一下,没有多想,接过梳子,一边帮我梳洗,一边哄孩子般哄:「公主今日想吃什么?想去哪儿玩?」
我摇摇头。
今日我想看书。
姑姑诧异,还是给我拿来。
书已封尘。
看了几页,外头传来嘈杂声。
我循声走了出去,看见工匠们正忙着修缮府邸。
并没有人通知我。
恍惚记起,皇叔已将我的公主府赐给了萧平旌,如今是他的府邸了。
大修府邸,是要下个月迎娶贵妾。
杨香凝喜欢梨花,府中四角都种满。
杨香凝喜欢秋千,他便砍了我栽的凤凰木,给她的秋千腾出了位置。
杨香凝喜欢喜欢仙鹤,后院养上一群,每日吵得我不得好眠。
杨香凝……
都是杨香凝。
而且都是萧Ṭù₌平旌亲口跟我说的。
我一声不吭。
下人躬身退下。
此时,杨香凝从回廊处走来,见了我,像受惊的兔子般,瑟瑟地行了礼,「公主万安。」
楚楚可怜,好像被我欺负了似的。
她跑开两步,意外撞见出来散食的婆母。
婆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不满道:「公主有什么气,尽管对我老婆子来就是,不要欺负香凝。」
我攥着袖子,垂眸不语,广袖下的指节微微泛白。
人人都叫我别欺负她,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见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婆母更不满:
「你是个傻的,我儿总不能跟你生个小傻子,纳妾是为了继后香灯,请公主体谅。」
我嘴笨舌拙。
不知如何回话。
「哼,到底是公主,架子大得很。」婆母嘀咕,亲亲热热地拉着杨香凝的手,径直走了。
晚间,萧平旌从外回来。
手里提着一盏精巧的兔子灯笼。
「公主。」
我笑着迎上去,过两日就是花灯节了。
「你欺负香凝了?」
脚下一顿。
笑容僵在脸上。
我才注意到,杨香凝躲在他身后,红着眼眶。裙摆沾着尘土,膝盖处还渗着血,委屈地扯着他袖子。
「夫君,算了,公主不是有意的。」
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茫然了一阵,又犯病了,头疼得厉害,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眼里滚着泪珠,生生忍着不让落下。
最后,灯笼在萧平旌手中一晃一晃,终究没有留下。
他转身离开时,杨香凝低声在我耳边说:「不是抢到手的东西就是你的。你看,我又抢回来了。」

-5-
我虽然痴傻,但清楚记得,几天前我缠着萧平旌,要他十五那日陪我看花灯。
他眼底敷衍,我仍当了真。
当夜,下人说:「驸马已经出门了。」
我暗暗高兴。
偷偷溜出府,在路边买了一盏兔子花灯,去我们约定好的地方。
等到游人散尽,等到暴雨倾盆。
萧平旌始终没来。
大雨砸得我头疼,我狼狈地往回跑。
桥头拥挤推搡,困在桥上进退不得。
桥上,是狼狈的人群。
桥下,是悠然荡波的画舫。
画舫珠帘卷起时,我看到一对璧人。
执着一支海棠花簪,温柔地簪入姑娘鬓间。
是萧平旌和杨香凝。
桥上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天旋地转间,我踉跄了一下,直直栽向河里,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拦腰抱住我。
「公主……」
声音飘在雨里,听不真切。
我恍惚地说了一声谢谢,跌跌撞撞地往桥下走去。
直到青鸾姑姑焦急找来。
那夜之后,我发了三天高热。
我病中,萧平旌每日都来。
他站在屏风外,连锦帐都不曾掀开,只例行公事般地问了我病情。
留下一句「公主好生休养」便走了。
他好像很忙。
但忙什么呢……
他是驸马,没有政务在身,也不需要为生计奔波。只能约上他人门客,吟诗作画,做他的富贵闲人。
纸上墨迹,字字句句,都是郁郁不得志。
都是怨恨。
这是我退热时,第一次如此清醒地意识到。
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醒后,什么都明白了。
这些年,给傻公主的,是自欺欺人的琴瑟和鸣。
但给我的,只有难堪。
青鸾替我挽发,很高兴:「公主最近好像不头疼了,清醒的时候也多了。」
我觉得我快好了,但我没告诉萧平旌。
父皇驾崩前,曾给我留了一道圣旨,明黄的绢帛上朱批鲜红。若我婚姻不顺,不必委屈,尽管和离。
父皇只愿,他唯一的公主,一生和乐。
青鸾端着药,推门而入。
我说:「听说伊犁很冷,姑姑,我们去置办冬衣吧。」
「还有……」一连交代了许多。
姑姑听着,连连点头,猛然抬头,惊喜道:「公主,你头疾好了!?」
父皇在时,我的封地是富饶的江南,每年春巡,杏花春雨,游山玩水。
父皇重病之际,不是没人提议由我登基,但我痴傻,话一出口就被否定。
我的存在,让皇叔如鲠在喉。
一道旨意,我的封地变成了苦寒的西僵伊犁。
恨不得我一去不回。
这倒合了我意。
这次,我打算一个人去。
去了,就不回来了。

-6-
盛夏蝉鸣聒噪。
府中众人见我夏天买冬衣,只觉得我傻得厉害。
萧平旌经过时驻足看了一眼,眉头微蹙,却不曾过问一句。
七日后,东宫设宴。
太子设宴,送来的帖子,邀的却是他年少时的伴读,萧平旌,让他携妻赴宴。
而不是公主携驸马赴宴。
给足了他面子。
宴上,有人高声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萧平旌才华横溢,有治世之才,当为朝廷效力才是。
话音刚落,便有御史出列:「驸马不得入仕,此乃祖制。」
一拍一合,配合得当。
萧平旌眼色淡淡,抿了一口酒。
太子是我堂弟,他父皇跟我父皇不对付,他如今是太子,对我也是百般刁难。
目光转向我,唇角含笑。
「皇姐,你素来最爱重驸马,驸马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他仕途受阻,你当如何?」
他眼里都是算计。
满座寂静,却无人敢为落魄公主发声。
他这样的把戏太多了。
欺我痴傻好骗,他便常这样引导我说话。
我的公主府就是。
那时,太子他跟我说:「寻常女子出嫁都是住到夫家,偏你让夫君住公主府。」
「驸马连自己府邸都没有,常言道,夫为妻纲。」
「你说怎么办?」
那时的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当即说要把府邸送给萧平旌。
他还让我当众信誓旦旦说出来。
第二日,圣旨到,皇叔褒奖萧平旌将我照顾得好,将公主府赐给他当萧府。
如今,他又故技重施。
要想萧平旌入仕,唯有和离一途,他不再是驸马。
太子就是冲我傻,让我主动提和离,他再下旨,便不会被史官诟病。
余光瞥向萧平旌。
执杯的手顿了顿,酒水溅在指尖,神色浅淡,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忽然觉得好笑。
我痴傻蠢笨,以他聪明才智,要哄得我和离,其实很简单。
但,他不想当这个坏人。
「皇姐?」
我歪着头,扯扯萧平旌的袖子,露出从前痴傻时常有的神情:「驸马,你说呢?」
萧平旌终于抬眼,轻声对我说:
「太子殿下只是说笑,你别当真。」
「臣能陪着公主就够了。」
太子脸上的笑僵了僵,有些意外地看了萧平旌一眼。
估计是恼他坏了计划。
就差一步了。
我喝了一口酒,辣得我眼眶赤痛,鼻子一酸。
萧平旌。
你什么都不用干,也很快能心想事成。

-7-
萧平旌终于注意到我在收拾行装。
算起来,已收拾了小半个月,一副要远行的样子。
开口问我:
「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青鸾替我回答:「公主要去巡视封地。」
他很明白,以往我去江南,他是驸马,纵使百般不愿,也会与我同行,在人前做一对恩爱夫妻。
如今,他美妾入门,能跟心上人相守,不会再想跟我去边疆。
萧平旌眉头皱得很深,「公主,西疆比江南远多了,边疆苦寒,不是你这身子受得了的。」
他走近几步,语气不禁软了几分,「虽然是你封地,但公主也不必亲自去。」
青鸾挡在我身前,沉声道:
「那是公主的封地,公主的子民。公主要去,我们做臣子的,自当从命就是。」
「驸马,别忘了自己身份。」
「那……臣陪公主去。」
萧平旌退了两步,转头淡声吩咐随从去收拾行李。
我没把他的话当真。
第三天,圣旨到。
太子说跟杨香凝一见如故,认她为义妹。既是太子义妹,便不能委屈当妾,特赐她平妻之位,婚礼要好好隆重地办一办。
同时,让萧平旌入太子府,当小世子的西席先生。
青鸾姑姑气得脸色青黑。
我们都心知肚明。
那小世子才一岁,远没到启蒙的年岁。而萧平旌这两天也根本没有动过行装。
我站在原地,反问:「驸马不能跟我去了吗?」
转身要走时,萧平旌却拉住了我的手。
「公主,快入秋了,到西疆时,说不定已下雪。」
「等开春臣陪你去,好不好?」
他顿了顿,哄得有些不耐烦:「听话,别任性。」
我拨开他的手:「姑姑说不行。」
他脸色瞬间变了变。
青鸾小声说:「驸马何必明知故问?公主不去也得去。」
他的手慢慢松开。
杨香凝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手臂,手里还拿着那份圣旨。
欣喜万分,眼中有泪:「夫君,我等了好久,终于可以做你的妻子了!」
身后侍女捧着几件嫁衣。
「这是太子哥哥送来的嫁衣,你帮我瞧瞧哪件好看。」
萧平旌转身将杨香凝搂住,仔细看了过去。
再回首,我已不在原地。

-8-
府里张灯结彩,连马厩都洗刷一遍,挂满大红灯笼。
我站在廊下,望着新房门前那副对联出神。
「红烛映照双星笑,玉盏交斟百岁欢。」
那字迹我再熟悉不过,萧平旌他亲手写的。
笔锋遒劲,墨色犹新。
婆母带着杨香凝来找我时,我正在整理西疆舆图。
杨香凝笑温婉,头上朱钗轻晃动。
「公主痴傻,不懂府里事务,以后我跟公主都是姐妹了,同为主母,你就把中馈交出来,妹妹来代劳吧。」
婆母也说:「省得你这个傻子败光我萧家家产,放在香凝那里我才放心。」
「这可是驸马的意思?」
婆母更为嚣张,「这可不是公主府了,我是萧府主母,我儿孝顺,自然是听我的。公主虽贵为公主,但嫁入了萧家,就是萧家妇,我是长辈,我说的话,公主也得听!」
青鸾还想据理力争,我拦住了她。
将库房钥匙塞交出来。
「给你玩吧。」
算了。
横竖要去西疆了,这府邸,谁爱管谁管。
我不要的东西,谁爱抢就抢。
离大婚还有半月,行装收拾妥当。
按规矩,公主出行有公主的仪仗,我让青鸾请旨调禁军护送,却被太子驳了回来。
大婚在十五,太子要我十六走。
「不用禁军了。」
我望着窗外刺眼的红绸,「带几个心腹就够了。」
晨光微熹时,府门前已备好车马。
此时,萧平旌和太子,还有杨香凝,三人相携而来。
昨日太子府有宴,萧平旌再次携妻出席。
杨香凝已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光明正大坐他身侧。
觥筹交错,一夜未归。
萧平旌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行装上,眼中闪过不解,还有一丝慌乱。
该是我的错觉。
「你这是做什么?」
此刻我还是傻公主,一脸傻得透彻的模样,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
青鸾姑姑实话实说:「驸马明知故问,公主要去西疆巡视。」
萧平旌不可置信,上前一步。
我抬脚上马车,太子已先他一步,横手拦下。
眼底尽是嘲弄之意:「皇姐,你是萧夫人,一府主母,平妻之礼还未办,你怎能缺席?」
「你这样,会让人笑话的。」
「香凝是我义妹,萧兄以后也是我妹夫了,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这点面子你都不给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忽然觉得好笑。
难不成,我还要留下来,看他们卿卿我我,然后等着我发疯哭闹?
萧府位于朱雀大街,左右都是朝廷大臣府邸,此时正是上朝时辰。
不少朝臣路过,见是太子,纷纷见礼。
然后,投来各种目光。
僵持越久,越难看。
娶了痴傻公主,要阿谀奉承,要恭谨侍奉,对萧平旌来说,已折了君子骨。
不能再难看了。
他脸色微沉,低声说:「公主,回府吧,回去再说。」
他放轻了声音:「乖,听话。」
我笑了笑。
从袖里取出明黄圣旨。
先帝尸骨未寒,他们就这样逼我,我本来还想悄悄办了这事,给大家都留个体面。
既然如此,这面子也不必留了。
「先帝圣旨,都听旨吧。」
圣旨读完,门前死寂。
先帝遗诏,这分量比新皇圣旨都要重,除非想落个不敬先帝的名头。
萧平旌脸色渐白,脚下竟有些踉跄:「你要跟我和离?」
「你的病,好了?」
他一向自傲淡然的表情,开始一点点皲裂,始终不相信,我爱他如命,非君不嫁,有一天竟会主动离开他。
太子的脸色难看至极。
众目睽睽,他此举无异于逼先帝遗孤和离,以后史书上,有他春秋一笔。
「如今我不是萧家妇,京中也没有我的府邸。」
我将圣旨缓缓卷起。
「此去封地,太子殿下和萧公子,可还满意?」
「云歌!」
萧平旌在身后叫我。
杨香凝这时踉跄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夫君,我肚子好疼……」
萧平旌终是回头,将她扶起。
我已转身蹬车,「姑姑,走吧。」

-9-
马车辘辘,穿过城门,走上官道。
我掀开车帘回望,京城渐行渐远,在晨雾中越发模糊。从此,萧平旌和京城,都在万水千山之外。
马车走到半路,突然一个急停,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青鸾姑姑说撞着人了。
我下车看了一眼。
是个青年。
躺在尘土里,脸色苍白如纸。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总归是我的马车撞了人,不能不管。
这人人高马大,抬上马车后,马车瞬间变得拥挤。
姑姑直叹气:「您啊,当年救了萧平旌,如今又要救个陌生人,怎么就不长记性?」
「公主,我们还要赶路,不便带陌生人。」
待到下个城镇,把人放下送医就是。
马车继续前行。
颠得人昏昏欲睡,此时,男人醒来,斜阳正好透过窗棱洒在他脸上,一双眼睛亮极了。
他挣扎着要跪谢,动了伤口,疼得直抽气。
我拧着眉,默不作声。
接下来,我便遇上一遭像话本里的江湖戏码。
他说他是个江湖人,四海为家,被仇家追杀,若不是遇上我搭上马车,他必死无疑。
这是救命之恩,必要报答。
愿为奴为马,追随左右。
「我要去西疆,苦寒之地,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的眼神黯了黯,随即又亮起来,极力推荐自己,会劈柴,会打猎,还会拳脚功夫,若是遇上山匪,他可以保护我。
「有我在,保证没人能伤公主分毫!」
算了。
我无权无势,也没什么好让人图谋的。
他想跟,便跟吧。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男人扬起笑:「子稷,沈子稷。」

-10-
沈子稷总说欠我一条命,一路上百般殷勤,什么都抢着做。
我下车时Ṫũⁿ,马凳已经放稳。
我咳一下,他已经递上水囊。
动作利落得像做过千百遍。
连姑姑都看不下去,私下嘀咕:「还真有天生的奴才命。」
官道渐渐荒凉,走了十天,还真被沈子稷的乌鸦嘴说中,遇上了山匪。
姑姑掀帘而立:「放肆!这是大衍公主的车驾!你们不要命了吗?」
我坐的是官府马车,侍卫训练有素,一般小匪不敢招惹。但遇到真正的亡命之徒,富贵险中求,就顾不上再多。
眼前的这伙人便是。
回应她的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哄笑。
公主出行,必定钱财不少。
更有人笑得猥琐,说要讨个驸马当当。
我怕得浑身发抖,袖中有一把俯身的匕首,死死攥着,硌得掌心生疼。
正想撩开车帘看,突然一道清冽的气息笼了过来,沈子稷不知何时钻进车厢,将我推了回去。
「别看,脏。」
声音压得极低。
说完这句,沈子稷抽出车壁上的刀,飞身出去。
车帘落下的瞬间,惨叫声骤起。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轻轻挑起。
我仍死死握着匕首,指节泛白,惊恐地看着来人。
然后,松了一口气。
匕首哐当落地。
才发现,自己流了一身冷汗。
沈子稷逆光站着,衣摆沾着未干的血迹,眉宇间犹有杀气,声音却又轻又柔:「公主,没事了,别怕。」
染血的大刀被悄悄别到身后。
一场激斗,沈子稷毫发无损。
我觉得他跟着我实在危险,打尖住店时,放下一包银子,让他走。
护了我一次,已还了恩情。
他却求着留下。
还有点死皮赖脸的无赖。
我故意支开姑姑,敛下笑,指着他袖口的青竹绣纹: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吧?天桥上拉我一把的,也是你。」
我也是今天想起,那日拉我一把的人,唤了我一声公主。
他早知我身份和行踪。
「云锦丝绣,价值千金,落魄江湖人应该也用不起吧?」
「故意接近我,究竟图什么?」
沈子稷的笑意凝在嘴角。
「公主英明,我确实不是江湖人。」
「但公主确实对我有恩,公主不记得,但我不能忘。」
「等公主平安到了西疆,我就走。」
单膝跪地,眉眼格外深邃,「好不好?」

-11-
我还是留下沈子稷。
一是一路上,我确实需要人保护。二是若他想图谋不轨,也不必救我,他不是我的威胁。
马车走走停停,淌过湍急的河流,翻过巍峨的高山,这一路,我才真正见识到何为天地广阔。
把心放大,那点儿女私情的烦恼显得微不足道。
一路上,我很忙。
没空伤春悲秋,没空想起京城种种。
甚至,萧平旌长什么样,有时候我都要费劲想一想。
我忙着看封地舆图、方志绘本。
更多的,是听沈子稷说。
知道牧民如何驯服烈马,一张绣花毯能顶一匹好马,春日的杏花沟里满山花海。
远离中原,景色越发苍茫。
沈子稷看出我的担心。
「伊犁是个好地方,四季如春,花开成海,民风淳朴。」
「对了,咱们将军骁勇善战,近几年边关安稳,公主不必担心有外族进犯。」
我托着腮听得入神:「你怎知得这般清楚?」
可他又长得不像胡人。
沈子稷摸摸鼻子:「听行商讲的。」
我点点头,半信半疑。
白日喝茶喝得多,夜里睡不着,我独自坐在客栈院中出神,姑姑提着灯笼找来。
「公主,在想萧公子?」
我怔了怔,忽然发现这个名字有点陌生。
「没有。」
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
院墙下,沈子稷抱着大刀,守在一边,玄色衣袍几乎融进夜色里。
「他不像普通人,公主,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自是知道。
他说见闻是听行商讲的,但说起来头头是道,不像道听途说。
入秋时,马车碾过最后一道山脊,终于到了伊犁。
沈子稷没骗我。
是塞上江南的模样。
「如何,我没骗公主吧?」
沈子稷勒马停在一座朱漆府门前。
我抬头一看。
是镇西将军府。
「错了,我们该去驿馆。」
这里没有公主府,来西疆之前,我也没有通知地方守将。我原打算暂住驿馆,再慢慢购置宅院。
这是封疆大吏的府邸,贸然登门实在失礼。
沈子稷却利落地翻身下马。
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委屈住驿馆?」
我正欲反驳,府门大开。
几个小厮走出,满脸喜色地喊:
「将军回来了!」
将军?
我转头看他。
晨光里,他单膝跪地,眉宇间褪去了平日的散漫,露出几分久经沙场的锐利。
「臣,沈淮,恭迎公主。」
「一路多有得罪,望殿下恕罪。」
路上两月,他终于说了真话。
父皇驾崩,他想回京吊唁,但封疆大臣无诏不能进京,他只能隐藏身份,悄然前往。
我看着他这张脸,恍然想起一些往事。
「你是……阿朗?」

-12-
父皇未登基前,养了一批孩童。
阿朗是最差的那个。
那年隆冬,我的马车险些从他身上碾过去。
他是从南方逃难过来的流民,隆冬腊月,衣不蔽体,瘦得惊人,肋骨根根分明,比我还要矮小。
我把他带回王府,父王根本看不上他。
我求父王许久,才将他勉强留下Ţű̂₋。
「父王不养废人,你要足够强,才能留在王府。」
父王对他格外严厉。
我时常见他,都在校场挨打。
有次我躲在廊下,看见教头一棍子抽得他呕出血来,他却爬起来血沫子一吐:「再来!」
后来西疆战事起,父王将他送去了边关。
从此没了音讯。
我还以为他早死在了战场上。
原来他改名换姓。
还当了封疆大臣。
这些年,他应该过得很苦吧。
沈子稷回答得格外认真:「不苦的。」
半月后的宴席上,我真正见识了沈子稷三字的分量。
我是先皇遗孤,被新皇厌弃流放的落魄公主。那日,北疆十州的官员将领齐聚,有人面露轻慢。
沈子稷引我在首位落座,在我身后,冷眼扫过全场。
满堂将领齐齐俯首。
我落魄不得宠,但远离京城的西疆,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沈子稷给足了我尊重和体面。
我ŧű̂ₐ很快就适应了西疆的生活。
京城的消息还会断断续续传来。
那日我在大街上当众和离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朝臣都琢磨过来,我藏着先帝圣旨,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我一个傻公主,怎会和离。
先帝尸骨未寒,太子和萧平旌此举,实在让人不齿。
但此事很快就掀过去了。
萧平旌如愿娶了心上人,在太子的举荐下入朝为官,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挺好的。
一切都回到本来的道路上。
密信投入火盆,瞬间化为灰烬。
「公主。」
沈子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身时,他正将一个小木匣放在案几上。
嘴边笑意甚浓。
「有人献上个东西,臣一个大男人用不上,想着给公主正好。」
我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对白玉簪。
门外几个亲兵探头探脑,我瞥了一眼,又慌忙缩回去。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沈子稷老大不小一个人,没有小妾通房,府里连个歌姬舞姬都没有,和尚似的清心寡欲,却总把最好的东西往我这儿送。
他们私下说,沈子稷喜欢我。
晚间,青鸾替我梳发,也说:「公主,奴婢瞧着沈将军对公主有心,公主不妨为自己考虑一下。」
「姑姑,别说了。」
我很清醒。
大衍公主虽身份尊贵,却是勋贵大臣避之不及的麻烦。
若驸马是庸碌之辈也就罢了。
沈子稷在边关抵御外敌,立功无数,深受百姓爱戴。
我可以没有他,但百姓不可以。
我不能,再毁一个人了。

-13-
开春后,兵部大臣巡视四境,跟着来的,还有萧平旌。
一年不见,他已是内阁重臣,穿着簇新的官服,少了几分儒雅,添了几分官威。
他来拜访时,沈子稷正在教我下黎族棋子。
目光扫过,眉头紧锁:「传闻竟是真的?」
我洗耳恭听,直觉他接下来的话不会好听。
我知道京中有我一些不太好听的谣言,说什么我自恃身份,强占了将军府,还看上边疆大臣的俊朗,把镇西将军养作面首。
说得绘声绘色。
「流言蜚语,三姑六婆最是喜欢。」
我头也不抬,「萧大人入内阁一年,就学了这些?」
萧平旌脸色一变。
从前他叫我乖,我便乖顺得像只猫儿,从无重话,从不顶嘴。
可他现在竟还以为,我是那个任他摆布的傻公主。
他深吸一口气,说要与我单独说话。
我没说话,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
沈子稷会意,跟着落子。
声响清脆刺耳。
装傻装得恰到好处,充耳不闻,就是不走。
萧平旌的拳头攥得发白,青筋隐隐冒起,说得直白:「沈将军是边关大臣,固守一方,不可能给你当驸马。」
「而且……」
他顿了顿。
「回纥求娶嫡出公主,陛下属意你去和亲。」
我垂下眉,淡声道:
「听说了。」
我朝国力强盛,回纥不过弹丸之地,根本没必要公主和亲。即便和亲,皇叔明明还有两位适龄公主。
皇叔是什么心思,再明显不过。
我苦涩一笑,身为公主,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百姓,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静默片刻。
萧平旌忽然道:「跟我回京,我可以娶你……」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滚烫。
声音有些颤抖:「哪怕要我辞官……等这波危机过去再说。」
落下最后一子,抬头。
我在萧平旌眼里看到希冀,泛着细碎的光,好像当年我傻愣愣地问他愿不愿意当我驸马的时候。
其实,那个时候,他分明可以拒绝的。
我慢慢抽回手:「萧大人请回吧。」
「你宁愿嫁去外族,也不肯回来么?」
不可置信,语气也急了起来:「你本就是我妻!」
「你的妻是杨香凝。」
「云歌……我本不想跟你和离的。」
「来人,送客。」
萧平旌被送出去后,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见笑了。」
不知何时,棋盘被我扫落一地。
沈子稷正一颗一颗捡起。
未看我的狼狈,沉声道:
「未到最后一步,胜负还未可知。」
「公主不想和亲,便不去。」

-14-
这天之后,萧平旌日日在将军府外徘徊。
我不肯见他。
有时给我送簪子,有时给我送步摇,有时是京城手艺的点心。
「萧大人又送东西来了。」
青鸾推开门,递过来一盏精巧的花灯。
西疆没有花灯节,这盏灯想必他寻了许久。
如今时过境迁,这迟来的心意,显得格外可笑。
都被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巡视的大臣还要去北疆,他们不便多留,临走前,他又塞来一封信。
字里行间,满含怨言,又似嘲弄:
「若他真心爱你,大可一封奏折求娶。但他不会,沈淮跟天下男人一样,放不下他的功勋,放不下他的高官厚禄。」
我对着烛火看了半晌,烧了。
姑姑却急了,私下问了沈子稷。
「我现在不能娶公主。」
这是他的回答。
姑姑失望极了,我倒觉得没什么。
至少他坦荡,谁也不耽误谁。
萧平旌走后没多久,京城生变,有传言先帝驾崩另有隐情,是皇叔动了手脚,如今要斩草除根,将我送去回纥受死。
谣言真真假假,为绝谣言,和亲一事没人再提。
皇叔发兵北疆,踏平回纥。
但这一战,打得仓促又艰难,耗费了大量国资。
第二年,江南和中原先后遭遇旱涝,国库虚空,北方又有战事拖累,内阁献策,竟用加税来填补亏空。
皇叔登基三年不到,我父皇苦心经营的盛世就被毁得千疮百孔。
民怨四起,各地草莽逆军多如过江之鲫。
都说昏君误国。
朝廷捉襟见肘,只能缩减边关军费,调回四境一半兵力平乱。
也是这个时候,沈子稷接到朝廷调令,带兵回京,护卫京畿。
出征送行。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猎猎作响的军旗,喉头发紧。
千言万语,最后只说了一句保重。
六月,我收到密信,沈子稷反了。
带着五万边军直逼京城。
我不可置信,看着书笺,手指直发抖。
我想回京,却被沈子稷的心腹拦住。
「公主,将军临行前交代,公主不得出城一步。」
青鸾咬牙切齿:「所以呢,公主现在是人质吗!?」
「这几年俯首称臣,都是骗公主的!?」

-15-
京城消息一个个传来。
有人找到先皇贴身太监的手札,父皇当年并非病逝,而是被皇叔下慢性毒药所致,而我伤后痴傻,也是被太子下毒所致。
皇叔这帝位名不正言不顺,乃弑兄所得。
如此一来,四方叛军更是师出有名,皆是打着替我父报仇、拨乱反正的名号,发兵京城。
其中,就有沈子稷。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过是个让他们师出有名的幌子。
哪一个攻入京城,天下易主,我这个公主的小命也就到头了。
特别是我,沈子稷三年筹谋,将我握在手里,就像拿着一张王牌,他的军队乃是王师。
群雄纷纷投靠。
秋风扫落叶时,皇叔和太子死在逃亡的路上。
而此时,我已身在京城。
沈子稷数十万将士,攻入皇城,天下易主。
御林军跪满长街:「恭迎公主回京!」
皇位,对沈子稷来说唾手可得。
金銮殿上,他却小心翼翼擦净手上血迹,将我牵上龙椅。
「公主,臣不是叛军。」
我抬头望进他的眼睛。
那双有些吊儿郎当的眸子,此刻温柔得像化开的春冰,眼底还有我不敢深究的情愫。
好像十几年前那一天,他突然要去西疆,临别时,什么都没说,看我的那一眼。
我现在有点看懂了。
也看清楚了一些事。
父皇一直在为我筹谋。
但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我颤着唇,说:「父皇将你送去西疆,隐姓埋名,你不过是……父皇留给我的一枚棋子。」
让他为我粉身碎骨,甘之如饴。
哪怕是这样,他也愿意吗?
沈子稷扬眉一笑。
「臣愿誓死效忠先帝,效忠公主,此生不渝。」
他就这样跪在我面前,将江山双手奉上。

-16-
再见萧平旌时,是在恩科结束的琼林宴上。
我是女帝,皇座上,居高临下。
沈子稷就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
萧平旌在宴上最末端的位置。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叔与太子的心腹亲眷大多入了大狱,没有参与谋害先帝的,虽并未连坐,但难再受重用。
萧平旌因是太子一党,早被内阁除名,如今只在翰林院领个Ṱùₓ闲职。
若不是他文采过人,今日连这琼林宴有斗诗环节,他连门槛都迈不进来。
杨香凝坐在她身边,一张小脸早没了当日嚣张,周遭都是权贵命妇,无人跟她攀话,冷清异常。
听说萧母对她也诸多嫌弃,因为以前没少刁难我,觉得萧平旌一贬再贬,是我恨毒了她。
她扯着萧平旌袖子。
萧平旌只是一味喝酒。
并不理会。
远远地,我只看了他们一眼。
心如古井,波澜不兴。
「陛下。」
酒过三巡,礼部尚书忽然问起我的婚事。
国不可无嗣,说我该考虑选个皇夫,延绵子嗣。
他又问起沈子稷。
他是先帝义子,一手扶持我上位,举足轻重。
ṭū²满座目光霎时聚在他身上。
我沉默不语,移开了眼,有些紧张。
这话,青鸾姑姑以前问过他的,那时,他拒了的。
沈子稷放下酒杯,看了过来。
我心下一跳。
在群臣好奇的目光里,他笑着说:「臣倒是想自荐,就怕陛下嫌弃。」

-17-
大婚定在中秋。
未央宫灯火通明,内侍总管捧着烫金名册躬身奉上。
「皇上,宾客名录在此。」
我没意见,转手给了沈子稷。
他执笔蘸墨,在末尾添了个名字,嘴角扬起一抹少年气的弧度。
我瞥了一眼。
竟是萧平旌。
「你不是不想见他?」
他得意极了,一口恶气憋了多少年,终于吐了出来:「臣就是要气死他!」
有一个问题我藏了许久。
夜深人静之时, 忍不住问他:
「为何……你现在又愿意娶我了?」
之前姑姑问他。
听闻他拒绝时, 其实我是失望的。
沈子稷看着我,执起我的手贴在脸颊,烛火在眸中跳动,揉碎了满天星河。
「公主是臣的明珠。」
他声音沙哑, 直直望向我,一字一句:「臣什么都没有,只能帮公主抢回这江山。」
他要以江山为聘。
眼泪砸在手背,我有些哽咽。
先祖遗志,外戚不得干政,可能我要做很多努力,才能改变。
他摇头, 嘴角淡笑:
「臣这条命是公主给的,若没有你, 臣早烂在冰天雪地里。」
「你要什么,臣都双手奉上。」
「其他的,都不重要。」

-18-
其实沈子稷并没有我想象中大方。
大婚那日,他以萧平旌是我前夫的由头, 安排在群臣前面,牵着我从红毯上走过, 专门看了他一眼。
十足的挑衅和得意, 那小表情, 可解气了。
婚后第二天,沈子稷就「以权谋私」, 将萧平旌外放到千里外的青州,并且这辈子都不打算让他回京。
他沾沾自喜:「这可是我对敌人最仁慈的一次。」
我在书案后翻奏折, 他卷着我发尾, 凑过来, 声音沙哑:「陛下, 臣忽然觉得, 自己有点像妖妃呢。」
我耳根通红,手里的笔瞬间被他抽走。
不知道, 沈将军, 除了战场上胜券在握,在其他地方也所向披靡。
后来, 萧平旌的消息每年都会在州府的年报里顺带一提,他并没有太多政绩, 始终无法晋升,庸庸碌碌当着一个地方小官。
杨香凝这官夫人地位一落千丈,愈发觉得自己委屈,日子将就过着, 往日的温柔可人被磋磨得越发彪悍市井, 没少跟萧平旌吵架。
今日为了一串价值不菲的手钏,明日为了三年一匹的香云纱。
人心不足,最后竟背地里收了贿赂,却不办事,被人捅了出来,连累了萧平旌。萧平旌被连贬到没了品级。
萧母一怒之下,休了杨香凝。
萧平旌被贬去南陵之时, 远在宫墙的我生下第一个孩子,是个皇子。
一家三口,总算圆满了。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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