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宴的白月光死后,他恨了我整整十年。
自我们于高门府邸成婚后,我处处示好,他只是冷嗤:「如果你真感到愧疚的话,不如早点去死。」
我心中刺痛,可就在一辆马车即将撞向我时,他却为了救我,被马踏,心脏破裂而死。
临死时,他深深地凝视着我: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愿从未遇见你。」
下葬时,苏母哭得肝肠寸断。
「儿啊,我就不该阻拦你娶娇娇为妻,娘悔了。」
苏父怨恨我。
「宴儿舍命救你,他不该落得这般惨痛的下场啊。」
所有人都替苏宴后悔娶了我。
以至于连我也是。
我宛如行尸走肉被赶出苏府。
机缘巧合下,得一位世外高僧点化,获得一次重回过去的机会。
这一次,我将斩断与苏宴的所有孽缘,成全他们。
-1-
一阵眩晕袭来,我紧闭双眼,耳边却响起苏宴的嘲讽声。
久违熟悉的声音,让我有些愣神。
「崔绵,别以为你说服了我爹娘,让我娶你,我就会爱上你。」
蓦然睁开眼,是活生生的苏宴,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刚官袍加身的他,意气风发,样貌独绝。
眼里却是掩盖不住的嘲讽。
见状,我眼眶微红。
高僧没有骗我,真的让我回到了十年前。
苏宴被逼着娶我的那天。
我强忍酸涩,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我知道,你想娶的人只有娇娇,对吗?」
不知是不是被我揭穿了他的心事,他身子猛然一僵,冷着声道:
「是又如何,你能说服我爹娘让我娶她吗?」
我露出极大的真诚一笑:「我能。」
苏宴嗤鼻出声:「我没空听你胡说八道,赶紧在婚书上签上你的名字,交于户部落档。」
我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心像被细密的针扎般疼痛。
前世我爱惨了苏宴。
只因他曾两次不顾安危救下我,我误以为他也对我有意。
连苏父苏母也劝我:「苏宴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会两次不顾生死去救你呢?」
我深信不疑,只当他不善言爱,便嫁给了他。
直到他的白月光死后,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自始至终爱的都是徐娇娇。
前世,他死前说的那句不想再遇见我,也彻彻底底击垮了我。
我爱了他十年,也折磨了他十年。
-2-
高僧曾说,我只有完成苏宴的三个遗憾,才能彻底和他斩断孽缘。
他也不会再因我死。
从此我和他,都将拥有各自的人生。
我拾起笔,在婚书女方上,落款徐娇娇。
我清楚地记得,苏宴酒醉时与同僚说的对话。
「我不该与崔绵成婚的,不该听从父母,更不该在娇娇需要我时,抛下她。」
他用了三个不该。
其实他最不该的就是遇见我。
不过一切还来得及。
如今,他的第一个愿望也算实现了。
我拿起婚书上了马车,苏宴下意识想要接过,被我虚拦了下来。
我朝他柔柔一笑。
「苏宴,等交到户部上档之后再看吧。」
他目光下意识落在我身上,眉头微蹙。
「你今日……算了,别发疯就好。」
我确实要疯了,是高兴疯了。
因为,我终于放过了你,也放过了我自己。
我柔声一句一句道:
「苏宴,你是这个世上顶顶好的郎君,嫁给你的人,都会感到幸福的。」
他又轻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只见他耳尖微红,很快又消失。
-3-
这时,马车外传来讨论声。
「听闻今夜,陛下为贵妃,特意命人精心制下九百九十九盏绚丽花灯。
「只愿与贵妃情长意久,岁岁相伴。」
我思绪不由得慢了下来。
前世,我听闻此事,不由分说地缠着他陪我去看花灯。
也奢望过,与他岁岁相伴。
当时他紧抿双唇,眼神冷淡。
「我与你成婚,乃亲人所迫,难道你认为我们能情长意久吗?」
所以这次,我并未出声。
苏宴却忽然开口:「要是今晚无事,我陪你去看花灯。」
我讶异地看向他,Ṱű̂₆没想过他会主动提起。
转念一想,又释怀了。
苏宴虽毒舌了点,但始终有一颗良善之心,否则他也不会三番四次救我。
-4-
他第一次救我,是在我及笄那年。
我随姑母出游,不慎迷了路,又被几个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被逼至墙角,他们抢夺我身上的金饰珠宝后,还试图辱我。
在我绝望之际,苏宴如神祇降临,紧紧拥着我,还不忘冷静地安抚。
「别怕,一切有我。」
等姑母带人赶到时,我被他保护得很好,而他月白的衣袍已溅满血渍。
为救我,左臂被重伤,从此再也不能舞剑。
第二次,是在春宴上,我与文安县主发生争执。
她轻笑嘲讽苏宴,文不成,武不就。
我听闻后愤愤不平。
他武艺一向精湛,未到弱冠之年,便当上刑部侍郎,可见其才华独绝,武艺了得。
如果不是救我,也不会被如此诋毁。
顿时怒气上头,便和文安县主大吵了起来。
她一时气不过,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随即仰翻径直跌入身后的湖中。
那时是深秋,湖水寒冰入骨。
尝试几次浮沉勾不得岸,就在我即将沉入湖底时,是苏宴跳入湖中将我救起。
第三次,是我们婚后彼此折磨数年后。
我心灰意冷,有意在今夜的宫宴上求姑母与苏宴和离。
只求放过彼此。
出门时,又因贺礼的事与他争执不下,不愿在他面前落泪,索性跳下了马车。
突然对街急速蹿出一辆马车,狂奔向我,又是他将我狠狠推开,自己却被马踏心裂而亡。
临死时,他深深地凝视着我: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愿从未遇见你。」
这话,如同诅咒般,夜夜侵蚀着我的心。
整整三次,他以命相护,我又如何能不对他动心呢。
-5-
苏宴迟迟未等来答复,语气有些不耐烦道:
「如若不想去,便作罢吧。」
我连忙回过神,望进他的眼中,朝他柔柔一笑,认真道:
「去,苏宴,我想看花灯。」
苏宴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冷。
「时辰尚早,我先送你回府,晚些时候再接你去看花灯。」
未等苏宴的尾音落完,马车外便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
「少爷,不好了,徐姑娘受伤了。」
苏宴下意识翻出马车,很快又好似想起来什么。
转身对我道:
「我去看看她,你自个儿先回府吧。」
我安静地点头。
「好。」
他身形一愣,有些诧异地盯着我瞧。
「以往你都要跟我大闹一场,如今你何时变得如此大度了?」
未等我回话,他又好似知道答案般冷不丁地回答道:
「是了,如今我们已然成婚,你已是我妻子,她如何也越不过你去。」
随后不发一言,翻身上马,未曾回头瞧我一眼。
否则他将看到我满眼的苦涩与失落。
-6-
我从未阻止过他对徐娇娇的偏爱。
因为,那是我求不țųₒ来的。
只是有一次,苏母邀我游船。
意外撞见徐娇娇在对面的花船上与男子举止亲密,私相授受。
经过打听得知,她早已开了苞,流连于不同男人之间。
我这才言语上多番提醒苏宴,别与她过多来往。
可苏宴不信我,更是在她死后痛苦懊悔了十年。
每次看他独坐庭院买醉,我都痛苦不已。
如果有得选的话,我愿意成全他和徐娇娇。
也不愿看他为此受尽折磨,最后含恨而终。
我在无数个夜晚都在愧疚与自责中苦苦煎熬。
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深深叹息,不再多想。
-7-
我让马车先别回苏府,转身驶入宫门。
苏母苏父早已备好一桌子好菜,见我回来,不由得高兴地紧紧握住我的手。
「绵绵,一切可顺利?」
随后向我身后张望一眼。
「苏宴呢?那浑小子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含笑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他公务繁忙,一时走不开。」
苏母露出不满。
「浑小子,都不知疼人。看他回来,我不收拾他。」
苏父无奈笑了笑。
「户部一向如此,也不怪他,往后多加提点就好。」
苏母白了他一眼,扭头安抚我。
此情此景,让我眼眶发热,整整十年都未曾见过如此温馨的画面了。
我突然下跪,对着他们道:
「苏父苏母,我不想嫁给苏宴了。我适才进宫求了姑母,许我去姑苏进女子学院。」
苏母顿时愣住。
「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嫁了呢?是不是苏宴欺负你了?
「那浑小子嘴硬的很,你的事他格外关注,早就对你上心了。
「况且那次落水后,你每日一碗碗补汤药膳,亲自熬制送来,他都喝个精光。
「可见他对你是有意的,你们两情相悦,理应喜结连理啊。
「何况,我们文人家训,绝不允许妓子登堂入室。」
苏父也连忙附和道:
「没错,苏宴只是一时糊涂,等他想通了,便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绵绵,莫要冲动啊。」
听着这些和上一世同样的劝告,我如今并未有所动。
强扭的瓜是真的不甜,还很苦,也让所有人都后悔。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对着二老连磕三个头,轻声解释道:
「苏宴,他从未说过心悦我,他数次舍命相救,我感激不已。
「但我不能以德报怨,求他强娶我,最后落得一对怨偶,貌合神离的下场。
「更不愿他为了孝道,被迫娶了我,而内心埋怨你们。」
还有只要我和他不再纠缠在一起,他便能好好活着。
不会为我死,这比什么都重要。
「报恩有很多种方式,我愿拜二老为父母,做他的妹妹。
「祝他长命无忧,岁岁安康。」
这一世,我便不再是你的妻,你也不必委曲求全,可以肆无忌惮地活着,追求所爱。
做最真实的苏宴。
良久,苏母轻叹了一口气,自知没有回转的余地。
含泪扶起我。
「好孩子,是苏宴没有这个福气,怨不得别人。」
我红着眼眶,甜甜地喊Ṱũ̂⁾她。
「娘。」
她连连答应,爱惜地抚摸我的头。
「爹,女儿往后定孝敬,尊爱你们。」
苏父苏母欣然一笑,终究是成全了我。
苏宴的第二个遗憾,也算完成了。
-8-
临近傍晚,苏宴迟迟未来。
我知,他又失约了。
我也不恼,独自坐上马车,来到护城河边。
万千盏灯花悠悠浮于水面,如点点繁星坠落人间。
突然从黑暗中伸来一只手,狠狠攥住我的手腕。
苏宴的脸阴沉得吓人,眼底蕴着怒意,冷声质问我:
「是你派暗卫去杀娇娇的吗?
「你知道等我赶到时,她已经失血过多,晕死过去了。
「我都已经与你成亲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为何能如此狠毒?」
我愣在原地,仔细回忆。
前世徐娇娇也正是被暗卫所杀,等我赶到时,她已经失血过多而亡。
后来经过调查得知,她妄图勾引丞相府嫡子,嫁入豪门。
那嫡子被他迷得脑子一热,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愿娶徐娇娇一人为妻。
丞相夫人被气得吐血,暗地里派杀手,要取了徐娇娇的命。
前世,苏宴和我成婚后,虽多冷淡但偶尔也有温存时刻。
可他误认为我派暗卫杀死徐娇娇后,他便彻底恨上我。
不管我如何解释,他都不再信我。
我暗自苦涩,他从未信过我。
又何来心悦我一说。
不过也好,是时候完成苏宴最后一个愿望了。
-9-
我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道:「你是来取我心头血的对吗?」
我幼时多病,姑母疼惜,寻得一支千山雪莲喂我吃下。
自此,我的血便有了奇异功效,心头血更是能救人。
闻言,苏宴眸光泛寒,冷冷地道:
「这是你欠娇娇的。」
到了府邸。
几位御医跪落一地,有些为难地看着我。
苏宴的目光始终聚集在榻上的徐娇娇身上,看着脸色惨白的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和担忧。
我抬眸向那几位御医轻点了头,转身入了偏Ṱűⁿ房取血。
挖心取血,痛入骨髓。
我愣是咬紧牙关,未哼出一声。
御医无不露出敬佩的眼神。
苏宴眼底黑暗不明,哑着嗓音几次张口。
「崔绵,我……以后会补偿你的。」
我冲他惨然一笑。
「是我欠下的,我愿意还。」
苏宴,是我欠你的,我心甘情愿还给你的心上人。
无怨也无悔。
之后,我便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伤口已经上好药被包扎好了。
我连忙唤来侍女,问徐娇娇如何了。
得知她被救了回来。
不由得松了口气。
真好,这一世她活了下来。
我和苏宴也不再有十年折磨。
苏宴第三个遗憾也算完成了。
-10-
一道脚步声,渐行渐近。
苏宴脸上难掩疲惫,声音却透出喜色。
「你醒了?可哪里还疼?」
除了心,哪里都不疼。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Ŧũ̂ₙ。
我轻轻摇了摇头。
他仔细瞧了我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
「未陪你看花灯,是我食言了。
「我记得过几日有场庙会,你最爱热闹,我陪你去逛逛吧。」
他还记得,我喜欢热闹。
我自小无父母陪伴。
他们奔赴战场,为国捐躯。
由宫里姑母养大。
红墙高筑,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孤寂。
让我格外喜爱热闹。
「不了。」
我轻声拒绝。
他只当我还在忸怩,端起药汤送至我嘴边。
「三日后,我休沐,你快把身体养好,我不会再食言。」
我别过头,还是轻声拒绝道:
「真的不用了,这是我欠你的,不必有所愧疚。」
苏宴眼神冷了下来,认为我还在恃宠而骄。
始终端着汤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应该是旧疾又犯了。
我沉默盯着他的手良久,小心翼翼地问他:
「你是否哪怕一瞬,后悔救我?」
苏宴敛下眼眸,情绪被掩盖。
「不后悔,即使那日的人不是你,我也会救。」
「落水那次如果不是我,你也会毫不犹豫跳下去,是吗?」
只见他睫毛微颤几下,僵硬地道:
「是,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见死不救。」
如我所想,他果真是一个顶顶好的郎君。
我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苏宴,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往后你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我不会再纠缠你,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我们就像两条藤蔓,缠绕得越紧,彼此越痛苦。
遍体鳞伤后,才发现,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相遇的。
可命运还是如此安排了。
我注定是他的劫。
苏宴突然莫名心慌,眼里划过一丝迷茫与慌乱。
「绵绵,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放过你……
「我……」
未等苏宴说完,小厮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少爷,徐姑娘没看见你,不肯喝药。」
他眉头紧皱,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我却朝他柔柔一笑。
「去吧,别让她久等了。」
苏宴觉得崔绵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可他始终想不通哪里不对劲。
最终还是起身,对崔绵道:
「我去去就回,你等我,我有话同你说。」
我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心里道:
苏宴,抱歉,让你遇见我。
此后,祝你,多喜乐,长安宁。
岁岁年年,无绵绵。
-11-
等他安抚好徐娇娇赶回来,房间早已空无一人。
苏宴心里莫名烦躁,心慌得更加厉害。
他急忙唤来侍女。
「人呢?去哪儿了?」
侍女毕恭毕敬地回答。
「少爷走没多久,崔小姐也走țůₖ了。
「还说什么是时候离开之类的话。」
苏宴脑袋昏沉,险些站不稳,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快,备马回府。」
刚进门,便见父母眼挂湿泪,他的心猛地一沉,急忙出声。
「绵绵呢?她回来了吗?」
苏母瞧了一眼着急忙慌的儿子,恨铁不成钢道:
「如今上心给谁看?人都走了。」
苏宴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煞白如纸。
回忆起往日种种,那些奇怪的举动和掺杂爱意的话,莫名地心绞痛。
其实他并不抵触崔绵,或许还对她是有意的。
只是不满父母的强势,不愿妥协罢了。
如今他看清自己的心了。
可嘴上还是不饶人。
「她能去哪儿?别以为做错事就能一走了之。
「我还没问罪她,派人试图要娇娇的命。」
苏母闻言,对他冷哼一声。
「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贱蹄子,净会使些腌臜手段。
「就偏偏你,深信不疑。
「还好我绵绵聪慧,留了一手。」
随后啪啪两声,一人被押了上来。
那人是跟随徐娇娇多年的嬷嬷。
嘴硬被用了刑,一五一十把知道的全吐了个干净。
「姑娘还说……说就算苏宴被迫娶了崔绵又怎样,他爱的人是她。
「只要她勾勾手指头,苏宴便会像只狗一样,屁颠屁颠回到她身边。
「到时候,还不是她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至于相府嫡子,能说服他父母娶她为妻,最好。
「如若行不通,她也不恼,左右还有不少公子对她有意。」
苏宴每听一句,脸便白一分。
苏母似想起什么,又满是遗憾道:
「绵绵,为你吃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罪,也从未说别人一句不好。
「事事顺着你,护着你。
「结果你呢?又是如何做的?
「她宁愿当你妹妹,都不愿嫁给你。
「可见你伤她有多深。
「算了,人都去姑苏了,说再多也是徒劳。」
苏宴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关键。
「什么妹妹,什么姑苏?
「母亲,我为什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脑里突然闪过那日阻拦的画面,当即跌跌撞撞跑向书房。
在凌乱的文案上,寻找着婚书。
当翻开时,上面留名处赫然在目,写着:徐娇娇。
苏宴的手猛地一抖,不愿意相信,呢喃道: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她心悦我的呀,为什么没签上名字。」
随后眼泪滑过脸颊,落到婚书上,晕染了鲜艳的「囍」字。
心,绞痛难忍。
四肢百骸,剔骨般疼痛。
他随手丢弃婚书,策马赶至岸边。
撕心裂肺地呐喊。
「绵绵!」
他唯有眼睁睁看着那艘小船,驶向天边,汇聚成一点,最后消失不见。
是我识人不清,错把鱼目当明珠,伤害了她。
我愿意用一生去弥补,去求她。
只要她能原谅我,哪怕要我的命。
我也心甘情愿。
-12-
我叫崔绵,自幼父母双亡。
幸得还有个权势滔天的姑母在宫里多加照拂我。
女夫子说,我在来姑苏的路上不幸染了风寒,病了足足半个月才好全。
也丢失了些许记忆。
索性也不重要,忘就忘了吧。
我也觉得。
还有我发现虽是女子学院,但我来到后从未正经学到过什么。
每日,女夫子不是看话本子,就是在院里打鞠球。
有时还带我们去听曲看戏,甚是惬意。
我实在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女夫子躺在院中晒太阳,慵懒地斜了我一眼。
「你就说,你快活吗?」
我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完事了。
「人生本来就是用来浪费的,不去玩,难道等着被男人玩吗?」
总觉得女夫子意有所指,但是我没证据。
再后来,我收到不少来自汴京的书信。
苏母常常挂念我,问我何时能回去瞧她老人家。
嘱咐我天冷记得添衣,送了不少亲自做的衣裳,让我记得穿。
至于苏宴,我只记得认他做了哥哥。
但他信中所述,我心悦他,他也深爱我,其中诸多误会,他都会与我解释,还说唯我不娶,字里行间都无比情真意切。
时间长了,我难免惆怅。
我内心虽未有一丝波动,但他的话又那么悲切哀鸣。
女夫子打我窗户走过。
瞄了眼纸文,冷哼一声。
「想清楚了再回信。
「心疼男人,可是要倒霉一辈子。」
吓得我急忙把那些信件堆积在角落。
碰也不敢再碰一下。
本就身世凄苦,再倒霉一生,还让人怎么活。
-13-
两年的时间过得很快,我学有所成。
向女夫子请了几日假,回汴京替姑母过生辰。
只因姑母信中字里行间,尽是威胁。
「崔绵,本宫让你去姑苏治脑疾,不是让你让死在外面。
「再不回来,看本宫不送十个面首过去,好好『伺候』你。」
吓得我连夜收拾行李,即刻启程。
如今姑苏谁人不识崔绵。
站街外一打听,能出十个版本。
「哦,就是惹得皇商家主不惜为她包下十场折子戏的那个崔小姐。」
「不对吧,是能让一向清冷孤绝的齐大人甘愿为她洗手做汤羹的崔姑娘。」
「你们说得都不对,是萧家长子扬言此生非她不娶的崔绵。」
……
这些风流债,我都没打算还。
哪还受得了十个面首。
临走时,女夫子还在院中龙飞凤舞写话本子。
近日,女夫子的《娇羞将军狠狠宠》很是火爆。
被反复抄录成册,如今在补后续,头也不抬地问我。
「要是男人说连命都可以给你。
「你怎么答?」
我立马想到前不久刚看完的话本上经典语录。
「别净给些没人要的东西。」
女夫子朱唇勾笑,挥挥手让我滚回汴京了。
我回到汴京后。
先去苏府看望了苏父苏母。
二老热泪盈眶,仔细打量我,把我当自家闺女般疼爱。
苏母还攒了不少汴京时兴的珠钗,整整两大盒。
就等我回来试戴,其间,不免八卦起来。
才得知,苏宴的白月光死了。
起因是她去年攀上了端王,被抬入府,做了贵妾。
一进府便是专宠,惹得端王妃敢怒不敢言。
不过是个妓子,留着逗王爷开心,左右也越不过她去,也就罢了。
可徐娇娇野性难驯,三番四次挑唆端王欲抬她为平妃。
端王妃出自霍氏。
霍家三代为将,捐出无数英雄骸骨。
怎会允许一个妓子与她平起平坐。
结果可想而知。
不到一年,便病死在后院,裹上草席扔去乱葬岗埋了。
死前,曾修书无数,赠恩客,望念及当年情分,救她一命。
都未曾收到一封回信。
那年,倾城舞,引得万人空巷。
如今,却无一人救她于水火。
可见世间男人的心有多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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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
一声极其缱绻的声音响起。
我适才扭头,苏宴一袭官袍加身,温雅俊朗,比三年前尽显成熟稳重。
「哥哥,回来啦!」
只一句,他好似受到打击,眸中透露苦涩,落寞地垂下头。
声声懊悔道:
「绵绵,我悔了,我不该伤害你,不该弃你,更不该不信你。
「两年来,我修书无数,你都不曾回我一封……
「我往返姑苏数次,你也不肯见我,我知你还在怨我。
「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歪了歪头,怎么感觉这话好耳熟,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他试探性地离我更近了一步,迫切地想要从我这里得到救赎。
我缓缓退步,与他隔开些距离。
随后问他。
「什么都愿意?」
他目光贪婪地看着我,重重点了点头。
「那请你离我远一点。」
女夫子说,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靠近装深情的男人,倒霉一辈子。
苏宴愣住,眼眶微湿,随后脚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一时气急攻心,呕出了一口血。
良久,他面如死灰,惨然一笑。
「好,我答应你。」
-15-
我从来没想过,崔绵会用那般冰冷刺骨的语气,毫不留情地让我离她远点。
此刻我真切地体会到,冷言冷语,竟如此伤人。
原来我以往,待她竟如此残忍。
或许这就是我的报应。
是我弄丢了那个坦诚待我的崔绵。
此后无数次,魂牵梦萦。
「宴哥哥,快来看,是大雁。」
她的声音甜甜糯糯,尾音轻轻上扬,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身着淡黄衣裙的崔绵静静伫立于晚霞间,两只大雁缓缓飞过天际。
只见崔绵用热烈而真挚的眼神望向他。
「宴哥哥,你真的愿意娶我?」
我深情凝视着她,害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见,急忙道:
「我愿意!我爱你绵绵。」
可下一秒,她眼眸冰冷如霜,残忍出口。
「可我不愿嫁给你了。
「苏宴,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拼命摇头,试图解释。
「绵绵,不要,求你不要用这般眼神看着我。」
我的心真的好痛。
是我,一次次伤害她,不信任她,将她的付出弃之如敝屣。
如今,她决然转身,未给我一次幡然悔悟的机会。
我才惊觉,自己亲手毁掉了那个挚爱我,唯一对我待我好的崔绵。
我悔啊,恨不能时光倒流,待她以诚。
可一切都晚了,她的决然,让我明白,失去她,我的心从此只剩无尽的空洞与悔恨。
-16-
皇宫金碧辉煌。
姑母稳坐首位,陛下望向姑母的眼神能盛下满天星河,情不自禁喝多了几杯,一个高兴,封了个瑞宁公主给我当。
瑞,象征祥瑞,宁,代表安宁。
是姑母希望我一生吉祥平安的祈愿。
可见她是真的心疼我。
陛下醉得脸颊通红还不忘问我。
「绵绵啊,想选哪里作为你的封地啊?
「说来与姑父听听,都满足你。」
我连忙跪下,笑嘻嘻道:
「谢谢姑父,至于封地嘛。
「绵绵,觉得姑苏就很不错。」
苏宴神情落寞地站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我,不敢靠近。
龙颜大悦,连说三声好之后,突然又道。
「姑苏不比汴京才子济济,难免不顺心。」
「姑父,再寻几位才子陪你同去,服侍你可好?」
苏宴闻言,将垂下的头缓缓抬起,眸中竟带着一丝期待。
我突感后背发凉,遥想姑苏哪些风流债,便头疼不已。
要真把人带回去,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
便一脸心虚地使劲给姑母眨眼示意。
姑母媚眼上挑,藐视地瞅了一眼我,朱唇轻哼。
就好似在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随后端起酒坛就往陛下嘴中倒。
刚觉得能偷偷喘口气,宴席里冷不丁蹿出三个人。
跟商量好似的,「扑通」一下就齐齐跪在大殿当中
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后脊梁骨嗖地一下,透心凉。
咋刚才老感觉背后有股阴风在吹,合着是这三位在搞事情。
我喉头一紧,下意识狠狠咽了咽口水,心虚地别过眼。
为首的长发束冠,浅笑温润如玉。
「陛下,臣商愿意跟随瑞宁公主前往姑苏,为公主治生,理家,管业。
「愿公主金尊玉贵,餐馐皆珍馔,罗衣尽绮绣,余生,相伴长相守。」
不甘落后的挺拔冷男,脸庞冷峻孤傲。
「臣愿为公主入幕之宾,为公主排忧解难。」
短发少年,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模样,摸摸鼻子。
「草民功夫不错,可以保护公主,也要做那什么之宾。」
我抬手扶额,紧闭双眼,祈祷姑母已经把陛下灌得死死的,不省人事的那种。
不承想,雄浑的笑声从上面滚滚而来。
「好好好,没想到啊!绵绵之风采,与你当年相较,竟也不遑多让!
「幸好,朕是皇帝,他们抢不过。
「遥想当年……」
姑母微微皱眉,狐眼中闪过一抹不ẗů¹耐烦。
只见她动作迅速扯下一串葡萄,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成功制止了他的长篇回忆。
只觉得又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穿过大殿投射在我身上,烧得我脊背发烫。
苏宴正蠢蠢欲动,我先动。
我立马起身,向陛下和姑母请辞。
-17-
还未踏出宫门,身后三道冷飕飕的目光如芒在背。
回头一瞧,那三人竟齐刷刷冷着脸,毫不掩饰地宣泄着满心不满。
表面温润的叶公子,笑意不达眼底。
「公主,姑苏那十场折子戏,精彩之处才刚开篇,不陪草民去看吗?」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老狐狸,狡诈得如同千年成精的狐妖,心眼比蜂窝还多,不过是让他折损了几万两银子而已,竟然追到汴京来了。
我嘴比脑子反应快,脱口而出。
「你要当舔狗,我也没办法。」
冷傲的县大人,目光扫过我的脸,冷声道:
「公主的里衣还在臣家中,不去取吗?」
我嘴又快我手一步,道:
「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用讲得那么清楚吧?」
不过是那晚多贪了几杯酒,脚下一软,稀里糊涂就撞进了他怀里,紧接着胃里一阵翻涌,毫无防备地吐了他一身。
等我宿醉醒来,头疼欲裂之时,却见他早已熬好了粥,正端坐在书案前静静看书。
再望向院子,我昨晚弄脏的衣物,此刻已干干净净地挂在晾衣绳上,随风轻轻晃动。
幸运的是,徐婆推门而入, 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始终笑眯眯的少年,此刻嘴角耷拉着,满脸委屈地扯了扯我的衣裙道:
「姐姐, 你答应过要陪我去放纸鸢,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乖, 听话, 姐答应的人, 可不止你一个。」
叶公子在一旁挑了挑眉, 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随后微微俯身,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耳畔柔声道:
「好得很,公主, 『我们』来日方长。」
我微愣一瞬,顿时脸颊发烫, 不等我回神, 便先一步踏出宫门, 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臣也会在姑苏等公主答复,至于那晚的话, 望公主莫要食言。」
我绞尽脑汁, 试图回想那晚的情形,可脑袋里一片混沌,怎么也记不起当时说了什么话。
刚要张嘴询问, 眼角余光瞥见他投来的目光, 那眼神里警告意味十足,仿佛在说:要是敢忘了, 后果会很严重。
我心里一紧, 到嘴边的话瞬间被我捂了回去, 只能尴尬地干笑两声, 赔着笑脸说道:
「哈哈, 那个嘛, 好说, 好说。」
闻言,向来冷傲的县大人眼神不自觉柔和了几分,薄唇轻勾,露出一抹满意的浅笑, 旋即朝我俯身一拜, 道:「臣先行告退。」
我被那抹笑闪了眼,该死的男人, 笑起来真好看。
「姐姐,我笑起来也好看。」
少年垂下头,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宛如藏着两汪澄澈的清泉,眼眸里满是期待。
我不受控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丝柔软顺滑, 触感异常舒服。
「嗯, 乖,去玩吧。」
我视线追随他离去的身影,暗自腹诽, 淦,这小鬼,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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