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知道我已经出嫁了。忽然在家宴上提起我,“冷战这么久,她也该消气了吧?咱们一家人也该和好了。”我的竹马附和道,“是啊,毕竟我们宠了她十五年。”大哥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今天元宵,她人呢?”小丫鬟看了眼我早已被养妹占用的座位说,“小姐现在已经嫁到国公府,成为世子妃了。”家宴上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大哥气急败坏的给我传了一百零八封信。我全都视而不见。他不知道,曾经爱他们如命的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1-
「算了,我来嫁!」
这句话一出,我突然就释然了。
耳畔传来了阿母和爹爹满是笑意的声音,「阿雪,你能想通便好。虽说信国公世子双腿残疾,但毕竟是公侯之家,你嫁过去,便是风光无限的世子妃……」
劝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双腿残疾的杀人魔,还觉得女儿占了便宜的父母,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对了。
我自嘲一笑:「放心,我既然决定嫁,就不会后悔,让你们疼爱的知寒去替嫁的。」
「阿雪,你这是什么话?你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只是阿母和爹爹实在舍不得阿寒,更何况你知道的,方时和憬琛都喜欢阿寒,让我嫁过去,不合适呀!」
「如今国公府已经在筹备婚事了,知雪,半月后,你便去京都,等着嫁进国公府。」
阿母爹爹敷衍几句,就自行离去。
看着被推开又合上的房门,我不禁想起三年前。
上元节,大街上。
我的阿母和爹爹,我的大哥,我的竹马,将我围在中心,烟花在我的身后绽放。
所有人都宠溺地看着我。
那时候,临州城传遍了一句话。
「来世若为女儿身,愿做城东应娘子。」
只因整个临州城的人都知道,应家大小姐,是爹爹阿母的掌上明珠,是应家大公子最宠妹的妹妹,还是林家少爷一往情深的青梅。
我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如此幸福顺遂。
直到及笄那年,我才知道,自己背负了一场婚事。
那是祖父生前定下的。
祖父与信国公幼年相识,互为知己。
应家世代从商,靠着信国公搭线,供着皇家的香料绸缎。为了两家能长远合作,便定下了这桩婚事。
但我从小和竹马林憬琛两情相悦,所以阿母和爹爹想等我及笄后,就取消这桩婚事。
可偏偏我的未婚夫顾云嵩在一次作战中从马上摔了下来,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失去双腿后,顾云嵩性情暴戾,身边的丫鬟通房全被他玩弄至死,京中无人敢将女儿送进国公府。
可是,为了不落得个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坏名声,应家只能履行婚约。
但让他们将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嫁给一个性情暴戾的残废,他们也不愿意。
最后,应家想出了应对之法,从旁系中选了名养女,记在阿母门下。
就这样,从小在田庄长大的应知寒来到了应府。
应家人觉得替嫁这事对不住应知寒,便竭尽所能地宠爱她。
爹爹阿母每月给她一千两银钱,
大哥每日都会给她送数不清的珠宝钗环,
竹马更是竭尽所能地满足她一切的要求。
就连我,也是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让给她。
应知寒想要我住了十多年的院子,我给!
应知寒想要皇后亲赐的步摇,我给!
应知寒重病要我手上的肉做药引,我也给了!
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应知寒品行卑劣,入应府后,三番两次的诬陷栽赃于我。
甚至只花了三年,便夺走了所有人的关心与宠爱。
我的大哥喜欢上了应知寒,
我的竹马也喜欢上了应知寒,
甚至我的爹爹阿母也劝起了我,话里话外都是舍不得应知寒嫁过去,让我自己接下这桩婚事。
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一开始也是因为和林憬琛两情相悦,又舍不得爹爹阿母远嫁圣京。
既然他们想要应知寒陪着,那我便嫁过去好了。
毕竟这桩婚事,本就是我的。
想起阿母提到的日子,我淡淡一笑,在心中默默算了算留下来的时日。
随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开院门,丫鬟奴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我的大哥应方时和竹马林憬琛。
林憬琛快速上前,从身后压住我的双手。
下一秒,手起石落,大哥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我的脑袋。
「啊……」
我整个人向后倒去,额头上满是鲜血。
一股温热从额间传来,天旋地转。
我身上顷刻间冒起了冷汗,可居高临下的二人并没有搀扶的意思,反而捆上我的双手,将我拖到隔壁应知寒的院中。
「知寒,你开门。知雪已经被我们砸得头破血流,这下你总该信在我们心中你更重要了吧?不要再气了,开门见见我们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忍着疼痛的我双眼蓦然睁大,如遭雷击。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们突然对我下狠手,居然只是为了向闹脾气的应知寒证明,在他们心中,应知寒比我重要?
砰!
门后的应知寒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
门被打开:「大哥,憬琛,知寒信你们了,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此言一出,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等到应知寒重新回到房内,二人才扶起倒在地上的我。
「知雪,疼不疼?是知寒因为心中不安闹着轻生,我们才这样做的。她还这么小,我们怎么能看着她去死,只能委屈你了。」
我早就疼的说不出话来了,二人见我面色苍Ťṻ⁽白,也忙着派人叫大夫。
突然,屋内又传来一阵尖叫声。
「血!小姐……」
两人心下一紧,纷纷冲进院内。
半晌后,二人又想到什么,开门望着地上的我。
「知雪,知寒手擦破了皮,她痛的伤心欲绝,我们得去安抚她。你自己回院中叫丫鬟请大夫吧。」
就这样,我被他们毫不犹豫地丢在了冰冷的地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走进屋内,疼得撕心裂肺,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爬回了自己的院子。
额间的口子还不停地渗着血,很快染红我领口的绸缎。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以后?
不会有以后了。
半月之后,我便会离开临州。
和所有人,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2-
再睁眼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空荡荡的屋内,一个人也没有。
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瞥见了一旁搁置的汤药。
我平日里对待下人温和,这些丫头们躲懒,药冷了便冷了,也不会时时给我温着。
我盯着窗外出神,忽而听到一阵女子的嬉笑声。
是应知寒。
「哇,知雪姐姐院子里的梅花开得真好,好想全部摘下来,只是不知道知雪姐姐会不会生气。」
「知寒想要,我们便给你全部打下来,不用管知雪怎么想。」
语落,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树枝被撇断,落在地上。
「大哥!憬琛!你们太宠我了,我是这全临州最幸福的女子了。」
我起身,走到窗边,大力地将窗子关上。
休息一夜后,第二日丫鬟才来给我上药。
梳洗后,到了正堂。
三人正在一起用早膳,两个男人将应知寒也围在中间,林憬琛喂她喝粥,大哥替她暖手。
而昨日的之事,似乎早就被他们忘个干净,无人在意面前的我。
我移开眼,默默往回走。
屋内,我拿起很多东西,堆在一堆。
堆满后,门被打开,我一件一件地向院中扔去。
不一会儿,院中燃起火光,这才惹来正堂的应方时和林憬琛。
他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纷纷跑过去。
恰好我站在一个偌大的火堆前,里面堆满了东西。
二人心下一沉:「知雪,你在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而是脱下手上的一只木环:「林憬琛,这是你七岁时送我的,我们一同去郊外游玩,你将我捆在你的身边,不让我靠近其他男童,你说我以后只能是你林家的媳妇,还用木枝为我做了一只镯子,说这便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语毕,我毫不犹豫地将它丢进了火堆。
下一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我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平安符。
「大哥,这是你十二岁时送给我的,那时我体弱多病,总是发高热,你心疼不已。听闻碧云寺求神最灵,你便跑去碧云寺,一步一叩,千级台阶,你头破血流,只愿我能平安顺遂。」
说完,我再次毫不犹豫地将它丢进了火盆。
下一样,是林憬琛送与我的诗画。
再下一样,是应方时送给我的花灯。
再再下一样,是林憬琛亲手给我做的桃木簪。
眼见着所有的回忆都被我烧了个精光,林憬琛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抓住了我的手。
「知雪,我知道你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可知寒是应家养女,她无法过得和你一样无忧无虑。过些时日,她便要嫁到国公府这样的地方,这原本就是你欠她的,你何必同她争呢?」
应方时也一脸失望地望着我,语气中带着一丝隐怒:「知雪,你不过是磕破头,知寒将要赔进去的是自己的一生!看来,知寒所言不假,爹爹阿母对你娇纵太过,你敌不过她半分懂事!」
我摇了摇头:「不,你们错了。」
将要嫁到那虎狼之地的是我,不是应知寒。
看着熄灭的火焰和一地的灰烬,我转身,合上了房门。
一句也没有解释。
第二日一早,我推开门,一眼瞥见了堆在门前的一堆精巧的小玩意儿。
我知道这些都是应方时和林憬琛送来的。
以往二人惹我生气了,绝不会让我难受到第二日。
应方时会蹲在我的屋门口守一天一夜。
「知雪,你原谅大哥吧?你若是不原谅,大哥便不走了。」
林憬琛会泪眼朦胧地捧着各式糕点赖在我的身前:「知雪,你若还是难受,就打我出气,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可如今,他们二人都没来,只有一堆冷冰冰的物品。
不过,我也不在意了。
我自嘲一笑,将这堆东西踢到一旁。
正好,被路过院门的应知寒看到,她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徐徐望门前走。
「怎么了?姐姐是不喜欢这些不值钱的木头吗?」
「哎,都怪我,我同大哥和憬琛说你从小娇生惯养这长大,各类稀世珍宝都看腻了,现在最爱这平民俗物,于是啊,大哥便将我从田庄带来的木头摆件都送给了你,给我换上玉器金樽。我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养女而已,你才是真正的嫡小姐,他们却对我这般好……」
我扯了扯嘴角:「那恭喜你了,以后整个应家都是你的了。」
说完,也不顾应知寒诧异不解的神色,直接转身离开。
-3-
三日后,我去了碧云寺一趟。
听闻此寺很是灵验,我打算去替国公府的这位夫婿祈福。
传闻他之前也是位风姿卓越之人,少年将军,杀伐果断,却因一次敌人的算计摔坏了腿,再也打不了仗。
既然我要嫁过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站起来,就算站不起来,我也会照顾他一辈子,此生再无他人。
我一步一叩,虔诚跪拜,直到跪到半山腰,碰到了熟人。
应方时和林憬琛双腿上满是鲜血,都被磨破,不停往外渗着血,却还把应知寒护在中间,生怕她跌倒。
三个人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俱是一脸震惊。
应知寒红着眼眶,摸了摸腕间两条红绳,声音哽咽。
「知雪姐姐,憬琛和大哥说这个寺庙最灵,非要过来祈愿,我怎么劝也不听……」
「他们的腿……」
我没有理会我,继续虔诚地跪拜,一步一台阶地朝上跪去。
愿上天,保佑我未来的夫君能站起来,此生平安喜乐。
愿上天,保佑我未来的夫君能站起来,此生平安喜乐。
愿上天,保佑我未来的夫君能站起来,此生平安喜乐。
见我如此虔诚地跪拜,三个人都面露震惊。
应方时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我:「你从小娇生惯养,突然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疯?你可知道到山上去有几千级台阶,你就这样跪着登顶?不论是谁都不值得你这样去做,哪怕他曾救过你的性命!」
我笑了:「所以她是救过你们的性命?」
林憬琛下意识反驳:「知寒不一样,她是我最要紧的人。」
明明及笄那日,他盯着我的眉眼一字一句道,
「我林憬琛此生只爱你应知雪一人。」
可如今,那个最要紧的人却成了应知寒。
我笑出泪来:「是啊,所以今日我要祈福的这个人,也是我最要紧的人。」
语毕,我推开应方时,微微绕开,又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看着我义无反顾的样子,应方时语气复杂,最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是要为我祈福是吧?不必了,大哥见不得你受这种苦。」
林憬琛的眼中满是疼惜之色:「知雪,我也不用,你回去吧。」
我什么也没说,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望向遥不可及的山顶,继续跪下。
我决然的态度,让应方时和林憬琛都感到心惊。
他们第一次没有管应知寒,忍不住跟在我的身后上了山。
渐渐的,天色已晚,我终于到达了山顶的碧云寺。
我双腿肿痛,不断渗出血。
我艰难地在寺中的树下,求了一张红绸,在上面写下了三个字。
紧随其后的二人跟上去,看见红绸上的人名,心中一紧。
顾云嵩……
不是林憬琛,也不是应方时。
「这是谁?!」
我才将红绸放进平安符中,手就被林憬琛抓住,眼中满是怒火。
他可以接受我为自己的大哥求,
但除此之外,
他不能接受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
-4-
我不明白,分明他前面才说应知寒才是他心中最要紧的人,如今为何又摆出这么一副吃醋情深的模样。
我正欲开口,一旁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应知寒摔倒了。
「啊!」
见应知寒摔了,林憬琛和应方时也来不及听我的答案了,他们连忙上去接住她。
应知寒眼中含泪:「大哥,憬琛,你们腿上还有伤,就不要管我了。」
说完她又抬眸望向我:「知雪姐姐,你能扶我去厢房休息一下吗?」
语毕,她也不等我的回复,直接走过来,整个人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就想甩开她,但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这样让她靠着。
厢房门一合,应知寒便拉住我,脸上的那副柔弱姿态也变成了挑衅。
「姐姐,你不会觉得,用这种小把戏就能吸引住他们吧?我告诉你,做梦!」
我不知道她又抽了什么风,刚要开口,就见她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扇了下去,哭声震地。
「啊!姐姐,是知寒不对,你不要打我。」
「我再也不会和你抢大哥和憬琛了,你饶过我吧。」
这声响很快惊动了几步之遥的应方时和林憬琛。
二人撞开门,入目便是她脸上的指痕,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应方时怒不可遏,冲上去猛然推开了我,我浑身无力,不受控制地向后倒,摔在了案角上,后脑勺鲜血淋漓。
林憬琛眼中阴沉可怖,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道:「知雪!知寒从小孤身一人长在田庄吃了多少苦,即便到了应家也因为过继的身份遭人冷眼!你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一定和她作对?听闻京中国公府已经在筹备婚事了,还有最后半月,她便要远走他乡嫁过去,你非要和她争吗?」
「憬琛,你不必这样好声好语劝她,她现在是越来越蛮横无理了!应知雪,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找知寒的麻烦了,前些年还能说你不懂事,可如今你都要出阁了,你还不肯放过她,你到底要如何?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妹妹!」
我本以为不会,再因为他们而难过。
可听着他们一句句咒骂我的话。
委屈,难过,绝望,痛苦的情绪汇集在我的五脏六腑,疼到窒息,如同刀割。
「不是……是她自编自演,不信你拿我的手和她脸上的指痕比对,根本对不上……」
话还没说完,应知寒声音破碎地捂住了脸:「大哥,憬琛,我的脸好疼……会不会留疤啊……」
「还有……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远嫁他乡?」
闻声,两人皆是脸色一变,林憬琛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没什么,我们先送你回去,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应方时也忙道:「知雪,你定是听岔了,马车上有药膏,我们先去拿药。」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心痛如绞,泪水夺眶而出,握住了手中的平安符。
错了。
林憬琛,应方时,你们全错了。
这次要远嫁他乡的。
是我应知雪。
-5-
最后,我是被丫鬟发现送回应府的。
这是第二次磕到头,大夫开了药方后,身边的嬷嬷不禁斥责了我一番。
好歹是位千金小姐,却四处抛头露面,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这伤口也不及时处理,要是留了疤痕该如何是好。
可我无法解释。
这伤,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赠送的。
我起身,怅然地站在院中的一颗枯树下。
隔壁,传来了应知寒那楚楚可怜的声音。
「知雪姐姐也受伤了,大哥,憬琛,你们去看看她吧。阿姐一个人,多孤单,多可怜啊。」
应方时正在给她的脸上上药,毫不在意道:「知寒,你就是太过心软。她将你害成这样,痛一下是她活该。」
憬琛将一碗热羹放在她的身前:「知寒,我们现在可没空去看她。」
好一个没空。
我笑出眼泪。
自从回到应府后,我就将自己关在院中,闭门不出。
直到我生辰那日,阿母爹爹终于赶回临州,打算为我办一场生辰宴。
正堂,我们纷纷换上了新的衫裙,这都是阿母从豫州带回来的。
应知寒身上的,是多种丝线织成的云锦,绚丽多彩,光彩夺目,一看便价值不菲。
而我身上的,是已经过时许久的绸缎袄裙。
明眼人一瞧这便是偏心,可阿母却说,冬日天气凉,袄裙更暖和些。
听见夫人老爷的话,丫鬟们一出院门便小声议论起来。
「大小姐还是老爷夫人亲生的吗?明明是大小姐的生辰,怎么大小姐那身衣裳皱皱巴巴的,二小姐倒是穿得挺好。」
「嘴上说的好听,不就是怕大小姐穿得太惹眼,抢了二小姐的风头吗?毕竟大小姐可比二小姐好看多了。」
「何止是好看,心性也比二小姐好的多,对待下人温和,从来不打骂苛责。反而二小姐,不过是一个田庄来的养女,整天趾高气扬的,院中的丫鬟都跑的没剩几个了,真是讨厌死我了,她到底什么时候嫁去京都啊。」
「快了吧,国公府都在筹备婚事了。」
我出门,默默听着下人们的议论,什么也没说,独自回房。
所有人都以为嫁进国公府的是应知寒。
只有我知道,要嫁过去的,是我。
毕竟谁又能想到,我的亲生父母,会在亲生女儿和养女之间,舍弃了亲生女儿呢?
随着太阳西斜,宾客们也纷纷来到应府。
应知寒上前招呼宾客,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知寒,你今日可真好看,这个宴会上谁能比过你啊!」
「这件衣服是出自豫州云娘之手吧?听说现在她的工期都排到明年了,应伯父可真是疼爱你啊。」
所有人都在恭维她,却忘了今日的生辰宴的主角是我。
我一言未发,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宴席上的菜品,辣羹蟹,杏酥饮……
这些都是应知寒最爱吃的,而我一吃杏仁就起红疹,也不喜辛辣。
整场宴会上,我什么也没吃。
宴会结束,所有人纷纷给应知寒送礼。
爹爹阿母递给她一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印章。
他们这是将掌家之权给了她,以后,整个应家,都是应知寒说了算了。
应方时将丫鬟手中的托盘移到她手中,里面是一些地契。
他把临州属于自己的十多间铺子都送给了应知寒。
而林憬琛,更是将作为林家招牌的稀世美玉,拱手奉上。
这块美玉象征着圆满和子嗣绵长,一拿出来,众人都止不住的惊叹。
「送这块玉,是不是好事将近啊?林公子要娶的,是应二小姐啊。」
「果然,总角之宴也比不过一见倾心啊。」
-6-
一片哗然里,我静静地站在角落里。
我仿佛并不是这个宴会中的人,周遭的热闹都与我无关。
送完礼后,舞坊的乐妓纷纷上场,歌乐响起。
应知寒四下环顾一眼,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姐姐,这明明是你的宴会,却被我抢了风头,心里很不甘心吧?可是奈何爹爹阿母还有大哥,憬琛都更宠我啊,你是嫡亲小姐又如何?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瞧瞧你这窝囊样,好可怜啊……」
我知道她在故意挑衅,可这些年这种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淡漠地看着她。
应知寒又炫耀了几句,见我没什么回应,只能跺着脚离开。
乐声嘈杂,吵得我心烦,我只想离开。
毕竟,这场宴会也不是给我办的,不是么?
正要离开,突然坐在阿母身旁的应知寒大叫一声:「啊!憬琛送我的那块宝玉不见了,宴会上有贼!」
我向上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了应知寒空荡荡的腰间,不知为何,我突觉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哭得泣不成声道:「刚刚,我只离开和知雪姐姐说了会儿话,玉石便不见了。嫡姐,你若是喜欢就同我直说呀,我又不会不让给你……」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我身上。
我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迎上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斩钉截铁道:
「并非是我,我是应家大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用得着去拿你的东西吗?」
我这泰然自若的神色让大家的疑虑消了不少。
林憬琛也皱着眉不太相信。
可应知寒不肯罢休,非要指认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一块玉石你确实看不上,可这是林公子送的,谁人不知你爱慕林公子,你怎会不想要?你若是真心无愧,那便搜身!」
众目睽睽之下,搜一位未出阁的小姐的身?
我双拳紧握,满脸冷色:「我说了我没有,你凭什么搜我的身?」
「可是……呜呜呜……爹爹,阿母,大哥,知寒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来不会撒谎。」
「林公子,我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过继的养女,若是旁的就算了,姐姐喜欢什么我都可以让,可是这是你送给我的,只此一件,我实在舍不得。」
看着她泪流满面,几人都心软了。
最后还是应方时给自己的护卫递了个眼色,他们齐齐上前压住了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才是他的亲妹妹啊!
可他如今却为了一个养女,要毁了我的名节,当众扒了我的衣服。
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着不是我,
可无人信我。
裂帛声起,轻飘飘的外衣被撕开,发簪坠落,头发散开了一地。
我蜷缩在地,护住自己,脸上满是屈辱和痛苦。
可不论我怎么挣扎解释,周围的人都一脸看戏的模样。
看着台上一脸冷漠的爹爹阿母,还有只顾着哄应知寒的林憬琛和应方时,我仿佛坠入了无尽的冰窟,痛的四肢麻木。
从前爹爹阿母把我捧在手心,生怕我磕着碰着。
大哥也会护着我,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若是有人欺负了我,他便会把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打得满地找牙。
林憬琛会永远站在我的身前,为我挡住所有的风雨。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眼见着身上只剩下了中衣,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绝望之际,门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爹爹的贴身护卫提着一个老婆子的后颈将我扔进了正堂。
「老爷,刚刚这个老婆子鬼鬼祟祟的,属下怕她不怀好意。」
「放开我!放开!我可是二小姐的人!」
老婆子挣扎着,下一秒,那块玉佩从她的身上掉了下来。
-7-
刹那间,众人都静默了一瞬。
应知寒的脸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我却踉跄地站起身,走到老婆子的跟前,将地上的玉佩拿起来给众人看。
我摸了摸脸上的泪,审问道:「玉佩从你的身上落下,是你偷拿的二小姐的玉佩。你可知道,应家家法,偷东西是要斩断一双手,撵出府的。」
老婆子吓得不轻,忙摇头道:「不是的……是二小姐,我让老奴先把东西悄悄送回去。」
语落,宴会上的众人都心领神会,一脸鄙夷地看向应知寒。
我披头散发,走至应知寒的身前。
「妹妹,依照朝廷律法,诬告陷害他人,杖百十,徙三年。」
「我们明日便去府衙。」
应知寒被此话吓得浑身一抖,突然泪流不止。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姐姐开个玩笑罢了,姐姐怎么还当真了呢?」
一见她落泪,应方时和林憬琛都上前去替她擦着眼泪。
他们冷着眼看着狼狈不堪的我,语气中满是戾气。
「知寒都说了只是一个玩笑罢了,你为何还要抓着她不放,摆你大小姐的架子?」
「知寒心地善良,怎会做出这种诬陷之事?不过一个老婆子胡说的鬼话,也能算作证据?」
「好了!」
爹爹大吼一声。
「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还恬不知耻要去衙门,你不要脸应家还要脸!」
说罢,几人便护着应知寒离开。
看着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众叛亲离。
我无声地笑了出来,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彻底不踏出院门半步,只等着嫁去京都。
我从未想过,这个我从小长到大的应府,如今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过了几日,我终于有了兴致出去散心。
刚迈出府,就见应府门前的街道上,应知寒骑着一匹小马驹,身后坐着林憬琛,满脸笑意地教她如何驾马。
应方时站在路上,耐心地为他们清理着路上的屏障。
看着三人其乐融融的场面,我眼底闪过一丝恍惚。
当初我才开始学骑马时,也是他们二人亲手教的。
那时候正逢冬日,天气严寒。
林憬琛怕我冻着,将我的手捂着,生怕风雪吹进我的手心。
应方时也时时将汤婆子备着,还给我端来姜汤驱寒。
只是,那都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我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自嘲。
申时,我和几位富家小姐约在醉风楼相聚,披上斗篷后就匆匆出府。
然而,刚出府,没走几步,一匹马儿疾驰而来。
我来不及躲,被马踢出几丈开外。
五脏六腑俱裂,我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浑身如同散架一般,彻骨的剧痛从各处传来。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了应知寒满含笑意的脸。
「哎呀姐姐,对不住,我才学如何驾马,刚刚不知怎的就控制不住马了。」
「天啦,姐姐你怎么咳出这么多血?一定很疼吧?要不要我去医馆给你请大夫?」
「糟糕,医馆是在城西还是城东来着?我记得好像是城西是吧?城东是街市,城西尽头是平民窟,那里一定有很多人生病……」
-8-
最后,我没等到应知寒叫来大夫,直接倒在了地上。
半个时辰后,才被打算回林家的林憬琛看到,急忙送回了应府,叫来了大夫。
昏睡了三日,我才醒了过来,胸口闷疼无比。
我虚弱无力,简单的呼吸都让我痛不欲生。
爹爹和阿母守在我的床边,眼中满是心疼。
应方时问着大夫:「怎么看起来还是很严重,你不是神医吗?不能让她不痛吗?」
林憬琛轻柔地握着我的手,为我按着穴位舒缓疼痛。
经此一遭,似乎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可我心里清楚,他们之所以围在这里,并不是担心我。
「知雪,大夫说好在是匹小马,伤的不重,过几日便好了。知寒她不是有心的,你不要怪我。」
「怪我,是我没有教好知寒,你要记恨便记恨我吧,不要恨她。」
「以后都是一家人,什么恨不恨的。只是些小事罢了,知雪,你不必放在心上,好好养病才是。」
这些话,我都听了无数遍了。
他们眼中明明是担忧,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在为应知寒开脱。
或许是身上的痛,也或许是心中的痛,我控制不住落下眼泪。
屋内的人都在水雾中模糊成一片虚影,看不清面目。
痛到深处时,眼前浮现出许多场景。
小时候,顽皮弄伤了手,虽然只是破皮,爹爹和阿母都会心疼不已,给我请来最好的大夫,擦最好的药膏。
知道我怕疼,大哥还会哄着我,给我讲之后带我去吃哪家的糕点,买哪家的肘子,以此来减缓当下的疼痛。
有一次我扭伤了脚,林憬琛背着我,在大雨中从城外背到了城内。
一切不复从前了。
见我落泪,林憬琛心中骤然一紧,抬手欲要为我拭泪。
一位丫鬟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二小姐心中有愧,想要轻生!」
话音一落,所有人面色一惊,急急忙忙地跑去了应知寒的院里。
本来吵嚷的屋内,霎时寂静无声。
应知寒的泪水越发汹涌。
哭累了,又混混沌沌地睡去。
再醒来时,屋内依然一片寂静,身上的剧痛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减缓。
门外传来轻踏声,应知寒的声音传来。
「明明你伤的这般重,可他们还是都去了我那里。姐姐,你就如同一个笑话。」
「你可知道,憬琛将我揽在怀里,安慰我这不是什么大事。」
「大哥一口一口喂我喝着热粥,说一个卑劣之人还不值得我付出性命。」
「阿母爹爹也为我作保,说会将此事压下去,让今后临州城内听不到一点风声。」
一字一句,都如同针一般狠狠扎进心中。
我紧紧闭上眼,才堪堪止住泪意,指甲陷进肉里。
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待我成婚后,我和他们之间便再无瓜葛。
七日后,我终于能下床了。
大夫再三嘱咐我得再躺半月,可是我等不了了。
今日,是我去往京都的日子,再晚便要延误婚期了。
推开房门,应府空无一人。
正堂,零星几位丫鬟在洒扫。
「老爷夫人带着二小姐去了陆州过冬,丫鬟奴仆都跟去了,估计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呢。」
我笑得淡然:「知道了,去忙吧。」
我从书房拿来了笔墨,写了一封断绝书。
我将它放在了阿母爹爹的卧房,再压上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应家的女儿。
我也没有爹爹,阿母,还有大哥了。
在最后离开时,我拿着一柄斧头,将院子的梅花砍得稀碎。
这里的每一颗梅树,都是当年大哥为了讨我欢心亲手种下的。
冬日万物凋零,这个世间失了色彩,但有了大哥的梅花,寒冷的冬日也有了颜色。
他说,今后不论我嫁去哪里,这片梅树便会跟去哪儿。
可如今他这位大哥,我不要了。
出城前,我去了一趟林家。
得知林憬琛也跟着应知寒去了陆州,我交给了林家家仆一只木盒。
里面装着的,是林憬琛在及笄那日,送给我的林家传家宝。
那时候,我笑着道,这么早就把林家传家宝给我,也不怕将来会有什么变数。
少年满眼炙热地将我揽在怀里:「知雪,不会有什么变数,我今生唯你一人。若将来我的结发妻子不是你,我愿终身不娶。」
如今,我将要去往京城奔赴这场婚约,我的未来夫君,不是他。
城门口,一列马车浩浩荡荡地停在一侧。
「应小姐,我是京都的陈管家,后面是国公府派来护送小姐的侍从。」
我轻轻颔首,带着贴身丫鬟进了马车。
车夫扬鞭,随着吆喝声,车队启程。
陈管家撩起帘子:「小姐,老爷夫人怎么没有来送送小姐?」
我没有作答。
不需要。
以后都不需要了。
今日之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9-
三日后,我到了京都。
应家生意遍布各处,在京都也有几间铺子,还有一座宅院。
马车停在了宅院前,我刚进府,一群丫头便围了上来,搀扶着我。
几名侍从跪在我的身前,介绍自己的姓名家世。
我怔愣地看着这一切,之前可没听说,京都的宅院还买了奴仆。
还是陈管家上前解释,说都是国公府安排的人。
门外,护送了一路的随从拱手:「夫人早些休息,属下明日来接夫人去见老夫人。」
我心口紧了紧,点头。
第二日一早,国公府,我内心慌乱地踏进府门。
远远的,一群人围在正堂等着我。
一位婢女搀扶着我的手,一一同我介绍。
「夫人,这位是老夫人,这位是世子的堂妹三小姐,那边是顾二少爷和二夫人,后面是二房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登门,竟然这么多人在场。
我深吸了一口一气,举止端庄地行礼。
下一刻,便被老夫人按下了。
「以后便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显得生分。」
「是第一次来京都吧?檀儿和苗苗都想来看看你。来,坐着喝茶。」
「是的,嫂嫂,我是云嵩的二弟,这是我的夫人映霞,还有这个小孩子,是云嵩的堂妹,小名叫苗苗……」
有人引荐后,我一一同人打了招呼。
一阵寒暄,眼见着到了午时。
老夫人将我留下用午膳。
房内,我和老夫人对坐。
我拉着我的手,眼中满是关怀。
「知雪,小时候我便喜欢你。那时你才出生,被你祖父带着来到京都,眼睛闪闪亮亮的,四处望。前国公爷笑着说要定亲,云嵩在一旁一口就应了下来。」
「后来,我们两家越走越远,你的祖父爱做生意,前国公一心想为国尽忠。如今,你们应家是江南首富,我们顾家被陛下封为公爵。不过,云嵩一直惦记着你呢!之前去荆州剿匪,听说快到你的生辰了,他便想去看看你,可惜后来又被陛下派去了陆州,没去成。」
「一切都是往事了,既然你愿意嫁进顾家,我们国公府便把你当做自己人。我们不搞世家大院那套,只愿家庭和睦。以后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尽管来找老身,老身替你做主。」
听着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过去的事,我心中也有些动容。
虽然小时候的事,已经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可我依旧能从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夫人身上感受到她对我的关切与疼爱。
我轻轻回握住她的手。
「老夫人,祖父生前常常同我提起您,说您不似那些普通的闺阁小姐,豪爽又有见识,武艺也是上上层。」
「哈哈哈,可惜如今我一把老骨头,拿不起枪了……」
聊着过去之事,我们渐渐地放下架子,笑得无比开怀。
临走前,老夫人亲自送我到门口。
她笑着道:「今夜好好休息,我见你身子不太好,明日给你找京都最好的大夫看看。另外,明日云嵩回府,你们二人也该见见。」
我笑着点头。
回宅子后,地上堆满了女子用的器具,有衣物,首饰,脂粉……
我瞧了瞧成色,这些东西都是上上品,临州想买都买不到。
晚间,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
心中只觉恍惚,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如同一场梦。
我真的就这样来到京城,要嫁进国公府了?
-10-
盖着又软又轻的云锦被,我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睁眼,便是丫鬟奴仆帮我洗漱。
下床用过早膳后,国公府的马车便在门外候着了。
我换上新的衫裙坐上车,到国公府和老夫人聊了几句,便一同去了后院。
大夫正在替我诊脉,把完脉后又给我开了个药方。
说我半月前虽有重创,但好在身子骨硬,如今已无大碍,只需好好静养几日。
此话一出,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午时,下人通传,世子回府。
几名侍卫先到的国公府府,随行的还有一名军医。
老夫人上前,问道:「阿嵩近况如何?」
「回老夫人,这几月休养得当,世子的身体康健。」
老夫人点了点头,拉着我去了顾府大门。
浩浩荡荡的军队一路延伸,走在最前面是一位眉目温和的少年将军。
男子翻身下马,取下腰间的长剑递给随从。
老夫人含笑上前:「阿嵩,你瞧瞧这是谁?」
我本来低着头,还在琢磨着医师的话,不曾反应过来。
听见老夫人叫自己,我下意识抬头。
正好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目。
看着身穿甲胄行动如常的男人,我一时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脸上还保持着波澜不惊,但心中已经乱作一团。
顾云嵩不是双腿残疾吗?怎么还能打马?还能使刀剑?
他的腿是好了吗?
何时好的?莫不是那碧云寺真有这般灵验?
当下,我该怎么做,向他问好?
可是毕竟还未成婚,会不会不合礼数。
国公老夫人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拉着我的手便将我带到顾云嵩的面前。
「知雪,这是阿嵩。」
「阿嵩,这就是你未来的夫人。」
我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微微俯身行礼:「见过世子。」
顾云嵩定定地看着我,眸光微闪,声音温润。
「好久不见。」
听到这四个字,我怔了一瞬。
但我很快又想起,老夫人说过世子比我大四岁,小时候我们见过。
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为何还记得这般清楚?不应该忘得一干二净吗?
我心中疑惑。
老夫人带着二人迈进正堂,话中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云嵩,听说知雪在临州受了伤,这段时日,军中事务也繁杂,不如把婚期定在下月?」
顾云嵩握住老夫人的手,嘴角笑容浅淡。
「听凭祖母安排。我什么时候都行,军中事务推了便是。」
-11-
多年夙愿达成,老夫人心中高兴,带着我们去后院品了一下午的茶。
家中管事来寻老夫人对账目,老夫人顺带着将婚事安排下去。
怕不放心,她又亲自跟去操办。
老夫人一走,亭中便只有顾云嵩和我二人。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抿着杯延品茶。
顾云嵩倒是坦然自若,亲手为我添了杯茶水。
「听闻你在临州受了伤?如何伤的?如今恢复的如何?」
「无碍,只是摔了一跤,如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顾云嵩眉头紧锁,本意问问我如何伤的,却捕捉到了我眼中的那一丝躲闪。
他意识到我并不想提这件事,于是又换了话头。
「爹爹和阿母呢?他们怎么没陪你一同来京都。」
话音一落,我心口一窒。
我明白,他只是不想场面太冷,随便问了一句。
我含糊道:「陆州生意上出了点事,爹爹阿母便赶过去了。」
我的话让顾云嵩感到很不对劲。
我表现出来的神情很不自然。
为了让我放松下来,他主动道:「国公府不同其他世家大族那般勾心斗角,顾家世代武将出身,性格直爽。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同我说。」
我对他接下来问出任何有难言之隐的问题都有了准备,却不想他突然这般问。
我诧异地抬眼。
见他眼底一片赤诚,我脱口便问道:「你的腿是何时好的?」
「还有……京都传言你性情暴戾,杀人如麻……」
顾云嵩一笑,他一先便知道我在好奇什么,索性便将事情真相告诉了我。
「一个月前,腿一好,我便领了军中旧职。但为了帮陛下暗中除掉一些爪牙,陛下帮我按下了这消息。」
「至于京中留言,是我故意放出去,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月前……
我突然想起来,确实在入冬时爹爹阿母又将婚事重新摆上台面。
在应知寒还没被过继到应家前,所有应家人还有林憬琛都坚信,我将来必Ťů₆定要嫁进国公府。
可五年里,国公府一直没有消息,众人都快忘了此事。
直到一个月前,爹爹阿母避着应知寒,带我出去看戏,回应府的路上,阿母又提起了婚约。
他们话里话外都是不想应知寒嫁过去送死。
也是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我比不过应知寒。
但毕竟十多年的情分,我始终抱有一丝幻想。
半个月前,她故意刁难,陷害我的贴身丫鬟璧雪。
最后,璧雪被她活活打死。
壁雪跟了我十几年,情同姐妹。
我几近崩溃,可是所有人都站在她身边。
我彻底死心,安葬了璧雪。
也下定决心决定离开。
-12-
在亭中闲聊了一下午,我们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
我也不似初来那般谨慎小心,悄悄打听着顾家人的喜好。
顾云嵩猜我定是想备些薄礼送给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我常年不回府,他们喜欢什么我也摸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向下人那边打听打听。这样,过几日我陪你上街,这京都你还不曾逛过吧?」
过几日,便要一同出游。
这会不会有违礼数。
但考虑到自己实在对京都不熟悉,和他同去再好不过。
我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天色渐晚,家中奴仆已在门口候着接我回府。
顾云嵩一路将我送至门口,看着我抬脚进了马车。
车内,我撩开车帘,与他挥手作别。
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顾云嵩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他吩咐身旁的随从。
「派人去查查。夫人的伤是怎么回事?」
「顺便去临州,打听打听应家,问问应家的下人,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日,老夫人院中。
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昨日,你和阿嵩怎么样?」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询问,缓了一会儿,才道:
「世子很好,他和外面传的不太一样,温柔沉稳,没那么重的杀气。」
「过几日,世子说要同我一同逛街游玩。」
眼见着二人熟悉起来,老夫人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
她抚摸着我的手,殷殷地嘱咐着。
「知雪,我知道你刚来京都不太适应。国公府在你眼中是高门显贵,你又敬又怕的。祖母告诉你啊,不用怕,就当我们是寻常人家。你在这里,就如同在自己家一样。」
「想要什么,哪里不舒服,哪里需要换,都同我说。我之前便同你祖父说过,即便你不肯嫁过来,我也可以将你当嫡孙女般看待。」
「你是不知道,你来那日,二伯父二伯母都很喜欢你,还有苗苗,我最高兴了,说终于来了个大姐姐能陪我玩了。」
老夫人说着,从身后取出一只木盒。
拿出里面一只玉镯,轻轻给我戴上。
「这是顾家祖上传下来的,见此镯如见国公夫人。云嵩将来也会继承爵位,这东西,也该给你了。」
老夫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我鼻子一酸。
在来京都之前,人人都说国公府是龙潭虎穴之地,我甚至已经做好了与人勾心斗角最后落得凄惨下场的准备。
可是真到了这里,我发现所有人都对我很好,亲自迎接,同我说体己话,关心我的病情,还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物品。
我心里五味杂陈。
那些在家人身上不曾得到的温暖与关怀,在一群不熟悉的「外人」身上感受到了。
所以峰回路转后,也不一定是绝路。
毕竟,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一时间,我感慨万千,眼中水光闪动。
老夫人赶忙拿出手帕,温柔细致地拭去我的眼泪。
「不哭不哭,又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听说戏楼最近排了场新戏,待会儿咱们去看看。听说那角儿唱的可好了……」
在陆州的这段时日,应家四人和林憬琛已经把我忘了个干净。
回临州的路上,应知寒无聊,非要将马车上的盒子都打开。
一向顺着她的应方时和林憬琛破天荒的没有答应。
她冷着脸看着二人,语气可怜兮兮道:「你们一路买了这么多东西,就差把陆州城搬回临州了,不会是给知雪姐姐带的礼物吧?我就知道你们偏心,我再也不想同你们说话了!」
见她又生气了,二人心中焦急万分,欲言又止。
这些精致的木盒中,其实是他们为应知寒准备的礼物。
他们知道,这次回临州后,她就要嫁去京都,所以才会准备这些礼品。
在去陆州前,他们二人便商议过,把这半月当做最后的日子,满足她所有的心愿,让她没有遗憾地嫁入国公府。
可替嫁之事,应知寒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他们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心中焦急不安,应方时终于忍不住,想在这时候告知真相。
「知寒,这些东西是为你准备的,回临州后……」
-13-
应知寒正气恼地堵住耳朵,她示意丫鬟撩开帘子。
她翻身跳下马车,从后面牵了匹马驹向前骑行。
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二人也纷纷跳下车去追她。
路过阿母爹爹的马车,他们被叫住。
阿母爹爹见二人满脸灰败颓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索性把事情告诉了他们。
「不必担心,知寒不会嫁去国公府的。」
听见这话,二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大惊之后,是不加掩饰的狂喜。
「应伯伯,应伯母,这是真的吗?国公府已经退婚了吗?」
「真是太好了,这得庆祝庆祝!等到了临州,叫上知雪,我们去酒楼喝个一醉方休。」
听见知雪这两个字,爹爹阿母脸上的表情凝固。
爹爹想道出实情,却被阿母拉了一把,她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
「那事先别告诉他们,等京城两家婚事落定再说,免得他们一天心神不宁的,让知寒都起了疑心。」
应父微微点头,随意找了个理由。
「知雪前几日去了京都,那里有一位善琴的名师,她一直想钻研此道,我们便让她去了。」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事中,二人并没有怀疑这套说辞,反倒觉得退婚一事,很可能就是我去商议的。
正打算再问几句,应知寒突然回头。
应方时和林憬琛立即打马去追应知寒。
「知寒,你等等我们!那些都是我们为你买的礼物,既然你想看,打开便是。」
「里面的首饰都是陆州名家的招牌款式,可遇不可求呢!」
三日后,京都。
丫鬟撩开帘子,递给我一封书信。
我本以为是爹爹阿母寄来的,一看落款,是应知寒。
【一个人去这么远,姐姐应当觉得很孤独吧?可惜,也没人过问你,只有我还记得姐姐。】
【在陆州,大哥和憬琛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买下来送我,可惜,这么好的珠宝首饰你是看不到了。】
我没有看完,我将信塞回信封中,扔进了火炉中。
是的,我永远都看不到了。
因为我再也不会回临州了。
院中,树枝似乎被积雪压断,发出咔嚓一声,我闻声抬头。
帘子下探出一个人影,手中拿着一支寒梅。
「今日有家宴,祖母叫我接你过去。」
国公府,桌上围了许多人。
顾云嵩抬手示意着我过去。
我拉着苗苗的手落座,苗苗眼珠一转,跑去了二伯母身边。
「阿母说了,知雪姐姐是云嵩哥哥的人,自然要和云嵩哥哥坐一起。我怎么能隔在他们的中间。」
桌上的人笑声一片。
刚坐下的我脸瞬时绯红,笑着强装镇定。
顾云嵩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侧头看了眼我,岔开话题:「苗苗,你今日怎么下学这么早,夫子布下的功课可有完成?」
「自然啦,句读这么简单的东西,我早就学会了。」
「哦,原来苗苗这么聪慧啊。既然这般聪慧,哥哥要奖励你一个东西。」
说着,他从身后掏出一个布偶。
苗苗眼中闪着光芒,她小跑着过去,语气中是压不住的惊喜。
「好漂亮的布偶!谢谢云嵩哥哥和知雪姐姐,你们对苗苗真好。」
-14-
我抱着苗苗,替她将散乱的发髻挽好。
对面二伯母拿起布偶,感叹着:
「不愧是女儿家选的东西,瞧瞧这布偶的样式,做得真精细啊。上次云嵩送的木刀,还有黑色的口脂,把苗苗气的两个月没叫他。」
听见这话,我忍不住看向身边人,眼中满是意外之色。
这段时日,我与顾云嵩相处下来,发现传言中暴躁狠戾根本不属实,顾云嵩是一个极度喜静之人。
我们两人都性格温和,年岁也差的不多,什么事情都能说上几句。
今日同他上街采购礼品,他十分熟悉家中众人的喜好,替我选了许多东西,家宴前收到礼物的众人都赞不绝口。
我没想到,原来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居然也有这么有趣的一面,一时分外惊奇。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顾云嵩眨了眨眼,笑着辩解:
「上一月,苗苗嘀咕着下次一定要把安宁侯世子打的满地找牙,我才送她这些东西的。木刀拿来习武,口脂拿来骇人,这不是极好吗?」
「苗苗,既然你不喜欢,不如云嵩哥哥再重新给你备一份吧?」
苗苗一脸怀疑地看着他,然后扑进我的怀里。
「好,不过我要知雪姐姐帮我挑,你给银子就成。」
他还没有回答,我便摸着她的小脸,先替他应了下来。
「一言为定,姐姐一定给你挑一个最贵的,给苗苗赔罪。」
「好耶,知寒姐姐,苗苗好喜欢你,你和云嵩哥哥一定要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一句话便让正堂的气氛更加欢快,众人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待在宅中,筹备着婚事。
嫁衣,喜糖,首饰,盖头,就连当日梳头的嬷嬷都已经住进了应宅。
只是还有一事,成婚当日,按照礼数,爹爹阿母需得送女儿出嫁。
可是,我并不想他们参与婚事。
一日晚,顾云嵩过来同我商议。
「国公府最多容纳宾客三百人,但你我又不喜太过隆重,所以我和祖母打算只请一百人。这一百多人我大致拟了一个草稿,你过目一下。」
我接过折子,在中间赫然看见了应方时和林憬琛二人。
我提笔将这二人抹去,递给了顾云嵩。
顾云嵩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脸色如常。
他这平淡的样子,让我心底打鼓。
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我划去了哪些人,但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将名单交给手下,让他们去安排了。
我有些担心国公爷还有老夫人询问,到时候不好解释,犹豫好久,还是叫住了顾云嵩。
「云嵩,我刚刚,划去了几个人。」
顾云嵩一脸了然地点头,语气温和。
「我知道,这是你我二人的婚事,邀请的宾客,都该给你过目。
既然你不想他们参与,那便不让他们过来,至于祖母那边,我会解释的。」
-15-
我愣住了。
我没有想到他什么也没问,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替我收尾,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比。
「你,打算如何解释?」
见我欲言又止的模样,顾云嵩有些心疼。
他的属下已经把这几个月应家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听到那些话,他怒火中烧。
不是因为替嫁之事瞒天过海,而是他们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如此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心心念念了数十年,想要娶回家的女子。
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忍不住逾矩,将我拥进了怀中。
「知雪,你来京都将近半月,他们连一封书信都没有,这就证实了他们根本没有将你放在心上。我能明白的事,祖母和爹爹也会明白。」
「这些日子,你同我说很喜欢国公府,每个人都对你很好。其实,我也想说,在我们两家定下婚约之时,我们就把你当做了自家人,我们都在等着你及笄,等着你来京都。」
「不论以往你经历了什么事,待嫁进国公府以后,我们所有人都会护着你,国公府将是你永远的靠山。我是京都声名赫赫的世子,你就是受人尊敬的太子妃。如今我双腿痊愈,只待立下战功,便给你争个诰命夫人。」
咫尺之距,我能听见面前之人不住地心跳声。
我回拥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眼中泛起泪意。
这一次,我没有再独自咽下那份难过,而是任凭它们倾泻而出,化作眼泪落下。
就这样沉默相拥。
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哭累了,也彻底放下了心结。
林憬琛和应方时发现我已经多日不曾回应府时,已经到了年关。
虽说是去学琴,但连一封书信都没有,这也太不正常了。
这段时日,二人一直围在应知寒的身边,无暇顾及其他,也没产生怀疑。
还是应方时发现我院中的腊梅全被砍断,才想起来打探发生了何事。
从下人口中得知,是我亲手砍断的。
他的脸瞬时漆黑一片,我又在耍什么脾气。
他怒气冲冲地去找林憬琛,刚好撞见他阴沉地找上应府。
「方时,知雪可有回应府?我将我之前送给我的林家传家宝还回了林家,我找人送信,送信的人说京都根本没有什么学琴的名师。」
以前和应知寒争宠,我再怎样气恼,也是哭一晚上,砸砸房内的东西。
像今日这般践踏他们的真心,从未有过。
阿母爹爹说是去京都学琴,可京都并没有我们所说的那间琴馆。
我就像从世间消失了一般,一点消息也没有。
种种不寻常叠加在一起,应方时和林憬琛心下皆是一沉。
他们闯进阿母和爹爹的院子,追问着到底发生了何事?
二人本想继续隐瞒,却实在拗不住他们,只能遮遮掩掩说出事实。
「国公府并没有退婚,是知雪țū́₋说,她愿意嫁去京都……我们也劝了她许久,但是知雪性子执拗,你们也不想知寒嫁过去,我们一盘算便答应了。」
听到这个惊天噩耗,两人直接愣在当场。
-16-
他们没有想到,我去往京都,不是为了学琴,而是准备嫁进国公府。
比起应方时这个大哥,和我一同长大的林憬琛似乎更加惊慌失措。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嫁给别人。
在他心中,不论是十多年前,还是十多年后,我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林憬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极力地否认着:
「应伯父,应伯母。你们别开这种玩笑了……知雪又不是不知道顾云嵩在京都的名声,怎么可能答应嫁给他呢?」
「这个我们也无从得知,或许是见你太喜欢知寒了,想成全你们二人吧。」
成全二字一出,林憬琛的脸瞬时变得苍白无比。
而一旁的应方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侧头看向林憬琛,眼神中带上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试探。
就在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应知寒回来了。
见众人齐聚一堂,她正打算一一行礼。
ṱŭ⁾却发现屋内气氛浓重,大家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她声音微弱:「发生何事了?」
见到她,应方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上前不顾礼节地抓住她的手,语气中满是急迫。
「知寒,当着阿母和爹爹的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心悦的人是我,还是林憬琛?」
应知寒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她一时噎住,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正欲含糊过去,却发现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至极。
见她迟迟不肯开口,应方时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声音更加急促了些。
「知雪就要成婚了,知寒,你若是要婚配,我和憬琛,你会选谁?」
这个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ţů⁼成了应知寒永远绕不过去的大石。
她看着六神无主的林憬琛,又看了看紧张到无法呼吸的应方时,轻咬着嘴唇,脸上满是为难。
「在我心中,憬琛和大哥一样重要,若是非要我选的话,我谁也不想嫁,只想一辈子留在你们的身边。」
听到这个回答,林憬琛松了一口气。
可应方时的脸色却变得无比难看。
她是他的妹妹,不论是林憬琛还是顾云嵩,或是旁人,终有一日都会嫁出去的。
可应知寒不一样,他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她不是他的亲生妹妹。
他是真的喜欢她,想要和她结为夫妻。
所以,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与他而言,和拒绝无异、
他动了动唇,想要再说些什么。
应知寒却突然反应过来,眼中满是震惊:「成婚!知雪姐姐要成婚?夫家是何人?为何从未听人说过?」
阿母和爹爹面面相觑,犹豫了半晌,才将应顾两家的婚事告诉了她,只是瞒下了替嫁的事情。
听到她的未来夫婿是个断了腿的残废世子,应知寒幸灾乐祸地快要忘形了。
她拼命压住心底的笑意,面上是一片难过和担忧之色。
「知雪姐姐当真同意了这门婚事?听闻那世子爷杀人不眨眼,残废以后更是暴戾,知雪姐姐嫁过去不是受苦吗?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
听到这句话,林憬琛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彻底跌入谷底。
我宁愿嫁给一个双腿残疾的废人,也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吗?
-17-
他无法再冷静下来,语气中满是不甘心。
「不!怎么可以?她绝不能嫁给顾云嵩!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应知寒猛然抬头,望向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憬琛,知雪姐姐自己心甘情愿,你为何要阻挠?」
阿母爹爹见状,也跟着附和。
「知寒所言极是,国公府高门显贵,我们一个商贾之家,知雪嫁去算是高攀了。这样好的婚事,知雪又怎会受苦?」
看着应家四人全是一脸赞同的模样,林憬琛却还想着试图说服他们。
「应伯父,应伯母,知雪是应家的嫡小姐,她从小娇惯着长大,怎么能去伺候一个双腿残疾的废人?何况,当年我们明明说好,收养知寒是……」
眼见着他要将真相抖落出来,应方时有些急了,连忙打断他的话。
「当年国公府定亲之时,婚书上便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怎能出尔反尔?」
「国公府是什么门第?知寒一个养女,替嫁过去得受多少非议?到时候,所有的后果,你来承担吗?还是说,知寒以后所受的委屈,都由你来受着?」
一股寒意从林憬琛的心头升起。
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这五年里我被忽视的感受。
应知寒红着眼,很是委屈的哭诉。
「就是!知雪姐姐自己的婚事,为何要我来代为承受?憬琛,你说这种话,太让人痛心了!」
见应知寒低头抹着泪跑出房门,应家人纷纷追了出去。
只有林憬琛还一个人站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攥紧拳头,立刻吩咐下人备马还有吃食。
第二日,国公府世子即将大婚的事传到了临州。
听见人们议论,林憬琛的心狠狠一跳。
他此前在驿站往京都送了十几封书信,全都了无音讯。
他打马到城门口,正要赶往京都。
却在城门口被应知寒拦住,她满脸怒容。
「你若是要去京都,以后我们就不必再见面了!」
林憬琛如今满脑子都是我,他根本没心思同她胡闹。
「知寒,知雪是你的姐姐,也是和我一同长大的青梅,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呢?」
「我不管!今日你若是走了,我就同你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林憬琛捏紧了手中的马鞭,他没有耐心再同她解释,让人拉开了应知寒。
应知寒气得当场崩溃大哭。
跟着她前来的应方时看见她这副模样,忙让人放手,拥住她。
看着林憬琛决然离去的背影,她心下一横。
「林憬琛,你今日若是去了京都找她,我就答应嫁给大哥!」
林憬琛勒停了马,回身看去。
应知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被一脸狂喜的应方时抱在怀里,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不甘。
他明白,以她争强好胜的性格,为了和他赌气,是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可比起她嫁给应方时,我要另嫁他人更让他难受。
所以他攥紧了马鞭,扬长而去。
-18-
「知寒,你再给我几日时间,这些事,等我把知雪带回临州再说。」
应知寒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无比。
她死死咬住下唇,眼中被恨意包裹。
应方时还在一旁不停的安慰,她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拉着他便往城内走。
「大哥,我们去找爹爹和阿母吧,我想嫁给你,你娶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应方时一时怔住。
震惊之余,是无尽的喜悦将他笼罩Ŧũ²,他抱着应知寒,飞奔回了应府。
爹爹和阿母得知后也很高兴,当即吩咐下去要筹办婚事。
二人一旦成婚,养女变儿媳,阿母和爹爹都很高兴,还想写信给我报喜。
几日后,我从丫鬟那里收到信,得知了他们二人成婚的消息。
我的反应很平淡。
丫鬟却打抱不平道:「二小姐成了大少奶奶,以后岂不是更嚣张!夫人也真是的,信里还说要小姐别再欺负她,我看是谁欺负谁呢?」
我读到那句话,也觉得好笑。
我将信纸随意丢在一旁,让丫鬟回信道:
「那便祝他们情比金坚,白头偕老,意笃情深。」
「夫人还问小姐的婚期是几日?小姐明日便要成婚了,他们就算现在从临州走也来不及了呀。」
闻言,我凝眸。
「就写半月后。」
「好的小姐。」
丫鬟拿着信出去,我推开一侧的门窗。
屋外,下人们忙碌着,准备明天的大婚。
顾云嵩站在廊下,手上提着一只食盒,语气温柔。
「累了一日了,肚子饿了吧?这是西街新开的糕点铺,你尝尝。」
我看了一整日的账本,确实肚里空空。
我接过顾云嵩手中的糕点,先给他送了一块。
顾云嵩轻咬了一口,又拿起一块喂给我。
二人互相投喂着,我正想打趣说婚前不能见面,就听见了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
「知雪,你要成婚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林憬琛。
他急冲冲地行至屋内,伸手就要分开他们。
顾云嵩先一步将我护在身后,看见他的动作,林憬琛眼中泛出冷意。
「你是何人?我要找我的阿雪,你让开!」
虽是初见,可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我不知晓林憬琛怎么突然找到京都来了。
但我并不想顾云嵩牵扯进我的往日纠葛中,我拉住了他的手。
「云嵩,今夜我还想吃天星楼的烤鹅,你能帮我买一只回来吗?」
云嵩?
听见这个名字,林憬琛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传言中他不是双腿残疾吗?为何现在能安然地站在他的身前?
才一个月,我和他便这么熟悉了,莫不是,我真要嫁进国公府?
他心中猜疑着,我却已经劝走了顾云嵩。
我定定地看着他。
「这次的婚事,我并未邀请应家人和林家人,你来做什么?」
-19-
林憬琛的脸色因为这句话变得铁青。
「应伯父和应伯母是养育你多年的爹爹阿母,方时是你的大哥,知寒是你的妹妹,知雪,你这么能说这种话。」
我轻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是吗?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妹妹,不是应知寒吗?和你一同长大的,不是应知寒吗?」
林憬琛听出了我话里的嘲讽意味,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心中涌起一阵愧疚,慌慌张张地解释。
「知雪,你为何一定要和知寒过不去呢?我们确实有些偏爱她,但那都是因为我将来要替你嫁进国公府,我们想要弥补她罢了。你想想,在她未进应家之前,我们对你难道不是一样的宠爱吗?」
只要沾上应知寒,他们永远都是这套说辞,我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看着他满口都是知寒知寒,冷声道:「明日过后,我与应家还有你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愿去弥补谁便是弥补谁?我丝毫不关心,也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
「知雪,你为了同我们置气就往火坑里跳,你可知道,国公府是什么样的地方?这样赔上自己的一生,真的值得吗?」
「你再好好想想,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回临州,我发誓,只要你跟我回去,之前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林憬琛说得急了,还想扣住我的手。
我后退几步,和他隔开。
「不必了,我不需要,也不稀罕,这辈子,我不会再踏进临州城一步,你早点回去吧。」
我的语气坚决而又冷漠,让林憬琛心中最近一丝希望也石沉大海。
随之燃起的,是无限的愤怒与失望。
「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一点退路也不给自己留吗?」
退路?
我心中冷笑,我早就没有退路了。
应家,是陌路,是深渊,唯独不可能是我的退路,
我移开眼,看向窗外一直默默注视房内动向的顾云嵩,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这条退路,留给应知寒吧,哦,不,是阿母了。」
听见阿母三个字,林憬琛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我突然觉得有趣起来。
「听阿母说,应方时和她已经在筹备婚事了,三书六礼一应俱全,待你回临州之时,帮我带句话。今后,她嫁进应家,我嫁进顾家,从此便是两家人,大家各走各的阳关道,也不必再来往。」
撂下这句话,我扬长而去。
屋内,林憬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呼吸仿佛瞬间停止。
愣了半晌,他跑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大红的喜字,还有鲜艳的红绸。
丫鬟奴仆们面上带着喜色,布置着明天要用的东西。
看见这副场景,林憬琛整个人呆住。
他本以为自己今日就能将我带回临州,然后再同我解释,哄着我,一切便能回到从前。
结果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如今,一人即将嫁进国公府,一人已经嫁给了应方时。
他谁也没留住。
-20-
后院,亭中,我和顾云嵩相对而坐。
顾云嵩什么也没问。
他一边吩咐属下安排明日的大婚,一边为我倒上了一杯热茶。
相处一月有余,我知道,他是出于礼数,从不打探我的私事。
之前,我不愿提起,是因为那些事情不堪回首,难以启齿。
而现在,看着他为二人婚事忙忙碌碌,对我体贴照顾,我突然觉得,我该告诉他。
晚膳后,顾云嵩送我回房。
他临走之时,我拉住了他,将那些往事一一告诉了他。
或许是因为心中彻底放下,我的叙述极为平淡,心中也毫无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是,亲口听我提起这些旧事,顾云嵩还是心疼了。
他紧紧攥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到我的身上。
「我知道你已经放下了,但是,你依旧愿意把这些事说给我听,我真的很高兴。」
「自从双腿残废,这五年来,我没有勇气面对外面的一切。没想到的是,在这段难熬的日子里,你亦过得艰难。」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今后,一切有我,我便是你最坚实的靠山。」
这一次,我没再落泪。
我望着屋外一团又一团的大红,还有天边圆圆的明月,我第一次这般期待明日的大婚。
二人相拥,感受着难得可贵的宁静时刻。
砰!砰!
门外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此刻的平和。
是林憬琛。
他像是疯了般,在门外大吼。
「知雪,是我错了。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跟我回去!」
「你不要嫁给顾云嵩,我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你是在同我赌气对不对?」
「小时候你答应过我的,会嫁进林家,做我的结发妻子,白头偕老,你难道忘了吗?」
我听到这些话,皱起眉头,只觉得难以理喻。
一旁的顾云嵩也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人实在奇怪。
若按我所言。我们二人两情相悦,只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他应当是喜欢我的。
可是,应知寒一出现,他便开始摇摆不定,慢慢偏向于她。
如今,得知我将要嫁进国公府,他又摆出一副追悔莫及情深一往的模样来挽回。
在他心底,到底把我当做了什么?又把应知寒当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曾想过。
以前,我不明白,人为何如此善变。
现在,我已经看透了应家所有人和林憬琛了。
我轻声开口。
「在应家人的眼中,我不过是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的女儿。他们认定,终有一日我会嫁出去,所以,即便在幼时他们对我百般宠爱,在及笄后,到了成婚的年纪,他们就会将我归入外人的行列。
而这时,比我小几年的应知寒入府,弥补了他们心中空出来的『女儿』位置,应知寒对他们百般讨好,应方时刚好喜欢她,他们认定应知寒将来一定会嫁进应家,把她当做自家人,所以偏心就更加明显。」
「而林憬琛,或许他真的喜欢我,也喜欢应知寒,但说到底,他最喜欢的,始终是他自己。他觉得我会永远在原地等他,又觉得应知寒会在应方时和他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他,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周旋摇摆。如今,他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心中不甘,才会回头缠上我,演这出深情悔过的好戏。」
我一阵见血地将事实指了出来,身旁的人却沉默不发。
我回头,便见顾云嵩的下属跪在他的脚下。
「明日大婚,再从军中抽出一批亲卫,凡闹事者,无论是谁,统统轰出京都。」
-21-
第二日,接亲队伍将花轿围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凑着热闹。
「这大户人家的婚事,就是不同寻常啊。」
「是啊,瞧瞧那嫁妆,十几只木箱都装不完。」
「听说世子妃是一位富商之女,国公府怎么看上这样的人家。」
「什么富商?那可是临州应家,是皇商呢,何况两家是世交。只是委屈了人家应家大小姐,从小金尊玉贵长大,如今要服侍一个双腿残疾的废人。」
「双腿残疾?那马上的人不是好好的吗?」
百姓发出惊叹,果然瞧见那马上之人双腿康健,英姿飒爽。
「这莫不是,世子爷好了?」
一旁,应方时从布庄出来,就看见这番场景。
这几日,应家举家上京都来谈一桩大生意,也随便带着婚后的应知寒来京都游玩。
他当场愣住。
世子腿好了?
爹爹阿母不是说他们二人的婚事在半月后吗?为何他们说花轿上的就是我?
若是今日成婚,为什么不邀请应家人来京都送亲。
重重疑惑之下,他跑去国公府,却听见门口一片吵闹之声。
林憬琛似乎在和门口的侍卫争吵,面上满是气急败坏。
「林憬琛!」
林憬琛回头:「何事?」
「你找到她了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她今日大婚?她为什么没有同我们说?」
同样不知道婚期的林憬琛黑着脸。
他想要推开面前的侍卫,冲进国公府,刀剑无眼,划破了他的一片衣袖。
眉间一片郁色:「就是今日,她心中有气,根本没打算告诉你们,还说今后要同你们再无干系。」
若不是林憬琛脸色太差,应方时都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我要和他们断绝关系?
怎么可能?
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又宠爱了我十多年。
如今,嫁人了便再无来往,怎么可以?
应方时心中怒气愈盛,当即跑回了客栈,告知了阿母爹爹。
他们匆匆赶去国公府,想要问个清楚。
等他们赶到国公府时,林憬琛还被堵在门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见他这副模样,应家人本就阴沉的脸更加难看了。
爹爹板着一张脸走到侍卫的面前,颐指气使地抬手。
「我们是世子妃的娘家人,我们要进去见世子妃!」
侍卫互相对视,又满眼打量地看了他们几眼,将昨日上面吩咐下来的复述了一遍。
「世子说了,进国公府赴宴者必须手持请柬。」
应家人自然没有这种东西。
眼见着这群下人这么不懂变通,应方时更生气了。
「你把世子妃叫出来,看她认不认爹娘大哥大嫂!还有国公府的人,也都叫出来,两家成婚这么大的事,应家却毫不知晓,成何体统?」
特意来这一遭,应知寒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她也跟着起哄。
「好歹是应家的女儿,就是这般对待养育自己多年的爹爹阿母吗?真是白眼狼!」
争执了几小时,全身疼痛的林憬琛听见这话,心中闪过一丝不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侍卫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也不想引起冲突,索性换了套话术:
「不论你们是何人,没有请贴就是不能进去。何况,也没有成婚当日娘家人来夫家观礼的道理。现在二人也已礼成,宴席也快结束,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敢去请主子。」
「既然你们是世子妃的娘家人,不如等世子妃明日出门之时,让我带你们进去。」
侍卫说完,一行人才注意到天色已晚。
侍卫说的有理,五人便离开国公府。
第二日一早,应家人和林憬琛便堵在门口,等到了同国公府老夫人一同出府的我。
-22-
忙了半月,婚事终于办完了,老夫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
第二日,我来请安,她便带着我出去定做些衣服首饰。
还未出府,一阵吵闹声便传来。
她皱起眉头,盯着府门外。
管家正好赶来,把昨日之事和今早发生的一齐说清楚了。
「老夫人,今日一早国公府门口便来了一群人,说是世子妃的娘家人,吵着要见您。」
应家人?
老夫人听到这些人,便想起了顾云嵩告知她的那些事,本来满面春风的脸霎时变得阴沉。
「开门。」
她沉声道。
府门一开,见到多年未见的长辈,爹爹阿母原本嚣张的气势一下子变弱。
等到了近前,更是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加了声:「国公老夫人。」
老夫人扫了他们几眼,不怒自威。
「我一个老婆子,可担不起你们应家这声老夫人!」
被看着长大的长辈这样教训,阿母爹爹的脸煞白一片,慌慌张张地解释。
「老夫人,您误会了,只是昨日知雪大婚,我们没有听到消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能不告诉我们呢?要不是我们恰好来京都……」
「你们还有脸来问?不告知你们,就是不想让你们插手婚事,应老爷这般不识趣吗?」
被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应家人和林憬琛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有丝毫不了解国公府的应知寒咽不下这口气,当场顶撞道:「她是爹爹阿母的亲生女儿,她大婚,连最亲近的人都不告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了,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传闻世子双腿残废,我们应家没有取消婚约已经很给国公府面子了,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阿母爹爹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头说出这样的话,吓得急忙捂住她的嘴。
可惜动作太慢,顾家人一字不落的听完了。
虽然老夫人不认识此人,但按照我多年识人的经验,她能猜出这人八成就是应家那个养女。
见她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这就是你们捧在手心里的二小姐?应青阳要是知道了你们为了这么个粗鄙无礼、蠢笨如猪的丫头,苛待自己的捧在手心的宝贝孙女,不得活活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眼见老夫人动怒,一旁的嬷嬷忙去叫来国公爷。
听清事情原委,正欲上朝的国公爷匆匆赶来。
他上前,一脸失望地看着数年未见的旧友。
「应顾两家联姻,是应伯父和阿母二十年前定下的,五年前,云嵩在军中出事,我们与你们递过书信,提议取消婚事,是你们怕外人非议,影响生意,才没有答应。我们惦念着两家情分,等云嵩病一好,便开始筹备大婚,就是为了展现我们顾家的诚意。」
「结果,你们竟然背地里收养了一个女儿,打算替嫁!还为了养女苛待亲生女儿,应怀远,你们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理法难容之事,我们还未曾追究,你们居然敢先找上门来挑衅?」
应家人根本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得知了替嫁一事,吓得面如土色。
应方时也意识到了事情到了何种地步,想扯个幌子遮掩。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了站在府门口,时不时向这边张望的我。
老夫人不让我出去,可看着老夫人不住地捂着胸口的样子,我还是满是担忧地跑了出来。
见我过来,受了一肚子气的应家人终于找到了泄愤的地方,纷纷斥责于我。
「应知雪!成婚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告诉家里人?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应家的女儿?」
「不就是摔了一跤,家里忙无人照顾你,你就耍脾气,还敢在老夫人和国公爷面前嚼舌根,应家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23-
直到亲眼见到应家人的嘴脸,顾云嵩才知道我这些年究竟吃过什么苦头。
他上前去,从老夫人那里拉过我的手,将我护在身后。
对上他们一双双愤怒的眼神,语气冷淡无比。
「知雪已经嫁进国公府,从今往后,和应家再无瓜葛。」
看着二人亲密的样子,应家人一眼就判断出他就是世子顾云嵩。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辈这么训斥,爹爹和阿母心有怨怼,但碍于国公府权势,只能收起长辈的架子,强行说理。
「她即便改姓,身上也流着我们应家的血!我们训责她合情合理。」
顾云嵩沉下眼,正欲反驳,我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我走到人前,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些早就已经面目全非的亲人。
「我为何要改姓?我的名字,是祖父给我取的,和国公府的婚事,也是祖父定下来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妹妹,早在一个多月前被你们的女儿、二妹纵马踢死了。
我和你们所有的情分,也在那天被彻底斩断。如果你们觉得我是和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如去祖父的坟前跪下,看他会不会原谅你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阿母和爹爹被我这句话气的上气不接下气,抬手指还想骂。
老夫人一声怒呵打断二人。
「够了!到此为止吧!这里是京都,是国公府,知雪是我们国公府的世子妃!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放肆!」
国公爷望了阿母一眼,明白了我的意思,抬手招来了一群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要见着要被撵出国公府,应知寒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口不择言的胡言乱语起来。
「国公府好大的权势啊?表面是国公府,还不得看陛下的脸色?这么多年在陛下面前赏眼,还不是靠的我们应家上贡丝绸。你们这般不讲情面,日后,我们应家不会再给国公府送丝绸了!」
听见这话,连一旁一直不敢出声的林憬琛的脸色都变了。
应家人更是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云嵩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声如寒霜,却掷地有声。
「那便依你所言,应怀远,从今日起,应家每年的丝绸都不必送来了。」
「另外,追风,去给前半月来找我合作的陆州布商陈老爷传信,我们国公府愿意同他谈这笔生意。今后,京都所有的丝织品,都由他供给。」
追风得到命令,立刻带着被拖着的五人,一起离开了国公府。
吵了两日的国公府大门,终于恢复了宁静。
看到我满脸愧色地垂下眼,国公府的人都纷纷收起怒容,围上来安抚着我。
「没事的,知雪,有祖母在,没人能欺负了你。」
「知雪,祖母、云嵩都知道错的是应家,不是你,你可千万别在心里过不去。」
见到众人都在担忧着自己,我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可眼底的泪意,始终是藏不住。
顾云嵩知道我心中不好受,揽着我的肩,回了府内。
随着房门一合,我便扑进他的怀中,哭泣声不止。
我不停地道歉:「是我不好,都怪我,没有处理好这些事,害得你和祖母……」
-24-
这一次,顾云嵩没有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
「知雪,如今,你是我的结发妻子,夫妻同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也是整个国公府的事。祖母是在为国公府出头,你也不必说对不起。」
「至于和应家断绝来往,也是昨晚爹爹和祖母去商量决定的。这些年来,比应家更好的丝绸商比比皆是,若不是因为联姻,国公府早就不会同应家合作了。」
「更何况,他们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能善待,又何谈在生意上讲信义呢?早日断绝这些交易,也是避免埋下祸根,及时止损而已。知雪,不要把什么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可好?」
听明原委,我的心中终于好受了些。
我没有再落泪,顾云嵩用衣袖替我擦去泪痕,动作间温柔无比。
看出他眼中的心疼之色,我心软了几分,忍不住问了他一个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我们才相识一个多月,为何你会对我这么好?是认定了我会是你将来的夫人吗?」
顾云嵩的手一顿,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脸上的表情和缓了些许,声音轻柔。
「不是相识一个多月,而是你只记得这一个月。我很早认识你了,知雪,七岁之前,我的人生中,只有你一人。」
「那时候,两家事务繁忙,应方时也只比你大一岁。只有我照顾着你,看着你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整天活蹦乱跳的小姑娘。」
「随着祖父离开临州的那一日,你哭的嗓子都哑了,闹着要和我一起走。那时我便答应过你,总有一日,我会回去接你。可惜我失约了,还好,最后……你还是来到了我的身边。」
时间过去的太久,小时候的事,我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可看着顾云嵩信誓旦旦的样子,我知道,他没有说假话。
在那些被我遗忘的时光里,我确实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大哥哥。
后来远隔千里,他也不曾忘记我,也没有违背许下的诺言。
再次推开门,天已经漆黑一片了。
四处都点起了灯。
顾云嵩拉着我的手,轻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马车停在一座辉煌的府邸前。
见来人,下人恭敬相迎。
「这座府邸是五年前立下战功时陛下赏赐的,按理说,我那时候就该分府别住,不过祖母喜欢子嗣承欢膝下,为了能陪在祖母身边,我便一直住在国公府。」
「但如今,不一样了,我已经成婚了。过几日,我们便搬过来。」
我跟着他,将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
府中大到假山亭阁,小到案牍茶盏,都是顾云嵩专门找人做的。
这套空置五年之久的宅院,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小时候,你就说想要一座大.大的府邸,要比京都最有钱的富商的宅院都大。到时候,你要在府内种满你喜欢的花,蔷薇,百合,月季……说了好多,你现在看看,可有缺漏?」
「你还喜欢拿笔在我的衣服、脸上画画,说以后要成为名扬天下的画师。待你成了名师,还要给我画一副。如今,不知道你是否还喜欢书画,但是我还是在湖中为你建了一座画舫。」
「还有一段时间,你想要学琴,整日缠着我要我教你。我告诉你学琴艰辛,会在手上磨出很多厚茧,很丑,你说你不怕。可惜,后来我教了你半月便去了京都。现在,我弹了十多年,技艺比当年熟了不少,你若是还想学,我可以天天教你抚琴。」
听他说起往事,我空荡荡的心被慢慢填满。
亭外,Ṭû⁻月光洒下,二人的影子交织。
我的眼中涌出水雾。
「也不急,以后我们会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一起抚琴,一起写字看书,一起布置着属于我们的家……」
-25-
国公府与应家断交,此消息一出,在京都掀起了巨波。
毕竟前几日,应家大小姐才嫁进国公府。
所有人都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何事,才让刚刚痊愈的世子爷动这么大的怒。
也不知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起应家因为养女苛待刚嫁进国公府的亲生女的,世子爷护妻心切,所以才对老丈人家下此狠手。」
世间偏爱嫡女薄待庶女的事情常有,为了养女而薄待亲女的事,实在罕见。
众人觉得新鲜,事情很快便传开,最后甚至还被说书人写成了话本子。
一同传出的,还有前几月应家生辰宴一事。
另外,我前几月重伤,被养女纵马踩伤的传闻也开始出现,
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凡是知晓此事的,无人不骂应家。
一时之间,应家的名声一落千丈。
为了不被拉下去,落得个一丘之貉的名声,临州所有同应家有过往来的家族都和应家划清了界限。
在国公府与其他丝绸商合作后,京都国公府一派的权贵也都纷纷购买陈家的丝织品。
生意一落千丈,又逢临州发了大水,库内所有的衣料都发霉发臭。
爹爹阿母心急如焚,只能变卖商铺良田。
可这些银两,对于泰山将崩的应家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眼见着走到了绝路,阿母忽然想到之前给我攒过一笔嫁妆。
田庄,阿母爹爹匆匆赶去,却见官兵已将十几只木箱搬空。
「这是做什么?这是应家的钱,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行抢劫之事吗?」
官兵淡漠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世子妃下令,将这批财宝用于朝廷赈.灾。」
阿母双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后来,阿母和爹爹大闹一通,被撵走后甚至又追到了府衙。
这下,方圆百里都知道世子妃心系万民,出手助朝廷赈.灾,而爹爹和阿母却想独吞女儿钱财。
这件事一出,应家的处境更加艰难。
爹爹阿母和应方时怒不可遏,却又没有同国公府对抗的权力。
他们忍气吞声来求我,可找尽了关系,连世子妃的一面都见不到。
三人急得破口大骂,应府大门却被破开。
官兵一拥而上。
「有人报案,一月前有人在东街谋杀当朝世子妃。」
「爹爹,还请交出应二小姐,同我去府衙一趟。」
头领声音冷寒。
本就临近崩溃的应家人在此刻直接土崩瓦解、一泻千里。
尤其是应方时,他扯着头领的衣袖,死活不认这事。
后来,他被头领一脚踢昏在地。
应府,官兵仔仔细细搜遍,也没看见应知寒的影子。
阿母爹爹这才注意到,自从应家出事后,应知寒便很少出现。
他们不想丑事传开,也都吩咐着下人去找。
最后,在临州最大的酒楼里,找到了应知寒。
她守在烂醉如泥的林憬琛身边,一遍又一遍的抽泣着。
「憬琛,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应方时,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啊。若不是那日在城门口,你抛下了我,我嫁的人,只会是你。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如今应家落寞,没人能再收留我了,我只有你了……」
-26-
应知寒被收押官府的那一日,京都下了一场大雪。
我一直待在临州,从来没有见过雪,即便有,也是飘在空中一点一点的冰花,落在手中便化了。
因此,我格外兴奋。
我拉着苗苗在院内打雪仗,把苗苗欺负的直瘪嘴向一旁看戏的顾云嵩撒气。
「果然,夫子说的不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知雪姐姐就是因为和你待久了,才不像以前那般让着我这个妹妹了!都怪你,都怪你!」
小姑娘捏着雪团子便往他的身上砸。
他本欲躲开,却见一旁的我笑得都直不起腰了,便站着让ŧŭ̀ₜ我报复。
待我消了气, 跑去吃糕点, 他才一脸无奈地走到我的身边,将我那双冻红的手放进怀里暖着。
我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
「苗苗说的对, 都是夫君带坏了我, 不然我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怎么会欺负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呢?」
顾云嵩点头如捣蒜, 不论我说了什么, 都一一认了下来。
「是,都是为夫的错,是我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想怎么惩罚我?」
见他认错态度如此之好, 我偷偷将刚刚藏在手心的雪球塞进他的衣领中。
一阵凉意沿着脖颈向下滑落,冻得顾云嵩打了个寒颤。
我笑得两眼弯弯。
看着我那得逞的得意,他轻轻叹了口气。
「哪里是我带坏了你?我看啊,是苗苗带坏了你, 如今, 你们二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 我有苦也道不出啊。」
正感叹着, 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国公夫人带着一大家人,向顾云嵩走来,我们笑着调侃。
「你年纪最大, 不欺负你欺负谁?」
「就是, 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夫人, 你难道不该被欺负吗?」
院中的气氛瞬时热闹起来。
有人帮着撑腰,我冲他哼了一声。
亭内,我饮完了一壶热茶,又叫下人去换。
忽然觉得眼前的丫鬟有些眼熟。
「春兰?你不是阿母的贴身丫鬟吗?」
此言一出,春兰应声跪地。
「小姐……应家没了, 我一路流亡到京都,是栀香收我进世子府的。」
「二小姐被判流放, 应大少爷几乎快疯了。」
「林公子一连多日醉在酒楼, 最后晕倒在地, 一病不起。」
「洪灾一起, 山间悍匪作乱,打劫了应府,如今,老爷和夫人连下人的月钱都付不起了, 大家都跑了。」
丫鬟哭哭啼啼,我却默不作声。
见我的手又被冷风吹红, 顾云嵩忙将手炉拿来。
「怎么了?不会是在这里琢磨着待会儿怎么和苗苗对付我吧?」
我瞪了他一眼,吩咐春兰离开。
「报复你怎么了?上次你将我和苗苗带回来的花雕醉鸡吃完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排了多久?」
一旁捏着一大团雪正欲复仇的苗苗听见这话, 气得双腮鼓鼓。
「云嵩哥哥,你都多大了?还偷吃我这个小孩子的东西!我要让你知道欺负小孩子的下场!」
顾云嵩躲闪不及,被砸的满头都是雪粒。
他跑着躲在我的身后,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夫人, 你管管苗苗,现在都学会偷袭了!」
「还我的花雕醉鸡!知雪姐姐你让开!不许跑!」
一片笑闹声中,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落了一地的晶莹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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